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张荣伟的新著《我们需要怎样的教育——中国基础教育改革概论》就要出版了,希望我能够写点文字。选择我来写的一个重要原因,大概是我曾经是他的博士生导师,相对比较熟悉他的思想与文字吧!或者,因为这本书介绍的九大教育学派,也包括了“新教育实验”,他希望我成为第一位读者,听听我的意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怀着为自己的学生摇旗呐喊的快乐心情,断断续续读完了书稿。认认真真读完,我发现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于是,欣然写下一些感想。
我曾多次去福建省厦门市,虽然很多地方移步换景,不乏精彩,但直到有一天登上鼓浪屿的最高峰——日光岩,才真正看清厦门的地理位置和整体风貌。观察任何事物,最重要的是明确立场,最难得的是找到观察事物的独特视角或“制高点”。同样,要整体把握中国基础教育改革,也必须找到观察中国基础教育的“制高点”。“制高点”是决胜的关键。或许,这个“制高点”就是中国基础教育改革哲学。只有找到了这个“制高点”,只有从本体论(什么是改革)、价值论(为什么改革)、方法论(怎么改革)等不同维度确立可靠的改革观,中国基础教育改革才可能在理论和实践层面获得实质性进展。否则,“顶层设计”无从谈起,必然出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现象,必然出现形式主义、盲目主义、功利主义等价值偏向。荣伟这本书的一个重要意义,是在构建中国基础教育改革哲学(观)方面,做出了积极的探索。
2003 年至2006 年,荣伟在苏州大学跟我读教育哲学博士。那时,“新教育实验”才刚刚启动,荣伟经常随我参加各种会议,听我的各种讲演,经常和我一起到中小学去与一线的校长、老师交流,了解实验进展情况。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的博士生,是必须做“新教育”研究的。荣伟也不例外。所以,他不仅在论文选题时把“新教育”的话语体系作为研究方向,而且协助我做了大量“新教育实验”的事务性工作。亲身参与实验,为他研究实验提供了切实的感受、生命在场的体验,也为他日后研究中国基础教育改革问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荣伟这本书的基本论题在他的博士论文中已初见端倪。博士毕业以后,他回到福建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工作,为教育学专业本科生开设了“基础教育改革研究”这门必修课。据说,已有七届学生(2004 级至2010 级)修了他的这门专业课,而他一直是这门课程唯一的授课教师。另外,这些年他还为教育学专业的研究生先后讲授了“教育哲学”、“当代教育理论专题”、“中国教育体制改革研究”等课程,“中国基础教育改革”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话题。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荣伟一直没有忽视阅读、思考和写作,先后主持了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中国基础教育‘九大学派’研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我国基础教育‘十年课改’的历史考察与反思”等研究项目,并出版了《当代基础教育改革》(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 年6 月版)、《“新课程改革”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 年12 月版)、《新中国教育实验改革》(天津教育出版社2010 年4 月版)等著作。如果说已出版的3 本书,重点在于对中国基础教育改革进行点状和线性描述的话,那么,现在这本书的特色则在于自觉地构建中国基础教育改革的总体认知框架,试图为探讨中国基础教育改革确立更为宏观、更为根本、更为可靠的问题域。
在我的博士生中,荣伟是比较擅长理论思维的,也是比较能够“坐冷板凳”研究学问的。在“新教育实验”的理论构建过程中,荣伟也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我经常说,问题的高度和深度直接决定理论的高度和深度。细读全书,可以看到清晰的问题意识和严谨的逻辑结构。
荣伟这本书对于中国基础教育改革的脉络、现状、问题的把握是系统全面的,分析是鞭辟入里的。可以说,这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研究中国基础教育改革最优秀的著作、最具深度的研究成果。
我们知道,教育改革是一项系统性工程,“顶层设计”非常重要。“顶层设计”所强调的是“全局意识”和“整体谋划”,它需要拥有一个考察教育改革现状的整体认知框架,需要推动教育改革的可靠的立场、视角和思维方法,或者更直接地说,需要一个教育改革的哲学。可以说,正因为改革哲学的不同(虽然有些改革者自己并没有自觉的哲学意识,但事实上也会有个人混沌的偏好喜恶),或改革者在立场、视角、思维方面存在差异,才出现了各种不同的改革理论与实践。
教育改革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哲学头脑?中国基础教育改革何以走向理性和自觉?荣伟这本书本身就是一本教材、一个案例。这本书对基础教育改革的一些深层次问题,对基础教育改革的合理性、合法性、可行性问题进行了探讨,对一些比较有影响的重大教育实验改革案例进行了评析,对改革过程中的一些片面化、简单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进行了批评。所有的基础教育改革者,不妨用本书所构建的框架图来解剖一下自己的教育哲学,分析一下自己的言说方式、话语类型、行动逻辑、实践模式、主体形态等,从而更自觉地从事教育改革与探索。
基础教育改革的力量和智慧来自哪里?我一直认为,我们长期以来的做法是以自上而下的行政推动为主,往往走向了封闭、保守和大一统,丧失了灵活性和创造性。许多改革为什么没能深入持久地进行?为什么经常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为什么经常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就是因为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形式主义是对付官僚主义最有效的办法,也是一线校长、老师用脚投票的意见表达。日本教育家佐藤学在《静悄悄的革命》一书中也分析过教育改革的困难之处。他认为,真正的教育变革是从课堂开始的,是从教师开始的。对于教育行政部门来说,应该学会关注并且推广那些行之有效的民间教育实验,应该汲取民间教育改革的智慧。这也是荣伟这本书给我们的重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