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芳 卢少鹏
苏格兰启蒙运动是一场约兴起于18世纪20年代、持续近百年的思想文化运动,亚瑟·赫曼曾高度评价该运动不仅“创造出了现代性的基本思想”,还“使世界变得更美好”。[1](P16)一些学者在追溯该运动的根源时,一般集中于探讨1707年英格兰和苏格兰合并给苏格兰发展带来的机遇以及18世纪苏格兰大学自身的优异性。
恰如亚瑟·赫曼所示,苏格兰启蒙运动包含理论与实践两个维度,是启蒙主体与客体、启蒙思想家与普通民众之间有效互动的产物。苏格兰的学校教育又是孕育这对主客体的温床。因此,以苏格兰的整个学校教育发展进程为切入点,即从18世纪向前追溯到学校教育体系初步形成的12、13世纪,由大学扩展到包括初中等学校在内的整个教育体系,不失为探讨苏格兰启蒙运动之源的一个有效视角。
19世纪初,约翰·辛克莱爵士对过去苏格兰的教育体制给予了崇高赞誉:“从前,苏格兰普通大众……被视为欧洲那个阶层中最文明的人。”[2](P83)事实的确如此。早在苏格兰宗教改革运动爆发(1559年)之前,苏格兰已为未来的启蒙运动播下了种子,初步具备了从初、中等到高等的学校教育网络。
12、13世纪时,苏格兰已经出现教区学校和文法学校。教区学校(parish school),是教区教堂开办的学校,设在乡村教区,为该教区内的孩子承担初等教育,学校的资金来自教俗两界,招收的学生一般家境较为贫困。
文法学校(grammar school),附属于主教所在的大教堂,着落于重要市镇,此类学校主要是为贵族和地产阶级的后代提供中等教育。这一时期,苏格兰的学校教育普及状况可以通过1496年苏格兰议会颁布的一个章程窥知,该章程规定,所有贵族和终身保有不动产者,在其长子或继承人八九岁时,都须将之送至学校,且要在文法学校学习直到掌握拉丁文为止。[3](P2-3)
15世纪前,由于苏格兰还没有建立任何大学,且英格兰和苏格兰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学生们要想继续深造,一般不得不求学于欧陆的一些著名学术中心,如巴黎大学、博洛尼亚大学、帕多瓦大学等。
15世纪时,苏格兰的三所大学,圣·安德鲁斯大学(1411年)、格拉斯哥大学(1451年)以及阿伯丁的国王学院(1495年),相继建立起以来。该时期的苏格兰大学,和西欧其他大学一样,旨在为教会培养高素质的神职人员。
宗教改革之前,苏格兰由于贫穷落后,大学的组织结构比较单一,无法和巴黎、牛津和博罗尼亚大学比肩,后者已经成为综合性的学术中心。此外,苏格兰大学实行的是讲师制。讲师是大学里的唯一教员,承担一个班级在大学期间的全部课程。造成这一制度的根源是苏格兰贫困落后,师资缺乏。为了吸引学生,大学允许学生在年幼时就可以进入大学 (最小的只有10岁),这些学生不仅需要教师进行知识教导,还需要教师对其生活和道德予以监管。这种分工不明的非专家制度造成苏格兰大学教研水平长期滞后。[4](P49)
值得注意的是,自中世纪以来,苏格兰一直是欧洲学者共同体的一部分。从巴黎大学建立(1257年)到宗教改革前的近三百余年里,约有十七八名苏格兰人曾在巴黎大学任教。这一时期包括教区学校在内的教师,很多都有出国学习的经历。这种可贵的世界主义传统,不仅为以后苏格兰学校教育的改革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的视野和开放的心态[5](P71),还预示着18世纪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国际性特征和开创性成就。
苏格兰的宗教改革运动是苏格兰教育发展史上的一个分水岭。从该运动起至18世纪末,苏格兰初、中级学校教育机构由单一化向多样化发展,并且在教学、管理与成效方面呈现出许多进步性特征。
苏格兰宗教战争爆发后,宗教改革者为了传播新教信仰,起草了《第一戒律书》(1560年)[6](P117),将发展学校教育和提高大众的读写能力置于改革计划之中心。改革者的初衷并不是解放大众的心智,而是将新教的基本戒律有效灌输给年轻人,最终培养他们的美德和虔敬。[7](P51)此外,改革者们还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将教区学校与文法学校、大学联合起来,将其发展成一个有机整体。
1567年,苏格兰正式成为信奉加尔文宗的新教国家,教权从政权中独立出来,这就为新教实施上述宏伟计划提供了广阔的政治平台。此外,苏格兰教会还力争赢得国家对他们的教育计划的支持。在他们的积极努力下,苏格兰枢密院和议会在17世纪相继颁布了四个教育法案,其中1696年法案尤为重要,这主要体现在它明确规定了教育经费的供给问题,即土地所有者有责任建造一所校舍和支付教师工资;工资不足部分由家长所付的学费补充;牧师和长老负责考察教育质量及教区学校的教师。[8](P215-216)该法案标志着苏格兰国家支持教区教育的进程达到了高峰。此外,乡村人非常重视教育,即使学校教育既非免费又非强制,他们都愿意让孩子接受学校教育。[9](P10)当然,他们让孩子学会读写,只是为了让其具备阅读经文的能力,否则他们会感到丢脸。
在教会、国家、地主和家长的多重努力下,长老教会的上述计划取得很大成效。17世纪后期,在几个低地地区,每个教区建立一所学校的理想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其中,洛西恩和东北部一些郡,进展尤为明显。17世纪90年代,洛西恩的65个教区中至少有61个已经建立了学校,安格斯的44个教区中有42个建立了学校。[5](P92)到了18世纪90年代,低地的教区学校网络已经完成。在高地和北部岛屿这些经济落后的偏远地区,也非像以前所认为的那样是教育荒漠地带。[4](P45)
与乡村教区学校由教会控制不同,市镇范围的学校教育由市镇委员会来掌管。该委员会主要关心提供中等教育的文法学校,在那里,拉丁语为课程的主要内容,并为学生进入大学做好前期准备。此外它们也经常支持“英语”学校,这些学校主要讲授阅读和算术。随着18世纪中后期苏格兰经济的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迁入大城市。这些大城市针对普通民众的基础教育比乡村要差,因为一个城镇建立一所学校的规则,无法满足高密度人口的需要。相反,在人口较少的小市镇,大众受教育的机会和乡村教区差不多。[5](P93)
18世纪,苏格兰的一些大城市出现了城市专科学校(town academies),它是一种职业学校,旨在以比大学更低的学费,满足越来越多的商业和专业人士的最新需求,即为他们提供现代科学方面的强化教育。它们在大城市的学校教育中最有活力。第一个专科学校诞生于1761年的珀斯。此后的半个世纪里,相继有8个城市建立了这类学校。这些学校由捐献基金维持,管理归当地市镇委员会或受其影响。[5](P94)
这一时期,乡村和城镇还广泛存在私立学校(private fee-paying school)。[4](P46)在乡村,由于苏格兰的一些教区太大,且随着人口的自然增殖以及教区之间移民的显著增加,1750年后,一个教区设一所教区学校的旧制,难以满足大众需求。于是,乡村私立学校的数目激增。在城镇,由于市政委员会不承担普通大众的基础教育职责,只承担为中上层社会的子弟提供中等教育 (文法学校),于是,城市也和乡村一样出现了许多私立学校。到1818年,私立学校的学生人数超过了教区学校的学生人数,二者分别占所有在校学生的43%和31%。[10](P256)
18世纪,在高地和一些大城市,慈善学校 (charity schools)很发达,培养的学生非常多。这些学校由苏格兰基督教知识传播协会(1709年)这样的团体经营。这类学校,最初是为了通过用英语讲授真正的宗教和教义,同化苏格兰高地的野蛮文化。该组织建立的学校数目剧增,从1711年的5所上升到1758年的176所,招收学生近6500人。[5](P95)此外,还有许多类似的宗教社团相继建立并发挥着同样的文明开化功能。
在18世纪的苏格兰还有一种非正规的学校,“主妇”学校(“dame”schools)。这是一种妇女在她们的家中进行学习的学校,这种形式主要出现在远离教区学校的偏远乡村。在这些地方,父母们联合起来,短期性地雇佣流动教师,进行家庭内的教导,尤其是对女儿的教导,对她们而言,正规的学校教育不在优先考虑之列。[5](P94)
第一,教育科目不断拓宽,这与教师薪俸制度有关。早在1749年,教师们迫于处境困难向市政委员会请求解决办法,后来他们被允许通过讲述一些“新”学科如地理、法语、簿记等,来增加收入,因为他们可以在这些新科目上收取高一点的学费。一些与职业直接相关的科目不仅出现在教区学校,且在文法学校和专科学校中变得更加重要。
第二,普通大众很容易获得基础教育。除了地主纳税提供教师薪俸和学校校舍,使得教区学校的学费低廉外,苏格兰教会还资助本教区的穷人,并在整个18世纪都不愿增加像读写这样一些关键性科目的学费。
第三,在教区体制内,全日制学校教育历时较短,对于穷学生持续不超一到两年,对于大多数人不到四年或五年。恰如教会自己规定的:两年“足以学会完全阅读,回答教义问答,入门初步的文法”[5](P96)。
第四,苏格兰教会的教育霸权,在18世纪,随着私立学校的强劲发展以及城镇的扩张,正在走向瓦解。
接受教育的学生实际取得的读写能力,在不同的地区、性别和社会阶层中,差异较大。19世纪20年代的一份调查显示,苏格兰经济较发达的中、东部一些郡,有阅读能力的人很普遍,但是在遥远的西部和赫布里底群岛的许多地方,由于贫困和位置偏僻,水平远低于低地乡村。有学者根据文件上的签名来推测,在18世纪50年代,有读写能力的男人达到65%,女性仅占25%~30%。[8](P216)此外,书写能力,在地产者、专业人士和商人中很普遍[11](P25),但在社会地位低的人中间则少得多。[12](P226)在18世纪的苏格兰,书写,由于学费相对高且实践价值相对低,还不是个得到普遍发展的技能。然而,阅读并没有受到限制。[13](P8)
1826年,一位苏格兰人十分中肯而自豪地评价了苏格兰的这种形式多样、普遍可得的初、中级学校教育:“我认为从整体上说这个体系是非常好的,因为它使相当多的人得以学习知识(当然不是很深的学习……),而这些知识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有助于解放大部分人的思想。”[14](P18)这意味着有一定读写能力和知识基础的启蒙客体已经形成。
如果说初中等学校教育的完善与普及化,为培育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客体或受众提供了摇篮,那么苏格兰高等教育的优异,则为孕育群星荟萃的苏格兰启蒙思想家提供了温床。二者的对接,在18世纪后期真正促成了启蒙思想家的思想启蒙和社会改良的理想。
具体而言,苏格兰的大学,从宗教改革到18世纪末,获得了重大发展。其发展,可以1707年英苏议会合并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是大学进行革新与突破的阶段,后一阶段是大学充当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主要阵地并推动社会改良的阶段。
宗教改革后,苏格兰在原有的三所大学基础上又增设了两所,爱丁堡大学(1581年)和阿伯丁的马歇尔学院(1593年)。从宗教改革运动至1707年英苏合并的百余年里,苏格兰的各所大学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害,一是,新旧教势力之间的争斗与较量导致社会动荡不安;二是,一些贵族趁混乱之际侵夺学校的财产。但是,在这不安静的百余年里,苏格兰的五所大学依然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一些革新,取得了一些新突破。
这些革新与突破体现在,第一,课程设置有所变化,学科门类有所增多,世俗化倾向加强。除了学习拉丁文、希腊文、修辞学、逻辑学、辩证法等传统课程外,还增加了一些实用的课程,如天文学、地理学、数学、医学、植物学等。第二,教学内容带有前沿性。洛克的《人类理解论》(1689年),在17世纪90年代已经走进苏格兰大学课堂,而在法国和瑞典直到18世纪晚期才取得进展;1710年,牛顿学说(1687年)就已成为苏格兰各大学的自然哲学教程的重点,这比剑桥、莱顿这样的世界性学术中心要早好几年。[5](P68)第三,教学方法有了改进。以往采用讲师制,宗教改革后教授制开始萌芽。宗教改革后一位教师只负责某一学科的内容,教师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提高教研水平。第四,管理日益世俗化。比如取消寄宿制、共同就餐制和穿着统一的神职服饰等,学校和社会的联系更为紧密。第五,经过16世纪下半期和17世纪的改革和发展,苏格兰大学的教学质量得到提升,声望越来越高,招生规模也相应扩大。
此时毗邻的英格兰,依然只有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并且这两所大学由于宗教、政治原因,逐渐走向衰落,“变得越来越褊狭、古板和不合时宜”[15](P18)。这两所大学没有像苏格兰那样,引入新的学科、教学方法和理论,在课堂里占支配地位的依然是传统的古典学科和经院知识,前者培养绅士,后者培养牧师。这种故步自封的态度使得两所大学的生源越来越少。[16](P269、P271-272)这样一种颓势直到18世纪上半叶依然没有得到扭转,亚当·斯密在牛津呆了六年后悄悄离校,爱德华·吉本在牛津中途辍学就是明证。[17](P2)
苏格兰大学在这一百余年的新突破,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宗教改革运动后,长老教会存在大力发展教育的客观需要和主观愿望。其次,宗教改革运动后,世俗贵族和地主的政治经济地位提升,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在商界、司法界和政界中出人头地,这种职业的世俗化倾向,极大地推动了大学教育的世俗化趋势。再者,苏格兰的知识界长期存在世界主义传统,18世纪之前,苏格兰人到莱顿、布鲁日、乌特勒支、里昂等大学学习法学,到莱顿学习医学,到罗马学习绘画和雕塑。
1707年英格兰和苏格兰合并之后,苏格兰大学的优势进一步彰显出来,奠定了大学作为苏格兰启蒙运动主要阵地的基础。这些优势体现在如下五个方面:
第一,进入苏格兰大学的机会,比西欧其他大学更多更开放。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苏格兰大学的学费更便宜,一般仅为牛津和剑桥的1/5到1/10。[4](P50)二是除了拉丁语,进入大学没有其他限制条件。
第二,更加重视与职业直接相关的学科。例如,格拉斯哥大学能够吸引对实用教育感兴趣的批发商和零售商阶层。在18世纪40年代,来自这个群体的比例为26%,此后该比例一直上升,到了19世纪30年代达到50% 左右。[4](P77-78)
第三,神学教育极大地推动了一些世俗学科的发展。这根源于加尔文教关心与上帝意志相关的人类道德。于是哲学家们和历史学家们竭尽全力发展“人的科学”,认为这门科学是其他科学的根本基础。正是这种人性学的神学根源,使苏格兰大学的世俗学科的发展呈现出非凡的活力。18世纪,苏格兰的大学向有着广阔教育目标的机构转型。在这一时期,在神学领域几乎没有出现非常有创意的著作,与之相反,在哲学、政治经济学、历史学和自然科学领域则出现了许多优异的出版物。[5](P79)
苏格兰大学的神学教育还极大地推动了宗教风气由严苛褊狭趋向仁慈和宽容。弗朗西斯·哈奇森是这方面的功臣。他于1729—1746年在格拉斯哥大学任教,对整整一代在格拉斯哥大学接受教育的牧师都施加了强大影响。[18](P321)亚历山大·卡莱尔曾对他及其继任者的影响有过中肯评价:“新的学派在苏格兰的西部省份建立起来……他们打开和充实了学生的心灵,这很快使他们转向自由的探讨,其结果是在他们中形成公正而慷慨的情感。”[19](P93-94)
第四,在教学方法上,这一时期的苏格兰大学实施了一个关键性改革,即彻底抛弃讲师制度,采用教授制。[4](P49)这一改革来自荷兰的经验。爱丁堡大学的校长威廉·卡斯塔斯,曾经在荷兰学习,有机会了解荷兰大学的教授制的优点。1708年,他在爱丁堡废除讲师制,实施教授制。此后,苏格兰其他大学在该世纪皆效仿之,从而使这些大学在当时领先于英格兰的牛津和剑桥。[20](P316)
苏格兰大学的教授不仅以英语为教学媒介,还避免在课堂上生搬硬套地口述课本内容,允许采用更加散漫的思索型的教学模式。实践证明,这种教学模式能起到教学相长的效果。启蒙运动的一些巨著有许多就诞生于大学课堂,最有名的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以及约翰·米勒的《等级区别的起源》,它们最初都是以讲稿形式出现。这个时期,优良的教学是苏格兰大学的一大特征。
除了正式演讲外,一些教授还进行“问答式教学”,包括就先前的演讲进行讨论和提问。这种优异的教学模式,除了上述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苏格兰大学独特的教授薪俸机制,教授的收入分两部分:较低的固定薪俸和依靠每个学生所付的学费。[21](P320)这种竞争机制激发了教师的勤勉钻研精神。许多著名教师,弗朗西斯·哈奇森、威廉·卡伦、亚当·斯密、约翰·米勒等,他们启迪人心的讲座产生了深远影响。
第五,苏格兰大学一般位于重要城市 (圣安德鲁斯大学除外),大学和城市之间,高雅学术和公共文化之间能够进行良性互动,这种互动在18世纪中后期苏格兰城市化进程加速时体现得更为明显。一方面,大学能够依托城市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办学实力,爱丁堡的医学院在欧洲取得显赫地位,首先得益于解剖学教授亚历山大·蒙罗和该市市长乔治·德拉蒙德的亲密关系。[22](P95)另一方面,大学的学术可以走出课堂,向广阔的公共领域拓展,使知识成为启蒙大众和改良社会的工具。18世纪50年代,格拉斯哥大学的自然哲学教授,罗伯特·迪克和他的继任者约翰·安德森,坚持向该市市民讲授物理和天文方面的通俗课程。[5](P79)此外,大学教授借助于城市这个公共文化空间,成就了18世纪这个启蒙时代的欢乐特性,学者和市民在港口、酒馆、俱乐部以及一些非正式的聚会中,自由而欢畅地探讨和争论一些议题。
正是上述生机勃勃的气象,18世纪的苏格兰大学孕育了一大批杰出的启蒙思想家,后者通过占据教授席位,将启蒙运动的改良思想和学术成果传播给新一代的牧师、教师、医生、律师以及未来的商人、企业主和农场主。
“改良”成了当时时尚,得到包括启蒙思想家在内的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改良的事例不胜枚举。1723年,在以凯姆斯勋爵为首的启蒙思想家的推动下,“改良者荣誉协会”成立,目的是系统改良农业生产和经营管理。[23](P13)40年代,格拉斯哥的富商安德鲁·科克伦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政治经济学俱乐部。该俱乐部成功地将商人和经济学家二者的兴趣联合起来,探讨实际的经济问题及其解决办法。1754年,休谟、斯密等启蒙思想家创立了爱丁堡择优学会,该协会把促进苏格兰艺术、科学、制造业和农业作为其宗旨。
在这种优良的教学方法、浓郁的学术氛围以及积极促进社会进步的改良精神的推动下,在18世纪,苏格兰大学入校学生的增长速度高于该国人口的实际增殖速度。从1700年的1000人上升到1820年的4400人。[4](P49)五所大学中只有圣安德鲁斯大学没有受到影响。别的大学形势蒸蒸日上,学校学生迅速增加。[4](P77)此外苏格兰大学招收的学生,和牛津剑桥相比,社会阶层要广泛得多。后者主要吸引地主、教会和有专业背景的学生。在苏格兰,以格拉斯哥大学为例,该校在1740—1893年间录取的学生中几乎有一半来自工商业。[4](P50)因此,大学起到了帮助中低阶层的人获得职业发展的机会。
随着苏格兰大学在西欧声名鹊起,苏格兰人到欧洲大学学习的传统在衰落,反之,苏格兰的教育机构开始吸引北爱尔兰的许多信奉长老教的学生以及英格兰的不顺从国教者。因为这些人的信仰决定了他们无法进入剑桥、牛津或都柏林读书。
18世纪,苏格兰大学之所以跃升为当时举世闻名的学问中心和启蒙运动的主要阵地,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如前所述,苏格兰人善于向其他学问中心学习的世界主义传统。[5](P71)二是,苏格兰的加尔文主义具有潜在的启蒙倾向,含有求助于大脑多于求助于心灵的强大知识成分,当时的大学教授很多都是信教者。三是,苏格兰在18世纪中后期处于城市化高速发展期,而苏格兰的绝大多数大学位于重要的城市,于是大学与城市、学术与公共文化之间形成很好的互动和对话。[24](P66)四是,1688—1689年光荣革命和1707年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合并,为苏格兰大学的发展提供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政治环境。[25](P208-209)在过去,知识分子会被迫偏袒某一派,现在他们更有可能进行文明、客观的争论以及包容不同的观点。此外,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自12、13世纪以来,苏格兰已经形成了深厚、优良的学校教育传统,这一传统在苏格兰这个贫穷落后、偏居一隅的小国背景下尤其引人注目。
的确,如果没有1707年合并为苏格兰的飞速发展带来的机遇,很难有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出现。但是,如果苏格兰没有自12、13世纪以来相对完善的学校教育体系;如果苏格兰的学校教育完全由政府垄断,排斥其他社会力量的参与和推动,则不可能有教育的普及化以及充满活力的教学与管理,相应的,也就不可能出现群星荟萃的启蒙思想家。前者的启蒙价值观和学术成果也不会如此有效地向大学之外的广阔社会传播,使学术实践与社会进步形成良性互动,最终促成原本贫困落后的苏格兰作为欧洲启蒙运动领跑者和工业革命领头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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