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潘忠泉
(北京科技大学人文素质教育中心,北京 100083)
明代边疆史籍刊刻探研
李怡,潘忠泉
(北京科技大学人文素质教育中心,北京 100083)
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上受不断深化的边疆危机的刺激,下承宽松的出版政策之泽,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分为官刻与私刻两大类。官刻得到朝野的充分重视,特点鲜明。私刻中的坊刻内容丰富,多以丛书的形式在社会上流传;家刻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最终也往往推向市场。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特色鲜明,其经世致用意识强烈、作品种类繁多、体裁体例丰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明代;边疆史籍;刊刻;官刻;私刻
明代是我国历史上图书刊刻事业比较发达的时期,明代刻书之多,规模之大,流通之广,均前所未有,其中边疆史籍的刊刻是重要一环。所谓明代边疆史籍是指明人所撰有关明代边疆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地理等内容的专门史籍,包括明代边政史籍、边防史籍、边疆战争史籍、边疆民族史籍等等。明代边疆史籍内容丰富、体裁多样,既记载了明代边疆发展状况,又与明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密切相关,因而是研究明代边疆民族史、边疆经略史、边防史、军事史,以及明代政治史、经济史、文化史的重要资源,也是研究明代史学发展不可缺少的内容。从总体上说,明代边疆史籍刊刻分为官方刊刻与私人刊刻两种,即官刻与私刻。二者于边疆问题的长期存在、图书出版政策较为宽松的大环境之中发展起来,具有鲜明的特征特点。
首先,明代边疆问题长期存在。明代边疆史籍的编纂刊刻与明代边疆“北虏”、“南倭”问题的长期存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边疆问题是史籍兴盛的前提,而史籍的编纂刊刻又是边疆问题的集中反映。一方面,明朝与蒙古的边疆军事冲突几乎与有明一代相始终,形成明朝历史上的“北虏”问题,耗费了明廷相当大的精力。其发展态势大抵以隆庆年间(1567~1572年)“俺答封贡”为标志,“隆庆和议”以前问题比较严重,以后有所缓和。双方的军事冲突在各个阶段的战争态势、目标和策略不断变化,而明代蒙古的政治是在内部割据与统一斗争中演变的,这种演变又与明朝密切相关。洪武、永乐两朝,明朝侧重“以威服之”的战争政策,以武力消除蒙古贵族的实力,明显处于攻势。正统以后至隆庆俺答受封以前,蒙古方面还有如也先“求大元一统天下”和达延汗恢复元朝的意图,但经济因素明显上升,即蒙古领主们企图通过战争夺取更多经济利益,扩大通贡互市的数量和范围等,因此处于主动进攻态势。明朝方面由于国力衰退,军备废弛,处于全面防御态势。达延汗初期,为了集中力量统一蒙古,和明朝保持着和平关系,双方维持了10年的和平通贡、互市关系。弘治十三年(1500年),双方又展开了战争,甚至终嘉靖一朝,北部边疆一直处于刀光剑影的战争状态。自隆庆“俺答封贡”至明末,双方态势持平,战事较少。此后,后金兴起,明朝和蒙古都成为其攻击的目标,明朝的边疆问题重心也转向了辽东。
另一方面,嘉靖年间(1522~1566年)倭患渐起,形成明朝历史上的“南倭”问题,且愈演愈烈,成为举国震惊的大事。当时政治极其腐败,海防松弛,因此倭寇所到之处,无力抵御,倭寇“剽掠辄得志,益无所忌”[1]卷205,不久又发生了争贡事件,明朝撤销了市舶司,海禁更加严厉。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巨商、海盗便和倭寇相勾结,亦商亦盗,兼行劫掠。这是嘉靖时期倭患严重的主要原因和突出特点。正当倭寇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的时候,明军中出现了两位抗倭名将,即戚继光和俞大猷。他们招募青壮年,训练新军,依靠人民的支持,终于讨平了倭寇。隆庆到万历初,沿海虽仍有倭寇的侵扰,但势力不大,危害较轻,明朝军民对倭寇问题有所放松,“言倭事者略矣”[2]。但万历时期,日本丰臣秀吉发动侵朝战争,使明代的海防危机重新出现,将其粉碎后,倭寇的入侵减少,且在日本幕府采取闭关锁国政策后,中国沿海的倭寇基本绝迹。除了“北虏”、“南倭”问题之外,万历以后的辽东女真问题、自明初到明末一直难以平息的南方动乱等问题,也使明廷殚精竭虑、张惶四顾,不敢有须臾忘怀,深刻影响着明代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的发展。
其次,明代图书出版政策较为宽松。明王朝立国之初,采取了一些重要的且有利于刊刻事业发展的举措: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诏除书籍税”[3]卷26,同时免去税收的还有笔、墨等书籍生产物料和器具。这一措施解除了前代以来套在书籍刊刻事业头上的枷锁,犹如一种强大的催化剂,极大地刺激和解放了出版事业。整体看来,明代没有繁文缛节、层层把关、逐级审查的图书出版制度,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出版前的审查制度,与前代相比政策较为宽松。清代蔡澄《鸡窗丛话》记载:“元时人刻书极难。如某地某人有著作,则其地之绅士呈词于学使,学使以为不可刻,则已。如可,学使备文咨部,部议以为可,则刊板行世,不可则止。”
明代无论官府、私宅、坊肆,抑或达官显宦、读书士子、太监佣役,只要财力所及,皆可刻书。以至“数十年读书人能中一榜,必有一部刻稿;屠沽小儿没时,必有一篇墓志。此等板籍幸不久即灭,假使长存,则虽以大地为架子,贮不下矣!”[4]在此情况之下,明代版刻事业得以大踏步前进,呈现煌煌大观。正如有关学者所言:“明代的刻书事业,在我国出版事业史上和印刷技术发展史上,均可称为极盛时代。它留给我们的丰富遗产,无论是数量,还是雕印质量,都远远超越了它以前的各个时代”;“明代刻书的机构之多,刻书的地区之广,刻书的数量之大,以及刻书家之普遍,都是它以前的任何时代不能比拟的。”
明代边疆史籍的发展态势既和明代整体出版事业的各个发展阶段相一致,也同边疆危机发展的深度相吻合:在嘉靖朝之前,编纂和刊刻都非常有限,而大量边疆史籍编纂刊刻出现在嘉靖朝之后。据明代人自己的亲历,在嘉靖之前,得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生活在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江阴人李诩曾说:“余少时学举子业,并无刊本窗稿。……今(指隆庆、万历时期)满目皆坊刻矣,亦世风华实之一验也。”[5]卷8李诩生于弘治十八年(1505年),他学举子业大概是在20岁左右,即嘉靖初,这说明明代出版事业的勃兴、出版物的骤然激增,是在嘉靖中叶之后。《明代出版综录》共著录图书7 740种,其中洪武、弘治时期的出版只有766种,嘉靖、隆庆时期2 237种,万历以后4 720种[6]2。
首先,明代官方对边疆史籍的刊刻极为重视,上下联动。明代官方对图书刊刻事业十分重视,除洪武初年免除书籍税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还命礼部遣使购天下遗书善本,命书坊刊刻。《明史·艺文志》记载:“明太祖定元都,大将军收图籍致之南京,复诏求四方遗书,设秘书监丞,寻改翰林典籍掌之。永乐四年,帝命礼部尚书郑赐遣使访购,惟其所欲与之,勿较值。”这样,不但通过让利于民,而且还通过中央政府组织的、自上而下的大规模图书刊刻活动刺激刻书业的发展。
就地方政府而言,上行下效,明代各级地方政府如布政司、按察院,分巡道、州、府、县等,也投入了较多的人力、物力到史籍刊刻之中,几乎没有不刻书的府县,更不用说州和布政司了。据统计,明代各级地方政府所刻的书籍在两千种以上。在这些书籍中,明代边疆史籍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例如,杭嘉湖地区的官刻图书事业非常发达,刻书的机构有布政司、按察司、两浙运司、巡抚都察院、官学等,官刻书的数字也极为可观,内容大都是地志、政书之类,也有经史方面的图书和当地人物的诗文集,此外还有地方长官个人喜爱之书籍。其中,巡抚都察院刊刻的涉及边疆军事的图书,比较著名的有胡宗宪《皇明经济录》41卷、《筹海图编》13卷等四种,以及巡抚都御史谷中虚编纂的《海防考》1卷等[7]。
其次,由于边疆治理和边疆防务的需要,明代边疆史籍的官刻特点鲜明。明代许论《九边图论》书成之后,“上之,帝喜,颁边臣议行……嗣后边事日亟,其书遂大行于世”[1]卷186,这是以中央政府的名义刊刻私修边疆史籍。与此相比,明代边疆史籍官刻最典型的还是表现在地方官府对有关本地边疆史籍的关注上,下面仅以范涞《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为例加以阐释。
在计划纂辑史籍之时,官方就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导思想,就是“刻既成,将布诸境内,与各路共之”,以解决“两浙天下财赋之渊薮也,两浙安则天下安矣”的两浙海防安全问题,甚至“兹刻也,岂惟两浙,抑海内赖之哉”[8]。在其书成之后的刊刻中,官方对资金来源、如何刊刻、如何颁行以及如何使用等都进行了详细的规定,有效地保证了该书在实践中的应用。因此在各个方面予以充分的重视。
《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书成之后,范涞即向其上级呈送,“今将誊录草稿开呈宪览,俯赐裁定,并请示此书之名,或名海防续考,或名海防类考续编,均候示下遵行”,同时又将书稿送递各个衙门,“仍一面分录草册,咨送海兵各道都司总镇参游等衙门,各将本区兵马钱粮照此册再加查核,果有错讹,不妨改正,及续奉未尽事宜,照款附录,敫查俱确,伏候动支,缺兵或渔税犒赏等项银两,写刊颁布,垂示将来,庶几政存方册,上不负本都院八年经略之成劳,抑且事有旧章,下可逭诸大夫愆忘之隐虑,按图求骏,事逸功倍,惟在当事者”[8]。不久,各级官员各自做出批复,要求刊刻,其中一则:“钦差提督军务巡抚浙江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刘,批览《海防编》,‘考敫纂集,已极详明,纲目了然,足示法守,各区兵马钱粮,如议再行查敫,及续奉未尽事宜,并查速覆该司订确,发刻颁布'”;另一则:“巡抚浙江监察御史吴,批《海防》一书,‘事属繁巨,非谙于筹海至计者,未易纂集也,海滨恃有长城,其在此乎,俟梓完送阅'”。
而该事情的最高责任者都察院做出的指示更为具体:一是对史籍的校对细加要求:“据布政司清军道呈送重辑海防类考草册,前来该本院,覆加查阅,是集列五目而挈其要,合三书而汇其成订,敫查精详,条分缕析,足备考镜,以垂久远,亟行刊布遵守,第其间或有新奉本院详定,或各道关报偶遗及图注,先今不同,事体见议未安者,俱经标注,明白相应,会行覆敫考正,牌仰该道,会同本布政司,将陆续发来,海防草册,查照标注,再加参酌,应覆查者复查,应改正者改正,应增入者增入,应详定者,作速移会详定,至于兵马钱粮数目去处,尤宜逐一再加磨对”,并为史籍题名“海防类考续编”,要求“二司各选撰序文一篇,列前后”。二是对刊印做出具体要求:“简校辑先完者,一面考选善写吏农,照旧考大小定式誊录,务要字画端楷,一面买办上好梨板,择空闲处所,募集惯熟字匠,议资供给团局儹工镌刻,仍选诚慎吏二名,专董其事,此系垂久之书,毋容潦草搪塞。”三是对刻成之后的发送对象做出安排:“刻完刷装二十部送院,如本院已经出境,另装四十部,遇有便差,送至原籍”,而各沿海兵道府衙有司,及参将、游击、备倭把总衙门则“行令自备纸张,赴司印回遵守”。四是资金方面的考虑:“其该司道前后用过纸张,并刊刻印,装工料及各校誊人役工食犒赏等项,该司经议酌行,用过银两,俱于司库渔税犒赏银内造册开销”[8]。总之,正是由于上下重视,组织严密,安排得当,才使得《两浙海防类考续编》的刊刻得以顺利进行,并作用于抗倭防倭的第一线。
明代边疆史籍的私刻有其独特性。一是时务所需。边疆问题关乎国家的存亡,而个人命运与此紧密相关,边疆问题在明代自始至终都是朝野的关注点,对边疆史籍进行刊刻自是社会的需要。二是迎合读者。边疆史籍所载内容包罗万象,政治经济、天文地理、异族风情等无不毕备,可谓种类繁多、新鲜刺激,既迎合了读者对边情的了解,又满足了读者的猎奇心理。三是刊刻方便。明代边疆史籍大都篇幅短小,便于搜集,易于刊刻。所有这些特点对于书坊来说,刊刻边疆史籍可以实现自身的经济利益,而对私人来说则主要满足自身的各种需要。据此,从类型上划分,明代边疆史籍的私刻分为坊刻和家刻两种。
(一)明代边疆史籍的坊刻
明代边疆史籍的坊刻内容丰富,多以丛书的形式在社会上流传。明代坊间刻书十分发达,不仅许多书坊历史悠久,世代相传,而且其分布区域甚广,刻书内容包罗万象,突出特点是面向民间,以供大众日常所需为主,实行编、刻、售一条龙经营方式,其中刊刻边疆史籍的书坊著名的有福建刘氏安正堂、绣水沈氏尚白斋、苏州袁氏嘉趣堂等。据学者杨绳信《中国版刻综录》、林应麟《福建书业史》等考证,有确切史料表明刊刻边疆史籍的书坊和书商的详细情况是:刘氏安正堂弘治十七年(1504年)刊金文靖公前后《北征录》;吴郡袁氏嘉趣堂嘉靖四十年(1561年)刊《金声玉振集》(此集收录相当数量边疆史籍);绣水沈氏万历间刊尚白斋镌陈眉公《宝颜堂秘笈》(此集收录相当数量边疆史籍);阳羡陈于廷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刊沈节甫《纪录汇编》(此集收录相当数量边疆史籍);金昭伯成化四年(1468年)刊金文靖《北征录》;金镗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刊《北征录》;谢少南、宋宜嘉靖十七年(1538年)刊许论《九边图论》。此外,还有建本《九边图论》、《筹海图编》以及《四夷考》等。
对明代边疆史籍的坊刻来说,主要是通过坊间所刻丛书的形式在社会上流布。明代的丛书事业在宋元的基础上有很大的发展,而明代边疆史籍数量较多,丛碎的图书不少,客观上有汇聚起来的需要,再加上印刷力量发达,印刷这类丛书并不困难,更何况藏书家增多,资料相对集中,所以明代的一些丛书比较集中地收录了很多明代边疆史籍。这类丛书主要是冯可宾《广百川学海》、袁釙《金声玉振集》、陈继儒《宝颜堂秘笈》、沈节甫《纪录汇编》,以及高凤鸣《今献汇言》等[9]。其主要情况如下:
明袁氏嘉趣堂刻本《金声玉振集》,51种62卷,明袁褧编。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至三十年(1551年)袁氏嘉趣堂刊刻。收录明代边疆史籍有《前北征录》、《后北征录》、《海寇议前编》、《海寇议后编》、《北征事迹》、《西征石城记》、《抚安东夷记》、《兴复哈密记》、《西番事迹》、《北虏事迹》、《平番始末》等15种。该丛书所刻《海寇议后编》,已延至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袁褧于其后作跋道出了收录明代边疆史籍的良苦用心:“纪倭乱者,始于广宁伯刘江载之《水东日记》,迨今嘉靖三十三年之乱,范表详其事,后总制胡公所述王直、徐海本末,予因次第刻纪乱则中,俾后之可以考也。乙丑三月,再罹倭警,吴之郡邑荷大巡温公之威严,身冒矢石,将士协谋,剿除屡次,吴民百万户得以安枕者。因附记如此,别有所录。是岁阳至日,谢湖老人漫笔。”
明万历陈于廷刻明沈节甫编《纪录汇编》,123种224卷,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刊刻,48册。该汇编是按同一历史史实集中一起,分卷编次,其中收录明代边疆史籍有《边略》、《炎徼纪闻》、《北使录》、《北征事迹》、《正统北狩事迹》、《北征录》、《平播始末》、《滇载记》、《绥广纪事》等20种。
万历间沈氏尚白斋刻本《宝颜堂秘笈》,明陈继儒编,陈于廷刻于江西,共234种,475卷。所收书自六朝至明代,大都是笔记杂著、野史逸闻、艺术谱录,以宋元明三代居多。收入《宝颜堂秘笈》时大都经过删节,但很多名篇秘籍赖以传世。其中收录明代边疆史籍有《夷俗记》、《备倭图记》、《建州女直考》、《剿奴议撮》等8种。
此外,项德祯辑《明臣宁攘要编》收录明代边疆史籍有《款塞始末》、《云中降虏传》、《夷俗记》、《北虏事迹》、《抚夷纪略》、《马端肃公三记》等25种;高鸣凤《今献汇言》收录有《抚安东夷记》、《平夷录》等5种;冯可宾《广百川学海》收录有《夷俗记》、《北征录》、《北虏纪略》等8种;李栻《历代小史》收录有《炎徼纪闻》、《西征石城记》等8种;文秉《皇明逸史》收录有《炎徼纪闻》、《抚安东夷记》、《北征录》等15种。
(二)明代边疆史籍的家刻
明代边疆史籍家刻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最终也往往推向市场。明代的家刻史籍属于私刻的一种,也就是个人刻书。家刻者有官员、文人,也有布衣,他们所刻之书大都是自己或先师的著作,有的是自己的私藏或所好。印出的书大都赠给亲友,并不卖钱,但有的也要出售收回成本,以便再刊印其他书籍,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发展成为书商[6]201。明代边疆史籍的家刻也遵循这一规律,其中许多史籍最初面世的时候都是私刻,文人之间相互授受、借阅,在一定范围之内得到肯定之后,又被坊间最终以赢利为目的进行刊刻,从而在更大范围上得以流行,满足了人们了解明代边疆问题的需要。据杜信孚《明代版刻综录》所载,在当时自刊相关边疆及战争史籍的有胡宗宪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自刊《筹海图编》;田汝成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自刊《炎徼纪闻》;萧大亨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自刊《夷俗记》;王在晋万历三十一年(1613年)自刊《海防纂要》等。
家刻明代边疆史籍的目的大多是人们为宣扬或怀念保家卫国、抵抗外侮的事件和英雄事迹。如郑茂《靖海纪略》的刊刻即为一例。该书叙述的是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倭寇来犯,郑茂率领军民奋起抗击,最终歼灭倭寇,保卫乡土的事情。该书为当地民众刊刻。朱元弼序云:“按公守御全我城社,为功最巨。家藏有此述,每询长老及诸世家即此,亦未有能知者,可慨也。余尝欲白当道,特建祠祀公,不果,至有为举名宦为便,余甚不然,当自有说,适阅此述,命儿手录示同志,而固仓原本,付之以版,亦以存公之文学政事云。”[10]
这些明代边疆史籍被作者自刊的同时,不少已经他人刊刻从而在社会上流传。例如,《筹海图编》在天启年间(1621~1627年)的刊刻即为一例。该书作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明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及《千顷堂书目》均题胡宗宪撰,然是书实出胡宗宪幕僚郑若曾之手,若曾又引丹阳邵芳为助而成书。郑若曾,字伯鲁,号开阳,嘉靖初贡生。少师魏校,又师湛若水、王守仁,有经世志,佐胡宗宪、戚继光平倭寇,叙功授锦衣世袭,不受。归而著书,荐修国史,亦不就。若曾凡天文地理、山经海籍,靡不周览得其端委。茅坤序云:“公(胡宗宪)一日闻昆山郑君伯鲁从诸生后,好言兵事……于是币聘君过幕府,裒次其事……适国家多外难,(君)卒吐胸中所奇掘如是。然其体裁多出自邵君芳。邵,丹阳人,深沉倜傥,有大略。君能下之,遂相与订画而成书。”[11]
此书有多个版本,流传于今的主要是明天启四年(1624年)胡维极刻本,共8册,题“明少保新安胡宗宪辑议,曾孙庠生胡维极重校,孙举人胡灯、举人胡鸣冈、阶庆仝删”。前有天启四年(1624年)胡思伸序、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茅坤序。此本为胡宗宪曾孙胡维极刊刻。胡思伸序云:“少保公曾孙维极以是编原板毁于邻焰,不忍泯先泽,独捐金重梓,亦忠孝之思所激也。”胡维极重新刊刻时将与郑若曾有关之文字尽行删去,改易较多。而事实上该书可说是成于众人之手,多方力量都参与其中,胡宗宪作为最高责任人署名作者之列也不为过,但删去其他作者名字则委实不该。
综上所述,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正是处在明代出版事业的大环境之中,上受明代不断深化的边疆危机的刺激,下承宽松的出版政策之泽,从而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以经世为目的,官刻得到朝野的充分重视,特点鲜明;私刻中的坊刻内容丰富,多以丛书的形式在社会上流传,家刻的目的不尽相同,但最终往往推向市场,遂形成了一个官私参与、共同投入、多向发展的繁荣局面。可以说,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是明代史学发展中的一个突出表现,不但种类繁多,而且内容丰富,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就,产生了丰硕的学术成果,造就了一大批各个层次的史家。这些刊刻史籍的出现,既服务于明代以及后来各代的边疆建设,也丰富了中国史学史的内容,在明代学术史上也获得了重要的学术地位。
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在继承前代一些特点之外,由于社会的变化和具体问题的不同,又使得自身的发展特点刻上了时代的烙印。首先,明代边疆史籍刊刻的经世致用意识强烈。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在各个阶段的侧重和明代边疆问题发展的阶段性特征相一致。嘉靖以前,史籍刊刻主要是有关北虏问题,集中于记载明成祖的北征和正统年间“土木之变”发生的前前后后,目的主要是存史。自嘉靖至隆庆,与“北虏”、“南倭”愈加严重的边疆现实相呼应,史籍刊刻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特点,既有对边疆问题史实的记载,但更多的是对边政、边防的思考和谋划,以期直接应用于边疆实践,出现了一大批服务于有关边政和陆防、海防的史籍,这是这一阶段史籍的一大特色。自万历至明末,随着北虏问题的和缓,以及女真的崛起,史籍刊刻主要是有关辽事问题,如何谋划“筹辽”是史家关注的内容。可以说,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无论是存史或是弘扬武功,抑或传达敌情以指导边务,均与明代边疆的战火硝烟相符合,适应了明代边疆治理及防务的需要。
其次,明代边疆史籍刊刻的作品种类繁多。其形式多样,既有鸿篇巨制,也有短小书文。前者如《五边典则》凡5集24卷。作者根据历史文献、档案,调查研究、考证、注释收集了明洪武、永乐、嘉靖、隆庆时各代皇帝对边事的谕旨、边臣奏疏,其间夹有作者的考证。卷1至卷3为东北部的蓟门、辽左,为第一集;卷4至卷9为北部的宣府、大同,为第二集;卷10至卷17为西部的陕西三边,为第三集;卷18至卷23为西南部的滇、粤、黔、蜀,为第四集;卷24为东部沿海地区的抗倭订正,为第五集。主要内容有边疆经略的各个方面,如边疆政策措施,边疆战争、款市、兵饷、城堡等。通过此书,可窥明廷对边疆问题发生发展的具体应对,对边疆的具体管辖,民族关系的处理,以及军事设施的布置和安排等情况。后者如《北征录》、《北征记》等只有一卷,一事一记,短小精悍。金幼孜前后《北征录》为其随明成祖北征蒙古,记其征途中事成书。该书逐日记载了两次北征蒙古途中所历行程道路、山川要害、形胜古迹、气候变化、行营见闻、明成祖的言论和战役情况。杨荣《北征记》同为随从明成祖北征蒙古而作,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四月出兵至八月返回北京,按日记载了往返见闻,叙述颇详。
最后,明代边疆史籍刊刻的体裁体例丰富。对比前代边疆史籍刊刻大多以传记体和方志体为主,体裁比较单一的状况,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有了长足的发展,编年体、纪事本末体、传记体、奏疏汇编体、地理类边疆志体等都有突出的发展,特别是纪事本末体及新体裁地理类边疆志史籍的出现,使明代边疆史籍在其撰述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前者如《平番始末》、《纪剿徐海本末》等,一书一事,述其本末,选材灵活,叙事完整。后者如《筹海图编》、《海防纂要》等,突破传统边疆志史籍体裁的局限,在原有的图、图考、图论基础上,广泛采用纪、表、志、传、图、谱、考等多种形式,使地理类边疆志体裁迈上了一个新台阶。在体例上,明代边疆史籍刊刻在其撰述中直书精神的体现、材料的取舍、撰述内容的详略处理等都有着自身的特点。
明代边疆史籍刊刻的这些特点对后代产生了深远影响。清代由于边疆形势发展的需要,边疆史籍的刊刻层出不穷,这些史籍或广采明代边疆史籍所载内容,或受到明代边疆史籍在编纂体裁体例上的影响。前者如明邝露《赤雅》,该书是记述粤西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山川物产、民族成分、土司制度、饮食服饰、风俗习惯等内容的一部重要著作。由于作者纵游其地,所记为所睹所闻,故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世人对该书评价极高。后世记粤西民族的著作,有的内容即袭自该书。如该书所记大良好客事,清檀萃《说蛮》即全文抄袭,清诸匡鼎《瑶僮传》除改动个别字句外,也与此相同。又如清释同揆所撰《洱海丛谈》记云南古事,其内容多录自明杨慎之《滇载记》。再如清田雯之《黔书》记述贵州历史、民族、风俗等内容,其《奢香》条多摘自田汝成之《炎徼纪闻》,其《平乱》条则多参考李化龙之《平播全书》。诸如此类史籍很多。后者主要在于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开纪事本末体边疆史籍体裁之先河,清代在此基础上进行借鉴和发展,纪事本末体边疆史籍多有刊刻,如清官修《平定朔漠方略》、《平定罗刹方略》、《平定台湾方略》、《平定金川方略》、《平定准噶尔方略》等史籍即为此类。除此之外,明代地理类边疆志体裁史籍刊刻所做出的突破,对清代边疆史籍的影响也是显著的,清代所修的大批各类图考、图论、图说史籍,如傅恒《西域图志》,马揭、盛绳祖《卫藏图考》,松筠《卫藏通志》等也都明显采用了类似的体裁体例。由此可见,明代边疆史籍的刊刻上承前代边疆史籍刊刻之优良传统,下启清代边疆史籍刊刻之风,在中国边疆史籍刊刻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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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田皓)
Study of Printing of Frontier Historical Books in the Ming Dynasty
LI Yi,PAN Zhong-quan
(Humanistic Quality Education Center,Bei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Beijing 100083,China)
The printing of frontier historical books in the Ming Dynasty experienced a rapid development because of frontier crisis stimulation and loose publishing policy.The printing included official printing and private printing. Official printing got the government's support.Private printing included workshop printing and family printing and was characterized by rich content.The printing of frontier historical books in the Ming Dynasty was characterized by strong utilitarianism sense,various kinds and rich styles and had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later generations.
the Ming Dynasty;frontier historical books;printing;official printing;private printing
K248;G239.29
A
1674-9014(2013)02-0065-06
2012-12-20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明代边疆史籍的编纂与价值研究”(FRF-BR-11-011A)。
李怡,女,河南洛阳人,北京科技大学人文素质教育中心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史和中国古典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