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刘彻

　　傅剑仁 1953年生，湖南攸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著有长篇报告文学《千日养兵》等；长篇小说《一师之长》等；散文集《圆梦》《漫步心林》等；长篇散文“史记大观”三部曲等。曾获1990-1991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昆仑》优秀作品奖，第四届、第七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
　　但是，武帝刘彻这一招失算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对老情人一见面就旧情复发，难以控制。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他俩如何毫不顾忌地风流，如何引起南越官吏不满，但史书记述的南越很多官员都知道他俩偷情这一点，……本来武帝刘彻是想利用他俩的这种特殊关系把事办好，不成想弄巧成拙，把本来就麻烦的局面，搞得更麻烦了。
　　杨仆当然听懂了武帝刘彻的“斥责”。按当时的法律，皇上手里捏着的他的每一个过失，都够他掉一回脑袋。皇上之所以不杀他，关键在于他“还有没有能力率领部队将功补过”。因而杨仆一个劲地叩头，一个劲地表达必胜的信心。
　　品四：国土是国家的根本。有的少数民族羽翼丰满以后，就想从中国的版图分离出去。刘彻决不允许，他用战争把分离出去的国土又圈回来。
　　开疆拓土，是武帝刘彻为皇为帝的不懈追求，也是他成就伟业的核心所在。
　　十六岁登上帝位的刘彻，用世俗的目光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涉世的小青年，既谈不上政治上会有什么老道，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开疆拓土的宏大抱负。可落在历史典籍里的刘彻，大出世人之所料，其作为、其胆魄、其成就伟业的大手笔，惊世骇俗，在历史上的诸皇诸帝中无与伦比。刘彻性格上的好大喜功，为政上的改革鼎新，用人上的不拘一格，决策上的独断专行，以及他骨子里的那股暴戾，无不围绕开疆拓土这一宏大抱负而尽情展开，尽情宣泄。
　　华夏版图在公元前一世纪，整整扩大了两倍多。是他——汉武帝刘彻，靠自己的坚定意志，靠自己的宏才大略，成就了中华民族这项千古功业。
　　虽然成就开疆拓土这一千秋伟业的过程，在武帝刘彻手里，几乎是东南西北同时展开的，但为了叙述清晰，我们还是分南北两条线索来进行记述。
　　先说南面，也就是今广东、福建、云贵川。
　　文帝刘恒打破了吕雉制造的僵局，开放了与西南各少数民族的经济文化交往。尤其是他那意切情恳的一纸诏书，摘掉赵佗“南越武皇帝”帽子的做法，可称作汉族与少数民族永结兄弟之好的历史杰作。
　　但是，因为山重水阔、道路遥远且路途险峻，还因为秦朝政府、汉朝政府的控制能力受历史的局限，西南各少数民族与汉朝中央政府始终没有建立起真正稳固的臣属关系，今天称臣，明天反目的现象，在历史上频频发生，且常常以战争的方式表现出来。
　　公元前一三五年，地处今福建的闽越王国，派出大批军队，攻击地处今广州的南越王国。早就与汉朝政府建立臣属关系的南越国国王赵胡，紧急上书汉朝廷，请求派兵救援。武帝刘彻不顾一帮儒生的反对，命藩属事务部长王恢，率军从今南昌出发，命农业部长韩安国，率军从今苏州出发，合击闽越王国。闽越国王骆郢得到情报后，派兵把守与福建、浙江、江西交界的仙霞岭，企图把汉朝军队拦阻于国门之外。一看这阵势，骆郢的弟弟骆余善，紧急召集丞相及王族大臣商议。骆余善认为，汉朝军队多且强，闽越军队无论如何也是阻拦不了的，闽越王国灭亡在即。而这一严峻的局面，是国王骆郢擅自出兵南越引起的。因而骆余善提议，杀掉国王骆郢，从南越撤兵，向汉朝求和，以保存闽越王国。得到王族大臣一致赞同后，骆余善亲自执刀，杀死哥哥骆郢，把他的人头献给汉朝远征军司令王恢，以此表达闽越王国甘愿对汉王朝臣服的愿望。
　　闽越王国的问题平息之后，武帝刘彻没有忘记叫南越王国表示对西汉政府的感激。他派庄助出使南越，叫国王赵胡跪拜叩头致谢，大表一番对汉王朝甘愿为臣之心。同时派番阳县令唐蒙，作为朝廷命官，坐镇南越，参与南越王国的治理。五年后，唐蒙回朝复命，上书武帝刘彻，大谈了一番征服夜郎国的伟大战略意义。
　　唐蒙的奏请，正合武帝刘彻之意，于是，擢升唐蒙为宫廷禁卫官副司令，令他率一千余人的军队，带一万余人的补给，从巴郡进入，深入蛮荒之地，翻山越岭，抵达夜郎国，给夜郎国国王多同献上厚重的礼物，换取了多同的礼遇。不仅使得国王多同表示臣服，而且使得当地的土著首领纷纷仿效多同，表示甘愿臣属于汉王朝。唐蒙于是上书并经武帝刘彻诏准，在夜郎国设犍为郡。武帝刘彻同时命唐蒙征发巴蜀两郡民伕，修筑从夜郎国至牂柯江的交通要道。牂柯江发源于贵州，上游称北盘江，会合南盘江后称赤水河，再下来称黔江，再下来称浔江，再下来称西江，与北江、东江会合后称珠江，在广州注入南中国海。修通自夜郎国至牂柯江的道路，其目的在于制约南越王国。单就修这条路而言，在今天看来都是一项巨大而艰难的工程，在公元前一三○年，其艰其难更是可想而知。唐蒙征发巴蜀两地劳工数万名，采用军事管制的方式，强制他们到崇山峻岭中修路。在唐蒙的高压和强制下，不少劳工中暑累死，大批劳工逃亡。唐蒙下令诛杀了一些挑头闹事的劳工领袖，使得庞大的劳工队伍惊恐畏惧，也使得巴蜀两郡人民人心动荡。
　　武帝刘彻迅速作出反应，派司马相如前去斥责唐蒙，同时在巴蜀两郡广泛宣称，强迫劳工修路，并非皇上的旨意，而是唐蒙个人所为，故皇上特派司马相如前来纠正，以此安抚已经人心浮动的当地群众。
　　司马相如不辱使命，不仅借皇上之口进一步安抚了巴蜀两郡的劳工，而且扬汉朝之威收归了邛都、莋都、冉駹，以及远达今云南大理的斯榆，使汉朝的疆界向西扩展到青衣江、雅砻江，向南扩展到今贵州的黄平县。风流才子司马相如不只是文章写得漂亮，事也办得漂亮。他在奉命收归邛都、冉駹等地后，动员并组织巴蜀两郡的民工，开凿灵关山，在孙水架桥，修通了从牂柯江至四川西昌的道路，使蜀郡管辖的范围，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十几个县。接着，武帝刘彻下诏，派一名都尉率军到蜀郡镇守，并从内地选派若干官吏，到蜀郡所属县政府任职，使得西汉政府对西南各少数民族的统治，变得生动而又扎实起来了。
　　在把闽越王国、西南百越少数民族的问题处理妥帖后，南面，最令人忧虑的还是南越王国。武帝刘彻非常清楚，这个由正定人赵佗的后裔掌管的王国，是南面的一个大国，也是一个强国，但它与西汉朝廷若即若离，反复无常。
　　公元前一一三年，武帝刘彻再也不能容忍了，派出灞陵的安国少季前去南越做说客，同时派口才极佳的终军做帮手，派武士魏臣等随同。还觉得不够，又派皇城警卫司令率大军推进到广东连县驻扎。武帝刘彻的用意很明确，派安国少季和能说会道的终军做说客，是企图说服赵兴，使其对汉王朝俯首称臣；派魏臣等武士随同，是叫他们见机行事，必要时叫武士就地下手，解决问题；派大军驻扎到广东连县，则是给南越扬威，迫使赵兴就范。
　　但是，派出的这个安国少季，不是合适人选。
　　赵婴齐在长安娶的那个邯郸美女樛氏，在做赵婴齐的妻子之前，与安国少季有过一段恋情。派安国少季前去南越做说客，也许是武帝刘彻觉得好说话。毕竟樛氏是内地人，加之曾与安国少季有过一段甜蜜的爱情，这种既相识还有过相恋的特殊关系，做起工作来双方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亲切感，有话好说，也容易达成共识。
　　但是，武帝刘彻这一招失算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对老情人一见面就旧情复发，难以控制。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他俩如何毫不顾忌地风流，如何引起南越官吏不满，但史书记述的南越很多官员都知道他俩偷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俩被爱情之火燃烧得不顾场合，没有分寸，在当地造成了不良影响。本来武帝刘彻是想利用他俩的这种特殊关系把事办好，不成想弄巧成拙，把本来就麻烦的局面，搞得更麻烦了。樛氏一看局面更难控制了，便趁汉王朝使节返回之机，上书朝廷，提出取消帝位，请求将南越王国比照朝廷的其他封国，每三年国王到朝廷朝觐一次。
　　武帝刘彻接受樛氏的请求，将南越王国的“王”字去掉，改为南越国，依照封国惯例，给南越国的国王、丞相、内使、中尉和太傅发朝廷印信，诏令南越国废除黥刑，改用汉朝法律。朝廷派去的使节，就留在那里，作为朝廷对南越安抚镇守的力量。
　　公元前一一二年，南越国王赵兴、太后樛氏等准备礼物，打算前往长安朝觐，但遇到丞相吕嘉的极力阻拦。吕嘉老谋深算，政治经验远在赵兴和樛氏之上，甭说明枪明刀的对打，就论搞阴谋诡计，赵兴母子也绝非对手。吕嘉在应邀出席这次盛大宴会时，命他的弟弟率军在宴会大厅外待命。
　　对于吕嘉的这个部署，国王赵兴和王太后樛氏都蒙在鼓里。酒席宴上，樛太后当着文武大臣和汉朝使节，挑明这次宴会的主题，她说：“南越归附汉朝，是我们南越的大幸，可丞相你总是阻挠，为什么？”樛太后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把南越归附受阻的主要人物搬出来，让汉朝使节在酒席宴上下手，支持她和国王，就地铲除吕嘉这个障碍。
　　可在场的汉朝使节，一个个都是脓包，当樛太后把问题这么明确地提出来以后，使节们却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端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吕嘉倒是在汉朝使节的傻乎乎中找到了机会，他急忙扔掉酒杯，快步退场。樛太后急了，夺过卫士手中的铁矛，要投刺吕嘉，被儿子赵兴拦住了。
　　这一来，南越的形势变得更复杂了。丞相吕嘉从此不再回家，留宿军营，并不再觐见国王赵兴了。而樛氏与赵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手握南越重权特别是军队指挥权的丞相吕嘉，什么时候一不高兴，便把他们母子从王宫赶出来，或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如此僵持了数月，形势扑朔迷离，不可预料。
　　武帝刘彻对南越这一僵持局面背后的严峻形势，看得过于乐观，他打算派两千军队前往南越，平息那里一触即发的暴乱。开始他把这个任务交给庄参，庄参认为派兵太少，不予受命。曾担任过济北国丞相的韩千秋，主动请缨，认为小小南越，有国王、太后可以利用，仅一个丞相吕嘉捣乱，用不着两千人，有三百人就足以把他吕嘉的脑袋取回来。武帝刘彻没有被韩千秋的必胜信心而左右，还是派两千人马随韩千秋同赴南越。
　　吕嘉一看这来头，不再忍了，立即发动政变，把国王赵兴、太后樛氏，以及汉王朝派去的使节，全部斩杀，拥立赵婴齐的另一个儿子赵建德继承王位。本来就盲目轻敌的韩千秋，率军急进，一脚踏进吕嘉布下的埋伏，全军覆没，两千余人无一生还。
　　武帝刘彻这才感到南越局势的严峻，下诏对南越发动全面进攻，并亲自调动军队，亲自部署进攻路线。他命令伏波将军路博德，从广东连县出发，顺湟水推进；命令楼船将军杨仆，从江西南昌出发，顺浈水推进；命令戈船将军从广西全县出发，顺漓水推进；命令下濑将军把淮河、长江以南的民船组织起来，将军队和囚犯组成的十万大军，全部塞进民船，顺江向南推进；另遣驰义侯率巴蜀两郡的囚犯，以及夜郎国的民兵，沿牂柯江向南进发。刘彻诏令五路大军，到南越首府番禺会师。
　　转年，即公元前一一一年冬季，楼船将军杨仆，率军第一个进入南越，攻陷曲江后，挥师再陷离番禺仅十里之遥的石门要塞。伏波将军路博德率军第二个抵达南越，会师番禺城下。杨仆兵团居东南，路博德兵团居西北，只一夜功夫，番禺就被攻克。刚刚戴上王冠的南越王赵建德，丞相吕嘉等王族大臣，看到大势已去，利用夜暗，弃城向南中国海逃亡。他们乘坐的船只尚在茫茫大海漂泊，便被路博德派去的海军全部生擒。戈船兵团、下漱兵团，以及驰义兵团尚未赶到南越，即被命令停止前进。
　　武帝刘彻大喜，诏令取消南越国，在南越故地设直属汉朝政府管辖的南海、苍梧等九个郡，郡守全部由汉政府派员担任。同时诏令从当地挑选一些在围剿南越中立下功劳的人，担任县令。
　　这次出征南越，不仅彻底解决了南越国与汉朝政府的若即若离问题，而且把西南百越，乃至闽越等地的若即若离问题，一并纳入了武帝刘彻的解决视野。
　　西南一带属犍为郡管辖的邛都、莋都等地，在中央政府的这次南征中，若即若离的问题再次暴露。驰义兵团征召当地的民兵一走，居住在贵州平越县一带的且兰国，便迅速派出使节，与邛都、莋都等部落首领联络，共同反叛朝廷，袭杀汉朝使节和犍为郡郡守。武帝刘彻立即下诏，从远征南越的巴蜀兵团中，抽调一部分军队调头反击，斩杀且兰国王、邛都、莋都等部落首领，一举将这一地区的反叛用武力征服。这一调头反击，不仅再次恢复了犍为郡，而且将历史上从未涉及的贵州平越县一带的大片土地，收归汉朝统辖，并在平越县一带设置属朝廷管辖的牂柯郡。
　　贵州桐梓县一带的夜郎国，虽口头上答应做汉朝的属臣，但骨子里还是若即若离的。夜郎国离南越近，平时更多的还是依附南越王国。这次汉朝政府派大军踏平南越，吓得夜郎国的国王多同失魂落魄。虽答应为臣但从未到长安朝觐的多同，惊悸尚未完全抖落，便迅速跑到长安，对武帝刘彻跪拜叩谢，反复表白甘愿世代称臣。与夜郎国相邻的贵州茂县一带以冉駹为首的各部族，本来也是三心二意，等待观望，这回一看汉王朝大军降服南越，二看比自己强大的夜郎国对汉王朝俯首称臣，一个个争先恐后向汉王朝靠拢，请求归附，并情真意切地请求西汉政府派官员前去掌管治理。武帝刘彻于是下诏，在邛都设越嶲郡，在莋都设沈黎郡，在冉駹设汶山郡，把甘肃成县的白马国收归版图，设武都郡。自秦汉以来从未收归的今四川西部、西北部及甘肃南部，从此正式步入祖国的一统江山。
　　再看闽越王国。
　　公元前一三五年，汉朝政府派兵阻止其对南越的进攻，并就解决闽越的问题，在一个国度封了骆丑、骆余善两个国王。公元前一一一年，汉朝政府发兵进攻南越时，闽越王国的东越王骆余善上书汉朝政府，请求率八千军队助战，得到诏准后，骆余善率军抵达广东揭阳县便停住了。停住的原因是“海上风大”，实际是骆余善压根就不打算往前走了。他以为汉朝这次对南越的进攻，对于闽越王国，尤其是对于他骆余善来说，是一个机会。于是，停在揭阳的骆余善，秘密派出使节，前往南越观阵。不成想骆余善的这一手，被楼船将军杨仆参透。杨仆于是上书武帝刘彻，请求趁踏平南越的余威，挥师闽越，给骆余善一点颜色瞧瞧。此时的骆余善已经羽翼丰满了，他得到这一消息后，率先下手，派兵切断汉朝通往闽越的通道，同时对汉朝已经控制的江西鄱阳、余干县一带发起强攻。而驻守在这一带的屯军首领张成，贪生怕死，不敢迎战，使得骆余善不战而胜，白沙、武林、梅岭等地相继陷落。在一连串的胜利面前，骆余善头脑发昏，把闽越王国改为帝国，自称武帝，摆开了与居住在长安未央宫的武帝刘彻平起平坐的架势。
　　当时另一个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是在攻击南越中立下头功的楼船将军杨仆。杨仆虽然参透了骆余善的诡计，也向朝廷提过挥师闽越的建议，但他在这个问题上像个军师，而不像个战将。当骆余善率军进攻白沙、武林等地时，杨仆完全有能力给予阻止，甚至是痛击，可他按兵不动，眼巴巴地看着骆余善把这些本属汉朝的辖地掠去。
　　杨仆的这一行为，被身居未央宫的武帝刘彻参透了，他在诏令杨仆率军攻打骆余善的同时，历数了他的五大过失和罪状，对杨仆施加压力。
　　武帝刘彻诏书曰：
　　你杨仆的功劳，不过是先到番禺，攻下石门、寻陿而已，并没有斩将夺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攻陷番禺后，你把投降过来的人当做俘虏，把死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当做战果充数，这是你的第一个过失。你没有完全切断交通要道，致使赵建德、吕嘉得到闽越王国的外援，这是你的第二个过失。你所率领的军队，官兵连年暴露在蛮荒之地，你不念及他们的辛苦，竟假借名义，自顾回家，带着金印银印，还故意把印信绣带露在外面，好让人看到，夸耀乡里，这是你的第三个过失。中央政府限定你归营的日期，你眷恋家庭，迟迟不归，逾期后还找种种借口，为自己掩饰，这是你的第四个过失。我问蜀郡的刀价，你竟然假装不知道，用欺诈的手段，冒犯君王。这是你的第五个过失……
　　武帝刘彻这顿数落，着实令人佩服。南越战场与长安的未央宫，远隔千山万水，且又处于交通和通讯的原始时代，战场的情况，连同战将不作为、乱作为的细微之处，上了武帝刘彻的诏书，且并非冤枉杨仆，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武帝刘彻在一连揪出杨仆的五条辫子后，又一连发出三个质问。这三个质问，既是对五条辫子的补充，又是斥责杨仆的全部用意所在。我们不妨实录如下：
　　——大部队出发时，你不到南池宫接受诏书，过后又不解释，假若你的部下，你问他他不理，你下的命令他不执行，他该定什么罪？
　　——我若是把你这五个过失公诸于世，世人会如何看你？
　　——骆余善已经抢占了不少领土，你还有没有能力率领部队将功补过？
　　五条罪状、三个质问，把杨仆吓得魂飞魄散。
　　其实，武帝刘彻不打算杀他，要杀他就不会诏令他去与骆余善作战了。武帝刘彻之所以在诏令他进攻闽越时，历数他的罪状，目的在于激励杨仆戴罪立功，拿下闽越。因为骆余善抢占的白沙、武林一带，连同闽越的地形情况，杨仆比较熟悉，也有在这些崇山峻岭作战的实际指挥经验，收复这些失地，连同拿下闽越的最佳指挥人选，非他杨仆莫属。
　　杨仆当然听懂了武帝刘彻的“斥责”。按当时的法律，皇上手里捏着的他的每一个过失，都够他掉一回脑袋。皇上之所以不杀他，关键在于他“还有没有能力率领部队将功补过”。因而杨仆一个劲地叩头，一个劲地表达必胜的信心。因为此时若不表达必胜的信心，就将被摘掉率军的印信；还因为如果率军前去不能打败骆余善，就不仅将被摘掉率军印信，而且将摘掉脑袋。
　　公元前一一○年，戴着“武帝”帽子的骆余善，脑袋连同帽子一同落地……
　　在武帝刘彻解决南面的问题时，东面的真番、朝鲜，也已纳入他的视野。
　　吕雉当权时期，辽东郡郡守奏请朝廷诏准，与当时在王险（平壤）建都并称王的卫满达成约定：卫满作为西汉王朝的藩臣，不得阻拦各蛮夷部族的首领到长安朝拜天子，同时要负责阻止各蛮夷部族对汉王朝边境的侵扰。卫满应允这个约定后，西汉政府给了他一批武器。从此以后，汉王朝管理真番、朝鲜各部族的权力，落在了卫满手里。卫满利用西汉政府的授权，同时扩大这一授权，降服当地各少数民族部落，成了纵横数千里区域的实际领袖。卫满死后，他的儿子、孙子继位效法，进一步封锁了真番、朝鲜等部族与西汉王朝的联系。
　　已经平定南方各部族的武帝刘彻，其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是容不得任何人阻拦的。公元前一○九年，武帝刘彻派涉何前往朝鲜，谴责已经执掌王位的卫右渠。卫右渠是卫满的孙子，他从父辈身上尝够了称王称霸的甜头，因而根本就不吃西汉使节这一套，使得涉何无功而返。
　　这个涉何，实在是不怎么地道。他因为出使朝鲜无功而返，胡闹了一把，并因此把自己打扮成了“英雄”。涉何从朝鲜返回时，卫右渠出于礼节，派了手下一个小王护送，到达汉王朝边境时，涉何拔出刀来，把这个小王杀了。见到武帝刘彻后，涉何胡吹乱侃，说卫右渠如何不肯归附，说他在逃离卫右渠的追杀中，如何机智勇敢，斩杀卫右渠手下一员名将，才如何逃出虎口，得以生还。涉何也是贼大胆，知道自己所做的没人知晓，竟口无遮拦地把自己吹成了一个在无数敌人的追击中斩将而返的大英雄，并因此在朝廷上下赢得了不少钦佩的目光和赞扬。武帝刘彻一高兴，任命涉何为辽东郡都尉，统领辽东郡的军队。
　　涉何走马上任没几天，便被卫右渠派人把他的脑袋割下提走了。
　　武帝刘彻不知是出于气愤，还是出于对涉何的重新认识，下诏招募已判决死刑的囚犯从军，由楼船将军杨仆率领他们从辽东半岛出发，从海上对朝鲜发起进攻。命左将军荀彘率军从辽东出发，从陆上对朝鲜发起进攻，形成陆海夹击之势。
　　公元前一○八年，杨仆从海上进发的七千余人，率先抵达王险城。因为荀彘兵团尚未到达，卫右渠一看汉王朝军队不多，因而抢先发起进攻，把杨仆率领的七千余人打得四处逃散。受到这当头一棒的杨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溃散的兵勇集中起来，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无力与卫右渠的军队抗争了。荀彘兵团抵达浿水时，也遭重创，损兵折将，丧失了发起攻击的能力。
　　面对军队进攻的失利，武帝刘彻不肯放下大国君主的架子，诏令卫山出使朝鲜，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斥责卫右渠，晓以利害，施加压力。面对汉朝使节的咄咄逼人，已经打了胜仗的卫右渠端不起打了胜仗的架子，只好行礼道歉，表示愿意臣服，恪守君臣之道。为了表示诚意，卫右渠派太子前去长安朝觐皇上，同时派出一万军队护送卫山和太子出去。走在万人护送行列的卫山，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欢送场面，心里不仅没有生出荣耀和得意，反而生出一阵一阵的惧怕，且越走越怕，如芒刺背。卫右渠的太子大概是想起了涉何杀小王的事，也是越走越怕，他倒不怕护送大军，而是害怕一脚踏进汉朝的土地，卫山即把刀搁在他的脖子上，因而到达浿水时，怎么也不肯上船，随护送大军返回了。
　　武帝刘彻于是下令对朝鲜王国发起全面进攻。在汉朝军队强大的进攻面前，王险城再也支撑不住了。朝鲜王国的一些王族大臣，出于自保，秘密商议后，杀死国王卫右渠，举城投降。
　　于是，汉朝政府在朝鲜王国故地，设乐浪郡、临屯郡、玄菟郡、真番郡。
　　史载，四郡从此治理得很好，被史学家誉为“风俗之美，史不绝书”之地。班固赞曰：四郡制定的法律，只有八条，主要是：杀人，现行犯当场偿命；伤人，罚缴粮食；偷窃强夺，男人罚到失主家当奴隶，女人罚到失主家做婢女。故当地居民终生不偷不盗，夜不闭户，女子没有淫乱行为。
　　史载，远在朝鲜半岛北部的薉貊部落酋长南闾，率全族二十八万人归附汉朝。武帝刘彻下诏，设苍海郡。汉王朝耗巨资修通了到达薉貊的交通道路……
　　品五：强大的匈奴，是汉朝最大的忧患。刘彻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使得他不惜叫国民受苦受穷，也要征集民力，与匈奴决战。
　　再说北面，即与西汉王朝在军事上形成抗衡的匈奴汗国。
　　公元前一三五年，匈奴汗国请求和亲。这是刘彻登上帝位后第一次处理与匈奴的关系问题，他亲自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藩属事务部长王恢，燕国人，长期生活在被匈奴侵扰的燕国，对匈奴的习性比较了解，因而他主张拒绝和亲。理由是匈奴反复无常，与其和亲，维持不了多久便会翻脸。朝廷戴着儒学帽子的一批官员，几乎众口一词反对王恢的主张。在这种情况下，本想拒绝和亲的武帝刘彻同意和亲。
　　但是，山西朔县土豪聂壹的一个馊主意，把已经开始的和亲给彻底搅了。聂壹通过王恢，上书武帝刘彻，建议利用和亲的机会，诱使匈奴入境，设下埋伏，给以重创。对于这样的主意，一心想开疆拓土、大展宏图的武帝刘彻，当然是乐意采纳的。于是，他再次把文武百官召集起来，以御前会议的方式进行讨论。
　　主战派与主和派展开了充分发挥各自理论优势的唇枪舌战，事实上，是儒家与主战派进行各自政治观点、治国理论的御前较量。
　　这一次，武帝刘彻没有被儒学臣僚那套洋洋洒洒的所谓“圣战”“义战”“和为贵”等理论所说服，用最终拍板钦定的方式，毫不客气地排斥了儒家求和、休战的那一套主张，下诏调集三十万大军，在马邑设下埋伏，打算给匈奴以致命的打击。
　　选择在马邑设伏，可谓武帝刘彻的良苦用心。他的曾祖父刘邦，曾被匈奴在马邑围困七天七夜，后被陈平献计救出。刘氏开国鼻祖被匈奴羞辱之仇，他武帝刘彻要报。选择在马邑，并以几乎同样的方式来报这个仇，完全符合他武帝刘彻的性格。
　　可是，武帝刘彻设下的这个陷阱，匈奴单于栾提军臣一只脚踏进去之后，又缩回去了。
　　作为这个陷阱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叫聂壹到匈奴向栾提军臣报告，说他为了到匈奴汗国享受荣华富贵，可以杀掉马邑县令和主任秘书，举城投降，使马邑的财产百姓，由匈奴全部掠走。作为在公元前一三五年首先提出与中国和亲的匈奴，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怦然心动，满口应承下来。于是约定，待聂壹把马邑县令和主任秘书的脑袋挂上城门后，栾提军臣即率大军前去掠夺。聂壹返回马邑后，杀了两个死囚，把他俩的脑袋悬挂在城门。
　　栾提军臣毕竟是沙场老手，他率军赶到离马邑百十里的地方后，看到遍地牛羊而不见人烟，顿生疑虑。于是向汉王朝设在边境的军事亭障发起进攻，捉住驻守亭障的一个小官一审，把武帝刘彻设的这个陷阱，以及汉朝军队的设伏位置等全部审问清楚了。史载，栾提军臣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仰天号叫：“天呀！我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不知是这么大的阴谋！”他率军急速返回后，封那个告发武帝刘彻“阴谋”的小官为“天王”。
　　从此，延续了几十年的“和亲”画上了句号。
　　从此，大规模武装反击匈奴的序幕，在武帝刘彻手里拉开了。
　　这个序幕是极其沉重的，西汉王朝的历代君王，为拉开这个序幕，付出过沉重的代价。
　　匈奴，是我国北方最强大的部落。中原就是匈奴南犯的最大屏障，是匈奴怎么也越不过去的一个坎。因而，战争便似拉锯一样，在汉朝与匈奴汗国接壤的汉朝境内一带，拉过来，拉过去，永不停息。
　　历史的接力棒传到武帝刘彻手里以后，汉王朝与匈奴汗国的“和亲”关系终止了。他那开疆拓土的宏大抱负，决定了他这个西汉帝国的一国之君，不肯向任何国家哪怕是最强大的国家低三下四。因为，他所统领的西汉王朝，是当时最发达的、最强大的国家，任何对它的强大持小视的目光，任何践踏它的国土的铁蹄，任何欺负它的国民的行为，在他武帝刘彻那里，都一概容不得。
　　匈奴汗国的马蹄，不容他刘彻等待。
　　在武帝刘彻出演的战争神话中，站立起了一批古代军事天才，是他们用一次又一次的反击，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支撑了武帝刘彻的战争神话，也是他们用一个个战争奇迹，释解了他们作为古代战争奇才的原因。
　　第一个在战争中高高站起的，当数卫青。
　　从高祖刘邦以来，西汉王朝与匈奴汗国的关系，就一直处于打打停停的状态。虽然西汉王朝为巩固边防，抗击匈奴军队的入侵，煞费苦心，想了不少办法，拿出不少举措，耗费巨大财力，但结果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匈奴汗国得胜而返。
　　武帝刘彻起用卫青以后，西汉王朝与匈奴汗国作战的胜败纪录，才开始改写。
　　公元前一二七年，西汉王朝发起对匈奴军队的第二次反击。这一役，卫青率军在上千公里的边界线上，攻击位于河套一带的匈奴汗国的臣属部落楼烦王和白羊王，斩杀俘获数千人，缴获牛羊百万头。楼烦王和白羊王率部向北逃遁，从此河套地区并入西汉版图。
　　公元前一二四年，汉王朝发起对匈奴军队的第三次反击。这一役，卫青一改自汉朝建立以来不敢进军沙漠的作战部署，率军向浩瀚的沙漠挺进七百余里，直逼匈奴的主力。凭老经验率军布营的右贤王，以为广阔的沙漠就是他防御攻击的天然屏障，毫无戒备，佳丽美酒地尽情享受。不成想，卫青兵团似神兵天降，把右贤王所部团团围住。从美梦中惊醒的右贤王，把被美酒浸泡成的酩酊大醉，瞬间变成一身冷汗。他一把推开躺在怀里的美女，跳将起来，率数百人拼死搏击，杀出重围，落荒而逃。被右贤王丢下的官兵和百姓一万五千余人，连同右贤王手下挂着各种头衔的十多个小王，以及近百万头牛马羊，全部成了卫青兵团的战利品。这是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中国与匈奴汗国作战所取得的最大胜利。
　　这个巨大胜利，不仅给匈奴军队以重创，而且使得卫青披上了西汉王朝“大将军”的战袍。
　　卫青出身卑微，靠姐姐卫子夫的关系一步步升迁，官至将军后，在带兵打仗、与人交往上释放出来的品质，不仅是质朴的，而且总带有一种平民情结。
　　卫青带兵的一个最大特点，是体恤官兵，把功勋让给官兵。史载，官兵们都愿随卫青作战，都愿为卫青而战死。应当说，这是卫青统兵作战一个胜利连着一个胜利的基础，也是烘托他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不朽军事地位的基石。没有卫青对官兵的关爱，没有因为这种关爱而凝聚起来的战斗力，卫青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中国军事史上高高站立起来的。
　　公元前一二四年，卫青在西汉王朝第三次反击匈奴军队的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武帝刘彻为了嘉奖他，任命他为军队的最高统帅（大将军），增加卫青的食邑八千七百户，同时对他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全数封侯。对于这种封侯授爵、惠及子孙的大好事，卫青看得比较淡，他诚恳地对武帝刘彻说：“我有幸待罪军中，全仰仗陛下的神灵，得以获得胜利。其实这都是我的将领们奋战的结果。对于我，陛下已经增加了我的食邑，可我的儿子还在奶妈的怀里吃奶，毫无功劳，陛下却分割土地，封他们为侯。我以为，这不利于鼓励官兵，激励部队。”从史料分析看，卫青这番话并非虚情假意，他是在“坚决推辞”的情况下说这番话的。也许卫青并不是因皇上对自己儿子的分封嫌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他要为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官兵，争取朝廷对他们的奖赏。武帝刘彻听明白了卫青这番话的意思，于是下诏，对跟随卫青作战的公孙敖、韩说、公孙贺、李蔡等悉数封侯。跟随卫青作战的有功将领，在卫青得到赏赐的同时，也一并得到赏赐。
　　尤其值得一书的，还是卫青关照公孙敖而引出的一连串历史故事。公孙敖在卫青做马童的时候救过他一回，对此，卫青在自己有了出息、有了地位以后，总忘不了报答他。公元前一一九年，卫青率军反击匈奴。一心想寻找匈奴主力作战的李广，被任命为前锋，可在部队正式出发时，李广的前锋位置被公孙敖替代，调为右翼护军。这一仗，李广所部因迷失道路而丧失了合围匈奴主力的良机，李广因此自杀。李广的小儿子李敢，对此事耿耿于怀，把父亲李广的死归结为卫青，因而总找机会报复。李敢是霍去病手下的一员战将，跟随霍去病攻击匈奴左贤王时，奋勇搏杀，夺得左贤王的战鼓战旗，立下大功。但他对大将军卫青的怨恨一直未消，终于有一次寻机把卫青揍了一顿。身为全军最高统帅的卫青，被手下的一个郎中令揍了，并被打伤之事，一直缄口不言。他卫青可是当时红得发紫的全军最高统帅，没有任何理由惧怕自己手下的一个郎中令，被这个郎中令寻衅揍一顿，即便自己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十分丢人的事，况且这事只要声张出去，李敢的小命就难保了，不用卫青动手，皇上都可能出面收拾他。可卫青不这么做，他在挨了李敢一顿揍后，没有声张，也没有寻机报复。这说明，卫青不愧为西汉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心胸非常开阔，待人非常宽厚，对于这种平民式解决恩怨的做法，他能以平民的态度去接受。想想也是啊！毕竟是他卫青把李广从前锋的指挥位置上调换下来的，如果不换他，李广也就不会陷入窘境而自杀，说不定还会立下战功呢！如今李广死了，虽然不是他卫青害的，但毕竟和他更换前锋将领有很大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挨李广的儿子一顿揍，与已经作古的李广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卫青在处理这样一些小事上的宽容，强化了他作为西汉王朝军队最高统帅的人格力量，使得他这个古代军事奇才，在中国战争史上的形象永不褪色。
　　另一个在战争中高高站起的，当数霍去病。
　　霍去病的母亲叫卫少儿，是当朝皇后卫子夫的亲姐姐，也是大将军卫青的同母姐姐。卫少儿与一个名叫霍仲孺的私通，生下霍去病。姨妈是当朝皇后，舅舅是当朝大将军，霍去病从小就被如此强烈的光环照耀着，生活富裕自不待说，仕途当然也是一帆风顺。霍去病十八岁开始做官，两次跟舅舅卫青出征。卫青当然对他格外关照，每次都特地挑选一些能征善战的官兵，交由霍去病指挥，因而每次出击，霍去病所率的部队，大大小小总有收获，而部队的伤亡损失很小。
　　从小生活优裕，出征打仗也不忘奢侈取乐。霍去病每次出征，皇上都派几十辆拉厨具和各种食品的车，满载着美酒佳肴和美女随军保障。不管战争多么艰苦残酷，只要宿营，霍去病不管官兵是否露宿荒野，有吃没吃，他都得叫官兵为他掘地筑房，修踢毽子的体育场，供他享受作乐。史载，霍去病每次作战回来，保障他的好米好菜剩下很多丢弃……
　　李广的小儿子李敢揍了卫青一顿后，卫青把这事瞒了下来，不对外声张。可霍去病听说后不干，在一次陪武帝刘彻到甘泉宫游猎时，霍去病寻找机会，亲自挽弓，故意把李敢射死。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承认，霍去病是西汉王朝在反击匈奴的战争中，高高站立起来的一位军事天才。
　　还应当承认，霍去病是一位古代军事斗争的幸运儿，战争对霍去病格外垂青，以致在反击匈奴军队的屡次战斗中，霍去病屡次都打大胜仗，连与对手打成平手的仗都未曾有过。
　　公元前一二三年，霍去病随卫青初次出征，他仗着有舅舅卫青的大部队殿后，率八百多骑兵，远离大部队数百里，深入匈奴汗国腹地，寻找匈奴军队作战。结果，八百多人的骑兵，斩杀俘虏匈奴官兵两千余人。这还不算，还生擒匈奴的相国、当户，击斩五任匈奴单于祖父的同辈兄弟栾提产，活捉单于的叔叔栾提罗姑比，一仗下来，霍去病就被武帝刘彻封为冠军侯。
　　公元前一二一年，已经任命为骠骑将军的霍去病，率一万余骑兵，从陇西出塞，穿过臣属于匈奴的五个小国，越过焉支山一千余里，寻找匈奴主力作战。霍去病这次出击又是大获全胜：斩杀匈奴汗国的折兰王、卢侯王，俘虏浑邪王的王子、相国、都尉，夺得休屠王用来祭祀上天的金人神像，共斩杀俘获匈奴八千九百余人。
　　同年夏季，霍去病与各路将领率军从不同的方向出塞。这次出击，其他各路将领均无战果，有的兵团还遭匈奴重创，唯独霍去病兵团深入匈奴汗国两千余里，孤军在浩瀚的沙漠挺进，越过居延海，穿过小月氏部落，在祁连山脚下，与匈奴汗国的主力部队决战。在兵戈血刃的搏杀中，霍去病兵团共斩杀和俘虏匈奴三万多人，生擒匈奴汗国的单桓王、酋涂王、相国、都尉及副王、小王达七十多人，给匈奴汗国以重创。
　　同年秋，匈奴汗国浑邪王率四万多人，向汉王朝投降。
　　李息不敢怠慢，即刻用驿车将浑邪王的归降信送到武帝刘彻手里。
　　武帝刘彻接到信后，也将信将疑。为谨慎从事，刘彻下令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大军到边境迎接，一旦浑邪王投降有诈，立即发起反击。
　　霍去病率大军在边境一展开，休屠王突然反悔，不愿向汉朝投降。已经没有退路的浑邪王，不得已诛杀休屠王，收拢他的部队，向汉王朝边境开进。威风八面的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部队渡过黄河，等待浑邪王率部前来投降。两军官兵遥遥相望的时候，浑邪王所率的部队乱了，不少官兵不愿渡河南下，拔腿后逃。霍去病见状，独自纵马飞奔匈奴大营，与浑邪王相见。两人一商量，指挥部队捕斩匈奴逃跑官兵数千人之后，匈奴军队才安定下来。霍去病于是先行护送浑邪王到汉朝大营休息安顿，尔后把浑邪王所部四万余人全部组织起来，渡过黄河。西汉政府随即迅速动员民间车辆两万乘，前往边界迎接。
　　武帝刘彻下诏，赏赐归降匈奴数百万金钱，封浑邪王漯阴侯，食邑万户人家。小王呼毒尼等四人，也全都封侯授爵。归降的四万多匈奴官兵和人民，分别安置在黄河以南的陇西郡、北地郡、上郡、朔方郡、云中郡，统称为“属国”。西汉政府投入大量财力、物力，安置他们的生活劳作，仍保持匈奴的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
　　浑邪王率部投降汉朝，对匈奴汗国是致命的打击，河西走廊十五万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从此成为汉朝向西域扩张的前进基地。匈奴人哀歌：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最终打得匈奴汗国从此再无还手之力的那一仗，要数公元前一一九年，卫青与霍去病联手上演的那幕战争史话。舅舅卫青率军从定襄出塞，外甥霍去病率军从河北蔚县出塞，舅甥俩率军从不同的方向出发，挺进草原沙漠，寻找匈奴主力作战。
　　卫青兵团斩杀俘获匈奴一万九千余人，大胜而返。而霍去病兵团俘获匈奴三个亲王，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匈奴王庭的达官显贵八十三人，斩杀俘虏匈奴官兵及群众达七万余人。
　　至此，匈奴远遁。
　　至此，匈奴汗国的三部（中部由单于直接统领，东部由左贤王统领，西部由右贤王统领）全部被击溃。
　　至此，瀚海以南的广阔土地上，再无匈奴的立足之地。
　　至此，西汉王朝的屯垦官员、小吏，以及士兵群众五六万人，在瀚海以南的广阔土地上屯垦放牧，建立家园。
　　至此，西汉王朝军事指挥官陈汤宣告天下：胆敢冒犯强汉的，逃得再远，也必诛杀！
　　品六：战争是人类最公正的舞台，一个个彪炳史册的战将，用一个又一个胜利，在这个舞台闪亮登场，高高站立。
　　在反击匈奴的战争中高高站起来的，还有很多人，我们不妨挑选几个进行品评。挑一个李广，挑一个李陵，还挑一个苏武。李广是李陵的爷爷，这爷孙俩在同一个战争舞台上，用不同的方式，释解了他们高高站立在古代战争史上的理由。
　　先说李广。
　　司马迁在“李将军列传”的结尾段，这样评价李广：“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李广，这位西汉时期的名将，以自己精湛的骑射箭术、高超的军事谋略、简洁的带兵艺术，为后人尤其是为在他之后的所有军人，树起了无可挑剔的楷模。
　　李广一生从军，文帝刘恒时期，李广做皇帝的武骑常侍，常常以冲锋陷阵、勇猛无比而博得刘恒的赞许。吴楚七国之乱的景帝刘启时期，李广跟随周亚夫攻打吴楚叛军，在昌邑城下勇夺叛军军旗，威名大振。武帝刘彻时期，李广因与匈奴作战屡建奇功，而转任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郡的边郡太守。史载，李广在哪里镇守，匈奴就不敢在那里进攻。
　　公元前一四四年，匈奴军队攻下雁门关，其前锋直指陕西绥德县的上郡。当时驻守上郡的就是李广。景帝刘启在此之前派了一个宦官到李广的手下，跟李广学如何训练军队。一天，这个宦官带几十名骑兵出塞探巡，碰到三个匈奴射雕手，打起来了，结果几十个骑马的没打过三个步行的。宦官带出去的几十个骑兵，几乎被三个匈奴射雕手全部射死，宦官也身负重伤，逃回军营。
　　李广即带百余名骑兵前去追赶，出塞几十里后追上了那三个射雕手。于是李广亲自挽弓，射杀了其中两人，活捉一人。恰在这时，数千名匈奴骑兵奔驰过来，迅即在山上山下摆出阵势。一看这来头，李广的骑兵吓坏了，有的想跑，有的吓得连跑都想不起来。李广则十分镇定，他对大家说：“我们已经离开军营几十里路了。如果往回走，匈奴追上来用箭射我们，那我们一个也跑不掉。现在大家听我指挥，继续迎着匈奴的布阵前进。”士兵们把心都提到嗓子口，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匈奴布好的阵地不远处，李广下令停止前进，全部下马，且下令把马鞍卸下来。士兵们不理解，生怕匈奴追过来，连马都上不去，迟迟不肯动手卸马鞍。李广对他们说：“匈奴原以为我们会撤退，现在我们卸下马鞍，表示不走，他们就会以为我们是诱敌的骑兵，反而要狐疑害怕了。”士兵们听令，卸下马鞍。这时，匈奴一个骑白马的将领，出列巡视，李广则追过去放箭，将那个骑白马的将领射得掉下马去。返回后，李广又卸下马鞍，百十号人若无其事地在草地上躺下了。这一来匈奴更是疑心骤增，戒备骤增，以为汉军的大部队埋伏在不远处，随时都可能包抄过来，于是趁黑夜迅速撤离，远远逃遁。李广带着他的百余名骑兵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天亮了，这才大摇大摆地返回营地。
　　李广何以有这么大的威力稳住士兵？又何以有这么大的威力震慑敌人呢？
　　简单说，就是李广多年率兵驻防，以其作战之骁勇、战术之高超而威名大振，被匈奴誉为“汉朝飞将军”。不仅汉朝官兵敬重他，而且匈奴官兵也敬重他。
　　李广统兵，从不用严苛的戒律约束军队，驻扎宿营也不构筑阵地，夜里不设岗哨，不击刀斗，文书工作极其简单，但派出去侦察敌情的人员却“侦骑遥远”。当时与李广齐名的另一位将领程不识这样评价李广：李广兵团，一切简单明了。然而，敌人如果发动突击，就很难应战。但他的战士却安逸快乐，都愿意为李广而死。
　　因为，李广带领的军队，走到水源缺乏、粮食断绝的地方，找到水了，如果士兵不全喝到，李广就滴水不沾；找到粮食了，如果士兵不全吃过了，李广就一口不尝。李广不是一两次偶尔如此，而是一生如此……
　　还因为，李广统兵为将，极其清廉，凡得到朝廷的赏赐，都全部分赏给跟他拼命作战的官兵。李广不是一两次偶尔如此，而是一生如此……
　　李广以其高尚的人格而构建的令人折服的军事指挥权威，已经达到了后人所难以攀上的高峰。
　　公元前一二九年，李广与卫青、公孙敖、公孙贺各统一万人马，择路出击匈奴。结果四路人马都没有给武帝刘彻带回欣喜，除卫青率军斩杀和俘虏匈奴几百人外，公孙贺一无所获，公孙敖被匈奴击败，损失人马数千，李广率部遇匈奴主力，损失惨重。战斗中，李广负伤，匈奴首领单于命令部队，一定要活捉李广。他要亲眼看一看这位被自己的部下誉为“汉朝飞将军”的李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李广负伤被俘，匈奴将他放在两匹马中间拉着的网架上，往单于的虎帐送。恰好一个匈奴少年骑着一匹好马路过，李广于是突然跃起，把那个少年推下马去，自己骑着这匹快马，收拢残部回到了长安。按当时的法律，朝廷判处李广斩首，李广用钱赎了死罪，贬为平民，回乡隐居，常在蓝田南山中打猎。黑夜中，把箭射进一块酷似老虎的巨石中拔不出来，大概就是李广这个时期的力作。
　　公元前一二八年，李广奉诏复出，任右北平郡郡长。史载，李广驻防右北平，匈奴军队远远躲避，数年之间，不攻击右北平境界。
　　十六岁从军，为将四十八年，跟匈奴大小七十余战的李广，终生追求的是与匈奴主力决战，与匈奴首领单于在战场的兵戈刀刃中见面。几十年几十战的经验告诉这位杰出的将军，匈奴的首领单于，才是他所要与之交锋的对手，也只有与单于交手，才不枉他从军为将一生。
　　公元前一一九年，机会终于来了。
　　那年，武帝刘彻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再次拍板，向匈奴汗国发起攻击。此时已年逾六十的李广，多次向武帝请缨，多次被武帝以他老了而不予批准。李广口钝，不善表达，但认准的事一个劲往前走，决不改变。终于感动武帝，武帝批准他受最高军事统帅卫青指挥，担任整个伐匈队伍的前锋。正在李广踌躇满志决心与单于正面交锋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的时候，总指挥卫青给他泼了一盆凉水，把李广率领的部队由前锋调为右翼护卫，也就是把李广与匈奴主力的正面交锋调为侧翼迂回。
　　这一重大军事部署的调整，按史料记载，是出发前武帝刘彻的交代。武帝说李广年纪已老，运气又不好，不要让李广面对单于，怕劳而无功，使单于逃遁，达不到擒获的目的。武帝刘彻颇信迷信，作这样的交代也未可知。但卫青是否出于私心，也很难否定。卫青调开李广所部，换上公孙敖所部作前锋，就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卫青倒也义气，总忘不了公孙敖曾救自己之恩，千方百计创造条件让公孙敖在战场上立功封侯，所以把最有可能立功的机会由公孙敖换下了李广。
　　李广死争不下，只好服从，与右将军赵食其率军前进，没有向导，在沙漠中迷失道路，既定时日已过，只好班师返回。已经大胜而返的卫青，派人诘问李广和赵食其失期的原因，并下令李广的幕僚全部到指挥部听候审讯。李广拦住说：“我的部下没罪，是我自己迷失了道路，我亲自到指挥部去接受审讯。”
　　李广没有去指挥部接受审讯，他的秉性，决定了他无法面对那些舞文弄墨的军法官之类小吏的呵斥，因而他用自己的军刀，给自己的军事生涯、给自己的性命和一生的品评，作了军人式的最终了断。
　　史载，李广的死讯传出，全军痛哭。庶民百姓也都垂泪流涕。
　　司马迁是知识分子，他写道：李广的忠诚和信誉，活在知识分子心中。
　　还是在司马迁作“李将军列传”的结尾段，司马迁写道：李广诚恳谨厚，就像个乡下人，嘴巴不善于说话。在他死的那天，天下无论认识和不认识他的，都为他哀悼。这正所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是啊！桃树、李树不会说话，更不会自我吹嘘，可是因为它的花朵好看、果实好吃，人们自然会来的。日子久了，树下就被人踩出路来。
　　再说李陵。
　　公元前九九年，中国历史巨典《史记》的作者司马迁，被武帝刘彻，更被刘彻身边的一帮佞臣，戴上一顶“诬蔑主上”的帽子，极其残忍地被处以腐刑。
　　在四周被高墙把罪与非罪隔开的一间特殊囚室里，一盆炭火把密不透风的屋子烘出明显高于室外的温度。司马迁被扔在这间屋子里，手脚被捆，裸露全身，瞪着一双茫然得不知天地人生的双眼，等待着对他残忍的宰割。一帮专门从事割生殖器专业的人员，按住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已经被羞辱得不知何为羞辱的司马迁，又捶又揉，用锋利无比的专门刀具，硬是把还喘着粗气的司马迁作为男人的根本标志的生殖器割了下来……
　　当时在汉朝从事历史和天文工作的司马迁，受到如此残忍的迫害，是因为为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
　　李广的孙子李陵，继承了祖辈的血统，骑马射箭，无不精通，他还有一个与爷爷李广一样的品质，就是厚爱部属，他所带领的官兵无不乐意为他而死。李陵不愧为名将之后，血管里奔涌着在战场上展示人生的强烈欲望，奔涌着在兵戈刀刃的大战中展示才华的忠勇。正因为这个原因，武帝刘彻派他率五千名楚地官兵，驻守在酒泉、张掖一带抗拒匈奴入侵。恰逢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击匈奴，李陵坚持请战，率不足五千名空手可以掐死老虎、射箭百发百中的楚地勇士，徒步进发，孤军挺进兰于山，配合李广利率领的贰师兵团作战。
　　李陵率他的步兵，从居延海出发，向北挺进，三十日后到达蒙古肯特山，遇到了匈奴主力，展开了一场堪称中外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以寡敌众的殊死战斗，谱写了一曲悲惨壮伟的战歌。
　　匈奴九任单于栾提且鞮侯，亲率三万人的强大兵团，把李陵的近五千名步兵团团围住。李陵不慌不惧，指挥官兵在两山之间，用粮秣车四周布阵，并亲率精兵，在车阵外构筑工事。他把车阵外的精兵分为两个梯队，第一梯队官兵手持盾牌利剑，在工事前迎战，第二梯队官兵全是弓箭手，靠后埋伏。匈奴兵团看到李陵兵团人少，发起强攻，直逼阵地。李陵命第一梯队官兵迎战肉搏，杀得天昏地暗之际，迅速撤回堑壕。匈奴官兵群起追击，快要到达堑壕时，第二梯队官兵突然跃起，万箭齐发，匈奴官兵应弦倒地，死伤一片，抱头逃命。这时，撤至堑壕的官兵冲出堑壕，尾随追击。
　　这一次交锋，匈奴官兵被斩杀数千人。
　　栾提且鞮侯大为震惊，迅速调动西部、东部兵团共八万余人，大举增援，仗着近二十倍于李陵步兵的优势，猛烈发起进攻。李陵兵团抵挡不过，且战且退。匈奴兵团分左右两翼，紧追夹击。就是在这样一种与以石击卵无异的巨大兵力反差中，李陵兵团顶住强敌进攻，且战且退坚持了几天。待李陵兵团退到一个山谷时，官兵已经死伤惨重。于是，李陵下令：士兵负伤三次以上的，可以坐车；负伤两次的，充当驾驶；负伤一次的，继续战斗！按照李陵的这个部署，向围困他们的匈奴再次发起反攻。
　　这一仗，已经伤亡惨重的李陵兵团，斩杀匈奴官兵三千余人。
　　杀出一条血路后，李陵带着他的残部，改道向东南，沿着前往龙城的旧道，且战且退。又坚持了数日，到达一片苇草茂盛的畜牧地带。紧追不舍的栾提且鞮侯大军，顺风点火，企图将李陵残部全部烧死。李陵率兵先纵火自救，烧出一块苇草地，然后冲出火海，又从原来的路上回撤，到达一片山丘落下脚来。
　　此时的李陵兵团残部，在匈奴官兵特别是单于栾提且鞮侯眼里，无异于不可战胜的天兵天将。率领近十万大军的栾提且鞮侯，面对伤痕累累的李陵兵团残部，不敢轻易靠近，而是登山眺c1bf8666dbb428785626cf2ba7273d15ab13f2bf13a7adc4f004cd35376d1911望。在真真切切地看到李陵所部官兵寥寥，且大部分负伤的情况后，下令太子率精悍的骑兵袭击。李陵率军迅速退入一片树林，以树木为羁绊，与匈奴骑兵展开了近乎肉搏的厮杀苦战。李陵远远看到栾提且鞮侯在山上指挥，下令弓箭手用一弦发数箭的“连弩”遥射，吓得栾提且鞮侯慌忙急奔下山。
　　史载，这一仗，又击杀匈奴数千人。
　　仗打到这时候，匈奴首领栾提且鞮侯开始犹豫了。他提出如此顽强的汉朝精兵，日夜引诱我们向南接近边寨，莫非前面有埋伏？但是，他的这种犹豫，被他手下将领阻止了。理由是单于亲率全国主力围剿中国几千名步兵，如果不能取胜，将来怎么号令将领！单于栾提且鞮侯出于维护自己的面子和权威的考虑，硬着头皮和李陵所率的残部苦战。
　　史载，李陵兵团处境越发险恶，匈奴兵团人多，每天都要接战数十回合，但仍击杀匈奴两千余人。
　　单于栾提且鞮侯撑着自己面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决定放弃对李陵残部的追击。恰在这时，李陵手下一名叫管敢的军侯，因受到校尉的欺辱，投降匈奴，透露实情，驱散了栾提且鞮侯的沮丧，激发了他全歼李陵残部的斗志。于是，下令发起对李陵残部最后的也是歼灭性的攻击。
　　殊死的血战中，李陵残部被逼在一个狭窄的山谷中，匈奴官兵布满四周山头，集中发箭，箭矢蔽天而下。李陵残部在匈奴的箭雨之中，硬是突围出来，抛弃辎重车辆，再向南挺进。这一天，李陵残部向匈奴发射五十万箭，箭已尽，刀枪已折，官兵们砍下车轴当武器，军中文职人员拿着刻字的笔刀当武器，跟李陵退入峡谷。匈奴兵团的包围圈迅速缩小，栾提且鞮侯亲自守住谷口，从山上滚下的巨石，声震天地，战士死伤骤增，部队已无力再战，也已无力突围了。
　　黄昏降临，李陵换上便衣，独自出营。他打算生擒单于，迫使匈奴给他让开一条生路。但他在仔细察看了敌情后，黯然折回，他对急切等待他的官兵说：各自逃命吧，如果有人脱险，逃回汉朝，就把情况奏报天子。
　　当天夜里，李陵率十多位壮士向南突围，匈奴数千名骑兵追击，马蹄刨起的沙尘蔽天遮月，跟随他的战友全部战死。他因双腿跑不过马蹄，被俘。借着夜暗的掩护，李陵兵团有四百余名官兵侥幸逃回了边塞。
　　李陵兵团深入匈奴腹地，朝廷上下和武帝刘彻知道；被匈奴大部队包围，单于栾提且鞮侯亲自率军督战，朝廷上下和刘彻知道；李陵兵团拼死苦斗，今天击杀匈奴数千，明天又击杀匈奴数千，朝廷上下和刘彻也知道，而且捷报传回后，朝野欢庆，上下赞颂。但是，唯有不足五千名徒步的步兵，与匈奴近十万之众殊死苦战的兵力对比极其悬殊，需要派兵增援这一点，满朝文武大臣和刘彻却怎么也不知道。武帝刘彻的真实想法是，期望李陵战死。当他听说李陵被俘后，龙颜震怒，大发雷霆。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帮张嘴仁义孝悌，闭口效忠朝廷的文武陋僚，跟着武帝刘彻的震怒而震怒起来，异口同声地谴责起李陵来。
　　也站在文武臣僚中的史官兼天文台长的司马迁，看到这种情形后非常痛心，他不明白这些稳坐高堂、拥妻抱子、享受荣华富贵之辈，为什么要对为祖国拼命战斗的李陵将军落井下石，栽赃构陷。
　　武帝刘彻大概看出了司马迁的情绪与众不同，就点名叫他发表意见。
　　司马迁不假思索地陈述：
　　李陵对父母至为孝顺，对士兵更有恩信。常常奋不顾身，赴国家急难。这都是他平日的志愿，有国士的风范。如今不幸失败，那些稳坐后方，拥妻抱子的官员，不思量战场的艰苦，反而落井下石，捏造构陷，实在使人痛心。李陵率不足五千人的步兵，深入匈奴汗国心脏，面对数万强敌，致使敌人抢死救伤不停，动员全国武装部队，大举围攻。李陵兵团转战千里，箭尽路绝，战士们赤手空拳，冒着刀锋，仍苦苦搏斗。李陵得到部下如此效忠，即令古代名将，也不能超过。现在，李陵身虽陷敌，然而他给予敌人的创伤，仍足以激励天下。我的看法是，李陵所以不死，并不是真的投降，而是等待适当时机，报效国家。
　　司马迁这样一番入情入理、有据有证的陈述，完全出乎武帝刘彻的预料。在刘彻看来，他这个皇帝震怒，臣僚必须跟着震怒，不震怒就是罪过。另外，在武帝看来，司马迁这个坚持公道的陈述，企图诋毁贰师将军李广利，戳他武帝刘彻的痛处。于是，武帝刘彻震怒加震怒，下令对司马迁处以腐刑。
　　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司马迁只要缴出一笔赎金，就可以免罪。但是，司马迁倾全部积蓄也凑不起这样一笔赎金，只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任人宰割……
　　司马迁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从巨大的羞辱和无比的痛苦中醒来以后，对自己、对人生作了这样一番思考：
　　最高贵的品格是不污辱祖先，其次是不屈辱自己，其次是不伤害自尊，其次是不讲卑躬屈膝的话，其次是下跪受辱，其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其次是被苦刑拷打受辱，其次是剃光头发，脚戴镣、手戴铐受辱，其次是毁坏肌肤、砍断肢体受辱。而最为可耻的，则是腐刑。人生到此，羞辱已到了尽头。
　　学识有多深，痛苦就有多深。
　　司马迁这位编著中国古代史的巨匠，他的学识，他对历史特别是对朝代更替的深切认识，决定了他在面对腐刑这样一种被人讥笑的刑罚时的痛苦比常人要巨大得多。他为此写道：猛虎在深山之中，百兽震恐，一旦落入牢笼，不得不摇尾乞怜，向人求食。为什么？因为在受到强制的压力之后，威严逐渐消失。所以，地上画个圆圈，当做监狱，有品德的人都不愿进去。削一块木头，当做审判官，有品德的人也不肯面对。宁愿在没有受到刑罚前，自杀一死。
　　但是，司马迁不能死。因为他的罪过是讲了几句公道话。公道是天之道，是地之道，是人之道，眼下被扭曲的公道，终有一天会得到澄清，世间不得澄清的公道古来没有！
　　还因为，他正在编著中华民族的历史宝典——《史记》。诚如他所言：“书稿未完成，就在这个时候遭受惨祸，惋惜白白浪费这番心血。这才使我面对酷刑，而坚持下来……”
　　是的，是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决定他司马迁承受这份痛苦。也正是这份痛苦，决定了他的历史宝典《史记》，通篇贯穿着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的主题。诸如赞美，诸如鞭挞，诸如讥讽，诸如鄙视，诸如期望，诸如等等，都在他的《史记》中活灵活现，都在他的《史记》中接受检阅、洗礼和审判！
　　诚如司马迁所言，李陵做了匈奴的俘虏后，尽管匈奴出于对他的敬重，单于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生活上给予了特殊的关照，但他逃回汉朝之心不死。可是，他不能再回来。因为他的被俘，他的家人已全部被诛杀，老母、妻儿无一幸免。他即使冒着被匈奴处死的危险逃回汉朝，等待他的也还是被杀。不能回到自己祖国的李陵，虽然忍受着西汉朝廷诛杀他家人的巨大悲痛和愤慨，但他始终没有出卖自己的良心，没有出卖自己的军事才华用于匈奴对汉朝的作战，他恪守自己做人的准则，最终在匈奴汗国了却余生。
　　我们还是从李广爷孙俩的心酸和遗憾中走出来吧，去看看另一位在反击匈奴的战争中，高高站起来的苏武。
　　苏武从军，官至中郎将。他在古代军事史上高高站立，不是因为他的战绩，而是因为他的气节。
　　公元前一○○年，武帝刘彻乘战胜大宛王国的余威，向匈奴汗国发动心战，再次表明，高祖刘邦被匈奴马邑之围之仇，高太后吕雉被单于冒顿来信侮辱之仇，在他武帝刘彻手里，统统都要报。那时，匈奴九任单于栾提且鞮侯刚刚继位，政局不稳，担心西汉王朝突然发兵攻击，就致信武帝刘彻说：“我是儿子辈，怎敢冒犯天子。大汉皇帝是我的家长呀。”为了表示诚意，匈奴汗国释放囚禁的中国使节，并派使节到西汉王朝致送礼物。
　　武帝刘彻被匈奴的诚意所感动，也下令释放囚禁的匈奴使节，并派中郎将苏武为使节团团长，携带厚重礼物，答谢匈奴汗国的善意。与苏武同行的副团长，是中郎将张胜，秘书长是常惠。
　　苏武等一行到达匈奴汗国王庭后，才发觉栾提且鞮侯写给武帝刘彻的信，全是漂亮的假话。栾提且鞮侯以极其傲慢的态度对待汉朝使节，对汉朝使节带来的厚重礼物，似接受进贡一样接受。恰在这时，曾随浑邪王投降汉朝，后又归附匈奴的缑王、虞常等匈奴将领，打算劫持栾提且鞮侯的母亲，再次归附汉朝。虞常悄悄找到张胜，把他们的打算跟张胜说了。张胜当即表示支持。一个月后，乘栾提且鞮侯外出打猎之机，虞常等七十多人开始下手。不成想，消息走漏，栾提且鞮侯火速赶回，将缑王等全部斩杀，生擒虞常，进行审判。张胜害怕了，他担心虞常把他供出来，就找苏武商量。苏武虽未参与这次谋划，但他是使节团团长，副团长张胜参与了，匈奴能不追究他这个团长吗？于是准备自杀，被张胜、常惠等阻止。
　　事情正如苏武所料，虞常供出张胜，牵连到整个使节团。于是，栾提且鞮侯召开高官会议，决定叫汉朝使节团全部投降，以此羞辱西汉王朝。
　　苏武绝不投降，他认为：使皇帝的符节受到屈辱，即令活着，又有什么脸面回到汉朝。于是他拔出佩剑，自杀了断。当时苏武伤势严重，流了很多的血，半天才醒过来。
　　栾提且鞮侯敬佩苏武的忠烈，早晚派人侍候。待苏武痊愈后，栾提且鞮侯派卫津专做苏武的劝降工作。卫津见工作无效，当着苏武的面，拔剑直指张胜的咽喉，张胜害怕，跪地投降。接着，卫津用对付张胜这一手对付苏武，苏武面不改色，也不躲避。栾提且鞮侯于是更加敬重苏武，打算施加压力，迫使他归附。他们把苏武扔进一个大地窖里，不给食物和水，企图让难耐的饥渴迫使他举起双手。时值寒冬，飞雪漫天，千里冰封。扔在地窖中的苏武，饥饿难熬时吞食皮衣上的羊毛，焦渴难挨时吞吃冰雪。栾提且鞮侯以为苏武这回该对他跪地称臣了，不成想，尚未饿死的苏武，忠烈依然。这一来苏武的名气出来了。匈奴人认为在天寒地冻的地窖里几天不死，必有神灵暗中相助。于是乎，不仅单于栾提且鞮侯，就连普通的匈奴百姓，都对苏武敬重起来。
　　栾提且鞮侯仍不肯放过，把苏武放逐到绝无人烟的北海，即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同时赶去一群公羊让他放牧，告诉他：等到公羊生出小羊那天，你才可以回去。
　　浩大的北海，除了苏武之外，就是一群公羊。苏武怀揣出使时带来的皇帝签发的符节，放牧着一群找不到配偶的公羊，经受着渺无人烟的煎熬。饿了，掘地鼠充饥，渴了，捧积水消渴，困了，躺在羊群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是苦熬了六个春秋。李陵够意思，两次去看他，给他送去羊和日用品，并用发泄自己苦恼的方式，倾诉内心的苦衷，作为对苏武的陪伴。李陵给他捎信，说武帝刘彻驾崩了，苏武手握符节，面南号哭，哭得苍天垂泪，哭得贝加尔湖翻腾，哭得他自己吐了一夜的血……
　　昭帝刘弗陵即位后的公元前八一年，匈奴与汉朝和亲，西汉王朝提出归还苏武，匈奴谎称苏武已死。汉朝使节于是对匈奴单于说：汉朝皇帝在上林苑打猎，射下一只飞雁，雁脚上绑着一份苏武在绸缎上写的求救信，说他仍活着，在北海。匈奴看瞒不过去了，便把苏武放回汉朝。
　　苏武被匈奴汗国羁留十九年，出使时他青春鼎盛，归来时他头发全白，已成老翁。这十九年中，苏武的母亲去世了，妻子改嫁了，他的两个兄弟，被朝廷指控有罪，先后自杀。苏武通过已经投降匈奴的李陵，得知了家里的这种情况后，他没有因此动摇；匈奴用巨大的利禄引诱他，许诺他做高官，享荣华，他没有因此而动心；匈奴把他扔到天寒地冻的地窖，连续数天不给吃喝，他没有因此而举手投降；匈奴把他放逐到渺无人烟的北海，让他放牧一群公羊，想以此叫他回心转意，他没有因此而感到后悔。苏武之所以忠烈如初，誓死不改，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是汉朝派出的使节。
　　史载，羁留匈奴汗国十九个春秋的苏武，一直保存着那个临出发时皇帝签发的符节，随身不离，坐卧都带着，以致符节上的毛缨，全部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