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
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发展,资本主义加强了对全世界的统治。在这一历史时期,重读马克思理论对于女性主义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一直以来,马克思主义学者重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意识形态、社会阶级和其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研究,而忽视了他对女性主义特别是女性受压迫与解放所作的贡献。事实上,只要资本主义仍然是主要的生产形式,马克思的方法论就是理解资本主义条件下女性受压迫、女性解放及与女性主义关系的重要基础。
一提到女性压迫,人们就会想到各种各样的心理、经济、社会和政治现象对妇女的生活的影响,包括强奸、乱伦、家庭暴力和性骚扰、低工资、教育和就业歧视、家庭和社会劳动需求之间的矛盾、生育问题、政治参与度、父权制,等等。而在寻找女性受压迫的原因时,人们也往往把其归咎于男性的特性或意图。这种思维方式将妇女在生活中各个领域处于不利地位的原因归咎于性别,而忽视了从社会关系中寻找答案。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马克思认为男性和女性一样都是社会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6因此,马克思认为妇女受压迫的原因应该在整个社会历史背景中去寻找。事实上,男人的特权地位在历史上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它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和历史条件的社会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参与市场竞争和效用最大化是资本主义社会在一个特定历史阶段和历史条件的产物。因此,我们必须审视生产和再生产下女性和男性不平等的社会关系的历史条件,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男女不平等的真正原因。而要做到这样,必须从马克思方法论角度着手,分析马克思的辩证法、唯物主义本体论、历史唯物主义,从中找到马克思和女性主义的相关性。因此,虽然马克思没有写具体和详细的男女不平等,但是他的著作是理解资本主义制度下女性压迫的一个重要方法论来源。
在具体的方法论陈述中,马克思认为,首先研究的起点应该是社会现实,因为社会现实是最具体和明显的,当然这需要区分社会现实的可见和不可见。其次,要从历史条件中寻找其背后的原因。比如,我们看见的现实是男女不平等的收入、不平等的教育和机会、家庭暴力、女性主要承担了家庭和孩子的责任等等,面对这些社会现实,女性主义者和马克思探究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女性主义者的问题是,为什么女性作为“女性”受到压迫。“女性”作为抽象概念不仅忽视了人的非均质性,也没有审视女性在何种条件下将实现自我认同。而马克思方法论则表明,我们需要从历史条件中寻找女性和男性不平等的原因。这不是意味着要找寻资本主义和女性压迫起源时间的变化,而是要分析这些现象的历史背景,这就要研究两个问题,一是产生压迫的特定的生产方式,二是资本主义的历史进程。
马克思承认,所有的生产方式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社会科学家通过历史和跨文化的比较确定了一些基本的一般性的范畴。但是,这些一般性的概念(例如,性别分工、性别不平等)本身就是一个多方面的、复杂的具有分歧的范畴。最现代化的时期和最古老的时期有某些范畴是共同的,其中一个共同点就是这一事实即人的本质是相同的。但重要的是,什么构成了这些范畴的发展使他们逐渐背离这些一般和共同特点。马克思认为是作为历史具体现象的生产和再生产。马克思认为,简单的抽象和一般的范畴会产生不全面的和误导性的知识,这种误导在一个历史具体的生产方式上是普遍存在的。马克思举了一个资本的例子,如果不考虑生产的具体关系和剩余价值的具体形式,任何财富的积累都可被作为资本,资本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普遍的和永恒的存在。对于人类的再生产而言,如果忽视了具体的社会关系再生产,那么人类再生产(男人与女人,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就具有了一种永恒的社会普遍性。这种普遍性的力量如此强大,在很多女性主义者眼里,性别平等可能需要使用技术手段以消除生物意义的再生产。而马克思认为,更多精确的知识要通过具体的历史的现象加以认识。这就是没有生产的一般,也没有人类再生产的一般,只有资本主义或封建主义的生产或再生产。此外,也没有一般生产或一般再生产,生产和再生产总是特定的,例如,工业生产、农业生产。人类的再生产也是如此,要在一定的社会具体关系的生产中进行。因此,只要生产关系没有改变,女性受压迫的地位就不会根本改变。
以寻找历史背景和条件这一方法论为基础,马克思历史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的竞争市场关系及其相应的政治和法律框架,说明了在自由平等背后是资本主义的不平等和剥削的生产关系。同样,对于社会分层和男女之间的家庭形式的不平等(例如,性别就业歧视、家庭内外性别分工)也要进行具体的历史的分析,要确定男人和女人之间、生产者和再生产之间的具体历史条件。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再生产没有主体间性关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由他(她)们与生产和再生产之间的关系决定的,是由他们在社会生活和再生产中的地位决定的。生产和再生产之间的关系首先是生产决定再生产,这是因为生产确立了在相对狭窄的结构性限制范围内的可能的物质条件。生产决定再生产意味着某些再生产的形式在结构上被排除在外。其次,是再生产附属于生产,这意味着满足人们的需要、满足后代的需要取决于起伏不定的经济周期和商业决定,于是出现了各种形式的国家福利、贫穷、失业、生育的阶级差异,无休止的为工资的斗争。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女性主导的家务劳动部分是被排除在劳动力市场中的。
虽然再生产从属于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征,但是在不同的历史、环境和地点它们的表现形式是不同的。例如,依据所谓的“贫困女性化”,拒绝女性进入高薪领域就业,这样男性和女性教育自己和后代的能力也就受到严重影响。在这一基本原则下,我们所见到的男女之间的不平等关系不是一种经济形式,而是受到复杂的宏观层面的影响。男女之间的关系也不是由满足人民需要的目标决定的,而是资本积累生产方式决定的。男性和女性都不能拥有自己的生产手段,必须出售他们的劳动力获得工资或薪金,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必须自我维持和建立稳定的再生产关系,获得维持生命所需的物质条件,而这最终取决于不在个人的控制范围的复杂过程。比如,长期失业和就业不足迫使男女出售其劳动以获得必要的基本必需品。就业的长期稀缺和生产的变化导致社会和劳动技术的分工特点是一个复杂的分级技能和报酬。因此,资本主义在结构上不可能提供充分的就业,不可能提供足够的工资支撑他们自己和家庭,不论性别或任何其他有关的社会属性。男性和女性被迫相互竞争稀少的就业机会,这种竞争通过性别隔离的劳动力市场是比较缓和的,但当女性通过政治斗争使得女性获得传统上男性具有的教育和职业机会时,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竞争就变得更加激烈。而且他们之间的竞争也通过不断变化的劳动分工加剧了,这分化了的劳动力使劳动者的技能不断过时。
国际劳工组织的数据显示,“尽管从1980年开始,妇女劳动力参与率总体在增加,但是目前的就业无论是正式还是非正式的仍然是按性别分工的。”[2]性别分工的变化并没有使旧的非对称形式的性别分工废除,相反,由于教育方面差异,劳动力市场缩短、女性由于抚养子女导致就业中断等原因使得低经济收入、低就业质量仍然广泛存在。一些新经济部门比如信息技术、生物技术创新和金融仍然是男性占主导,而女性就业大量的是服务业或为家庭企业工作,使得她们收入低甚至失业。国际劳工组织推出的《2008全球女性就业趋势》报告证明了这一点,过去十年中,全球女性就业人数大幅上升,但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从事低收入、低福利的工作。“据联合国网站报道,2007年,全球女性就业者达到12亿,比十年前增加了18.4%。不过,同一期间,失业女性人数也由7020万上升到8160万,并且女性失业率(6.4%)高于男性(5.7%)。在资本积累的限制下,男性工人有一个主要的经济生存的来源即工资。而女性工人除了自身工作,还有无报酬的家务劳动。而且,许多女性被局限在劳动生产率较低的领域,她们的职位面临更高的经济风险,也缺乏体面工作应该具备的特征,如良好的社会保障和福利、工作话语权等。根据该报告提供的数据,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有三分之二的国家低工资人口比例有所上升。其中,低工资劳动者女性居多。该报告数据显示,女性低工资就业的风险大大高于男性,在大多数国家,通常女性劳动力参与率低,却占据了低工资者的大多数,这对男女工资差距造成了负面影响。该报告指出女性的平均月工资是男性的75%,甚至在一些国家,男女工资差距可能更大。”[3]
从这个角度看,妇女贫困是妇女受压迫的一个重要现象,女性只能获得维持自身和后代生存的最低必要条件。这样,男人和女人就被置于客观的竞争关系中。但是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不能超出一定的历史和社会条件。从生理上讲,只要生育的动力存在,男人和女人就被置于生殖的关系中,而且家庭是劳动力每天再生产的地方,是性伴侣和父母和孩子在一起的机构,这是我们不能在市场上作为纯粹竞争者相互面对的原因。但是,马克思认为,资本积累的变化为家庭发展变化设定了条件,因此成为一个稳定的联盟越来越遥不可及。马克思把“家庭”称为资本主义组织社会再生产的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关系网络,它使社会再生产在某一特定时间内在不同阶层成为可能。马克思的逻辑表明,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制约因素影响了男人和妇女谋生的可能性,他们组成的稳定组织是男性和女性结构不平等的物质基础。两性不平等作为一个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结构特征是微观现象。再生产附属于生产不仅使性别不平等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形式的根本原因,它也影响了人们的生存和实践,这使女性和男性的不平等在资本主义社会不可避免,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特点。
马克思凸显从社会关系、尤其是生产和再生产中的关系来探寻女性压迫现象的方法论,不仅揭示了女性受压迫的深层根源,提出了女性解放的科学路径,而且对于深化女性主义理论研究,推动女性主义理论的科学化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首先,女性学诞生以来女性仍然深受压迫的现实表明,离开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尤其是男女两性在资本主义生产和再生产中的关系来求解女性的解放,不可能取得整体的实质性的成效。“女性学诞生于妇女解放运动的母腹,其使命是要立足于对妇女受压迫的科学研究,致力于包括性别平等在内的平等社会的建设,”[4]但更重要的是实现大幅度改善的机会和个别的妇女生活质量的提高。妇女在经济、政治和公民权利斗争中取得的成功并没有改变问题产生的物质条件。废除性别在教育、就业、职业发展、政治参与等方面的障碍是抵抗压迫妇女的必要的和重要方面。但是,正如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政治解放对于实现公民权利本质上是有限的。因为,虽然国家可能取消作为充分的政治参与的全体公民的区别,但是它不能取消社会关系的基础,何况政治方面的努力也是有限制的。妇女在政治职务和领导地位上获得一定的比例不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大多数妇女的生活条件。尽管它可以造福于受过良好教育和经济上的特权的妇女,但是它仍不能改变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社会经济身份与地位的不平等。
其次,马克思的方法论表明,只要资本主义制度存在,贫穷的妇女将继续被压迫,因为大多数男性和女性是否有能力满足他们自身的需求将取决于不断变化的资本积累的需求。可见,如果女性主义理论拒绝女性压迫的资本主义的物质存在条件,那么他们的理论将越来越脱离女性生活的实际而变得空洞。随着世界资本主义经济的前所未有的发展,特别是全球化的发展,资本的流动性可以在一夜之间破坏一个国家和区域经济,工人的脆弱性将大为增长。“而且在全球化中占支配地位的文化与结构形式依然是男性主义,原因在于社会性别是资本全球化的来源,它是全球化的资本主义进程的内在本质。”[2]因此,在这方面必然要求一个劳动组织在国际范围的复兴。女性主义不能缺席这一过程,但是这需要承认马克思的女性解放和女性之间分工的重要意义,因而这里需要搞清一个问题,即女性主义理论是否可以忽略阶级和保持与绝大多数女性的政治相关性。
再次,马克思主义对女性受压迫的原因分析不仅发展了新的学术研究视野,阐述了资本主义结构下女性压迫和性别问题等方面的关系,而且将有助于加强和扩大女性主义的知名度,更加了解职业妇女的困境。这里有一个基本事实,即绝大多数的妇女必须工作谋生,面临着种种压迫和选择的限制。以上分析表明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和理论作为工具分析资本主义女性压迫是可能的,这种可能在今天对于女性主义政治来说是十分重要的。马克思主义和女性主义的振兴面临时代的挑战。当代立法旨在废除男性和其他形式的特权将不能制止事实上的男女不平等。最贫穷的妇女可能认为,通过灵活的劳动合同、不受资本的流动性的阻碍、改变生产的力量、减少劳动投入提高生产力等手段资本主义条件下妇女将不再是贫穷的,虽然这将是妇女地位的一个明显的改进,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只要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普遍存在,妇女和其他受压迫的群体争取平等的斗争就将长期进行。正如恩格斯所说:“只有一种能够有计划地生产和分配的自觉的社会生产组织,才能在社会关系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正像一般生产曾经在物种关系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一样。历史的发展使这种社会生产组织日益成为必要,也日益成为可能。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将从这种社会生产组织开始,在这个新的历史时期中,人们自身以及他们的活动的一切方面,包括自然科学在内,都将突飞猛进,使以往的一切都大大相形见绌。”[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