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三事

2013-03-11 01:37吴庆
中国发展观察 2013年3期
关键词:日本银行银座问路

◎吴庆

东京三事

◎吴庆

吴庆,经济学博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研究员

2008年9月到2009年1月,我在东京国际货币研究所(IIMA)工作了将近半年时间。在东京除了工作之外的经历,有三件事至今还很难忘记。

第一件事是一次问路。

国际货币研究所的办公地在原东京银行的总部,位于东京都的日本桥。办公楼的北侧是三越百货公司的总部。西侧是日本银行,也就是日本的中央银行。日本银行创建于1882年,三越百货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73年。因此,此地被称为“三越前”也就不难理解了。

刚到东京的时候,我每天乘坐银座线电车上下班。从银座线的三越前站台步行到办公楼要穿过三越百货,距离比较远。某一天中午,我在办公楼附近散步,发现日本银行的东南角路口就有一个地铁口,入口处也写着三越前站。这个站口离办公楼的距离可是近多了。于是,当天下班以后,我就从这个口下去了。

可是下去以后只看到半藏门线,怎么也找不到银座线。这不也是三越前吗?我彻底糊涂了。更糟糕的是,当时车站里没什么人,很难找到人问路。日本人工作时间长,这个特点闻名世界。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下班。

终于从滚梯上下来一位日本银行的女职员,我赶紧走上去问路。更幸运的是她还能听懂英语。我不会日语是一个挺大的麻烦。

如果有人找我问路,我又碰巧知道,我会给他指路;如果路线很复杂,我就指给他路线的前一段。后面的路,他可以问之后遇到的人。如果我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我就坦率告诉他我不知道,他可以问别人,而我不会为此内疚。但是,日本人不是这样。

看得出来,这位女职员感到有一些为难。她先去找了那个听不懂英语的管理员,用日语交流了一阵子。管理员给了她一张票,她走回来,要我跟着她走。我没有多想,跟着她就去了。从半藏门线站台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从一个不起眼的通道离开站台,继续往前走。

我们边走边聊。我于是知道她在日本银行工作,原本是要去乘坐半藏门线。可是,我们走得离半藏门线越来越远。她送完我之后,还要原路走回来。意识到这个情况之后,我的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期望她不要再继续往前走。

正巧我看到了三越百货的入口。那是我连续几天经过了的地方。我赶紧告诉她,我认识路了;感谢她的帮助,我不需要她继续往前走了。可是,她没商量地拒绝了。她说她必须送我到银座线。

到了银座线的入口,她把管理员给她的票递给我,让我用这张票进去。原来,由于我从错误的入口进入地铁,我的公交卡会被扣除额外的车费。她和管理员沟通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管理员给她的这张额外的车票,就是为了不多扣除我自己公交卡里的钱。然后,她还鞠躬向我道别。

在这次问路的整个过程中,这位女士从未怀疑过我这个陌生人的动机,是不是套词,有没有危险;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柔弱和矫情,显露出需要得到什么感谢或者回报。

后来我知道,在日本停留过一段时间的中国人大多有和我类似的经历。日本人没有主动帮助陌生人的习惯。但是,一旦有人向日本人问路,这个被问路的日本人立即把克服对方的困难当成自己的责任,不惜付出时间和精力。在偏僻的农村,有日本人把问路的人送到目的地。

银隆召开第一届董事会第八次会议,决定免去孙国华的董事长及总裁职务,由卢春泉出任公司董事长,赖信华出任公司总裁。

第二件事是一次寻物。

2008年的圣诞节,我的钱包丢了。一位中国留学生告诉我:别担心,钱包过几天就会回来的。要是这几天缺钱,我借给你就行了。日本人捡到钱包,总是会送到路过的警局;警局会寻找失主。失主需要做的事只是要找一个警署报告自己丢失了钱包,并且登记一下钱包里有什么东西,以便警局物归原主。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去了警署做登记。登记的时候,警察先仔细询问钱包的特点,然后又询问里面的钱币金额和其他东西。当我说钱包里有我的外国人登录证明的时候,留学生看了我一眼——要是早知道有这个东西在钱包里,就不必去警署了。凭着这个登陆证,警署就能够找到我。

果然,没过几天,一张明信片就寄到了我的外国人登陆证上写的住址。明信片是从某个警局寄出来的,专门寄给失主。不少文字是印刷的,留下的空格也都填写好了。大意是:您的钱包在某某警署,我们已经对它进行了消毒;您可以在每天的某某时段来取;如果某某日期之后您还未来取,我们将转移您的钱包到东京都管理遗失物品的专门部门,地址在某某处。

我更换过住址,没有到市政府更改登陆证上的记录。明信片寄到了我的旧址,多花了几天时间才抵达我的手中。于是我只能到东京都统一的失物招领处拿回钱包。钱包回到我手上的一刻,我有一种新奇的感觉:这只用了将近10年的旧钱包面目一新,被一根细纸绳十字捆绑着。打开一看,真的什么也没有少。我后悔早就应该换一只新钱包,多装几张钞票。

冯小刚导演过一部贺岁片叫做《天下无贼》。日本也许是最接近“无贼”的国家。我的日本同事说,日本的小偷都是外国人。另有公开的报道说,在海外的日本游客是最容易被偷窃的群体,因为他们习惯了国内几乎没有小偷的环境,没有防偷盗的意识。妇女随身携带的挎包经常开着口,甚至根本就没有安装拉链或者纽扣。这不仅方便自己,也方便了小偷。

第三件事是一次意外。

我到东京不久的一天晚上,几位朋友小聚了一下。席间得到一本关志雄博士的日文新书,正好关博士也在座,于是我恳请他签了字。在我心目中,关先生是我的老师。早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就读到过关先生的文章。其实我看不懂日文书,但是觉得这是一本珍贵的礼物,值得珍藏。

聚会结束,各自回家。就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在一个换乘电车的站台上,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手里的书没有拿稳,一下子飞了出去。划出一条抛物线,掉在了电车轨道上。

我站在站台边,掂量了一下站台的高度,做了一个保守的判断:我跳下去没问题,但上不上得来就难说了。可是,这本书是珍贵的礼物,我不忍就这么放弃。

我在曼彻斯特大学留学过一年。在那个城市,每当一个外国游客站在街头东张西望或者看地图,就会有当地人走过去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我住在市中心的Piccadilly火车站附近,出门的时候经常穿过火车站。有一次我经过的时候,看到自动售票机前面没人,于是驻足多看了一眼。结果有人以为我不会买票,立即走过来提供帮助。

那时候我对日本人没多少了解。我相信,如果这个意外发生在曼彻斯特,早就有人走过来提供帮助了。看看周围那些目睹这一幕发生的漠然的面孔,那一刻我觉得和英国有天壤之别,和鲁迅笔下的看客倒是很接近。借着酒劲,我嚷嚷了一句。以日本标准来看,这一句是失礼的。然后,戏剧性的故事发生了。我之前的看法也很快被改变了。

站台上离我最近的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听到了我的嚷嚷,开始和我说话。“你不能下去。有危险。”他说。

“那我怎么办?”我问。

“找管理员。”

“管理员?在哪里?”

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然后指着右边说,“应该在那边。”自始至终,小伙子的态度淡然而克制。我将信将疑地走向右边,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小伙子没有待在原地,而是向另一边走去。

我见到了管理员,叽里呱啦地用英语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管理员并不答话,听完以后走过去看了看书的位置,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望着管理员的背影,我当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之后几个月里我还遇到过几回管理人员“只说不做”的情况。现在我知道,日本人的沉默和他们学的“哑巴英语”有关:所有日本人都学过英文,而且听得懂别人英语,但是英语发音比日语困难,相当多日本人害羞,不说英语。时间长了,就不会说了。因此,用英语并不总能和日本人交流成功。在有些场合,英文交流只能是单向的。

就在我等待管理员回来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了这样一幕:刚才和我答话的小伙子跳下站台,捡起那本书,爬上来,走过来,把书递给我。他这一系列出乎我意料的动作让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惊讶得我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不必那么做。他已经告诉我找管理员,管理员会解决。

就在我一边感谢,一边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管理员回来了。他看到我捧着书感谢小伙子,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还是不理我,却表情严肃地对着小伙子叽里呱啦了一顿。

原来,就在我去找管理员的时候,小伙子去查看下一班电车啥时候进站。当他确认了时间足够以后,他就跳下去捡了那本书。但是,无论什么时候跳下站台都是违反规定的。因此管理员一定要教训他。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总结:虽然日本人不像欧美人那么开朗热情,但绝不是鲁迅笔下的看客。虽然日本人看起来内向羞怯,但内心里关心身边的人,可以随时帮助身边的人。一旦有人求助,日本人就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他们不推辞。具有这样特征的人们能够组成社会。

哪怕是在萍水相逢的场合,只要你把自己的困难告诉日本人,那么这个困难就不再只是你自己的困难,它也成为这个日本人的困难。日本人会像克服自己的困难一样去克服你的困难。这样的民族值得尊敬、值得交往、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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