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峰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自由的颂歌
—— 解析乔治·桑的小说《印第安娜》
段云峰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乔治·桑早期的小说曾致力于妇女问题的探索,她的成名作《印第安娜》描述了一位纯洁善良的女性,她为了追求个性解放和自由的爱情,所遭受压迫和阻碍的故事。用结构主义批评文论中的二元对立来解读小说,分析其人物情节中相对应的因素,进而揭示《印第安娜》这部作品的深刻意义和艺术魅力。
《印第安娜》;自由;二元对立
乔治·桑(1804 – 1876)十九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她有着不平凡的生活经历和多彩的感情世界。乔治·桑一生著述颇丰,共写过二百四十四部作品,其中包括小说、剧本、杂文和童话故事,以及三万多封被称为“文学史上最优美的通信之一”的书信。她的文学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激情小说,社会小说和田园小说。勃兰兑斯认为“乔治·桑不论是在写作风格还是在成就(至少在数量)上与巴尔扎克都堪称当时齐肩并列的双峰”[1]。乔治·桑将文学创作视为表达她的情感的唯一途径,这些情感包括在她少年时代产生的浪漫主义情怀,以及成年以后萌生的社会主义情感和人道主义情感。她在文学中捍卫的是心灵的自由,因为对于她来说,艺术并不是对正面历史的研究,而是对理想真理的追寻。乔治·桑的写作一般被冠之以“理想主义”,与其同时代的巴尔扎克的写作被冠之以“现实主义”,乔治·桑本人认为她是把人物描绘成她希望于他的那样,描绘成她相信他应该成为的那样。
结构主义文论最基本的特征之一是注重采用语言学理论,强调二元对立,寻求批评的恒定模式。在结构主义观念中,往往凭借成对的概念来建构,如索绪尔的“语言与言语,能值与所指,历时与共时等,二元对立观念是结构主义概念的基础。结构主义从语言学研究过渡到文学研究,力图找出那些不仅在单个作品中而且在作品和作品之间的关系中发挥作用的结构原则,建立一些相对稳定的模式来把握文学,已达到有理性有深度的认识。为此,结构主义建立了许多模式,诸如语言模式、诗歌模式、戏剧模式、小说系统模式等,试图在各种文学形式要素的联系中抽象地建构起关于文本的结构模式,力求通过对文本结构模式的描述,达到对于文本的解释。例如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太阳”和“月亮”是具有巨大语义潜能的神话动因:“只要这一对立存在,太阳和月亮的反差几乎可以表示任何意义。”[2]本文主要借助于结构主义语义学理论,通过对文本细致阅读可以找到隐藏在小说中的一系列二元对立因素,从《印第安娜》中情节、人物性格的塑造诸方面,探讨作家是如何通过二元对立形式深刻地反映现实和深化主题的,从而揭示《印第安娜》这部作品带给读者的艺术魅力的深层原因。
《印第安娜》是乔治·桑成名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一部抒情小说。描绘了一位纯洁可爱的女性形象——印第安娜,她十九岁时嫁给了一位年老的军官,丈夫专横无度,但印第安娜富于反抗精神,绝不向丈夫屈服,因而在她追求自由和理想爱情、反抗夫权和争取婚姻自由的道路上遭受到家庭和社会环境的阻遏及其悲惨命运。
十九世纪的法国是一个中产阶级占大多数的国家,封建王朝风雨飘摇,共和政体和拿破仑专政时起彼伏,耶稣会士、保皇党、革命党和中立派相互攻击,毫不松懈。此时的中产阶级在很多方面都感受到了自己地位的不稳定,他们所主张的工业主义本身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具有自觉意识的无产阶级;科学的迅猛发展向僵化的宗教提出了有力的挑战;更重要的是经济上的自由竞争加速了自文艺复兴以来所保持的陈旧的社会结构,忠贞观念和社会风气的瓦解。这些诸多的政治经济背景仅仅为人们争取民主平等自由培育了可能的土壤。在这个新旧世界交替的阵痛之中,当时妇女仍然处于隐退状态,整个社会笼罩在拿破仑宣称的“丈夫应当是妻子绝对的君主”[3]的信条之下。印第安娜便是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不论是出嫁之前的父女之间,还是出嫁后的夫妻之间的关系均以金钱和权力的标准来衡量。
小时候的印第安娜跟随父亲在法国的殖民地(布尔朋岛)生活,德·卡尔加瓦先生沉醉于政治热情野心不遂的惆怅里,在殖民地成了最粗暴的开垦者,最令人不快的邻居。印第安娜的愁苦和坚韧的性格就是自小儿在她父亲残暴脾气下养成的,当她看见奴隶制的弊端,她便忍受着寂寞和寄人篱下的苦恼,养成能够对外来的一切考验具有忍耐力,同时也养成了对待下属的宽大和仁慈,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对于一切压制有着不可估计的抵抗力。尽管印第安娜集这些优秀的品质于一身,未成年的她对父亲只能盲目的服从,父亲把她嫁给了德马尔上校(一位退休的老战士),在父亲去世后,她随丈夫回到法国。对于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女孩来说结婚只是改换了一个主人,住在拉尼(法国城市)不过是迁居了另一个牢狱。就这样被一个半像父亲半像丈夫奇怪残暴的男人养着,印第安娜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但她心中一直有一种潜藏着的情绪,也可以说是一种渴望爱的向往。所以她习惯于自言自语:“有一天要到来,在我的生活里一切都将改变,那时候我就可以对别人做出有意义的事来;有人会爱我,我将要把整个的心献给那个把他的心送给我的人;在期待中,让我们忍受痛苦吧,闭口无言吧,为解救我的人保留着我的爱情吧。”[4]①注: 下文引用不加标注部分均出自文献[4].
在这种为爱而活的无爱的婚姻里,印第安娜表面顺从她的丈夫,其实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在进行着无言的抵抗。小说开始的情节描述了德马尔先生训斥他们的猎狗时,印第安娜替小狗申辩并冷冷地诘问丈夫即是一例。另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当德马尔上校的工厂破产时,他担心印第安娜不愿意随他迁到殖民地,所以请来雷蒙去劝服印第安娜,此时一贫如洗的德马尔也不忘使用他的权利:“女人生来是服从人的,不是指挥人的。我还没有把我的决心明白地告诉印第安娜;不管她反抗的情绪怎样,我看也不过眼泪、神经痛苦罢了……女人总是魔鬼!……”此时的印第安娜面对破产与赤贫则异常冷静,她对前来劝解她的雷蒙说道:“你以为我就会任人摆布吗?我经过两夜已经从各方面都考虑过了;我明白我冒着什么危险,我知道我该抗拒什么,该牺牲什么,该轻视什么;我已经准备好越过我命运里崎岖的障碍。”这是女主人公在逃离丈夫奔向爱情之路前有力的反抗。正如Francoise Massardier Kenney所指出的那样:“乔治桑塑造的印第安娜尽管属于情绪上易受伤害的小女人,但她的精神和肉体都充满力量;尽管她是家长制社会和婚姻的受害者,但那只导致她的身体消弱,她敢于伤害男人,反抗她的丈夫……”[5]所以印第安娜的心灵一直是自由的,她用自己的贞洁和德行冷酷地顺从男人比公然反叛更加有效,结果让家长式的丈夫落得个尴尬的境地,他本想征服却只办到命令;本想统治只办到管理。
乔治·桑的作品中多以爱情为主线,从《印第安娜》、《华朗蒂娜》、《莱莉娅》到《魔沼》等,男女主人公以如火如茶的热情,争取个性解放民主平等以及恋爱婚姻自由,展示出充满人文关怀的社会主义理想。圣·伯夫对乔治·桑大加赞扬,说:“在参加这次斗争,提出抗议的妇女们当中,最有辩才的,最大胆的,才能最高的,当然是《印第安娜》的作者,莱蒙·德·拉密耶的控诉者。”[6]也是这一点的缘故,乔治·桑被认为是女性主义的先驱,事实上,这个称号不足以概括桑的对于当时社会的贡献。她始终认为,不应该将妇女和整个社会的整体割裂开来。在法国的《共和国简报》(Bulletin de la Republique)第十二期中,她曾经写道:“男人尚且不自由,女人又怎么可能期待达到比他们更自由的地位。”[7]所以”她必须同时与发生在男人身上以及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两种不幸进行不懈的斗争。”《印第安娜》文本中的女主人公和她的表哥雷尔夫身上的不幸可以佐证。尽管印第安娜把爱情看作是女人的道德,尽管她在真心诚意地爱着雷蒙,但爱情并不是盲目的,他们相遇的同时其实也是忠贞善良与虚伪狡诈较量的开始。
文本开始,正当这位娇小可怜的少妇良缘难期的时候,她的丈夫用一枪砂子“射来了”一位她心目中的意中人——雷蒙·德·拉密耶先生。此人仪表堂堂,聪明伶俐,才情纵横,当时所有沙龙里的胜利者。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位火热的青年对印第安娜也是一见钟情。有了爱情,印第安娜立刻把她的锁链打碎,她自问:她不是为了爱他而生存的吗?无疑上天是为了雷蒙才造成她的。是爱情令印第安娜憧憬至今,一旦自认为拥有便打算将内心的激情燃烧殆尽。细读全文可知根据雷蒙的出身和资产,应该列在绝对专制的王党阶层,可那是一个不断轮换王党的时代,隶属于中产阶级的雷蒙追求的除了金钱和地位外还有荣誉和贵族的名望。因此他对政治充满热情,时刻保证他那个阶层的既得利益和未来的潜在利益,这些利益之中,爱情于他只能是细小的利益。
所以印第安娜的女仆(绿茵)与雷蒙的一段恋情失败是必然的,因为绿茵不能也不配雷蒙那个阶层,纵使她发现已经怀了雷蒙的孩子,承诺说将来只做雷蒙的奴仆,在雷蒙眼里,一个女仆的爱情只给他带来麻烦和累赘,所以绿茵结果还是被抛弃,这位让爱情迷昏了眼睛的女人只有一死了之。接下来印第安娜的忠贞善良能否战胜雷蒙的欺骗伎俩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绿茵的死给印第安娜打击很大,她从表哥和园丁那儿隐约猜出绿茵的死因与她正热恋着的雷蒙的关系,并且还有绿茵手指上的戒指为证。为了查清事实,印第安娜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在她跟雷蒙幽期密约的时候,她装扮成绿茵的模样逼迫雷蒙把他与绿茵的事从实招来,所以在这一点上这个自以为掌握全套偷香窃玉本领的贵族青年与天真纯洁的印第安娜的第一次交锋不得不败下阵来。也是从这一天起雷蒙对她的爱情变成了报复,因为在绿茵的事件上印第安娜的高傲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发誓要报复这个女人,使她降服,做她的主人。所以尽管印第安娜对爱情充满了憧憬,为了他们的爱情,爬窗子偷跑出来奔向雷蒙,满以为可以得到雷蒙之前承诺的爱情,哪知道却遭来雷蒙的厌弃。Carol Gilligan在研究女性道德发展的过程中总结出“女性被教化成牺牲自我,把别人的需要放在自己的需要之前,此处印第安娜代表的即是这种典型的女性观念,也是乔治桑反复描绘和揭露的一种毒害女性生存的观念。”[8]
印第安娜是勇敢地追求自由的爱情的,她私自逃出来的事情完全是主动的为着他们的爱情所做出的选择,且听她对雷蒙说:“我早看见了你的顾虑,为了避免你一切的懊悔,我带头去干;我并没有期待你从我家里把我解救出来,我从来没有同你商量怎样离开我的家庭。这个决定性的一招已经干了,你的良心不必责备你……”可以说印第安娜敢于去爱,敢于为了理想而行动。这一点难道不像一位为了爱情挺身而出的英雄吗?爱雷蒙并且周到地为他着想。然而这样一位忠贞善良的天使般的女人的不顾舆论的轻蔑,不顾家庭的阻挠的行动,却让雷蒙这位伪君子绝望和愤怒。一方面因为印第安娜的丈夫破了产,跟他已经不是同一阶层的有产阶级了;另一方面他对印第安娜一直都是打算诱惑以后再抛弃的,就像对待绿茵那样。至于他信中承诺的“为了你我可以丢弃我的母亲,为着在你怀抱里一小时我甘愿失去生命……”的豪言壮语,只是他们贵族青年玩弄舌头的把戏,但是我们的女主人公却信以为真。所以印第安娜这一举动让雷蒙措手不及,没想到他掉进了自己所设的陷阱了,听听他遇见印第安娜在他房间等他回来是,他发出的诅咒:“你发了疯!你在什么地方梦到这样的爱情?你在哪本小说里,为女仆写的小说里去了解高等社会吗?”在这一点上,印第安娜确实是太过无知,“这不仅是历史和地理环境(她小时候在殖民地长大)的原因,也是由于她对于自己所生活的时代知之甚少。就像包法利夫人爱玛一样,印第安娜可以说是早她二十多年的榜样,她也是从书本上了解的爱情。一旦拿雷蒙花言巧语编织的爱情与印第安娜从书本上学来的而非经验得来的爱情做一比较,就会发现两者之间的类同。然而最讽刺的是雷蒙用自己华丽的谎言编造了一部使印第安娜信以为真的小说,而他反过来竟责备她按照书本上的爱情行事。”尽管如此印第安娜在精神上仍然取得了胜利,在她听到雷蒙让她离开他家的时候,她选择了平静地退出这段煎熬她的错爱。所以在跟雷蒙的这一番较量中印第安娜真心地爱过了,只不过是爱错了人,但她并没有失去贞洁,也没有失去道德,而是变得更加勇敢了,勇敢到死也不怕;相反雷蒙则露出了他虚伪龌龊的本性,在印第安娜大胆的追求面前吓得破了胆,只得藏到他母亲的翅膀下面以求庇护。
当然印第安娜也有不足,上天给了她灵敏的感觉,可是又给了她盲目的虚荣和易受欺骗的性格。小说最后从布尔朋岛历经三千里海路回来照顾雷蒙就是一例,可是自私的雷蒙已经娶了别人为妻,印第安娜的热情又被他泼了凉水。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正好成全了她与表哥雷尔夫青梅竹马的爱情。但是,“乔治桑把过多的笔墨挥洒在人物的个人感情遭遇上面,而没有把这种不幸引向更深刻更广阔的社会生活,没有以一定的笔墨去阐发事件的社会因由,故而限囿了小说的社会意义”[9]。任何作家均有他时代的局限性,我们不必求全责备,对乔治·桑也不例外。
乔治·桑早期的情爱小说中,女性仍旧屈从于家长族权的控制之下,她们为了追求自由恋爱,往往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小说的结构虽不尽相同,但主人公的命运皆因向往自由的爱情而惨遭同样的悲剧。通过细读印第安娜,不难找出人物情节中包含的一系列二元对立因素,对其分析解读领会文本深刻用意。女主人公对于幸福的追求,自由的渴慕,不义的愤恨,这些本是人性最基本的要求,然而却遭到家庭的压抑;德马尔先生歧视女性的家长做派,雷蒙的虚伪欺骗行为,一次次地欺骗印第安娜,一次次抛弃她,小说对资产阶级男性社会的邪恶和虚伪的血泪控诉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作者通过展示主人公的压抑和反抗,捍卫妇女权利,揭露资产阶级的自私本质,并把男女自由结合的理想引申到广泛的阶级和社会中去。乔治桑的笔下,许多青年男女关于婚姻问题的最后决定权往往属于爱情,这意味作者的婚姻观念既违背父母之命,又不顾及家族的利益,她本着尊重个性,主张自由结合的理想,印第安娜即是作家第一次发出的自由之歌。
[1] 勃兰兑斯.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M]. 李宗杰, 译.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161.
[2] 邱运华. 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 174.
[3] [美]莫尔顿·亨特. 情爱自然史[M]. 赵跃, 李建光, 译. 北京: 作家出版社, 1988: 418.
[4] 乔治·桑. 印第安娜[M]. 罗玉君, 译. 成都: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1: 141.
[5] Kenney F M. Indiana: Lieux et Personages Feminins [J]. Nineteenth-Century French Studies, 1990, 19: 65-71.
[6] [法]圣·勃夫. 论乔治·桑《印第安娜》[M]. 成钰亭, 译. 上海: 平明出版社, 1954: 66.
[7] [法]贡扎格·圣布里斯. 追寻乔治·桑的足迹[M]. 吴晓秋, 译. 北京: 中信出版社, 2007: 12.
[8] Gilligan C. Different Voice: Psychological Theory and Women’s Development [M].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2: 16
[9] 冯汉津, 关鹏. 外国文学评介丛书[M]. 沈阳: 辽宁人民出版社, 1983: 51.
The Song of the Freedom—— Analysis on George Sand’s Novel Indiana
DUAN Yunfe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China 241000)
George Sand’s life–long investigation of the meaning of “woman” in her early times. Indiana is Sand’s first piece of work, which depicts a naïve woman who suffers from some severe test and miserable fate so as to pursue individual freedom and her ideal love. In this study of Sand’ s fictional work, my goal is to analyze this story using the way of binary opposition which is part of Structuralism, then discuss the profound theme and artistic charm underlying the text.
Indiana; Freedom; Binary Opposition
I106.2
A
1674-3555(2013)04-0073-05
10.3875/j.issn.1674-3555.2013.04.011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周斌)
2012-02-14
段云峰(1982-),女,安徽阜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