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阎兆君
在心身疾病这个中医学一直引以自豪的领域,有关精神动作行为异常疾病的中药药治指导理论零金碎玉,其特色未得以充分彰明。中医文献典籍是否存在与精神动作行为异常病证相宜的药治理论?中医学志意精神魂魄药治理论源流有待发掘与修复。
在“五味,养精神,强魂魄;五石,养髓,肌肉肥泽”,“凡欲治病,先察其源,先候病机。五脏未虚,六腑未竭,血脉未乱,精神未散,服药必活。若病已成,可得半愈。病势已过,命将难全”[1]等药治理念指导下,《神农本草经》萌芽了志、意、魂、魄、精、神病证的药治分类雏形。通过文献研究[2]显示,《神农本草经》调志意类中有增志类、益志类、强志类、安志类、定志类、和心志类等调志药物20味和强意类药物1味;调精神类有安神类、益精类、养精神类、通神类、养精类、养神类药物16味;调魂魄类有安魂类、安魄类、安魂魄类、强魂类、定魂魄类药物8味。
调志意类如白芝“味辛平。强志意勇悍,安魄”[1];木香“味辛温。强志。久服不梦寤魇寐”[1];巴戟天“味辛微温。强筋骨,安五脏,补中,增志,益气”[1]。
调魂魄、调精神类:如龙眼“味甘平。主治五脏邪气,安志,厌食。久服强魂,聪明,轻身不老,通神明”[1]。茯苓“味甘平。主治胸胁逆气,忧恚惊恐,心下结痛,寒热烦满咳逆,口焦舌干,利小便。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1]。人参“味甘小寒。主补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1]。
南北朝、隋唐时期,陶弘景、孙思邈两位中医史上的纪元大医将志意精神魂魄药治理论丰富发展并致于临证实践运用。
文献研究[2]显示,《名医别录》将神、魂、魄、意、志相关药物范围进一步扩大,其调精神药物有益神类、保神类、定神类、通神类、镇神类、养神类、利神类32味;调魂魄药物有安魂类、定魂类、治失魄类、安魄类、定魄类15味;调意药物有强意类3味;调志药物有高志类、益志类、定志类、少志类、立志类、增志类、强志类27味。如“干姜,微温,辛,归五脏。久服小志少智,伤心气”[3]。
《千金翼方》之神、魂、魄、意、志相关药物则更注重实用,其调志药物有增志类、益志类、强志类、安志类、定志类、高志类 33 味[2];调精神药物有安神类、益精类、养精神类、利精神类、镇精神类、安精神类、通神明类、保神类、定神类、养精类、养神类67味;调魂魄药物有安魂类、安魄类、安魂魄类、强魂类、定魂魄类10味。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业已存在志意药治实践运用,仅《千金翼方》就有相关志意辨证立方28方,如人参丸[4]用治心中畏恐夜不得眠的志意不安证;《千金翼方·心悸第五》人参方[4]论治恍恍忽忽,言语错乱的志意不定证。《千金要方·风虚惊悸第六》[5]可谓志意药治篇,风经五脏,大虚惊悸,辨证为神不安志不定证,治法安神定志,处方安神定志方茯神汤;奄奄忽忽,朝愈暮剧,惊悸,心中憧憧,胸满,不下食,不欲闻人声,辨证为志不定证,治法定志下气,处方定志下气方补心汤;心气虚悸恍惚多忘或梦寤惊魇,辨证为志少不足证,治法益志定心,处方志少不足方大定心汤;风虚劳冷,心气不足,喜忘恐怖,辨证为神志不定证,治法定神志,处方神志不定方镇心汤;风虚心气惊弱,恍惚失常,忽怒愤悲,辨证为志意不乐证,治法和志悦意,处方志意不乐方大镇心散;以及惊劳失志方施治失志证、小镇心散施治心神不定证等。
王焘《外台秘要方》[6]重视志意药治实践,堪与《千金方》媲美,《卷十五》“风狂及诸风下二十四门”志意药治理法方药渐备。“风惊恐失志喜忘及妄言方六首”,对症见,忽忽善忘,小便赤黄,喜梦见死人,或梦居水中,惊恐惕惕如怖,目视茫茫,不欲闻人声,饮食不得味,神情恍惚不安者,辨证为志不定魂不足证,治以定志养魂,方选人参汤,并嘱“安卧当小汗弥佳。忌海藻、菘菜、羊肉、芜荑”;症见,忽忽喜忘,悲伤不乐,阳气不起者,辨证为宿惊失志证,治以强志却惊,方选龙骨汤,嘱“忌海藻、菘菜、酢物生葱”;对惊劳失志证,用《千金》疗惊劳失志方,对惊悸,心神错乱,或是或非,言语无度者,则治以茯神汤;对风邪狂乱失心,治以《广济》安神定志方;对心气不定,五脏不足,甚者忧愁悲伤不乐,忽忽喜忘,朝愈暮剧,暮愈朝发,发则狂眩的心志不定证,治以定志小丸;对五惊,喜怒不安者,治以定志紫葳丸。“风邪方八首”,治胃气厥实,风邪入脏,喜怒忧愁,恍惚喜忘,夜不得寐的心意不定证,以镇心丸。“五邪方五首”,对五邪气入人体中,鬼语诸妄有所语,闷乱恍惚不定,发作来往有时的意志不定证,治以五邪汤等。
《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五脏传变病脉》[7]指出“人之五脏,配木火土金水,以养魂神意魄志,生怒喜思忧恐”,《三因极一病证方论·纪用备论》[7]进而确立“安魂、育神、益气、定魄、守志者,百药之功也”;“通润、悦怿、轻身、润泽、益精者,百药之能也”的志意精神魂魄药用指导理论,标志着志、意、魂、魄、精、神证治方药理论已初步具备。
同时,更多的宋代医家仍沿用《神农本草经》及南北朝、隋唐有关志意药治理论,继续付诸于临床运用。
《圣济总录》对心中风、恍惚惊悸,辨证为神志不安,治以安神志化痰涎,方用人参丹砂丸[8];脚气风经五脏,夜卧不安,心中惊悸,小便频数,志意不安证,治以强志安意的木香丸[9];治肝劳热,恐畏不安,精神恍惚,不能独外的志气错越证,治以茯苓丸[8]。
《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志意论治方药则更丰富,牛黄清心圆“又治心气不足,神志不定,惊恐怕怖,悲忧惨戚,虚烦少睡,喜怒无时;或发狂癫神情昏乱”[10];宁志膏“治心脏亏虚,神志不守”[10]。志弱不定证,治以益心强志的定志圆[10];心气不足,神情恍惚,语言错妄,忪悸烦郁,愁忧惨戚,喜怒多恐,健忘少睡,夜多异梦,寐即惊魇,或发狂眩,暴不知人,辨证为志意不定证,治以益气养心、安定志意的预知子圆[10];男子、妇人心气不足,惊悸恐怖,悲忧惨戚,虚烦少睡,喜怒不常,夜多盗汗,饮食无味,头目昏眩,辨证为志意不定证,治以补益气血、安神镇心的妙香散等[10]。
《传信适用方》[11]增减定志圆,养心肾、安魂魄、滋元气、益聪明,治疗健忘差谬、梦寐不宁、怔忡恍惚、精神昏瞀证。
《类编朱氏集验医方》[12]既有清思全志、宽神、通神明的养心丹,益心志、壮心肾、除恍惚惊悸的固心丹,又有壮真元、益心气、使水火既济的既济玉关丸用治忧思过多,心肾不足,水火不能交养的神志不宁证,也有强志丸益心血活肾水用治白浊。
不难发现,宋代随着志意药治范围的扩展,精神行为动作与形体脏腑病证各有相宜辨证方法的理念实已显露趋于模糊端倪。
宋以后对志意精神魂魄药治仍有不少论述,但金明以降,尤其清中末期,西学东渐,学者开始从重视从形体结构上找原因,在临证实践中,随着形体与精神、生理与心理、精与神、情与志、神与魂与魄与意与志渐以模糊,乃至动作行为异常“万病木郁,百病肝风,动只筋急”,其结果,将精神、心理、动作行为疾患当做身躯形体疾病看待,对生理的东西与心理的东西不加严格区分,使用适宜于形体损伤疾病的药治模式,来治疗精神动作行为异常病证,始终在七情致病、五脏神的圈圈内周旋。业已形成的与精神动作行为异常相宜的药治雏形和理论,被渐渐变异消磨。志意精神魂魄药治理论终究有意无意地被渐以丢失殆尽。
随着疾病谱的演变,医学模式的更新,面对精神动作行为异常病证的不断增多趋势,有必要提出修复并重新确立志意精神魂魄药治理论体系。
[1]魏·吴 普等述.神农本草经[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3:1-88.
[2]阎兆君.志意辨证论裁[M].上海: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2006:83-86.
[3]梁·陶弘景撰.尚志钧辑校.名医别录[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6:158.
[4]唐·孙思邈.千金翼方[M].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69,72.
[5]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M].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221.
[6]唐·王 焘撰.高文铸校注.外台秘要方[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3:269-281.
[7]宋·陈 言著.王咪咪整理.三因极一病证方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11,25-26.
[8]清·程 林.圣济总录纂要[M].合肥: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7,310.
[9]朱帮贤.惊悸怔忡专辑[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23,38,41.
[10]宋·太平惠民和剂局编.陈庆平,陈冰鸥校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6:5,118,110,112,142.
[11]宋·吴拙庵撰.藏守虎校注.传信适用方[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40.
[12]宋·朱 佐撰.郭瑞华,孙德立,姜玉梅,等校注.类编朱氏集验医方[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163-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