试论汤世杰的边地文化散文

2013-03-19 16:14农为平
文山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散文云南文学

农为平

(云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云南 昆明 650106)

试论汤世杰的边地文化散文

农为平

(云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云南 昆明 650106)

在当代文坛,汤世杰被视为与写新疆的周涛、写西藏的赵丽华齐名的优秀的边地散文作家。汤世杰的边地散文以云南滇西一带的大理、丽江、保山、德宏、香格里拉等地为书写对象,在描写各地优美壮丽的自然风光、神秘独特的民族风情的同时,注意挖掘和表现边地的文化内蕴,具有浓郁的边地文化色彩。在近年来出版的《灵息吹拂》《在高黎贡在》等散文中,更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生态意识,表现了作家对人文云南、自然云南的进一步关注。

乡土;云南;文学

汤世杰并非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但是他的整个创作生涯却与云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1968年,从长沙铁道学院铁道工程系毕业的汤世杰,被分配到偏远的云南马过河车站当一名铁道养护工。那时的汤世杰,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铁道工程师。可事与愿违,一次偶然的机遇,他奉命写一份工友的事迹材料,因文笔出众被上级看中,将他调去从事宣传干事的工作,由此和文学结缘,开始涉足诗歌、小说、散文的创作。多年来,他一直扎根云南边疆,从当初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写作者逐渐成长为云南的知名作家,担任了云南省作协副主席等重要的文坛职务。他的文学创作,基本上都是以云南为中心,从云南的山川大地、风土人情中获取灵感和素材。而事实上,读汤世杰那些充满浓郁云南乡土气息的作品,你是很难把他和“异乡人”这样的身份联系起来的。40多年的云南生活,汤世杰实际上已经完全本土化了,他的生活方式、思维习惯、审美取向,都与地道的云南人相差无几。尽管他在作品中还是常常强调自己“异乡人”的身份,说“朋友说看我书里对云南的描绘总是很舒服,可惜他们自己平时却没发现,觉得我作为一个外省人,是在寻找精神的故乡,把乡愁移植到了这片异乡土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对于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不论在那里生活的时间是长还是短,总会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一份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顽固到即使你漫长的一生是在其他地方度过的,但是你依然会对之念念不忘,只因为那个地方对你而言有一个特殊的称呼——故乡。所以古往今来对故乡赞誉、思念的篇章不绝于耳,就如1949年中国大陆解放前夕,很多人由于政治或其他原因远走台湾,在随后台湾当代文学中,抒发思念家乡的“乡愁”类文学,便成为一股主流。很多人当时离开大陆时不过负笈之年或更小,即使后来在台湾生活了一辈子,娶妻生子,满口台湾山地话,但是台湾在他们心目中却永远不是故乡。正因如此,余光中的《乡愁》才会引起无数人心灵、情感上的共鸣。而事实上,早已远离故土的人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地方,那就是他真正安身立命、休戚共存的“他乡”。

对于汤世杰来说,云南不仅是他40多年来生存的家园,更是他的“精神故乡”,他对这片土地所倾注的热情、关注,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地道的云南人。迄今为止,读者所看到的汤世杰的一些重要作品,大多与云南相关,像长篇小说《情死》,中短篇小说集《高原的太阳》,长卷散文《殉情之都》《灵息吹拂》《梦幻高原》《古摇篮》《在高黎贡在》,散文集《烟霞边地》《冥想云南》《心情的磨毛》等,这些作品从多角度、多侧面展现了云南边土大地的神秘、古朴、丰富。特别是汤世杰一系列云南边地散文,在文坛获得了较高赞誉,被视为与写新疆的周涛、写西藏的赵丽华齐名的优秀的边地散文作家。汤世杰在文坛开辟出自己独特的文学道路。

汤世杰的作品有明显的地域取向,他更关注云南滇西大理、丽江、香格里拉、保山、德宏一带的历史和文化。像早期的《情死》《殉情之都》这样的作品,就是取材于丽江纳西族地区古老的“殉情”文化。纳西族是一个勤劳善良的民族,有极度崇尚自由的天性,在传统风俗中,在现实生活里婚恋受阻的青年男女,往往相约到玉龙雪山上殉情,因为纳西族相信在人世之外还有一个被称为“玉龙第三国”的情人们的天国——“舞(巫)鲁游翠阁”,在那里,有情人可以自由自在地相爱,不受任何束缚和限制。为情而死的人是能得到人们的理解、尊重甚至是崇拜的。这样的风俗无疑是纳西族几千年来的历史、文化、宗教、性爱、民族心理等多方面积淀而成的产物,在这一惊世骇俗的习俗背后,一定蕴含着丰富而独特的民族文化内涵。汤世杰在尊重民族习俗的前提之下,对“情死”习俗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走访、研究,充分掌握了解读这一独特现象的密码,也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和认识。在这样的基础上,才有了长篇小说《情死》和文化散文《殉情之都》这么独特的作品问世。如果说《情死》作为小说艺术,难免带有猎奇和艺术夸张的嫌疑,而《殉情之都——见闻、札记与随想》则是作者以踏实严谨的态度,在拥有大量的资料和实地采访的基础上,细致而充分地对“情死”现象进行了记录报告和分析总结,为对纳西文化感兴趣的人们开启了一扇生动的知识之门。像汤世杰这样以不同的文本视角来展示并思考一种古老的民俗文化,在当代作家中并不多见。

当然,汤世杰的关注点并不仅仅局限于独特神秘的民俗传统,他的视野广泛地深入到滇西高原的山水自然之间,为读者描摹那里雄奇壮丽的自然风光。滇西有名的名山大川,几乎都在他笔下出现过:玉龙雪山、梅里雪山、苍山、高黎贡山、紫荆山……1997年,云南省人民政府正式宣布“香格里拉就在云南省迪庆”后,汤世杰以学者、作家的身份参与了“云南省人民政府迪庆香格里拉旅游开发工程课题组”。在前后两年的时间里,他曾十多次前往迪庆,曾在54岁时徒步攀上明永冰川海拔近4000米的高峰;也曾在雨季泥石流猖獗时冒着生命危险到茨中教堂考察;还曾在零下十多度的暴风雪中到香格里拉县属都海牧场采访;先后采访过的对象多达350人,其中作过笔录的就有100多人。在积累了大量生活素材的同时,他还查阅了包括詹姆斯·希尔顿的长篇小说《失去的地平线》、美国学者洛克的《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等书籍、史料,最后于1999年4月写成并出版了《灵息吹拂》一书。这本文化散文是汤世杰为云南边地文化奉献出的一颗硕果,从地理纬度、自然环境、生活习俗等多方面证明中甸就是詹姆斯·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外,作品以作家两年多的考察经历为线索,串联起了中甸地区的历史沿革、地理环境、宗教信仰、民风民俗、茶马古道及现实生活图景等丰富的内容,既是一本全方位解读云南藏区传统文化的文化之书,也是记录作者生命朝圣之旅的独特作品。2000年,《灵息吹拂》获得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一等奖。

2003年,汤世杰又受邀参与写作一部反映香格里拉藏区题材的文学剧本。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他重返藏区进行采访、写作,与著名编剧、作家王梓夫、刘进元合作,最终写出了30集文学剧本《香格里拉》,后由云南省委宣传部、北京阳光盛通文化艺术有限公司、云南铭鼎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共同出品,香港导演蒋家骏执导,于2011年在央视一套播出。该剧对宣传香格里拉藏区形象、传播藏文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正是由于一次次在云南的大地山水间的游历,从汤世杰的散文中,可以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他对自然的推崇和敬畏,并且开始出现了以自然关照人类社会生活的思想倾向。这种转向使得汤世杰的山水散文迅速向生态文学靠拢。在《灵息吹拂》中,当作者在向导帮助下赤手空拳爬上卡瓦格博峰下海拔4000米的明永冰川时,感受的并不是征服的喜悦和快感,而是“对于大自然,我们还是少来一点‘征服’,多留下一点敬畏吧”[1](P355)的感悟。2007年,在对该书进行修订的后记中,汤世杰不无忧虑地说:

……不知不觉消失的或许还有另一些东西。路修得多修得好了,开山劈路留多了几处残缺与裸露,少了几分葱茏茂密。人去得越来越多了,会不会江河湖泊少了几分清澈,蓝天少了几片白云,草场上少了几缕青翠?我们的肉眼暂时还没察觉,但要真能看见时,恐怕就有些来不及了……如果这个繁杂、浮躁,充满不义、不公、算计与争端的世界真需要一个称得上花园的‘后花园’,那就该像迪庆香格里拉那样的地理空间,雄山大川,密林繁花,丰美牧场,幽然流泉;也更应是一个深邃的历史空间,静谧的精神空间,是人们的灵魂栖息之地。[1](P387-388)

这种亲近自然的生态观在汤世杰最近的一部作品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和表现,那就是出版于2007年的《在高黎贡在》。这个读起来似乎有点拗口的书名源自保山、德宏一带的方言,居住在当地的人爱说“我们在高黎贡在”,“‘在’,通常都用作介词,表示方位,比如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位置;居住在高黎贡山的人们也将其活化为动词,用以表示动作和行为,在什么地方‘在在’,就是在什么地方‘居住’、‘生活’、‘过日子’,他们常说的‘有闲了请来我家在在’,意即‘有空请到我家待待’、‘住住’或是‘玩玩’。”[2](P8)书名本身就充满了鲜明的乡土文化气息,而内容也是汤世杰历时数年对滇西名山高黎贡山仰视、瞻览的结晶。

高黎贡是中国西南部一个巨大的山脉,北起青藏高原,南连中印半岛,就像一条绵延的、从北到南不断倾斜的走廊,跨越了五个纬度带,将高原和海洋连接起来,因而素有“南北动物交汇的走廊”“稀有动物的避难所”“物种基因库”等多种称誉。当于坚在追寻澜沧江、湄公河这条大河的精神走向的时候,汤世杰走进了云南的偏远深山,开始了与高黎贡的对话。对名山大川的寻访和歌咏,是中国自古以来文化人代代相承的一个传统,所以才会有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泰山、庐山、南山,这些巍峨峻拔的山峦在诗人们眼里,既是自然界中巍然不可摧的力量的象征,更是他们自己对自我人格的关照。进入现代社会,在机械工业的光照之下,人类曾一度疏远自然,并为了自身的发展一再破坏自然环境,再进入作家们视野中的山野自然,更多是作为人类存在的陪衬,是供人类赏玩的对象。20世纪60年代,以美国女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一书作为标志,生态文学伴随着现代生态运动开始兴起,这种新兴的文学形式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人类对地球环境所造成的种种危害,呼吁人类要尊重、爱惜自身的生存环境,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生态文学的文学理念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进入我国,引起了一些作家的关注,也出现了一批生态文学范畴的作品。但遗憾的是,在以发展经济为主的时代主潮之下,生态文学在中国的发展和影响力依然极为有限,也缺乏真正有力度和震撼力的作家、作品。面对由于盲目追求经济快速发展而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地球母亲,比起那些颂扬人类高歌猛进的篇章,我们实际上更需要深入地直面生态问题的文学作品。在创作中努力宣扬正确的生态观、生态意识的作家们,都是值得读者敬重的!

《在高黎贡在》是近年来云南文坛少有的生态文学作品之一。作品开宗明义,卷一标题为“高黎贡大城和它的郊区”,以一种与众不同的视角对高黎贡山进行了定位:高黎贡是一座自然之城,其附近人类居住地诸如保山、腾冲、怒江等,不过是它的郊区。因为“以山水为中心,正是以大地为中心。山河湖海从不属于哪座城市,反过来,大大小小的城市其实都属于山水,是山水湖海的附属、郊区。一座山犹如一座大城,山下的城镇村寨都是山的郊区。去泰山大城,先到它的郊区泰安、曲阜。去长江口,先去它的郊区上海。去滇池大城,先去它的郊区昆明。去高黎贡山大城,先到它的郊区保山,再到怒江。这样的表达看似古怪,却不止是‘换’个说法,而是整个思维定势的改变,整个目光的转换。世界先有山有水,尔后有城。以山水为中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2](P9)。本书尊崇自然之意由此可见一斑。

1600多年前,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远避人群,一个人在瓦尔登湖畔修建了一座木屋,在那里自给自足,度过了两年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根据这段生活经历写成了名垂千古的《瓦尔登湖》。梭罗是近代西方超验主义的代表人物,他一生崇尚简朴生活,热爱大自然,这种思想在《瓦尔登湖》中得到了极为生动形象的阐释。《瓦尔登湖》既是言辞优美典雅的经典散文,也是世界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范本,其中倡导生态环保的思想随处可见,比如他说:“如果一个人因为喜欢树林,每天在树林里度过半天时光,那他可能被人看作是流浪汉;可要是他全天做个投机者,锯光树木,让大地光秃秃,人们却把他看成勤勉进取的好公民。”汤世杰也在高黎贡山游历了两年多的时间,当然他与梭罗的隐居不一样,他并不避开人类社会,他在高黎贡山并不仅仅只感受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恬静和充实,他还以一座山为出发点,考察其“郊区”(即高黎贡山在云南境内所指涉的保山、怒江等城镇)的历史和文化,弥散着在自然生态观映射下的人文光辉。书中,山、水、树、兽等自然万物不再是作为背景出现,作者往往把它们作为描写的主体和尊崇的对象,行走在高黎贡山大城,有如经历灵魂深处的一次次涤荡。如写一个傍晚在高黎贡山深处的澡堂河温泉泡浴,作者感受到的是“身体是裸露的,心灵是裸露的,一切都坦然地呈现在大自然母亲面前”的人与自然一体的谐和;在潞江坝偶遇傣族拜祭树神的仪式,那庄严隆重的祭祀场面令作者无比感慨,“如此看来,现代意义上的自然保护区奉行的诸多原则,其实早就在许多少数民族中以朴素的方式在民间悄悄流传”。但同时,作者也注意到,这片因为世代受傣族祭祀的原始森林得以保存下来,成了潞江坝的一个“绿色孤岛”,“在有无数人以各种方式觊觎那片老林的今天,只要我们稍不留神,老林就将毁于一旦……即便能侥幸存留下去,在日盛一日的旅游狂潮中,蜂拥的游人和过多的惊扰,污染的剧增和‘神圣’的丧失,也有让对那片森林的保护和祭拜沦于橱窗化的危险……”

关注自然,实际上就是关注人类本身;尊重自然,实际上就是尊重人类自身。只有大自然能够按其自有的规律循环有序地发展,人类也才可能获得健康的生存环境,才有可能实现长远的发展目标。这个如今人人皆知的道理,通过汤世杰充满诗意的笔端娓娓道来,显得质朴而生动,厚重而深刻。正是这种观于天地而忧于天地的生态环保意识,使得作品在跋山涉水、观花赏月、探古寻今的同时,更增添了一层凝重的色彩,也彰显了中国知识分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期待汤世杰在生态文学这条道路上坚实地走下去,通过更多的文字让更多的人领悟大自然真正的美,唤醒人们敬畏自然、保护自然的意识。

[1]汤世杰.灵息吹拂[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7.

[2]汤世杰.在高黎贡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On the Borderland Culture Prose Written by Tang Shijie

NONG Wei-ping
(Business School,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106, China)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Tang Shijie is considered to be as one of the outstanding frontier prose writer as Zhou Tao who writes about Xinjiang and Zhao Lihua who writes about Tibet. Tang Shijie’s frontier prose writes about western Yunnan, such as Dali, Lijiang, Baoshan, Dehong, and Shangri-La. His prose not only describes the magni fi cent natural scenery around the beautiful, mysterious unique ethnic customs, but also pays attention to exploiting and revealing the connotation of frontier culture, which is full of frontier color. In his recent publication of the Spirit Blowing and In Gaoligongshan and other proses, the ecological consciousness is showing more and more obviously, which represents the author’s further attention on Yunnan’s humanity and nature.

Country; Yunnan; literature

I207.67

:A

:1674-9200(2013)05-0043-04

(责任编辑 田景春)

2013-04-10

农为平(1972-),女,云南文山人,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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