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王熙凤话语人际意义的构建

陈云，李洁

（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330022）

引言

人际功能是Halliday系统功能语言学的重要内容之一。Thompson（2008：45）指出“语言交流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和其他人互动：建立并维持适当的社会联系”。言语交际过程中，社会个体除表达自己内心和外部的世界经验的同时，还表达了自身的态度，并试图以影响他人的态度和行为。语言的使用受功能的驱使，这种意义交流之外的具有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功能即人际功能。所谓人际功能，指语言除了传递信息之外还具有表达讲话者的身份、地位、态度、动机等功能（李战子，2002）。人际功能在话语情境中表现为说话人和话语接受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说话者说话时的姿态及其对自己所说内容的态度。Halliday（2004）指出人际元功能带有很重的语义负荷，它的词汇语法资源有：语气、情态、语调及其他评价手段。解析话语所携带的人际意义于说话者的整体社会姿态的评析具有重要的意义,因为 Eggins（1994：150）：“特定社会身份的建立不是通过持有角色的标签，而是通过话语；会话是我们表达关于角色和态度等人际意义的语言方式”。王熙凤的人物形象备受关注，尤为折服的是她的人情练达和圆滑世故，具体表现为她的语言技巧。小说中丰富的会话描写展现了一幅逐渐衰败的封建大家族的生活画卷；会话并非随意，Eggins&Slade（1997:6-7）“我们视会话为意义的交换，扮演着作为社会身份和人际关系构建的优先主角，会话是受功能驱使的高度有结构的表义活动”。为此，本文拟从语气、情态、评价三方面解析王熙凤话语人际意义的构建。

一、人际意义构建的理论框架

（一）人际意义构建的主要成分—语气

语气产生于言语的互动交换，是构建话语人际意义的一个重要资源。功能语法认为最根本的言语角色可概括为两类：给予（giving）和要求（demanding）。任何交换的最基本目的是给予或要求某种物品，物品的种类在言语交际中可分为两类：一是物品与服务（goods&services），二是信息（information）。根据Thompson的相关理论，表述如表1所示(Thompson,2008:47)。

表1：交换中的言语角色和功能

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说话人选择了一种角色的同时，无形中赋予了听话人做出反应的互补角色。Halliday（2004）指出特定的言语功能一般与某一语气相对应，声明功能对应陈述语气，问题功能对应疑问语气；疑问范畴又可分为是非问（归一性问题）和特指问（内容问题）（转引自李发根，2006）。语气建构的语法包括主语和限定成分，小句主语和限定词的顺序便体现了语气的选择，其中主语是话语能否得以生效的负责任成分，载有很重要的语义。Thompson（2008：53）阐述了限定词为说话者对命题的有效性提供了三个参考点：命题有效性的时间（时态）；命题是关于肯定的还是否定的有效性（归一性）；命题有效性的程度（情态）。限定成分最基本的功能是通过联系话语事件此时此刻的事实性或说话者对待命题态度，从而将听话者指向所说话题的有效性。李战子（2002：38）指出语气使我们得以探索、确认、延伸我们印象式的对与会话参与者的不同角色的认识，因此语气分析具有重要的作用。

（二）情态—人际意义实现的主要手段

情态是语法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情态意义是传达话语人际意义的重要手段，直接体现了说话者对话语内容的态度和看法及其成功性和有效性所做出的判断或评价。Halliday（1994：89）区分了两类情态：情态（modalization）和意态（modulation）。前者用于信息的交流，是说话人对命题可能性的判断，包括可能性阶（如 perhaps,possibly,certain）和通常性阶（如 sometimes，usually，always）。后者是说话人对命题的可希望性的判断或有效性的自信程度，包括道义阶（supposed,required,obliged）和倾向性阶（willing，keen,determined）。不同形式的选择反映了话语者不同的情态量值，赋值分为低、中、高值。同时，Halliday（1994：357）提出情态意义的体现由情态的取向系统决定：显性/隐性主观；显性/隐性客观。取向的选择反映了说话者对话语的情态责任，Thompson（1996:62）定义为“说话人公开接受所表述的主观评价的责任的程度”。处于小说关系网中心的凤姐得和不同社会角色的人打交道，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态表达。

（三）评价—词汇层面上的人际意义构建

由Martin等建立的评价系统主要由词汇体现，是对Halliday的情态系统由语法体现的补充。Thompson(2008:75)指出评价是任何语篇意义的中心部分，任何对语篇人际意义的分析都必须将其考虑其中。评价的分析不仅是语言的表层意义，而且通过表层看深层的意义取向，如王振华（2001）：“透过对语言的分析，评价语言使用者对事态的立场、观点和态度”。评价理论从三个方面分析语义：态度、介入和级差。其中态度是中心，体现了说话者对自己的情感，可次系统化为情感、判断和鉴赏。情感是表达说话者自己的感情；判断是对方性格的评价；鉴赏是对事物的评价。介入次分为自言和借言，相比于Bakhtin的多声音性，有单音和多音的区别。级差也可细化，各种不同的力度，如强弱化、隐喻化等（详见 Martin，2000；王振华，2001）。

二、王熙凤话语中人际意义的构建

王熙凤个性化的语言使其形象深入人心，红学家王昆仑（1989）所评“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鲁迅先生说“只摘出个人的有特色的谈话来，我想，就可以是别人从谈话里推荐每个说话的人物”，因此，就其话语从功能语言学的角度进行人际意义的解析可以进一步加深读者对她的了解和认识。文章节选几个代表性的话段进行分析，并简写为话轮（T）形式。

作者安排凤姐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样先声夺人的方式宣布入场，精彩的话语如周瑞家所言“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曹雪芹&高鹗，清，《红楼梦》：40）。

T1一语未了，只听见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T2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怜我这妹妹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手帕拭泪。

T3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T4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在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吃什么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紧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曹雪芹&高鹗，清，《红楼梦》：17）

选段中凤姐的笑声顿时转变了场景氛围。贾母在场，众人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不曾”即还没有做之意，否定的极性兼有义务情态：“我”应该早点过来迎接客人的，这不尝是此情此景下恰到好处的开场白。下一感叹句和两“竟”字既是对黛玉的直接赞扬，又不错过对旁边的嫡亲孙女儿“三春”的间接肯定，更是对贾母的奉承。“天下真有”惊叹语气，表惊奇的发现之意；“竟不像”、“竟是”加重了感叹的语气，凸显赞誉之情。“只怜”二字为品质情感词传达了自己情感的投入，是对受话者的同情；“怎么”疑问的语气是对姑妈去世的惋惜。接下来是信息索取的三问句，表达了自己的关切；同时两“只管”的祈使小句对黛玉服务的要求是安黛玉之心。后面的两疑问和一祈使的受话者是身边的奴仆，与上述均有不同。“可”加重了疑问的语气，询问动作的实施与否；“你们赶紧打扫”为主语标记性祈使句，“你们”将命令的动作直指受话语者，加强了对服务命令的要求。此情景中，通过信息的索取熙凤占据了话论数量的多数，同时掌握着话语主题的走向。不同语气的使用表达了问候、关切、命令等丰富的人际意义，既是对黛玉的欢迎，更是自己在贾府中身份地位的宣告。

凤辣子的威从她协理宁国府新官上任的施政纲领中可见一斑：

只听见凤姐和来升媳妇说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ibid：86）。

这一精彩的开诚布公中兼有语气、情态和评价的使用。直陈语气是信息的给予，宣布自己的管理原则；“我就说不得……”，主观显性的意态倾向性表明了自己欲管理好的决心；为了突出自己的不同，用“可比不得”否定来对其后“你们奶奶”的否定，意在给受话者新的管理者形象。“‘这府里原是这样’”外言的介入拉开了话语的距离，意在说明自己新政的不同和管理的参与程度。在强调施政原则时用了祈使的“可要”是对受话者的直接命令要如何做，而不要怎么做；“有脸的”、“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借助这些明确表明自己对待违反者的立场和态度的评价性词汇，鲜明地突出了说话者相对于受话者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及其对待事物的态度。

熙凤话语的人际意义构建技巧在推诿对方要求由不得伤其面子的情形下体现得淋漓尽致。如四十六回中刑夫人商议着“唆使”凤姐向贾母讨其侍仆鸳鸯为贾赦做小妾，在意识到婆婆禀性愚弱不能通过道理说清楚时，立马转变自身立场而投其所好。开始用“钉子”评价性词汇表示对鸳鸯个性的鉴赏。“那里就舍得了？”,“很喜欢咱们老爷么？”，“怎样见人呢？”接连三个疑问句的使用来引发听话者的思考；用“小老婆”等表鉴赏意义的评价性词汇表明自己对此事的态度，同时委婉地表明自己对公公此想法的评判。其中隐性评价的使用意在表明自己的不赞成和不看好立场。其后，意识到以理劝诫无用时，通过改变话语语气转变观点。“极是”表判断的评价性词汇是对对方所说内容和立场的赞成，是对婆婆的退让；“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这样的指问和疑问，虽无直接的回答，但答案也是很明显地隐含在话语之间，是通过否定自己来加以肯定对方。

结语

传达人际意义是交流的目的之一，通过对构建方式的考察来揭示话语表层形式下更深层的含义，是了解说话人社会姿态的重要途径。本文从语气、情态和评价三角度对王熙凤的话语人际意义的构建进行简要分析，可以看出说话者通过语气系统表达其不同语境下的会话方式；情态系统的选择表明自身话语充分的主人翁意识；评价系统的使用宣告自己对人对事的态度和立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话语人际意义构建的分析有待进一步的拓展，本文为初步的尝试。

[1]Eggins,S.An Introduction to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NewYork:Wellington House,1994.

[2]Eggins,S.and Slade,D.Casual Conversation Analysis [M].New York：Wellington House,1997.

[3]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2nd and 3rd edition)London:Arnold./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and Reseach Press,1994/2004.

[4]Thompson,G.Introducing Functional Grammar[M].London:Arnold,1996.(2nd edition)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and Reseach Press,2008.

[5]曹雪芹，高鹗（清）.红楼梦 [M].长沙：岳麓书社，2001.

[6]李发根.人际意义与等效翻译[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

[7]李战子.话语的人际意义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8]王振华.评价系统及其运作——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新发展[J].外国语，2001，（6）：14-21.

[9]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