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静(南京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93)
《天禄琳琅书目》是我国古代目录学史上真正意义的版本解题目录,它的问世深深影响着清中叶以后公私藏书目录的走向。此书目对著录各书都进行解题,详其锓梓年月及收藏家题识印记,并一一考其时代爵里,著授受之源流。然自乾隆四十年(1775)于敏中等人奉敕撰成后,仅以钞本形式流传。到光绪十年(1884),王先谦以所购旧钞,校以湘潭周氏钞本,然后付梓,是为刻本之祖。上海古籍出版社点校本《书目》[1]即以王氏刻本为底本,校以《四库全书》本,它的出版为学界提供了方便。然此本在文字、断句、标点方面仍未尽善。今就个人翻检所得,择其尤误者条辨如下。
“分校”之“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作“教”。明刻本《续文章正宗》郑圭序亦作“教”。“分教”,谓郑圭在栝山任教职,与倪澄序所言“与增教郑君啬费裒赢议刊书”之“增教”(即“增差教授”)相应,应据改。
(2)《三礼图》条:“考《宋史》……世宗诏崇义参定郊庙器玉……尹拙爰承制旨,能整所闻。”(p99~100)
“整”,《宋史·聂崇义传》作“罄”,是。“整所闻”不辞,文献中“罄所闻”、“罄所闻知”之例多见,故“整”当改作“罄”。
(3)《续文章正宗》条:“然三序得全,亦参考一助。……除太常司丞,权礼部郎官。晚年慕程、朱之学,编辑遗论,名曰《论翼》。”(p203)
按:“考”下,《四库》本有“之”字。审文意,此处当有“之”字,点校本应据补。“司”,《四库》本作“寺”。“论翼”,《四库》本作“论语翼”。考《两浙名贤录》载梁椅编辑程朱遗论曰《论语翼》,除太常寺丞,《四库》本与《名贤录》合。又《经义考》著录《论语翼》,题曰“梁氏椅”,引《括苍汇纪》所载亦作“太常寺丞”,则点校本“司”乃“寺”之讹,“论”下又脱“语”字。
(4)《大学衍义》条:“前录真德秀原序并《进奏申状尚书省札子》。”(p215)
“进奏”,本条下文作“进表”,《四库》本亦作“进表”。且今所见明刻本《大学衍义》作“进大学衍义表”,则此作“表”字是。
“《进奏申状尚书省札子》”标点误,明刻本《大学衍义》前载有《进大学衍义表》《中书门下省时政记房申状》《尚书省札子》,则标点应改作:《进奏》(当作“表”)、《申状》、《尚书省札子》。
(5)《旧唐书》:“前明闻人铨、文徵明、杨循吉序。……乃督同苏庠严为较刊。……今观书中列衔称‘督学畿内’……循吉,字君谦……有《松寿堂集》。”(p255~256)
按:“铨”,本条下文皆作“诠”,明刻本《旧唐书》闻序署作“闻人诠”。“铨”、“诠”二字虽通,然以闻序考之,当以“诠”字为正。
“较刊”,《四库》本作“校刻”,《旧唐书》闻序亦作“校刻”。
“畿内”,《四库》本作“畿南”。《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一四“《旧唐书》”条云:“此本乃明提督南畿学政御史闻人诠校刊。”考《旧唐书》文徵明序称“闻人公诠视学南畿”,又此书卷一标题后署:“皇明奉敕提督南畿学政、山西道监察御史余姚闻人诠校刻。”且闻人诠撰有《南畿志》,亦为诠视学南畿之证。是点校本与《四库》本并误,当作“南畿”。
“松寿堂集”,《四库》本作“松筹堂集”。钱府《合刻杨南峰先生全集序》[3]云其杂著有“《松筹堂集》”,高儒《百川书志》[4]、焦《国史经籍志》[5]、朱彝尊《明诗综》[6]、《四库全书总目》皆作“《松筹堂集》”。考《明文英华》曰:“公字君谦……所著有《松筹堂集》。盖公课读经史,以松枝为筹,不精熟不止,故即以松筹名其堂也。”则作“松筹堂集”是,当据改。
按:“世昌”,《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作“克昌”。今所见徐天《吴越春秋序》亦作“克昌”。又《四库全书总目》 《天禄琳琅书目后编》载此书所列衔名有“正议大夫绍兴路总管提调学校官刘克昌”。考《(万历)绍兴府志》载:“(元)刘克昌,绍兴路总管提督学校。”与此书结衔同,可证当作“克昌”,“世”字当涉下“世大”而误。
(7)《文献通考》条:“次王寿延《进书表》……所载王寿延《进书表》题‘延六年’……陶宗仪《辍耕录》载寿延,字眉叟,杭州人。”(p270)
按:“寿延”,陶宗仪《辍耕录》作“寿衍”。《(嘉靖)仁和县志》亦作“寿衍”。又《天禄琳琅书目后编》著录有元版和明版《文献通考》,并作“寿衍”,今所见明冯天驭刻本《文献通考》前王序正作“寿衍”。可知“延”当作“衍”。
(8)《古今游名山记》:“前明王佐、吴炳、王世贞、王稚登四序,次《凡例》,次《总录纪胜》一卷,《总录明言》一卷。……赠礼部侍郎,谥文恪。”(p276~277)
按:“王佐”,《四库》本作“黄佐”。《平津馆鉴藏书籍记》亦作“黄佐”。检此书明嘉靖四十四年庐陵吴炳刻本,正作“黄佐”,《四库》本是。
“纪胜”,《四库全书总目》作“胜记(通‘纪’)”,再检嘉靖吴炳刻本,正作“胜纪”,是“纪胜”乃“胜纪”之倒。
“明言”,《四库全书总目》作“名言”。嘉靖四十四年吴炳刻本作“名言”,是。
“文恪”,《明史·黄佐传》作“文裕”。凌迪知《万姓统谱》[7]曰“谥文裕”。又《善本书室藏书志》著录黄氏别集两部,一言“谥文裕”,一则题曰“黄文裕公泰泉先生文集”,则黄佐谥“文裕”明矣。当据改。
(9)《徐干中论》条:“友,字友仁……尝著《砚史》、《墨史》。印记并见凌迪知《万姓统谱》。仇远,字近仁,自号近村。”(p287)
按:“印记”,《四库》本同,并误,当作“印史”。《万姓统谱》载陆友著作作“印史”。陆友著《印史》之由,《吴中人物志》云:“尝得卫青古玉印,又著《印史》。”再考《千顷堂书目》 《四库全书总目》,皆著录作《印史》,则“印记”为“印史”之误无疑。据此,标点应改作:“尝著《砚史》 《墨史》 《印史》,并见凌迪知《万姓统谱》。”
又仇远字“近仁”,《四库》本作“仁近”,是。今所见《山村遗稿》正署作“钱唐仇远仁近”。《至顺镇江志》载“仇远字仁近”,《万姓统谱》 《两浙名贤录》载仇远字并作“仁近”,皆可证。
(10)《心经附注》条:“程复心……尝著《四书章句图总要》。”(p289)
按:“四书章句图总要”,《四库》本作“四书章图总要”,是。《万姓统谱》作“四书章图总要”。考汪幼凤《程教授复心传》[8]曰:“尝取朱文公《四书集注》,会黄氏、辅氏众说而折衷之,分章为图,间附己意……名曰《四书章图》。”明清诸书目,如《文渊阁书目》 《千顷堂书目》 《经义考》 《善本书室藏书志》等,著录程氏此书皆无“句”字,则此衍“句”字甚明,当据删。
(11)《天原发微》条:“此本戴、方回二序,一述鲍云龙著书之意,一叙郑昭祖刻梓之由。……郑昭祖,字孔昭。”(p290)
按:“戴”,《四库》本作“载”,是。上文云“前云龙自序,次元方回二序”,此处则叙述方回二序之内容,且下文又曰:“回之二序,一作于至元辛卯,一作于元贞丙申。”丝毫不见所谓“戴序”,是“戴”乃“载”之讹,其后顿号亦当删。又,今《桐江续集》收录《天原发微前序》 《天原发微后序》二篇,内容与此解题合,亦可证此当作“载”字。
“孔昭”,方回《天原发微后序》 《题郑提学孔明敬斋》作“孔明”,虞集《郑侯昭祖墓铭》亦曰“字孔明”,则“孔昭”乃“孔明”之误。
(13)《东观余论》条:“而‘嘉禾项氏万卷堂梓’方图木记凡四见于书中。”(p312)
按:“方图”,《四库》本作“方圆”。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籍记》卷二“《东观余论》二卷”解题云:“序跋卷尾有‘嘉禾项氏万卷堂梓’三长方木印、一圆木印、一方木印、一长圆木印。”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亦云“卷尾有‘嘉禾项氏万卷堂梓’长、圆、方式木印”,则此当作“方圆”,言木记之形状。应据改。
(14)《白孔六帖》条:“程大昌《演繁露》谓:开元课试之法,裁纸为帖白书,为制科特设,故以帖为名。……故陈氏《书录解题》及马氏《文献通考》皆先列《六帖》三十卷,后列《六帖》三十卷。”(p318)
按:“白书”当属下。解题引《演繁露》说明此书命名之由,“白书”即《白氏六帖》。且《演繁露》“六帖”条原文曰:“《通典·选举门》载唐制曰:‘开元中举行课试之法,帖经者以所习经掩其两端,中间惟开一行,裁纸为帖。’”并可证“白书”二字当属下。
“后列六帖”,《四库》本作“后列后六帖”。考《书录解题》、《文献通考》,皆先著录《六帖》三十卷,白居易撰,后著录《后六帖》三十卷,孔传撰,是此“六帖”当作“后六帖”,《四库》本不误。
按:“废”,《四库》本作“发”,是。考邵宝《无锡县儒学复五贤祠记》[9]云:“薇山虞荐发氏实而正之,损五人,益一人,是谓五贤。五贤者,为龟山先生文靖杨公、玉泉先生喻公子才、遂初先生尤公延之、小山先生李公元德、实斋先生蒋公良贵。”又毛宪《毗陵人品记》曰:“虞荐发字君瑞,世居丹阳。……建祠祀龟山先生,以喻、尤、李、蒋四公配,名五贤。”点校本不明“废”之误,盖以“虞荐”为人名,“废去”为一词。
(16)《群书集事渊海》条:“健序称,内官监左少监贾公性近于货书,家得书四十七卷。”(p326)
按:“货书”后逗号当删。“货书家”谓卖书者,此书为贾性购买所得,而非其家本有。《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于此书解题曰:“是书弘治乙丑司礼监左少监贾玉(疑“玉”当作“性”。)购得旧本。”又李东阳《群书集事渊海后序》[10]曰:“内官监左少监贾公性……雅尚文事,购而得之。”是“货书”处不当断开。
(17)《集千家注杜工部诗集》条:“此本无之,所空一行亦未别刊姓氏,则知玉几山人者必为明人书贾,欲伪作宋椠,嫌其名而掩之。”(p336)
按:“则知玉几山人者必为明人书贾”不可作一句读,“必为明人书贾”当属下,标作:“则知‘玉几山人’者,必为明人书贾欲伪作宋椠,嫌其名而掩之。”上文言此书别有一部称“玉几山人校刊”,而此本无之,“则”字以下推测此本不见“玉几山人”字样的原因,是因为明代书贾想充宋椠而故意掩去的。如此方才文从字顺。
(18)《东坡全集》条:“盖以重刻者为明人,故称曹训为宋时作序者为吉人,故称吉州为吾郡。……此书乃谓乾道时降赐刊在后而赐在先……训仕江右,曾刻此书明之,守吉者即于其地访其旧本,重为校梓。”(p348)
按:“故称曹训为宋时”应与“作序者为吉人”断开,中间应加逗号或分号。
“此书乃谓乾道时降赐”与“刊在后而赐在先”断开,“降赐”指上文所云乾道九年以书赐苏峤事,而不是指降赐刊印,则“降赐”后应加逗号。
“明之”指明代,当属下,标作:“训仕江右,曾刻此书,明之守吉者即于其地访其旧本,重为校梓。”如此方与上文“盖以重刻者为明人”句相应。
按:此段标点、断句皆误。当标作:“前明汪道昆序,后附世贞弟世懋书,并世贞记。观世懋遗世贞书世贞自为记云:‘敬美此书,寄自豫章……’。”
(20)《六家文选》条:“唐李善、吕延济、刘良、张诜、吕向、李周翰注。……按《苏州府志》:袁,字尚文,吴县诸生。”(p357)
按:“张诜”,《四库》本作“张铣”,是,当据改。
“尚文”误,当作“尚之”。《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一六《世说新语》解题云“字尚之”。汪琬《袁氏六俊小传》[11]云:“谢湖先生讳,字尚之,晚耕谢湖之上,故以自号。吴县学生。”《苏州府志》据汪氏《小传》而书,亦作“尚之”,皆可证。
(21)《六家文选》条:“此书惟存五十二卷。后所载《挥麈录》一条,其余识语、木记皆经割补。”(p359)
按:“此书惟存五十二卷”和“后所载《挥麈录》一条”不可断开,意谓此版《六家文选》中的识语删削殆尽,仅在五十二卷后还存有出自《挥麈录》的一条,即前面解题中所载的毋昭裔刻《文选》事。“五十二卷”后句号当删。
(22)《文选补遗》条:“宋陈仁子辑……有‘桂子兰孙联步武’之句,后子桂、孙兰孙果登第……则仁子为天福之子无疑。第未分晰此书为桂子、兰孙兄弟中何人所作耳。”(p366~367)
按:“子桂、孙兰孙”,标点当改作“子桂孙、兰孙”。后一“桂子”,《四库》本作“桂孙”。考《(嘉靖)长沙府志》卷六“陈天福”条引《阴骘书》曰:“其子桂孙、兰孙果登第。”又“陈桂孙”条据《茶陵州志》曰:“天福子。”可知桂孙、兰孙为天福二子,而不是子名桂,孙名兰孙。由此,后一“桂子”亦当据《四库》本改作“桂孙”。
又陈仁子,据《楚纪》卷四三“陈桂孙”条,乃桂孙之子。《(嘉靖)长沙府志》引《茶陵州志》亦云桂孙子,于天福则为孙辈矣。《天禄琳琅书目》解题仅据木记之相合、卷帙之相符,认定仁子为天福之子则不足信。
(23)《古文苑》条:“考《浙江志》,章樵,字叔道,昌化人。”(p368)
按:“叔道”误,当作“升道”。《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七“《古文苑》”条云“樵字升道”。今所见宋刊本《古文苑》载有樵自序,结衔称:“朝奉郎知平江府吴县事武林章樵升道序。”《两浙名贤录》卷一“章升道樵”条:“章樵,字升道。”又《(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七五引《(万历)杭州府志》曰:“(章樵)字升道,昌化人。”皆与樵自序合,可证樵字升道,而非叔道。
(24)《窦氏联珠集》条:“群,字州列,容管经略。”(p370)
按:“州”字误,当作“丹”。窦群,新旧《唐书》皆有传,并云“字丹列”。《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窦氏联珠集》曰“群丹列”。又今所见宋刊本《窦氏联珠集》窦群诗序云:“府君讳群,字丹列。”并证“州”乃“丹”之形误。
(25)《龙筋凤髓判》条:“而洪迈《容斋随笔》讥其蔽罪,议法不能深切,则此书崖略概可见矣。”(p379)
按:“蔽罪”后逗号当删。考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卷一二“龙筋凤髓判”条云:“《百判》纯是当时文格,全类俳体,但知堆垛故事,而于蔽罪议法处不能深切。”则“蔽罪”“议法”连言,不可逗断。
(26)《滑耀编》条:“序作于万历庚辰,自称东鸠子。”(p380)
按:“东”当作“宁”。《千顷堂书目》卷一二“杂家类”:“贾三近宁鸠子。”又《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二《滑耀编》解题曰:“前有宁鸠子序,宁鸠子即三近之寓名。”再考今所见明万历间所刻《滑耀编》,其序末署:“万历商横执徐岁月应无射,兰陵散客贞忠居士宁鸠子题。”且书中多次出现“宁鸠子曰”,切可证“东”为“宁”之讹。
[1](清)于敏中.天禄琳琅书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清)黄宗羲.明文海[M].清涵芬楼抄本.
[4](明)高儒.百川书志[M].观古堂书目丛刊本.
[6](清)朱彝尊.明诗综[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明)凌迪知.万姓统谱[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明)程敏政.新安文献志[M].明万历四十二年刻本.
[9](明)邵宝.容春堂集[M].明正德刻本.
[10](明)李东阳.怀麓堂集[M].清康熙二十年刻本.
[11](清)汪琬.尧峰文钞[M].四部丛刊影林佶写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