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壮族山歌《坡芽歌书》的文学性

2013-03-19 14:33蓝雅萍
文山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壮族男子文学

蓝雅萍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壮族山歌《坡芽歌书》于2006年被发现于云南省富宁县坡芽村,以其形式的独特备受众多研究者瞩目。它集中了壮族民歌的精华,具有重要的文学、美学、民俗学及文化研究意义。

《坡芽歌书》的文本共包括两部分:81个图案符号以及图案符号背后的81首歌诗。其中,81首歌诗作为壮族山歌,是文学性与音乐性相结合的民间艺术创造,它不仅是坡芽村壮族人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壮族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它丰富了少数民族文学及中国俗文学,给中华文学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坡芽歌书》又不同于一般书写文本,它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部用古老形态的图画记录民歌的文献,因此其文学性的蕴含方式与表达方式是独特的,正因如此,探讨歌书的文学特色就有了必要性和价值性。

一、《坡芽歌书》的结构特色

(一)体裁特点

《坡芽歌书》唱词大多为五言多句体,间以三言、六言、七言甚至九言杂句,如第十四首《流泪》以三言开篇:

恨哩恨,

恨河道弯弯,恨岭阻山拦,

恨苇丛隔断,恨咱隔着村,

怎得一家欢……

这样的句式整饬之中又显错落,语言富于弹性,更适于自由地抒情。假如删掉开头的三言句式,虽然能使整首歌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式,但就少了一番韵味:这三个字在整首歌中并不是多余的,通过它能对下句起到引申和补充的作用,从而更好地渲染“恨”的氛围。

但歌书中,大部分都是纯粹的五言体裁,如《七日》:

想妹饭难咽,串粑吃七天,

片糕咽八天。

走路摇晃荡,出村眼昏花。

口吐无白沫,泡饭咽不下。

妹说哥爱不?

这样五言的整体句型表现了中国传统审美中的对称美的原则,它能在增强视觉美感的同时,增强情感上的表现力度,给读者简约凝练、整齐对称、赏心悦目的形式美感。就文学创作方面而言,五言的体裁由于受到字数的限制,较之其他体裁的诗歌,五言在创作时对诗歌语言和表现手法的要求更高,必须更加简练和概括。这种体裁,是出于山歌对创作语言凝练特性的要求。作为入乐的山歌,除了对句式整饬的要求外,还要求形式上的押韵,因此,这对于语言的凝练程度的要求更高了:它不仅需要作者具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还要有娴熟的创作技巧,这样才能在高度概括的同时表达情感、编诗成句,将事情原委和思想感情描述或抒发得生动清晰,达到言简意赅而又出神入化的境界,使读者或听众能在受到其生动内容和情节感染的同时,得到艺术审美的愉悦感。

(二)篇章形式

《坡芽歌书》呈现了一种独特的结构:既是单篇独作,81首歌诗却又能组合为一部完整的作品;既是短歌的组合,亦是长诗;既是长篇抒情诗,也是长篇叙事诗;既是诗歌,也是诗剧。[1](P11)单就每首歌诗而言,每首诗歌都能独立看待。如第一首《月亮》男主人公深夜借月起兴,抒发一个人孤苦心境的情节,第二首《一把石子》,则描述了男主人公悲惨的童年,以表达自己的“低贱”。它们都是具备了一定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的短歌:

今夜明月光,月明如镜亮。

四下亮汪汪,命贱难求双。

贱如渗坝水,贱如圈筭牛。

筭牛嚼枯草,我漂泊忧叹。

忧叹哭嘘唏,如与鸡抢食。

鸡挑啄大米,我捡瘪谷粒。

人前无脸面,做人愧不如。(《月亮》)

从前我还小,是个小伢伢。

捡石子玩耍,风来独忘家。

独自上山岗,独自钻小巷。

三月蠓虫叮,四月蚊子咬。

蠓虫成群叮,蚊子连片咬。

没吃又没穿,破衣像纸钱,

比妹身低贱。(《一把石子》)

但如果综合着往下看,不难发现,从《月亮》到《一把石子》,这两首歌诗的结构方式是相似的:都是通过描述自己生活状态的不幸以唤起女方的同情和注意,这两首诗为第三首歌诗中女子对男子的赞赏、对男子“咱来对歌声”的回应打下了铺垫。因此,这三首歌诗的情节既有逻辑又一脉相承,而全书就是如此地将单首歌诗串联为一个整体。

从整部书来看,可以将它当作一部长诗,一部诗剧,它里面有男女主人公,有他们咏唱的内容,也有他们之间的故事情节。这部“诗剧”的展开具备了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的因素:全书由男子对女子的追求开篇,在相互试探之后进入了相爱的情节;中间部分是高潮,由一系列紧张的质问堆砌而成,先是对对方情意轻重的质疑,再是对对方是否有家室的质疑,语言直白,情绪高昂而咄咄逼人;接下来进入的是尾声部分,男女双方确信了对方对自己深切的爱意,剧情由高潮走向缓和,双方憧憬着美好的婚后生活,这部“诗剧”最终在两人同生共死的想象中圆满落幕。这样曲折的情节,是经过作者的精心选择、加工的,节奏有激烈亦有缓和,从而使本来司空寻常的爱情故事的情节变得生动曲折、婀娜起伏而又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二、《坡芽歌书》的语言艺术

“民歌是中国文学的主要源流之意,一部中国文学史就是从《诗经》开讲的。”[2](P23)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没有语言便没有了文学。《坡芽歌书》的语言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这表现在修辞手法、衬词风格及语言特色上。

(一)修辞手法

语言是文章的载体,而修辞则是语言的装饰。《坡芽歌书》在歌词的构思上,运用了多种修辞方式。这种对修辞方式的灵活运用能使语言更为生动鲜明、富于感染力,与此同时,还能最大限度地激发起读者的共鸣,这也是衡量一部作品是否具有文学性、艺术性的一个重要标志。常用的修辞表现技巧,传统的有赋、比、兴三种,此外还有排比、对比、夸张等手法。比、兴两种手法,在《坡芽歌书》中得到了极为广泛的运用,这也是中国古典诗词常用的表现手法,由此不难看出《坡芽歌书》与我国古代诗词有着文化、文学血缘关系。

“比”,朱熹解释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3](P5)。歌书中,比喻多用于描摹人的形态,如气质、外貌等,且喻体往往是通俗、易见之物。如第三首《靓哥》中女子对男子气质的赞赏:“若有谁站那?桐树柃树吗?公子王孙吗?像红日初升,像红荔披霞,成家未成家?”歌书中,以树影比喻男子的挺拔洒脱,以荔枝比喻男子的面色红润鲜美,爱慕之情跃然纸上。将桐树、柃树和荔枝这些富宁县常见之事入唱词,与汉民族“以青松喻男子气节”的文学表现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为通俗易懂,更具生机和民俗韵味。

除描摹人的形态之外,歌书中的比喻还用于比喻情深意重。如第二十四首《木船》中有:“爱你情意重,重如七船锡,重似八船盐。爱如前山重,山重比爱轻”,以及第二十五首《棉篮》的“口口说情重,重如篮中棉,重像兜中绒。棉绒轻飘飘,哥情意重否”,在此以人们最熟悉的日常事物锡、盐、山、棉花和棉绒等表达内心的情感,以质朴无华的语言生动表现出感情的厚重,使人感到歌中有画、画中有情,在带给人无穷无尽遐想的同时,也使歌书的语言独具风格和民族色彩。

“兴”,是诗歌中常用的手法。“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3](P6)触景生情,由外景引发联想,发而成诗,表情达意,进而上升为借景抒情、借物抒怀的艺术表现手法。歌书中的第一首开篇就运用了“兴”的手法:“今夜明月光,月明如镜亮。四下亮汪汪,命贱难求双(《月亮》)”,此处,前两句对“明月光”的描写,是为了引出后文对“命贱”的抒情,由夜晚清冷的月光,联想到人的心情,颇有“月出皎兮,姣人僚兮”的古风意蕴,以月之圆满反衬人的形只影单,顺理成章地引出了男子的苦闷,触物起兴,从而使这首山歌加深了意境,丰富了内涵。在第二十一首《麻栗树叶》中,开头就用了“树叶嫩生生,麻栗叶未落”,这不禁使人一读便想起《诗经·卫风·氓》中的千古名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此处女子自喻仍然年少,规劝男子继续耐心等待,来日方长。壮族山歌中常用麻栗树叶比喻人的年龄变化,与《诗经·卫风·氓》中以嫩绿的桑叶比喻最美好的年龄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从这种比喻方式中,更能看出汉族文学对壮族文学的深厚影响。

除了赋、比、兴的手法外,歌书中还多处运用夸张、排比、反问和设问等多种表现手法。歌书中所运用的夸张,完全是依循美学中将所描摹对象完美化、理想化的必然需求。如第七十二首《浮萍》:“若得妹为妻,田埂高自低。水自渗进田,旱田变水田。良田有浮萍,萍田不须耕。妹腮吸能醉,妹手摸就饱。”第七十三首《霜霰》:“若得哥为夫,腊月下霜霰,晒台睡也暖。四个月断米,饭不吃也饱,吃野菜有味,断炊睡得香。”这两首歌诗一脉相承,都运用了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对对方浓厚的爱意以及“有情饮水饱”的深情。这种夸张超越了一般性的写法,超出了现实生活的范畴,增强了歌词的形象性和趣味性。

上述的种种修辞手法,可以看出是作者的文学理念、审美艺术观念在发挥着作用。所有的这些特点,已然超越了单纯的音乐记事的简单需求,使《坡芽歌书》进一步跨入了文学的领域,具备了独特的文学美感与艺术魅力。

(二)衬词风格

何谓衬词?“在曲牌体或板腔体唱腔的唱词中,为了使文义顺畅和更具情致,于基本句式结构之外附加的字,命衬字;基本句式结构以内的字,称为正字。”[4](P48)如第五十四首《星星》:

上句:(呃唉)空有满(呃)

下句:天(呃)星(侬呀呃)

上句:(呃哎)月出彩(呃)

下句:光(呃)明(侬呀呃)

上句:(呃哎)天下人(呃)

下句:无(呃)数(侬呀呃)

上句:(呃哎)独爱你(呃)

下句:一(呃)人(侬呀呃)。[5]

在这首《星星》里,“呃唉”是首句起腔性衬词,并没有实际意义,但能起到开腔的呼唤作用;“侬呀呃”中的“侬”则是“妹妹”的意思;其它的衬词都是语气词。这样的衬词具有独特的意义,它能使听众一听就能知道塑造的是男子的形象,加上众多语气词的堆砌,烘托了气氛,使唱段充满了感情色彩,再加上音乐中的节奏和音调,能将男子的悲伤、孤单和对爱情的执着感情抒发得淋漓尽致。同时,这些具有壮族特点的衬词的运用,调节着主唱词平铺直叙的语调,使主唱词有了音乐美,也使情感的表达变得更为灵活生动:这些衬词所构筑的旋律将情感的表达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它们既具有文学的语言外形,同时也飞扬着音乐的神韵,使得山歌具有更加浓郁的民族风格,使它们在演唱时更为瑰丽多姿,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和喜爱,成为祖国音乐花园中色彩斑斓的一朵奇葩。这些衬词完美了艺术的形象,扩展了音域的层次,展现了情绪的饱满,这既是文学的抒情,也是音乐的抒情,这种抒情使普通村民成为了演唱家,更使歌书由个人的自白升华为具有音乐美的艺术。

(三)语言特色

纵观整部歌书,它的语言风格具有两个显著的特色:

1.语言直白、大胆热情

与传统汉族文学不同的是,《坡芽歌书》的语言是直白、大胆热情的。如一开始,当女子与男子初会时,她就大胆率性地表达了自己对男子的热情与好感:

若有谁站那?桐树柃树吗?

公子王孙吗?

像红日初升,像红荔披霞,

成家未成家?

靓哥歌拦下,当爹唱归家。

卯时哥上路,辰时妹迎迓。

此时咱相遇,有缘遇天涯。

咱来捡栗子,咱来对生辰,

咱来对歌声。(《靓哥》)

以传统眼光来看,这名女子少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赞赏的“矜持”与“温婉”,然而,她却并不会因此而招受读者的厌恶:她的率真,她的任性而为,因为更贴近人性的本真而更显可贵。面对小伙子的表白,她并没有欲拒还迎,而是大胆地表明了自己对小伙子的好感、赞美甚至是爱意。

爱情是歌书的主线,相爱着的两人所吟唱的内容是歌书中最动人之所在:从对对方外貌的由衷赞美,到心灵深处情感的宣泄,再到欲望的大胆交流,他们无视道德律条的约束而直抵灵魂深处的生命本能,即使未能文质彬彬,但也绝对乐而不淫。相爱的两人对爱情的这种积极追求和冲破禁忌的快意表达,体现出民间文学对生命意识和自由情爱的另一种诠释。而这正是传统文学文本所匮乏的部分。这种对爱情的追求和对禁忌的突破,在歌书中的第六十二首《同行》至第六十五首《砍扁担》中表现得最明显。这4首歌诗中,第一首《同行》从男子的角度描述了女子婚后与自己的交往,而这种行为显然是要受到道德的严厉谴责的,要是被发现,夫家完全可以“挥剑就来砍,扬剑就来劈”的;到了第二首《同桌吃饭》,女方一开始就说“不怕就不怕”,表示毫不畏惧别人的闲话而坚持“咱俩要相伴”;到了第三、四首诗中,相恋的两人更是惊世骇俗地提出了为了爱情,甘愿“休原夫”和“弃发妻”之事。这是性情中人的歌,生动地表现了热恋中的青年男女生死相依、不顾一切追寻自由爱情的浓烈情感。它突破了道德的禁忌,突破了传统文学中“中和”“节制”及种种礼仪的规范,凭着直觉和本能追寻爱情和自由,因为质朴直白所以尤为动人,表现着汉族传统文学所不敢展露的自白与热情,是一曲不可多得的爱情赞歌。

2.语言质朴、俚俗易懂

歌书所使用的语言往往质朴易懂,它没有华丽辞藻的装饰,但却能编织出令读者沉醉的艺术境界。

这表现在歌书语言的口语化。它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的修饰,而是采用百姓们最易懂、最常用的口语,却因为贴近生活而最能打动人心。

如《麻栗树叶》。同样一个意思,在《诗经》的优美、含蓄语言下,起兴句被表达为“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而《麻栗树叶》在质朴的语言下则是“树叶嫩生生,麻栗叶未落”。这是人民的智慧,是取材于普通民众最世俗化的现实生活中的,饱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能最大范围地引起壮族人民的共鸣。

这种质朴贯穿于整部歌书,甚至比喻也是朴素常见而又新奇可爱的:

想摘熟龙眼,手短伸不到。

伸头望树巅,年年来流连。

像鸭恋水坝,像牛恋菜园。

恋坝够不着,恋园进不了。

恋你好为难,生死妹一言。(《龙眼》)

在这首歌诗中,以树梢成熟香甜的龙眼比喻少女的诱人而难以得到,以鸭子对水坝对坝头的依恋和归宿感喻男子对女子的眷恋之情,又以想到园子里吃菜的牛对菜园的向往喻男子对女子的渴望,这些比喻都十分俚俗,却因为取自日常生活而显得更生活化、更贴切而生动形象。

三、《坡芽歌书》的审美意味

(一)意象鲜明,意境清新

对于“意象”,美国诗人庞德有着以下的定义:“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的复杂经验。”[6](P129)诗歌意象是以语词为载体的诗歌艺术的基本符号,在具体语境中成为创作者个人情感的外化,创作者的个性对诗歌创作风格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富宁县位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其中的坡芽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因此,在这个小村庄中诞生的《坡芽歌书》,创作者在其间运用了许多具有当地自然特色的意象,这些意象共同组成清新的、民风浓郁的意境。

在歌书第七首《慈竹》中这样唱道:

沿河往下行,

“思竹”十五丛,丛丛连根生。

同阿哥对歌,歌甘如油脂;

歌美如河藻,银丝漾清波,

飘荡入芦苇。

貌十七唱绝,貌十八唱妙。

妹听身软死,软如嫩芋条,

死也不忘貌。

思竹、河藻、清波、芦苇,这些意象共同构筑起一副绿油油的画面,十分清爽、自然,从而组成了具有壮乡特色的优美意境,让人心驰神往:随着飘逸灵动的歌声,读者仿佛也悠悠地飘过了竹丛,徐徐飘过那清澈的小河流,再轻轻飘入了对岸的芦苇丛里。画面随着主角的脚步一帧一帧地展开,犹如古代文学中的游记,却又更富浓厚的民俗风格和民族特色。

歌书中所选的意象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这些意象更贴近村民的生活,能更生动、鲜明地表达真情实感。如第四十六首《草鱼》:

少小学养鸭,只只成公鸭。

少小交情友,没有哪个嫌,没被哪个撵。

像坡上鹧鸪,像洞里山鹕,像塘中草鱼。

哥想下钩钓,怕主人拦住,

怕他公婆守,怎能去钓鱼?

鸭子、鹧鸪、山鹕和草鱼等意象,都是壮乡中常见的、十分灵活乖巧而讨人喜欢的小动物,这些可爱的意象代表了女子的生性灵巧,惹人爱怜,如果男子一不小心她就会受惊游飞走。如此一组乖巧可爱的意象,创造出了灵动、清新明丽的意境。

(二)叙事抒情,浑然一体

《坡芽歌书》善于运用抒情的笔调进行叙述,又善于通过叙述事件来抒发主人公炽烈的感情,使感情与事件自然融合,浑然一体,增加了艺术感染力。它的81首歌诗,充分体现了叙事性与抒情性的完美统一:每首歌都描述了一定的事件,而叙述是为了抒情,每首歌都极尽抒情之能事; 81首歌诗连缀起来,共同为读者展现出一个回环婉曲的爱情故事。

歌书一开章,就抒发了男主人公的孤单心境:

今夜明月光,月明如镜亮。

四下亮汪汪,命贱难求双。

贱如渗坝水,贱如圈筭牛。

筭牛嚼枯草,我漂泊忧叹。

忧叹哭嘘唏,如与鸡抢食。

鸡挑啄大米,我捡瘪谷粒。

人前无脸面,做人愧不如。(《月亮》)

这首《月亮》描写了男主人公孤苦伶仃、贫困不堪的生活状态,借此抒发了其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单看这首歌,它是意义完整的,有着独立的主人公和独立的事件描叙,表达着独立的情感。但如果再看下一首,两首连缀起来,则更强化了这种感情:

从前我还小,是个小伢伢。

捡石子玩耍,风来独忘家。

独自上山岗,独自钻小巷。

三月蠓虫叮,四月蚊子咬。

蠓虫成群叮,蚊子连片咬。

没吃又没穿,破衣像纸钱,

比妹身低贱。(《一把石子》)

这段话的描写尤为细致,通过对“小伢伢”时代的回忆,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个人捡石子玩耍的经历,再到被蠓虫、蚊子叮咬的悲惨童年,目的只为了抒发“比妹更低贱”的情。这种写法与《月亮》的写法类似,都是通过描述自己悲惨的生活,引发歌兴,强调自己的孤单无依和贫贱可怜,试图引起女方的注意,同时抬高、赞美并取悦对方。第三首诗中,女方果然对男子产生了好奇的询问,并从此开始了对歌中的爱情。这些独立成篇的曲目,共同构成了一个有开头、高潮和尾声的完整的爱情故事。

(三)形象生动,刻画细致

在《坡芽歌书》中,在男女主人公和他们动人的爱情故事里,两位主人公的外形、性格、情感等方面都得到了细致的刻画,其形象十分生动、鲜明。

歌书中,时常用比的手法描摹人物的外形,如第三首《靓哥》中的“若有谁站那?桐树柃树吗?公子王孙吗?像红日初升,像红荔披霞,成家未成家”,第六首《钢竹》中的“最爱你双眼,双唇更好看。双眼似欲言,双唇动笑靥。肤色洁如棉,棉絮嫌暗淡。妹脸白又嫩,俏丽谁比攀”,第六十一首《书桌》中“郎俊招人喜,唇红惹人亲,俊美人争恋。唇红依书桌,乖巧握笔杆,目锐如笔尖。锐目勾人魂,软语夺人魄。柔声还细语,隐约听还无”。这些丰富的艺术想象使语言更为生动、鲜明,极富感染力地勾画出了一个俏丽、灵动的壮族姑娘和一个俊朗、挺拔的壮族小伙子的形象。

歌诗对人物的性格也进行了生动的刻画,如第四十三首《绸裤》:

哥说没有妻,哥妻嫩娇娇,

绸裤飘飘抖,扭捏哥忙扶,

像我有谁顾!

这首歌诗中,仅仅用几句话就刻画了男子“娇妻”的形象和性格:她穿着“绸裤”,是“嫩娇娇”“扭捏”的女子。其中,“飘飘抖”的“绸裤”最能反映出这位妻子“扭捏”的个性,绸裤是丝质的,华丽却易破,不适宜下地干活,因此,能穿得起绸裤的女子,定是非富即贵,男子娶了她定要放在家里好好供养着的。此处如此描摹这位现实中可能存在着的“娇妻”,言其富贵而娇气,定是集男子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用酸溜溜的语气表达了女主人公醋味儿十足的爱意,也展现着作者深厚的笔力。

由此可见,《坡芽歌书》的歌诗文本具有浓郁的文学属性,它在结构、语言和审美意味上的文学美,鲜明地展现了壮族的思维特点和艺术表现技巧,具有极其浓郁的民族地域特色,是壮族优秀文化遗产及壮族文学花园中的一枝奇葩。

[1]黄凤显.中国富宁壮族坡芽歌书[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

[2]张声震,黄铮等.壮族么经布罗陀影印译注[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4.

[3](宋)朱熹撰,夏祖尧标点.诗集传[M].湖南:岳麓书社,1994.

[4]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词典[Z].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4.

[5]许六军.丰富多彩的富宁山歌调[J].广播歌选,2011(11):34-39.

[6]陈植锷.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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