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奖项的命运

2013-01-17 15:10常晖
译林 2013年6期
关键词:彼特曾祖母巴赫

常晖

7月7日,第37届英葛伯格?巴赫曼奖(Ingeborg-Bachmann-Preis)评选活动在奥地利凯尔藤州州府克拉根福特尘埃落定。大奖得主是生活在柏林的女作家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Katja Petrowskaja),她以小说《或许是艾思特》(Vielleicht Esther)赢得了奖金为25,000欧元的巴赫曼奖,同时赢得的,可能是一条文学生涯的通衢,也可能是好事多磨的前程。如此危言耸听,是因为今年此奖在颁发之前的几周,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都在暗示此奖项即将寿终正寝。

作为此次候选人中作品较为严肃的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并非德国人。她1970年出生于乌克兰首都基辅,1999年方才移居柏林。赴柏林前,她在爱沙尼亚著名的塔尔图大学主攻文学专业,并于1998年获得赴莫斯科的奖学金。定居柏林后,她为各类俄语媒体写作,也时而在德语主流媒体上发表文章。自2011年起,她成为《法兰克福报》专栏作家。

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的获奖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因为当初大家看好的,并非有移民背景的非母语候选人,而是被奥地利媒体热炒的德国作家约西姆?马亚霍夫。这位演员出生的光头帅哥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将性爱调侃式地描写进他的畅销作品。此次,他虽然闭口不谈性爱,却是一味渲染自己作为22岁的年轻人曾经干过的荒唐事,诸如因窥淫癖而偷书之事等。一位评委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样的笑料可以在私密环境抖露,却不合适克拉根福特的文学评选场合,但这些被描述的话题活跃了现场气氛。更值得注意的是,关于私密主题的描写,成为今年为期三天的候选人作品阅读会最逃不过去的热点。14位文学奖候选人中,超过半数人员的作品都在各出奇招,将男女床笫之事“揭秘”,并充斥着故弄玄虚的性器官情结。舆论界一片哗然,谴责如今的文学界人心不古,噱头纷纷登场。然而,笔者想指出,在这个貌似群起而攻之的华表之下,藏掖着的是奥地利人极为擅长的虚假理想主义色彩。

追溯一下此奖的近40年历史,人们可以看到,英葛伯格?巴赫曼奖一贯党派搭台,媒体作秀。德国文学评论家乌勒里奇?格莱纳曾在《法兰克福报》上撰文说,这项文学奖“是场舞台表演,有高潮、悬念和回顾时的光彩,但也有深渊般的低谷,绝不友好的出场和不够水平的聒噪”。事实上,德语国家不少文艺界人士已对之熟视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它去了。30多年来,这个奥地利的文学大奖没少过台前台后的剑拔弩张,明争暗斗之事。而各种内幕曝光等现象,简直是英葛伯格?巴赫曼奖的一贯传统。1977年首次颁奖时,“内定”之说即作为丑闻,被舆论界炒得沸沸扬扬。当时有一位名叫西格丽德?乐夫勒的媒体作家写道:“那些作家拿着作品,为了一张高额支票,在克拉根福特三天矫情的抛头露面,无疑有损于这座城市的形象。一场毫无尊严的比赛,结果是一方面文学本身毫未受益,另一方面苏尔坎普出版社大获其利……”

英葛伯格?巴赫曼奖候选人基本是7位评委会成员的个人推荐。故而,每年的参赛者大都在自己的“保护神”以及“保护神”所靠党派等政治力量的鼓励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竭尽张扬之能事。这项文学奖常常冒出旁支左道,还大有后台,颇受青睐。大家尔虞我诈,对游戏潜规则心照不宣。这些弊端一直像个阴影,伴随着每年的颁奖仪式,同时伴随着的,是或者单纯浴血奋战或者有意哗众取宠后的眼泪和微笑。从这个奖项上,人们可以看到奥地利的一道政治文化风景线。

筆者曾耳闻奥地利维也纳的人才学校卡尔?珀普中学校长之辞:“这个国家的每所学校,都有一个党派在唱戏,这在其他欧洲国家是不可思议之事。”其实,此现象不仅存在于奥地利的学校里,也猖獗于奥地利的各类文化机构,比如奥地利国家电台电视台ORF。而英葛伯格?巴赫曼奖的主办方正是ORF。奥地利的各大民主党派中,红党和黑党势力最强,对文化机构的操控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出各的招,宗旨却只有一个,根据自己的好恶办事,来点儿好处,再给自己的利益集团开个方便之门。ORF内部的争权夺利,这些年愈演愈烈,常常到了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地步。不久前扬言的大刀阔斧砍伐传统的施泰恩州音乐节项目之事,已让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艾尔弗雷德?耶利内克等文学艺术界人士大跌眼镜,并严辞抨击;如今听说英葛伯格?巴赫曼奖可能面临类似命运,耶利内克等人更是愤怒地责问:“国家台怎么啦?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赶下台去?”

一如硬币的两面性,奥地利的另一个事实是,政府对文化产业的拨款比例远超过许多其他国家。故而这个每年仅需35万欧元养活的文学奖项,并不缺钱。如果被砍,那想必是那位持操纵权的党派高官有了其他癖好。在颁奖台上,ORF的头儿亚历山大?拉百特满面笑容地安慰来宾道:“英葛伯格?巴赫曼奖不会被砍掉。如果资金来源不足,我们会找赞助商支持。”这听上去,未免贻笑大方。

其实,多年以来,这个奖项虽然“丑闻缠身”,但它并未因首年碰到的污点而半途而废,而是一路飙升,很快成为举世瞩目的德语文学奖之一,其获奖作品也一直受市场青睐,销路上好。著名评论家汉斯?魏格尔与诸如戈尔特鲁德?夫森艾格、彼特?海特灵、马内斯?斯派伯和弗里德里希?托伯格等著名作家,以及此奖的创建人额纳斯特?维尔纳和洪波特?芬克等人,都当过巴赫曼文学奖的首届评委。魏格尔曾就此奖回顾说:“(巴赫曼奖)第一年是个试验,第二年成为传统,第三年就是机构了。”可见当初这个文学奖的气场。

笔者以为,奥地利人常喜闹点儿动静,否则天下太平,生活便太无趣。对于巴赫曼奖的大肆炒作,无论打击,还是高歌,似乎都有点儿闹剧的意味。而撇开评委中的偏颇因素,高贵或沉重的话题,它毕竟还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今年的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胜出,大败肆无忌惮玩味性文学的作品,令评委会折服,便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对她的获奖,评委会主任布尔克哈特?思斌纳赞誉道:“那是一次新生代对往事的追忆。”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以其雅致的文风,平铺直叙的白描手法,在似乎毫不渲染夸张,甚至无视、淡化残酷的笔触间,重审了那一段惨不忍睹的人类血腥史,不动声色地让读者惊心动魄了一回,可谓高明。小说讲述了1941年德国纳粹军队进驻基辅,杀害她曾祖母的一段往事。这本书将于2014年由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卡特娅?彼特夫斯卡亚在第37届英葛伯格?巴赫曼奖的评选活动上,摘取了书中的一段,公开诵读。笔者愿在此译出部分,以飨读者。

或许是艾思特(节选)

愿慈悲的主赐予你大量的知识,多得赶得上我大量的无知,曾祖母常这么念叨着。她重复着这句话,既有被辱的成分,又充满自豪。她的孙子马立克,也就是我的父亲,是个特别博览群书的人。活到九岁,他已经将不下几百本书囫囵吞枣下去,并向大人们提问,那些问题在他眼里,简单而基础,而祖母往往不知所云。我知道那些我不了解的苏格拉底格言,她自然也毫无概念。也许,她想用那个句子自我安慰,或者证明她孙儿的聪慧,她坚持这句子引经据典,来自古老的格言:愿慈悲的主赐予你大量的知识,多得赶得上我大量的无知。

有关我的曾祖母,也就是我父亲的祖母,除了说过的那句格言,也就剩下一张照片和一段故事了。

当我们家在1941年8月为躲避德军而离开基辅时,我的祖父正在前线打仗,我的曾祖母独自留在了安格尔街。这条街陡峭而下,通往繁华的克雷斯查提克林荫大道。

曾祖母没被带走,因为她实在几乎无法行走了。战火纷飞的整个夏季,她都没能成功地下过一次楼梯,走到街上。带她走,完全不可能,她不可能一路挺过去。

撤离本身像一次达恰(乡下度假屋)之游,曾祖母被告知,夏天结束后,大家就都再见面了。7月里,到处忙忙碌碌,街上的人都拎着大包小包穿行,正如往年的夏季。只是,路人的行色匆匆和多如牛毛,抖露出一个信号:即便这种繁忙与季节相符,也似乎与达恰之游并无干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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