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师范大学 辽宁沈阳 110000)
蒋韵的小说《行走的年代》,用行走的方式,带我们共同重温了一段历史,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的今天。蒋韵的这部小说脱离从政治和经济上做文章的窠臼,提供给读者新的审美体验,以诗歌的命运观照着诗人的命运、社会历史的变迁。《行走的年代》作为一部典型的知识分子小说,写了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中的遭遇。传统价值颠覆和新价值尚未建立的混乱期间,知识分子从对信念的执着到放弃坚守,到最终彷徨迷失在历史的荒漠中。这部小说所提供的文学经验,定会引起亲身经历者的共鸣,不觉地怀想逝去的时光;而那些被抛进历史的无根一代,则会惊异于青春的梦想,诗意的人生,尽管无法像上一代人体悟着阵痛。《行走的年代》用诗意的话语,凭吊了一个时代;用一曲挽歌,诉说着哀婉。
似乎从新文学伊始,诗歌就成为了文学中的先锋,反映是时代的律动,在内容及形式上进行着革新。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诗歌盛行的年代。顾城的《一代人》、舒婷的《致橡树》、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凭借着一代人的反叛和对于个性的追求,依旧活跃于90后读者心目中。如今的诗歌创作不能说陷入了低迷,但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诗篇,如赵丽华的《八女投江》《狼牙上五壮士》,有着恶搞的味道。在拒绝崇高中,我们看到的是诗歌衰落背后的理想破碎,信仰缺失。蒋韵的《行走的年代》写出了诗歌的盛衰史,是作者发自内心的悼挽。而这种悼挽也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被赋予了多重的意味。除了诗歌、文学的没落,文化人地位的滑落,还有蒋韵为诗人们放弃理想的心痛,社会价值混乱的担忧。如今,很难再看到陈香那样为诗痴狂的人,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祭献诗歌的神圣。那样的一个时代,诗人有着无上荣耀的时代,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
在《行走的年代》中,具有浪漫气质的诗人为了理想放弃了舒适的工作,直奔陕北,开始了他的自由之旅,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带着寻根意义的旅途,让人不禁想起了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凝聚着文化气息,展示着地方风物。“文革”中被浪费了十年青春的有志青年,高歌着独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的激情和梦想。无论是张承志的《北方的河》还是蒋韵的《行走的年代》都有种义无反顾,承继着“五四”浪漫一代的朝气、蓬勃还有希望,去创造他们想象中的未来。正如文中所说:“诗人永远在路上。”然而就是这样的诗人,却在新世纪后摇身一变成为了房地产开发商。诗人放弃了他的信仰,放弃了对终极价值的追寻,放弃了对于这个世界意义的探索。蒋韵并没有对这样的转变做过多的解释,不过足矣。在市场经济的迅猛冲击下,当大多数人认为只有靠钱才能买来幸福的情况下,诗人放弃诗人身份也就情理可通了,而这无不是现代化带来的负面效应。
古今中外的历史上,浪漫的一代在现实与超越之间矛盾着,试图寻找着平衡。诗人或是放弃生命,信念成了自杀的根据和目的;或是发疯,沉沦于自己的幻想中,对抗着世界。当诗人无法拯救或是逍遥,那死亡也就成为了另一种生命意义的追求。蒋韵笔下的诗人,却选择了第三条道路,主动的放弃了信仰,沉沦于商品浪潮之中。诗人的选择不是简单的个体现象,而是一个时代的整体景观。信仰危机,精神沦落成为了不争的事实。形而下的欲望成为了竞相追逐的对象。现代社会带给人以自由,给人更多的发展机会,使人脱离物质的匮乏,却将人一步步的引向坠落。莽河不再坚持他的诗歌,受着金钱的蛊惑,成为了一个物质利益的至上者,难道不是一种坠落?诗人放弃了,作家放弃了,知识分子们放弃了,他们作为灵魂导师的使命,或是走向媚俗,向商业献媚,生产着消费性、娱乐性的快餐文化,迷失在五光十色当中;或是干脆放弃了写作。同样,格非早在《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中就已塑造过充满浪漫气息的三代人,在乌托邦的寻找、建立到破灭的过程中,讲述着诗意的落魄。尤其在《春尽江南》中,诗人被世俗所束,最终沦落成为一个普通人。当诗人们失掉了神性成为一个世俗之物,融入到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去,成为了一个被嘲笑的对象,不仅是他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现实,剥夺了诗人的浪漫、热情,埋葬了一代人的青春、梦想,湮灭了世间的纯净、美好。
莽河的放弃,是诗人之死,那么洪景天的死,则是“诗意时代”的彻底终结。表面看起来洪景天的死是为了弟兄情谊,而实际上洪景天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诗歌”,坚守着曾经的理想和激情,维护着“诗意”的人生。从他的遗书中可见,他为莽河经商而悲伤,怀念着旧时光。某种程度上说,洪景天才是真正的诗人。当最后一个诗人死掉,死亡的还有一个美好的时代。
如果说蒋韵只将文本停留在这个程度,那么它也就不会显得独特。蒋韵的处理,让这部作品同80年代的寻根小说或是怀旧之作相区别,除了上个世纪80年代特有的激情外,还有激情过后的伤痛。展现的山西人文风貌,并不是“根”,而是赤裸裸的现实;痛惜诗人的消逝所象征的理想的破灭之时,还有惊异于崇高后的谎言,青春的幻灭,以及超越的救赎。作者考察了一代文艺青年的兴奋、失落、悔恨。假莽河毁掉了陈香的一生,而真的莽河又同假莽河有什么区别?他们共同调侃了陈香的信仰。那种由单纯的信仰而生的小船,不是爱与美的结晶,而带上了恶的因子。在这场梦幻般的骗局中,嘲讽的是一代人的青春和梦想。谎言暴露后,陈香无法面对小船,竟试图杀死他,而小船的死,却让醒悟的陈香彻底的崩溃,从此落入自己的心狱。
《行走的年代》不乏作者的深刻反思,但更是作者感情的喷涌。蒋韵在讲述诗人之死的同时,为青春与理想献上一份精彩的祭礼。
[1]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三联出版社,2001年版.
[2]孟繁华.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