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 锋
由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当前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已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史上最为严重的危机之一,大可与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相提并论。学界对于当前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的研究颇多,但多围绕危机的原因和表现展开分析。只有少数研究试图对危机的新特征进行分析。如,高峰将当前危机称为“金融主导型经济危机”[1]。为何当前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与以往典型资本主义危机相比具有独特的历史特征?这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新阶段——金融资本新霸权资本主义密切关联。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金融资本重新恢复和确立了在资本主义经济社会生活中的霸权地位,即金融资本新霸权。金融资本新霸权资本主义具备诸多新特点,必然对当代资本主义危机产生重大影响。
要理解金融资本新霸权,首先必须界定清楚金融资本概念。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视阈下,金融资本主要表示的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之交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关系所发生的一个重大变化,它与非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金融资本的含义完全不同。金融资本概念的产生和含义的充实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进程。[1]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发生了许多新的变化,金融资本的含义也必须拓宽以更好地反映和解释资本主义经济新变化,同时需要保留经典金融资本概念的科学内核。笔者在既有文献资料基础上,结合当代资本主义经济新变化,认为:金融资本是金融业垄断资本与非金融业垄断资本相互融合或者混合生长而成的具有独霸权势的垄断资本[2]。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著作中分析的金融资本对资本主义经济、政治、社会生活的全面统治,就如同国际关系中的霸权国对国际体系的控制,从这个意义出发,我们将金融资本对资本主义经济、政治、社会生活的统治称为金融资本的霸权。如此,列宁时代是金融资本的第一个霸权时期;在随后的20世纪30—70年代初期,资本主义国家为了产业资本的发展,对金融资本做了诸多限制,金融资本也丧失了霸权地位;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得益于产业资本积累的长期障碍,金融资本重新确立了自己的霸权统治,我们将其称为金融资本的新霸权,以区别于列宁时代金融资本霸权。
当代金融资本建构了由金融化、全球化与新自由主义经济体制构成的立体霸权结构。其中,新自由主义体制是金融资本新霸权在资本主义国内经济秩序中的体现,全球化是其在全球空间的体现,经济金融化是其控制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必然结果。金融资本新霸权一经确立,便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产生着重大影响,一方面,推动了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使得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重新取得巨大的权力和财富,从而开启了资本主义经济快速增长的通道;另一方面,进一步扩大和激化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造成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停滞,并不可避免地导致金融-经济危机的到来。
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的内容极其丰富,此处仅简要介绍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与金融危机产生的一般条件和原因。
1.经济危机产生的一般条件和原因
依据马克思的危机理论,经济危机形成的第一个一般条件是货币作为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马克思认为,在商品交换的物物交换阶段不存在危机产生的因素,因为商品的买和卖过程是同时发生的。危机是随着商品交换产生和发展的。在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过程中,如果一部分人只卖不买,就会使得另一部分人卖不出去,从而商品和货币之间的转化中断,商品的这种买卖分离使危机的产生有了可能性。同样,当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时候,如果某一个人不能如期支付,就会导致整个支付链条出现问题,从而产生了引发危机的可能性。但是,货币作为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只是造成了危机的可能性,仅仅是危机形成的一般条件之一,可能性远不是现实性。因为,“这种可能性要发展为现实,必须有整整一系列的关系,从简单商品流通的观点来看,这些关系还根本不存在”[3](P158)。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条件下,危机才能从可能转变为现实。资本主义生产是高度发达的商品生产,资本在其运动过程中采取商品形式和货币形式,如果在货币转化为资本或者商品和货币之间的转化过程中,只要其中一个过程出现阻碍就可能发生危机。因此,危机形成的第二个一般条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到一定程度。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生产社会化大大推动了生产力发展,另一方面,巨大的生产力生产出来的大量商品被少数生产资料占有者所有,如果商品不能顺利出售,资本就不能获得剩余价值,资本积累就会受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矛盾的尖锐化必然带来经济危机。
2.金融危机产生的一般条件和原因
马克思的金融危机理论主要表现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并未明确使用“金融危机”的提法,他使用的是“货币危机”与“信用危机”这样的概念,但是,自19世纪中后期开始,马克思便针对资本主义全球扩张过程中的经济和金融危机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依据金融危机与现实经济危机的关系,马克思明确地将金融危机分为两类:一是与经济危机共生的金融危机,即作为“任何普遍的生产危机和商业危机的一个特殊阶段”的金融危机;二是独立于经济危机之外的金融危机,即马克思所说的“也称为货币危机的特种危机”,并且这种危机“可以单独产生,只是对工业和商业发生反作用。这种危机的运动中心是货币资本,因此它的直接范围是银行、交易所和金融”[4](P162)。在对金融危机进行分类的基础上,马克思分析了金融危机形成的一般条件和原因。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经济运动过程中形成的金融危机只是经济危机的表现形式和表象,其真正根源仍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因此,金融危机形成的第一个一般条件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及其内在矛盾。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生产的动机、组织和运动过程的矛盾特性出发,认为正是在商品和货币在价值形态上的对立和转化过程中形成了金融危机的可能性。但这个一般条件仅仅是可能性,远不能说明为什么金融危机会发生。金融危机要从可能转化为现实,还必须具备其他条件。马克思认为,对于与经济危机共生的金融危机,生产普遍过剩和信用充分发展是其形成的现实条件;对于独立于经济危机之外的金融危机,虚拟资本市场的过度膨胀和银行信贷的过度增长,即“金融过剩”是其形成的现实条件[5]。
对于金融危机产生的原因,马克思认为,与现实经济危机一样,根本原因都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在矛盾。但是,金融危机毕竟不等同于经济危机,它的形成亦有其特殊原因。第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具体金融制度是金融危机形成的一般原因。资本主义经济具有内在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性的主要表现就是金融不稳定性。金融不稳定性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金融过敏、股市波动、金融传染、契约风险[6]。资本主义金融制度的这种不稳定性在金融危机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是金融危机的重要环节。第二,金融危机形成的具体原因。马克思认为,以生产过剩危机为主要形式、并包括生产不足危机在内的生产危机是与经济危机共生的金融危机形成的具体原因;而独立于经济危机之外的金融危机形成的具体原因则是,在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过程中由于金融资本家的贪婪导致金融紊乱从而引发金融危机。这类金融紊乱的主要表现形式有:金融操纵、银行危机、信用异常、交易所危机[6]。
资本主义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产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内在矛盾。马克思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矛盾的运动,必然会产生周期性爆发的、以生产普遍过剩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金融危机,并且危机在资本主义世界每隔八到十年就爆发一次,危机的周期越来越短,程度越来越严重,这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标志。马克思正是据此断言: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已经敲响了,资本主义的灭亡和社会主义的胜利同样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也不应该低估资本主义对生产关系进行调整,尤其是在生产和流通领域进行变革的重大意义。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金融资本新霸权的确立正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调整的表现和结果,它的出现标志着垄断资本主义发展到一个新时期,大大地提高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水平,延长了资本主义的生命周期。因此,金融资本新霸权对资本主义的危机有巨大影响。
金融资本新霸权对资本主义危机特征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金融危机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在金融资本新霸权的经济结构中,金融业资本居于核心地位,这对资本主义经济产生了巨大影响,最主要的表现就是金融危机逐渐成为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资本主义危机表现形式的这种变化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金融危机日益频繁,而传统的商业与产业危机发生的频率却相应减缓。二是金融危机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影响越来越大。金融危机给危机国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通常为年均GDP的10% ~20%,而且经济收缩的时间大大延长,平均超过4年[7]。
第二,金融危机的类型发生变化[1]。前述,马克思将金融危机主要分为两种。20世纪70年代以前,资本主义的经济周期和危机基本都是工业主导型,发生的金融危机多是共生金融危机,其原动力来自于工业领域。金融资本新霸权结构下的共生金融危机却不同,“它们虽然离不开实体经济中的矛盾这个基础,但对实体经济中矛盾的加剧和危机的爆发起着更为先导性的作用”。高峰将之称为“先导性的金融危机”。这是共生金融危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结构下新的表现形式,它也表明金融领域对资本主义经济和危机的影响显著增强。
除共生金融危机表现出新形式外,金融资本新霸权还造就了一种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从未出现过的金融危机形式——主权债务危机。简单来讲,主权债务危机是指主权国家的信用或政府的资产负债表出现了问题。作为一种危机形态,主权债务危机主要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一些发展中国家。2008年金融-经济危机以来,欧元区的希腊、西班牙、爱尔兰、葡萄牙、意大利等国先后遭受信用危机,受影响国家的GDP占欧元区GDP的37%左右。这表明,主权债务危机已成为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主要危机形态。之所以如此,可以说,正是金融资本新霸权统治的必然结果和产物。在金融资本新霸权下,金融资本主导型的资本积累模式成为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主导积累方式,债务增长和一系列的泡沫成为资本主义经济增长推动力。由债务和泡沫推动的经济非理性繁荣程度越高,泡沫破灭带来的金融危机就越严重。当严重金融危机爆发时,为避免金融上层建筑的倒塌,实质是为了保护金融资本新霸权的利益,受金融资本控制的资本主义国家必然会进行干预。政府负债和重新制造金融泡沫成为资本主义国家干预金融危机、推动经济增长的唯一手段。而这只不过是上一次金融危机更大规模上的重演罢了。因此,主权债务危机必然成为金融资本新霸权下资本主义危机的主要形态。
第三,危机的影响范围更广,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冲击更严重。金融资本首先通过金融化渠道将危机的冲击反映到整个经济领域,同时通过全球化机制将危机迅速传递到整个世界。这不但大大扩大了资本主义危机的影响范围,也使得每次发生的危机的后果更为严重。我们以当前的金融-经济危机为例。由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美国金融和经济危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的金融化和全球化机制作用下被迅速传递到世界经济范围,到目前为止,这场全球性的金融-经济危机不仅远未结束,甚至都没有走出“萧条”阶段。世界主要经济体的主要经济指标多未恢复正常状态,而且某些指标还在继续恶化,2010年下半年和2011年上半年世界经济再次出现“停滞”趋势,宏观经济政策也依然处于“救火”状态。除此之外,当前全球性的金融-经济危机之所以成为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的原因还在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金融资本新霸权下的美国经济主要依靠一系列的债务和泡沫推动。“债务增长就像吸毒成瘾,这是因为要获得相同的刺激作用必须要用越来越多的药物。”服用药物越多,爆发的后果就越严重。
第四,金融资本抑制危机的能力提高。一方面,金融资本凭借霸权通过各种机制获取了日益增多的财富和权力,大大提高了金融资本集团的规模和实力。即使在危机期间,一部分金融资本集团仍然能够继续运行。同时,金融资本通过控制资本主义国家,加大国家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干预以及对危机期间的金融资本集团的救助,如当前危机中美国政府对某些大的金融资本集团奉行的“太大不能倒”政策。另一方面,金融资本可以通过制造债务和泡沫推动经济增长,延缓危机的到来。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美国正是通过不断扩大的债务、一系列的泡沫维持经济增长并“成功”推迟了本应在2001年前后爆发的危机。必须说明的是,金融资本新霸权抑制危机能力的提高和危机的影响范围扩大与后果更严重并不矛盾。因为,金融资本新霸权对危机的抑制只能是在某一个时期暂时延缓危机的到来,不能消除危机。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在金融资本新霸权下,资本主义危机的特征发生了许多变化,尤其是金融资本新霸权对危机的抑制能力得到提高。但这并不能说明金融资本新霸权能够消除危机的存在和发展,相反,它还加剧了危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统治下,资本积累过剩和生产过剩问题不但未能到解决,反而进一步加剧并被扩大到全球,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继续恶化,剩余价值生产和实现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危机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金融资本新霸权的出现实际上是资本主义对生产关系的自我调节,它也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推迟或缓解经济危机,但只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经济危机就不会消失。金融资本新霸权的出现正是如此。当前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是金融资本新霸权的必然结果,它的资本主义危机性质并未改变。金融资本新霸权能在一定时期、一定范围推迟危机的爆发,却无法消除危机,在延缓危机的同时孕育着更大规模、更为严重的危机。
在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的问题,进一步加剧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从逻辑推理分析,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早就大有一触即发之感。然而,危机并未如期降临资本主义,直到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后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才爆发。相反,世界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经济一直维持了相对平稳的增长,美国经济更是创造了连续120多个月的增长神话。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就是,金融资本新霸权形成后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有推迟或缓解作用。下面我们以美国为例,分析金融资本新霸权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推迟及当前金融和经济危机的最终爆发。
1.经济金融化对美国危机的推迟
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美国经济运行的一个重要后果就是经济的金融化,同时,经济金融化也是金融资本获取巨额收入、财富和权力,从而确立霸权的核心机制[8]。美国经济的金融化不仅意味着金融活动对于公司积累有着战略意义,积累特权拥有战略地位的社会角色(金融资本)将会重新获得政治和经济权力[9];而且意味着金融活动会明显改变人们的经济行为,并影响实体经济,加速或阻碍实体经济活动发展。这是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美国经济危机得以推迟的重要原因。
在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经济金融化主要从两方面推迟了危机的爆发:
第一,经济金融化缓和了剩余价值生产与实现的矛盾,即生产和消费的矛盾。由于“新经济”泡沫破灭这个众所周知的原因,美国经济在2000年夏末开始出现衰退甚至可以说是停滞,经济危机似乎不可避免。然而,预料中的危机不但没有出现,相反,美国经济在2002—2006年迎来了一轮新扩张。化解这场危机的是由资本市场泡沫支撑或引发的投资热潮和消费热潮。因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收入分配和财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富有家庭积累了大量的迅速增加的投资基金,而实体经济领域的投资获利渠道却被严重限制。大量过剩的基金只能寻求机会进行某些资产的投机或者进入资本市场获利,从而形成资本市场泡沫。
第二,经济金融化通过消费信贷拉动消费,直接推迟经济危机的爆发。相关资料表明,在2002—2006年美国经济的扩张中,对美国经济增长推动最大的因素来自于消费:在美国经济中,消费支出几乎占到GDP的2/3,其变化对经济运行有重大影响[10]。正是由于消费支出的持续增长,才阻止了2000年前后可能出现的危机。
美国消费支出为什么在2001年至2006年间会不断增加?对这一问题的解释有各种观点。但是,通过美国家庭债务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更有力的解释:家庭消费支出扩大的相当部分资金是靠增加消费信贷获得的。有关资料表明:美国家庭债务与可支配收入的比率从2000年的91.0%上升到2006年的120.0%;同期,美国家庭负债与家庭资产的比率从13.3%升到了16.9%,美国家庭债务实际支付比率从12.6%升至13.7%。[11]上述数据说明负债消费已经成为美国家庭支持运转的一种重要的经常性行为。可见,高水平的家庭负债支撑起了从2001年至2006年美国经济的增长。
为什么美国家庭会在经济衰退的2001年愿意通过消费信贷扩大家庭消费支出?主要原因有二:第一,美国政府推行的低利率政策为信贷推动消费支出提供了宽松条件。低利率意味着家庭负债成本减小,从而开启了美国家庭举债消费的闸门。第二,美国房地产市场的繁荣直接推动了家庭债务的增加。相关数据说明,2000—2006年,美国房地产市场中的HPI(美国住房价格指数)与OER(房主等值房租)比值从120%迅速攀升至170%[11]。该数据的变化说明美国房地产市场存在严重泡沫。但是,美国房地产泡沫却成为美国家庭大胆负债消费的直接推力。因为,房产泡沫使得美国家庭资产迅速升值,从另一个方面相对降低了家庭负债与家庭资产的比率。美国家庭正是凭借增值了的家庭资产去获得贷款,而金融机构也正是因为价格不断上升的房产抵押大胆放贷而不必担心贷款风险。
2.金融资本全球化对美国危机的推迟
全球化是金融资本新霸权在国际空间的具体体现。作为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美国的金融资本在全球化过程中从国际空间获得了巨额垄断利润,从而大大增强了自己的垄断势力,也为其霸权的重新恢复和确立作出了巨大贡献。全球化发展最为迅速的时期正是金融资本逐渐恢复和确立霸权的时期。作为金融资本新霸权结构的主要内容的金融资本全球化成为美国经济危机推迟的重要因素。
第一,金融资本通过全球化从全球范围尤其是从欠发达经济体获取了大量的利润,从而缓解了资本主义内部资本积累障碍导致的经济停滞危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条件下,自由化、金融化、全球化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主导趋势,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金融资本“突破了调节资本主义时代或者说是凯恩斯主义时代由工人阶级和主权国家政府对利润最大化构成的种种障碍,重新获得了自由”[12](P193)。这种背景下,实力最为强大的美国金融资本开始大规模进入其他经济体尤其是新兴经济体,凭借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获取了巨额利润。美国金融资本从全球空间获取的巨额利润回流到美国国内,推动了新世纪美国经济的新一轮扩张,从而推迟了美国经济危机的爆发。
第二,全球范围的大量过剩资本进入美国资本市场制造的美国经济虚假繁荣,一定程度推迟了美国经济危机的爆发。由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及全球大宗商品以美元定价的国际经济现实,使得全球积累的大量过剩资本只能回流到美国。金融资本新霸权塑造的自由化、金融化结构为过剩资本进入美国提供了制度条件。大量的过剩资本被投向美国资本市场,形成了美国经济的虚假繁荣和“资本泡沫”,在一定时期制造了巨大的收入和财富效应,短时期拉动了美国经济的增长,从而缓解了美国经济危机的爆发。
第三,金融资本的全球化,一方面拓展了发达资本主义生存和发展空间,缓和了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另一方面又造成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新的矛盾和危机,特别是加剧了发达国家内部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间的贫富两极分化。据世界银行提供的数据,世界最富国家与最穷国家人均收入差距,在新自由主义刚兴起时期的1973年为44:1,到2000年扩大为227:1,即27年间贫富差距扩大了15.5倍。[13](P108)在全球两极分化日益严重的过程中,美国通过将这些从欠发达经济体中掠剥的规模惊人的利润返回国内,一方面为资本市场的繁荣提供了更多的资金,另一方面也为国内消费者的借贷消费提供了更多的流动性,从而在一定程度缓解了危机。
上述分析表明,美国金融资本通过新霸权结构下的经济金融化和全球化路径,对美国经济运行产生了重大影响,美国经济运行机制和人们的消费观念、行为都发生重大变化,这成为推动消费、延缓危机的主要原因。
金融资本通过金融化和全球化推动了20世纪90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美国经济的增长,并成功推迟了2001年的一场看来不可避免的危机。但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美国经济运行中的生产过剩与消费不足的矛盾进一步深化,经济增长的主要推力——金融领域的不稳定性持续增加,至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终于爆发。
次贷危机,简单而言即由于住房贷款金融机构向一些明显不具备还款能力的人发放住房贷款,最终导致大面积金融机构坏账而引发的危机。在金融资本新霸权结构下,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获得巨大权力和利润,资本积累大大过剩,资本必须寻找新的获利途径。同时,劳动的实际报酬却维持不变甚至下降,收入分配差距进一步拉大,劳动阶级为维持既有生活水平,被迫负债消费。正是在此背景下,美国次贷业务迅速发展起来。
为什么美国住房贷款金融机构愿意向那些不具备还款能力的人发放贷款?原因有二:第一,在美国房地产市场极度繁荣的前提下,次贷业务的风险小而利润极高。次级贷款的利率明显高于非次级贷款,开展次贷业务可以获取更高利润。即使贷款人违约,金融机构也无须担心自己的利润受损,因为在美联储低利率刺激下美国的房地产市场一片繁荣,住房资产价格一路攀升,金融机构可以通过拍卖价格不断上升的住房保证自己的利润。从资本获取利润的本性分析,住房贷款金融机构开展次贷业务本来就是建立在住房资产价格不断上涨的虚幻基础之上,而不是贷款人的还款能力。第二,住房贷款金融机构可以将违约的风险转移。这些金融机构之所以敢于将大量的贷款发放给次贷借款人,就在于可以转移风险。住房贷款金融机构既可以通过购买住房贷款保险将风险转移到相关保险机构,也可以通过将次贷业务证券化将风险转移给其他金融机构和投资者。
在居民负债消费和资产泡沫的推动下,美国经济自2001年开始迎来了又一个高扬时期。但是,这种经济增长方式极不稳定。2004年以后,美联储为了解决宏观经济运行中的通胀等问题,多次调高利息。由此引起住房资产价格下降,本就十分脆弱的次贷借款人的还款负担进一步加重,次级贷款违约不断增加,次贷危机出现。进而引发了更为强烈的连锁效应,世界范围的金融机构纷纷遭到重创。与此同时,居民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明显下降,主要依赖居民消费拉动的实体经济受到打击。危机完成了从金融危机向经济危机转变的第一个阶段。美国的经济危机,进一步蔓延到那些受益于向美国大量出口的经济体,也就完成了从美国金融和经济危机向全球性金融和经济危机的转变。至此,一场由金融资本新霸权导致的资本主义金融-经济危机爆发并最终演变成全球性的金融-经济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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