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社会的良心,这样高规格的评价让人欣羡。不过因为平时和记者的实际接触不多,记者对我来说,只是千百个职业之一,是社会中忙忙碌碌的你我他。
与张途鸿相识因为一起盗窃案,他是一家报社记者,但不是来采访案件的,而是案件的被害人。案发当天,他去一个小区采访,采访结束后,又到小区外围拍几张照片,随手就把腰包放在了路边的椅子上。谁知拍完回来他发现腰包不见了,包里有几百元现金、几张商户的储值卡和会员卡,所含金额大概一共一万五千元。
张途鸿报警后,盗窃人小楠很快被抓获归案。好在赃物未被消费,全部追回了。一审法院判处小楠有期徒刑三年,小楠不服,提出上诉,理由是量刑过重。作为二审检察官,我认为一审判决并无不当,准备建议二审法院维持原判。
就在开庭前几天,法官突然打电话告诉我,张途鸿改变了陈述,说当时腰包里的几张商户消费卡都是过期的,只是没来得及扔,根本不值钱。他不认可一审鉴定结论的结果,申请重新鉴定。
被害人在二审期间否定指控证据、帮被告人说话,这太罕见了,况且这个案件的鉴定结论根本没有问题。更重要的是,如果认可张途鸿改变后的陈述,小楠的盗窃数额不足一千元,达不到犯罪标准,案件就要被改判无罪。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必须让他给我一个说法。
被叫到检察院的张途鸿,内心挣扎了一番,向我和盘托出。
原来案发当天他响应报社“走转改”活动,到社区采访报道老百姓餐桌上的变迁。丢包之后,他再次去小区回访,经过一户人家的门前时,他透过房门的栏杆,看见里面躺着一位老大爷,正在呻吟。
经过询问,周围居民的回答让张途鸿心酸。原来老大爷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儿子儿媳孙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谁知两年前儿子染上赌博恶习,儿媳苦劝无果,就离婚改嫁到深圳,再无音讯。儿子也欠债逃跑,没有消息,只剩下孙子和他相依为命。
一年前,老大爷得了脑中风,正在读高中的孙子忍痛退学,打工赚钱,照顾生病的爷爷。两个月前,好心邻居告诉孙子,说现在有一种进口药,可以医治好爷爷。谁知道,很快就发生了偷盗记者钱包的事情。这个独自照顾爷爷的孙子就是小楠。小楠被警察抓走了,现在爷爷只好靠几个邻居和社区来照顾,但怎么能比得上从前孙子的陪护呢?
张途鸿告诉我,当他听到这些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原来偷自己腰包的小楠有这样的遭遇和苦衷。他赶紧下楼买了热腾腾的牛肉面,端给小楠的爷爷。
在屋子里,他发现墙壁上贴着小楠从小学到中学的奖状和证书,书桌的抽屉里还放着工整的课堂笔记。爷爷一边吃着面,一边喃喃自语,说小楠很孝顺,照顾他很周到,每天为他换洗衣服,做饭吃,带他下床锻炼身体。可现在小楠不在家,他可怎么办啊?还说,孙子是个好孩子,从小看到大,他不是坏孩子,做这种事,也是不得已,他真不坏!
小楠的爷爷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被小楠偷走钱包的失主。之后张途鸿又询问了周围的邻居,得到的答案也一样,大家都说小楠从小很乖,学习很好,为人也很不错……
如果小楠被判了三年,那他出来可能会脱离社会,更加堕落。即便不是这样,这几年谁来照顾爷爷?爷爷还能活到孙子出来的那一天么?想到这里,张途鸿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要救小楠出来。
听罢,我松了一口气。张途鸿的出发点充满善意,但是他拯救小楠的方式却是错的。小楠犯罪于情可怜,但于法不容。不过,我向张途鸿提议:“你可以向法庭提交一个谅解书,请求法院对小楠从轻处理,我也可以向法庭求情,对小楠适用缓刑,这样他就可以去照顾他的爷爷了。”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张途鸿像个孩子般地雀跃起来。
二审法院采纳了我的建议,对小楠适用了缓刑。再后来的一天,张途鸿跑到检察院告诉我,因为学校不允许有犯罪记录的学生,所以尽管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但最终还是没能帮助小楠回到学校。不过,他发动社会捐款为小楠买到了药品,也算解决了小楠的燃眉之急。
送张途鸿出检察院时,已是傍晚。映着远方西下的落日,我突然看见环绕着他的,是火红的光冕。
(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