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
(枣庄学院 文学院,山东 枣庄 277000)
由论争走向合流
——略论实践美学与后实践美学的关系
李伟
(枣庄学院 文学院,山东 枣庄 277000)
20世纪90年代以来,“实践美学”与“后实践美学”论争不休,“后实践美学”的批评矛头主要指向“前期实践美学”,因此,有必要重审“前期实践美学”的核心要义,以客观对待“后实践美学”的质疑。8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实践美学”不断丰富其理论内涵,并在终极指向上与“后实践美学”趋向合流,最终形成“实践生存美学”。
实践美学;前期实践美学;后实践美学;合流①
哲学是人类知识的皇冠,美学则是皇冠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无论是实践美学还是后实践美学的初衷都是为了让美学明珠更加璀璨发光,照亮人生,照亮世界。所以,针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至今未停的实践美学和后实践美学之论争,我们应该客观分析,既要看到各自理论观点的存在合理性,也应修正理论内涵阐释中呈现出来的片面和狭隘。只有保持与对方的健康对话和良性沟通,才能走向本质性的合流,共同实现美学的终极关怀。
20世纪,在我国美学界有着广泛影响的实践美学,把美学研究从认识论的框架引向实践论的阐释。以李泽厚为代表的实践美学理论家,把美学放置到人类社会历史实践的历史维度中进行研究,从而为美学找到了坚实的哲学依据和现实基础。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李泽厚的美学观就表现出实践论转向,他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出发,遵循着马克思主义“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的”这一根本观点,深刻论证了美的客观性和社会性,为美找到了哲学内容的逻辑视点——自然人化问题。70年代末,李泽厚又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一书中,对实践概念进一步思考,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本体性”学说,进而创立了“积淀说”。在随后的美学大讨论中,这些学术概念得到美学界的广泛认同,由此实践美学取得权威地位,李泽厚也成为美学界的领军人物。
为了和20世纪80年代李泽厚提出的“情本体”、“新感性”以及后来蒋孔阳、刘纲纪、周来详等学者提出的有关实践美学的观点相区分,在这里我们把60年代初到80年代初的实践美学称之为“前期实践美学”。这一阶段实践美学的核心要义在于对几个概念的理解。
第一,“主体性”和“积淀说”。李泽厚认为,“主体性”概念包括两个双重内涵。“第一个‘双重’是:它具有外在的即工艺——社会结构面和内在的即文化——心理的结构面。”[1](P164)这里李泽厚一方面强调以物质生产活动为核心的社会实践活动,同时注重主体性的精神文化,这不简单是个体存在的情感、意识等,而是群体性的凝聚了人类共同智慧的人类作为主体的精神文化,突显的是人的能动性的力量。“第二个‘双重’是:它具有人类群体(又可分为不同时代、社会、民族、阶级、阶层、集团等等)的性质和个体身心的性质。”[1](P164)这里弥补了《批判哲学的批判》有关主体性论述的不足,也即把第一个“双重”的维度加以拓宽,增加了个体存在的分量,而且让人类主体和个人主体相互关照,个体人置于人类中,人类由个体人组成,从而形成交互着的和谐状态,共同保持着人的能动性。也正是在充分发挥人主动性的实践基础上,长期以来就约定俗成的形成一种包括对个人、对人类的文化认同,这种认同沉潜到心理就形成一种积淀。“积淀”指“人类经过漫长的历史进程,才产生了人性——即人类独有的文化心理结构,亦即从哲学上讲的‘心理本体’,即人类(历史总体)的积淀为个体的,理性的积淀为感性的,社会的积淀为自然的,原来是动物性的感官人化了,自然的心理结构和素质化为人类性的东西。”[2](P510~511)这种积淀似乎经历着个体—群体—个体的上升式循环,人的文化愈来愈厚,人的力量越来越彰显,积淀越深,人的社会性、主体性也越趋向自然。因而,我们不能把李泽厚提出的“主体性”简单说成是纯粹的主体性。相反,强调主体性是为了突显人的能动性,让人积极地改造荒乱的自然,建构适宜人生存、带有社会性的自然,是为了最终从人走向自然,达到天人合一的大自然。虽然,在后来人化自然的过程中人类没有把握好改造自然的尺度,造成环境破坏,自然危机等,但我们仍不能否定李哲厚本人的宇宙自然观所在。
第二,“自然人化”说。李泽厚认为自然人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自然人化”指的是人通过劳动改造和重塑自然,以达到人对自然的利用或自然对人的有用性,它侧重实践过程中的生产性。“广义的自然人化”,“指的是人类征服自然的历史尺度,指的是整个社会发展达到一定阶段,人和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改变。”“社会越发展,人们便越要也越能欣赏暴风骤雨、沙漠、荒凉的风景等等没有改造的自然。”[2](P494~495)由此,广义超越了狭义,增加了美化自然与欣赏自然美的层面,更注重协调人与自然的联系,不仅接受我们已经进入但又不能完全改造的自然界,甚至把整个自然界看做美的对象。从而,自然与人产生以审美为中介的诗意关系。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李泽厚提出的“自然人化”理论不是倡导人征服自然,而是倡导人要与自然契合,统一。所以,“前期实践美学”的终极关怀是:在发挥人主动性基础上的人的生存问题。
进入20世纪90年代,针对“实践美学”,美学界出现一些批评的声音,一批学者要求“超越”实践美学,走向“后实践美学”,他们认为“实践美学”只重人的主体性实践(尤其是物质层面的东西),而忽略生存,宣布实践美学为“古典形态”,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学,他们呼吁建构一种观照人的生存、生命的“生存美学”、“生命美学”等新的理论学说。实际上,“后实践美学”理论家所提出的批判和重建,主要针对以李泽厚为代表的60年代初到80年代初的“前期实践美学”,“后实践美学”的这种否定与我们对实践美学的肯定有明显分歧。
“后实践美学”代表着当下语境的一种新声固然有其存在合理性,在人类经历了长期社会实践并取得一定发展后,人开始从物质欲望的满足中发现自己存在的缺失,即精神性的缺失。人在对物质的过度追求中逐渐异化为动物,而没有了人的文化标识。人似乎处于一种残酷的竞争中,贫富差距、自然灾害、能源危机、恐怖袭击、金融危机等纷至沓来,这些不和谐因素都让我们感到内心恐慌,在当下人类精神整体性无依靠的境况下,我们更发现个体现实存在与充溢着真善美的自由性生存相距甚远。因此,“后实践美学”所关注的有关人的本体性建构的概念:“生存”、“生命”等显得尤为重要。
但为了突显后实践美学对人的生存性关注,从而否定“实践美学”,并向“前期实践美学”发难也有不合理之处。试举后实践美学理论家在质疑实践美学理论存在合理性时提出的两种阐释观点加以分析:
观点一:应由实践美学的实践本体转向后实践美学的生存本体,“实践具有现实性,是异化劳动,而审美具有超越性,是自由的劳动”。[3]我们认为把实践定性为异化劳动不甚合理,因为人的生存不可能脱离实践,即使超越也是实践基础上的超越,无非是突显精神性生存。“审美是自由的劳动”,而劳动本身就是一种实践,所以审美无可否;认也是一种实践,自然也成为一种异化劳动。
观点二:应由实践美学的主体性转向后实践美学的主体间性,实践美学“建立在主客对立基础上的片面性导致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冲突”,“从认识论的角度,世界作为客体,并不能充分地被主体把握,它是外在的客体”,“从实践论的角度说,世界作为客体,主体不可能彻底征服它,客体作为外在之物也会抵抗主体的征服”。[3]这种观点把实践美学中的实践看做泾渭分明的主客对立,如此推演,人与世界就处于一种不和谐的敌我关系,人的实践就要一味以征服、占有为目的,结果必定是对自然的破坏。我们认为,这种基于“主客对立”基础上的理解背离了实践美学的宗旨关怀,某种程度上也曲解了实践“主体性”的真正内涵。在第一节讨论中我们已作分析,实践是主体性的人充分发挥人的身心力量,主动地亲近自然,改造自然,从而在人站起来的同时美化自然,以达到从人走向自然,与自然共存。因而我们必须正确理解“主体性”、“征服”、“人化自然”等。这些概念强调,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时人发挥重要作用,这也是人之为人的前提,但并不是说要与自然完全对立。相反,从实践出发最终是为了回到自然,这种改造后的自然是一种不同于原初的野蛮态的自然,而是由人诗意生存的自然。
无论自然美还是社会美,究竟有哪一类型的美能够超脱于实践成为“纯粹美”呢?如果脱离实践基础,“后实践美学”所强调的生存、存在、生命等更为精神化的体验和诗意追求,又怎么可能不成为虚妄的诺亚方舟?所以,所谓的超越性生存只是一种基于实践基础的相对理想化状态而已。因为,人是社会人。因此,我们认为“后实践美学”强调人的诗性生存尤为必要,但也不可片面理解了实践美学中“实践”的真正内涵。
20世纪90年代以来,“实践美学”和“后实践美学”一直论争不休,前者提出要超越实践,后者也在不断丰富自己的理论内涵。
李泽厚在80年代中后期以来转向人本身,用人的实用理性和“情感本体”来补充“前期实践美学”的“工具本体”,从而形成一个丰满的完整体系。比如李泽厚提出“内在自然的人化”,即是说“人本身的情感、需要、感知、原欲以至器官的人化,使人与其他生物所共有的生理性的本能性的东西也人化,成为具有人性的东西。”[2](P510)这与李泽厚前期提出的“外在自然的人化”相对应,在对二者整合的基础上,他又提出“新感性”,强调自然的、感性的心理结构实际上建立在现实基础上,而现实的实践是为了更好地积淀人的自然心理。更为重要的是李泽厚进一步关注人的生存问题,他提出“情本体”,认为“人生的意义在于情感。包括人与上帝的关系,最后还是一种情感问题,不是认识关系。”[4](P243)由此为“前期实践美学”中实践基础上的努力找到了答案,即对人的生存的终极关照。另外蒋孔阳、刘纲纪、周来详等支持实践美学的学者们也分别赋予实践美学鲜活的张力——即与“人的精神性建构”保持联系(对其理论观点不再详述)。
而90年代以来的“后实践美学”力图建构以生存、生命为核心的美学,关注人的生命活动、生存状态等侧重精神性的东西。“审美活动就是人的自由生命活动的理想实现”,正如杨春时提出的“超越美学”中的生存概念,即人的社会存在,是“第一性的存在”。人有三种生存方式:自然的、现实的和自由的。“自由的生存方式是‘充分体现生存本质的生存方式’”,“审美是超越性的充分体现,它超越现实、超越理性,它指向的是‘超现实的理想世界’、‘充分个性化的意义世界’”。[5](P321)这里充满着浓重的生命气息和诗意,“后实践”更加关注人之为人的东西,追求一种超凡脱俗的完全自由,人不再作为社会人,而是融入自然无法分开,每一个个体都是充满个性的个体,可以像河流一样跟随自然节律自由流淌。这或许就是人的最高、最理想的生存状态吧。也因此,后实践美学力图解构实践美学,要求超越现实,指向更高的精神建构。
为了应对后实践美学的质疑,一些实践美学的理论家开始为实践美学争夺话语权并寻找新的理论生长点。以当代力挺实践美学的代表张玉能为例,他发表了《实践的结构与美的特征》、《重树实践美学的话语权威》、《在后现代语境下拓展实践美学》等系列文章。从实践美学的内涵及外延思考,他认为实践有“多层累性”,包括物质交换层、意识作用层、价值评估层等三个层次。(具体不再解释)分别与美的结构对应,从而为实践美学的生命力争取说服性依据。但仔细思考,我们会发现这种探索无疑在扩大实践的精神层范围,似乎欲与后实践美学争地盘,甚至有涵盖后实践之嫌。于是有学者认为,此时的实践美学已非实践美学,而是向后实践转向,但我们认为这依然是实践美学,而且是实践美学的进一步成熟。
实践美学和后实践美学的理论家们都在积极建构并完善着各自理论体系,但他们的努力都将美学研究的根基置于“人的本体论”,确切来讲是“人的生存本体论”之上,只不过一个过于现实,一个过于理想罢了。因此,从终极目的上看,我们可以体察到两种观点逐渐趋同,共同指向对当下境况中人的精神性关怀。在这一点上,二者可以沟通,然后合流,“后实践美学”要以“实践美学”的现实性为基础,“实践美学”要以“后实践美学”的理想化为方向,最终形成“实践生存美学”。
[1]李泽厚.关于主体性的补充说明,选自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2]李哲厚.美学三书.美学四讲[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3]杨春时.实践美学与后实践美学论争的意义[J].学习与探索,2006,(5).
[4]李泽厚.世纪新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5]阎国忠,徐辉等.美学建构中的尝试与问题[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FromDebatetoConvergence——A Brief Review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Practical Aesthetics" and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
LI Wei
(Faculty of Arts of Zaozhuang University, Zaozhuang 277160,China)
Since the 1990s, the debate between "Practical Aesthetics" and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 has never stopped. The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 mainly pins blame for the "Early practice aesthetics". Therefore, it's essential to review the core essence of "Early Practical Aesthetics" so as to treat the questioning about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 objectively. Since the late 1980s, the "Practical Aesthetics" has constantly enriched its theoretical connotation and tends to converge with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 on the ultimate target, thus eventually developing into convergence with "Practical Existence Aesthetics".
Practical Aesthetics; Early Practical Aesthetics; Post-practical Aesthetics;Convergence
B83-0
A
1004-7077(2013)01-0019-04
2013-01-12
李伟(1983-),男,山东滕州人,枣庄学院文学院助教,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主要从事文艺理论、文化产业管理研究。
吕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