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计划

2013-01-17 15:10佐野洋
译林 2013年6期
关键词:鸳鸯公鸡变性

〔日本〕佐野洋

那是1945年6月的事情。那时,我作为陆军委培生,在T大理学部的生物化学研究室进修。我在研究室从事的是什么课题,与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关系不大,所以省却不说。

研究室里有个名叫押田晴夫的同事,24岁,脾气出奇地好。他大学毕业后即被招募进部队,后来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退伍进了研究室。

但我总觉得,他的所谓神经衰弱症是装出来的。一退伍,他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第二天就来研究室上班,所以我有这样的疑问也很正常吧。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出生于科研工作者家庭,一心想成为科学家,断言只对科研感兴趣的人,一投入严酷的部队生活,立刻便患上神经衰弱症,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退伍以后,押田晴夫更是一头扎进研究室。或许,他是想通过埋头科研来忘却令他厌烦的军营生活。

只是,他做研究,总是搞得神秘兮兮。我们每个月都要与主任教授吃一次午饭,彼此介绍各自的科研情况。那个时候,他对自己搞些什么研究总是含糊其辞,从不向大家说清楚。

押田这样,反倒引起我的好奇心。我猜测,他说不定是接受了军方的特殊命令,暗中在进行什么秘密研究吧。于是,我总是找机会和他搭话,想方设法接近他。慢慢地,他和我也熟稔起来,甚至于忘了我是陆军委培生,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说军队的坏话,对不近人情的军营生活大倒苦水。

一天,我趁他上厕所,悄悄地溜进他的研究室,然后躲在窗帘后,想偷窥他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研究室。只见他用手绢擦了擦手,然后从屋角抱来一只拼命挣扎的动物。我定睛一看,是只公鸡。应该是预先养在笼子里的。估计是被突然抱起的缘故,公鸡用尽力气,拼命扇动翅膀。而押田似乎还不擅做这样的事,他扭转脸,竭力躲开公鸡扇起的翅膀。我终于看不下去,从窗帘后冲了出来,用双手按住快要从他手中挣脱的公鸡。

“像你这样性格温顺的人,到底不太适合做这种事。让我来做帮手,你尽管吩咐好了!”

“啊,谢谢!”

押田喘着粗气,忘了质问我是怎么进来的,“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给这家伙注射的。”

“注射?注射什么?”

“嗯,反正我们是熟人了,说也无妨。我正在做一个实验,你等一下!”说着,他将桌子上一个小瓶子里的药水吸入注射器,然后摸索着已安静地躺在我手中的公鸡的脊背,一会儿,他闭着眼睛将针头刺入公鸡的脊髓。

“好了!等上五分钟,你就会看见有趣的事情发生!”押田拔出针头,吁了一口气。我听后一头雾水,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又看看手中的公雞。到三分钟时,我发现公鸡的鸡冠开始慢慢缩小,尾部的羽毛也一根根掉下来。五分钟后,手里的公鸡已完全变成了母鸡的模样。

“啊,成功了!”押田的眼里闪出了光芒。

可是,我对这个实验却并不怎么感到惊奇。切除公鸡的睾丸,然后注射卵巢激素,促使其变性的实验早已广为人知。押田的这个实验应该也是相差无几吧。

“接下来,我们给母鸡做个实验吧!麻烦老兄替我从笼子里捉只母鸡来。”押田对我说。

“用不着再捉母鸡了吧,这刚刚变性的家伙就是一只现成的母鸡,再打一针不就行了?”

“啊,不行!这药虽然暂时取名叫‘鸳鸯蒙,但注射了一次后,鸡的体内就形成了抗体,打第二针就不起作用了。这也许可说是‘鸳鸯蒙的一个缺陷……”听他这样解释,我只得将打了针的“公鸡”送入笼中,然后又捉了一只母鸡出来。

接下来的实验也十分成功。注射五分钟后,母鸡的鸡冠变成了漂亮的公鸡鸡冠,到后来甚至于“喔喔喔”地打起鸣来。

押田又将这两只用来实验的鸡进行解剖,发现它们的变性十分彻底。

“性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这一理论想必你也知道的吧?”实验结束后,押田解释给我听,“也就是说,所有动物的性别都不是绝对的,雄性动物身上有一定程度的雌性因子,雌性动物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雄性因子。这个理论在遗传学、发生学上都是得到证明的。”

“嗯,是的。”我点了点头。这在生物学上也已经是个常识了。

“肯定了这一点,那么变性也就完全可能了,这是我做实验的出发点。事实上,只要将青鳉鱼的雄性幼苗放入含有雌性激素的水溶液中饲养,它们就很容易变成雌鱼。其发育成熟后,精巢中会产生出卵子来。如果是非脊髓动物的话,变性则更为简单。”

“但请等一下,这个实验报告我也曾读到过。虽说动物实验已经证明,给雄性动物增加雌性激素,或给雌性动物增加雄性激素,都可促使其变性;而你通过分别给公鸡和母鸡注射‘鸳鸯蒙,也成功地完成了变性实验。问题是,这样的实验究竟有何意义呢?”

“我要说明的正是这一点。”押田挺了挺胸膛说,“在性是相对的这一理论基础上,我正在尝试建立一个假设,这个假设虽然有点儿大胆,但之前的一系列实验已经在证明这个假设是成立的!”

说完这一大段话后,押田向我透露了他的大胆设想。

一般来说,人、动物分泌激素的器官有脑垂体、甲状腺、甲状旁腺、胸腺、胰腺、肾上腺、睾丸、卵巢、松果体等,其中,睾丸和卵巢分泌的性腺激素可促使性征的出现。

上述知识都是得到科学证明的常识。但是,人和动物身上有没有统领这一系列激素的器官,或者说物质呢?能不能通过调节这个器官或物质,来促进或抑制激素的分泌?这,便是押田正在探究的问题。他将这个未知的器官命名为“O物质”。

押田介绍说,这种“O物质”存在于脊髓动物的脊髓液中,它在脊髓液中像游泳一样运动着。也就是说,这种运动就是“O物质”在发挥功能,决定着激素或性染色质的数量。

“通俗地说,‘O物质的运动,是根据其右旋还是左旋来决定性别的。当然,由于尚未有实验结果说明这种运动的存在,也许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决定胎儿性别的时期与脊髓形成的时期恰好一致,这一点不正暗示了我的假设是正确的吗?”

押田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但是,既然这种运动连是否存在都没得到证实,那又何来右旋、左旋之说呢?”

“嗯,这还只是个比方,也有可能是上下运动。反正,雄性和雌性的‘O物质的运动形态不一样,这一点应该是事实。因此,我在设想,能否通过改变运动的方向来转变性别。也就是说,假设雄性的‘O物质是右旋的,通过使其左旋,变成雌性。”

我略歪著头思索着。尽管眼前已有成功的实验结果,但听着押田匪夷所思的假说,我的内心还是无法接受。

“你若不信也没关系。事实是,我经过多次实验后,已经研制出能控制‘O物质变化的药物,那就是‘鸳鸯蒙!”说着,押田晃了晃手里的药瓶。

“当然了,因为我也是个科学工作者,你的实验成果我也看见了。但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教授自个儿偷偷进行这个研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情。”

“嗯,那是因为……”押田原先志得意满的脸色渐渐蒙上了阴影。他双眉颦蹙,额头堆起了川字纹。该不该说出来?他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斗争。

在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后,押田终于开口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在部队我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从早上睁开眼一直到晚上入睡前,我不停地遭到殴打。即使是深更半夜,我也时时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叫起,而整夜合不上眼。这样的遭遇,患上神经衰弱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我也是因为知道一个普通士兵在部队的生活有多苦才报名成为陆军委培生的。像押田这种肤色白皙、身体瘦弱的人,肯定是无法安稳地在部队服役的。

“因病退伍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我的神经衰弱症竟然不治自愈了。这事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家常常有宪兵登门探望,还说出‘你是不是装病了这样刺耳的话。我担心的是,部队要是知道我的病已彻底痊愈,会重新向我下达召集令。”

“有可能。现在是全民总动员,成年男子好像都得入伍。”

“不管怎样,我是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地方去了!私底下和你说吧,我就是要找出一个逃避兵役的手段,才想到发明这个‘鸳鸯蒙的。”说到这里,押田直直地看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

“逃避兵役?”

“是的。以前听说过有人为了逃避兵役,喝酱油弄出心脏病的症状来,或者弄断手指什么的,但到后来,这些办法也不灵了,不给你判为不合格了。再说吧,要我自己折断一根手指、脚趾什么的,我还真没这个勇气。所以,干脆来个变性,将自己变成一个女人。你也许会觉得好笑,但我是真的要做这件事。这也正是我瞒着教授,自己偷偷做研究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啊……”我低声嘟哝道,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惊讶、震撼、感叹,这些情感在我内心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我竟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那……你是准备在自己身上试用这个药?”过了好一会儿,我的情绪才又恢复了平静。

“是的。不过准确地说,那也不算实验,因为其最终的目的是为改变我自己的性别。”

“但是,这个没危险性吗?虽说经过了动物实验,但它也仅仅是在鸡的身上取得了成功,不一定就可以直接应用于人的身上吧?是不是可以再在猴子、狗之类的动物身上做一下试验呢?这也来得及啊!”

“不,已经等不及了!我怕随时会接到入伍通知书。如果可能,我想现在就扎针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是认真的,而听口气像是要我来帮助他完成注射的任务。

“但是……”我理所当然会有所为难,因为那时逃避兵役是触犯刑法的犯罪行为,协助者也要受到惩罚。

“不行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很担心。万一失败导致死亡的话,那怎么办?”

“死掉也没关系!反正被征募到部队里也是死,与其那样,还不如为自己的研究作出牺牲……”

“嗯……”渐渐地,我也开始动摇了,他说的也许没错。如果我顺从了他的愿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科学工作者的友情了吧。想到这里,我说:“好吧,那试试看?”

“你答应了?太谢谢了!”押田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看,这儿写着用在人身上的剂量。只要照着去做,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按照我的实验数据推算,人彻底变性,大概需要72个小时,在这期间,人会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之中,应该不会死亡……”

“哦,没副作用吗?”

“也不是,副作用多少会有一点,这也许是只经过鸡、土拨鼠等小动物实验便立即把它应用于人身上而显得有点草率的原因吧。变性后人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这一点同变性后再也无法变回去,算是‘鸳鸯蒙的两个不足。往后,要是由你来继续完成这个研究该多好!”就这样,我允诺为押田的实验提供帮助。

实验当天晚上就在我住宿的地方进行。我让押田侧躺在被褥上,然后一边看着他给我的笔记本,一边将指定剂量的“鸳鸯蒙”吸入针筒。

赤身裸体的押田把手转到背后指点应该扎针的脊髓处。

我将针头扎入押田的脊背。当针筒里的药水快完的时候,只见押田紧闭双眼,我唤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我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熟睡中的押田。特别是为观察乳房的变化,我让他仰躺着,胸口对着我。

10个小时后,最初的变化开始出现于喉部,押田的喉结不知不觉地变小了。再仔细观察,他的皮肤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变化,肤色变得白皙了。

看着眼前一个大男人慢慢地变成女人,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若是目不转睛地观察,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但眼前躺着的显然已不是10小时以前的押田了。而再过一小时,他还会有更显著的变化。

此时,我心底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一开始我竭力抑制这个想法,但它却牢牢地拴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押田的一句“变性后人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不断地在我耳边回响。

我连观察押田变化的事也忘了,反复思忖着藏在心头的那个想法,并最终作出了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押田的笔记本和“鸳鸯蒙”针剂前往东部军管区司令部。

“为了圣战的胜利,我有重大意见呈报。”这是我的原话。

因为我拥有陆军委培生的身份,所以有资格直接进入参谋室。面对着几个年轻参谋,我将前一夜经过反复思考的建议提了出来。他们听后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将我留在房间里,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20分钟后,我被唤到另一个房间。这是一间比参谋室差不多要大上三倍的会议室,门上挂着“特别作战室”的牌子,门口还有全副武装的宪兵把守,看上去是用来举行讨论重大作战会议的房间。只见长条桌四周坐了好多制服上缀着将军领章的军人,他们正在等着我。

我被带到中间一个席位上,刚才见到的参谋要我再次报告我的意见。

我一开始便申明,自己成功研制出变性药“鸳鸯蒙”。由于整个试验押田都记在了笔记本上,所以我只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当说到用鸡做实验取得成功的时候,我提高声调,努力营造一种舞台演出的效果。

“因此,可以认为它已经具备了应用于人类身上的条件。那么,该以何种方式应用于人类,其目的又是什么呢?一句话,就是在我国所有的女性身上注射。其结果会怎么样呢?我想已不用我解释,那就是大日本帝国的所有国民都成了男子汉!本来,我们国家提出的口号就是‘国民皆兵,准确地说其实是‘男子国民皆兵。而如果对所有女性强制实施注射‘鸳鸯蒙的话,那等于是实现了真正的‘国民皆兵。我认为,这与明治天皇的御志也是一致的。我相信,在当前举国同心与美英作战的形势下,将不会拿枪的女子统统变为男子,再进行一番动员,我们的国力就会成倍加强,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说完这些,我坐了下来。我想,如果我的建议被采纳,并实现了增强战斗力的目的,那么我的名字就会永远载入日本史册。想到这里,我的脚底开始轻飘飘起来。

“实验中不会有什么差错吧?”留着八字胡的中将直接向我问话。

“没有。若有必要,我可以当场进行试验。”我充满自信地答道。此外,他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对我来说都不是难题。因为关键的内容都已记在押田的笔记本上了,再说,押田还亲口给我作过说明。

随后,将军和参谋们进行了商议。他们对全国所有女性注射“鸳鸯蒙”是否可行,进行了激烈争论,争执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应该立即实施。注射后,即使没有必要将已变成男人的人投入战场,在工厂做工的女子志愿队员变成男人的话,也可提高生产效率,从而使整个产业的发展水平获得飞跃性的提升。尤其在目前提出本土作战的形势下,更有必要尽快进行实施。

——不,这是个应慎重考虑的问题。按照刚才的说明,人一旦变性后将是不可逆转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圣战取得胜利之后,日本全国都没了女人,那拥有辉煌历史的大和民族不是要绝种了吗?这不但对不起皇祖皇宗的神灵,还背弃了祖先的英灵。

——确实,这样想也是有道理的。但现在是提出“一亿玉碎”口号的时候,从断绝民族之根的角度来说,这和“一亿玉碎”没什么区别吧?还有,不能忘记的是,注射“鸳鸯蒙”的是现在的全体女性,这些人虽然再也无法变回女人了,但现在的男性并没有注射变性药,一旦圣战胜利,给幸存的男人们注射变性药,让他们变成女人,就不用担心民族有绝灭之虞了。

这个意见一发表,与会的将官们个个都条件反射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中似乎还流露出一丝害羞。大概是在想象自己褪尽了那傲人胡须后,长着一身女人般细皮嫩肉的样子。

“但是……”持反对意见的人还不甘心,“所有日本国民都成了男人之后,该如何解决性欲问题呢?失去了泄欲的出口,全体国民岂不整天焦灼不安?”

“这不过是个枝节问题。留下百分之十的妇女作为慰安妇,就能轻易解决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为了取得圣战胜利,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精神。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全体国民都必须做到舍己为公。”

就这样,持续讨论了几个小时后,我被任命为校级军官待遇的陆军技师,在技术总部进行如何实现规模化生产“鸳鸯蒙”的研究。由于涉及到军事机密,从那天起,我就无法迈出技术总部机关楼外一步,吃住都在里面。甚至还给我派了便衣宪兵,在我四周拉起了警戒线。

在技术总部,我有一间大大的研究室。在那里,我对狗、猫、猴子等较为高级的动物进行注射“鸳鸯蒙”的實验,这些实验都取得了完美成功。

东部军管区司令部的参谋们不时前来视察,他们向我透露了一些上面大人物对“鸳鸯蒙”的态度。

“真是无药可救了!那些大臣、将官们总是先为自己的家人考虑。他们一想到自己的老婆、女儿都要变成男人,当然是无法接受了。以前,这些老家伙设法安排自己的女儿逃脱工厂总动员,在陆军省、海军省谋个闲职;这会儿你就等着瞧吧,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老婆、女儿成为例外,保持女儿身的!一想到这点,这些整天高声喊着“决胜圣战,决胜圣战”的家伙就更令人厌恶!战争的结果,最倒霉的可能还是普通老百姓。”

我听了颇感吃惊,一边看着发牢骚的参谋一边想道,职业军人中居然也有这种想法的人?

参谋见我盯着他看,一下子着了慌,“啊,这话你可别对旁人说呀。反正,实施‘鸳鸯蒙注射不会是件简单的事。”

其实,对这样的情况我也有所预料。我的目的仅仅是扛着陆军技师的头衔过轻松自如的生活,仅此,我就很满足了。当时普通百姓已没大米吃,主粮吃的是大豆和地瓜,而且还是配给的。而我却不受限制,顿顿吃的是白米饭,每隔三天还能吃上牛肉。香烟供应充足,穿着也不愁。

那个时候,我的研究室被称为“蜗牛计划研究室”。

蜗牛雌雄同体,可以一会儿变雌,一会儿变雄,取这个名字是将整个日本比喻为蜗牛,也就是在战争中的一个时期,全国人人都是雄性体;战争胜利的话,再创造出雌性体来。

整个司令部里了解“蜗牛计划”全貌的人屈指可数,但应该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研究。只要盖有蜗牛状印章,不管多大的预算都能无条件通过。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是我事业的巅峰期。

很快到了8月15日。“蜗牛计划研究室”在这一天解散了。我接到命令,立即烧毁所有文件资料。大概是害怕盟军注意到这项研究后,他们会将全日本的男人都变成女人。

但我却偷偷地将押田的笔记本塞入内裤里,避免了它被烧的命运。当时我想,就这么化为灰烬太可惜了。只是,留下的“鸳鸯蒙”针剂全部倒进了土里。

时隔两个月,我回到了自己的寄宿处,没想到那里已住进了陌生人。原先的邻居好像都疏散到乡下去了,所以对押田的去向也没个问处。我想方设法,再三恳求,最后在二楼找了一个房间安顿下来。

战败十天以后,一位高官私下找到我这里来。他说,若还有“鸳鸯蒙”,能不能给他一点,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听说那些美国兵见到女人就奸污,我想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变成男人……”高官说明了目的。

我笑着拒绝了。手头也确实是没有,只能抱歉了。

但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启发。那个时候正处于人心惶惶的时期,到处在传说日本的男人将被杀、被阉割掉,女人则统统被强奸。我想,要是能再次制作、销售“鸳鸯蒙”的话,那些渴望活命的男人和不想被强奸的女人一定会争先恐后地抢购吧。

从那天起,我接连跑了好几家药房,然后手不离押田的笔记本,埋头配制“鸳鸯蒙”。一个星期后,我终于配制出变性药,尽管数量不多。

然而,那时候社会形势已发生了变化。从报上的报道来看,进驻日本的美国兵似乎很守规矩,既没有任何所谓要杀尽所有日本男人的迹象,也从没听说有什么骚扰、强奸妇女的传闻。这样看来,“鸳鸯蒙”是卖不掉了。

一段时间里,我静观社会世态的变化,总希望“鸳鸯蒙”能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但结果却令我失望。

而另一方面,我的生活越来越窘迫。从陆军带回来的吃用物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天天得考虑明天的口粮在哪里。我甚至于想到为自己注射“鸳鸯蒙”,变成女人后上街去拉美国大兵的衣袖,这样就不用担心生活了。本来就是游戏人生,今日有酒今日醉,这不是很好吗?

但我还是没这个勇气。一旦变成女人就再也变不回男人,这太恐怖了!女人过生活是什么感觉?女人的感情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想从观念上去理解,却毫无真实感觉。我有一种将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恐慌,甚至于想到,这和“死亡”是一回事吧。

这期间,我听说了美军中有个名叫CIC还是CID的机构,我想是不是可以将“鸳鸯蒙”卖给这个机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弄个特别研究员当当。

见到美国人之顺利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一口蹩脚的英语终于让他们理解了我的意思,美国人听了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OK!你说的如果是真的话,那太好了!我们可以把你介绍给我们国家的洛克菲勒财团,请他们提供研究经费。”那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美国人嘴里嚼着口香糖说。

“当然是真的!不信,我可以当场做实验给你们看。”

我胸有成竹地回答。美国人听了叽叽咕咕一番讨论,然后其中一人操起电话,接通了MP(美国宪兵)。

一会儿工夫,美国宪兵带着一个日本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个女人因街头卖淫已经被拘留过好多次了,她还是个性病病毒的携带者。现在你给她注射你说的什么‘鸳鸯蒙吧,要是真能让她变成男人,我们也非常高兴。”

于是,我决定当着美国人的面,给这个女人扎针。我让她坐在椅子上,裸露脊背,然后拿起装有“鸳鸯蒙”注射液的针筒刺入女人的脊髓。剂量按照押田的处方,丝毫不差。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所有的注射液都推入,女人神志还是非常清醒,她嚅动着擦着猩红唇膏的嘴唇,看着我的脸。

“这不太奇怪了吗?照你剛才说的,打了针后人会立刻失去知觉,可你看,这女人什么变化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美国人责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观察一会吧!应该会成功的……”说着,我又观察了一下女人的脊背。扎针的位置应该没错啊……

但性急的美国人等不及了,一把夺过我手中装有“鸳鸯蒙”的瓶子猛地摔在地上。

“你这个骗子,居然想把假药卖给我们,太恶劣了!这是蓄意阻碍我们接管日本的行为,应立即把你送往军事法庭制裁。”那个首领模样的高个子美国人嚷道。与此同时,美国宪兵也从两旁扭住了我的胳膊。

我当然大声叫起来。但美国人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押田的笔记本也被收缴了。我终于死了心。被美军抓走的话,至少吃饭可以不用愁了吧。那不是很好吗?我甚至想到了这样的问题。

那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被美国人带走,到最后还不无讥诮地撮起嘴唇,噗地将口香糖吐在了地板上。

那一瞬间,直觉告诉我,那女人就是曾经的押田晴夫!

刚才,她不住地歪着头打量我的脸,应该是在竭力恢复已经丧失的一部分记忆。她已被注射过“鸳鸯蒙”,体内产生了抗体,显然无法再进行第二次变性。但我不想跟美国人解释这一切,因为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被判处两年重体力劳动处罚。不知道押田的那个笔记本最后怎么样了,也许对那个C机关什么的有点用处也说不定——我不禁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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