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股澳门赌厅的公安局长

2012-12-29 00:00:00蒋佳伽吴迪
方圆 2012年14期


  【√】2002年5月,刚从澳门满载而归的冯仕儒途中遭遇车祸,现场满地都是港币,这个不正常的细节很快在阳江的街头巷尾传开,人们关心的不是公安局长的安危,而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港币遗留在车祸现场
  对于冯仕儒来说,被检察院传唤的这一天他早就预料到了。
  2010年9月轰动全国的广东省阳江市黑社会团伙案终审判决,一个月后时任阳江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冯仕儒被调任市司法局副局长。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开始从单位把自己经手的卷宗借出来,放到自认为稳妥的密室保险柜里,约见之前的请托人退款、补欠条…
  直至案发,办案检察官在冯仕儒的车尾箱仍发现有大量从澳门带回来的冬虫夏草、名贵药材,自家茶庄经营的上等茶叶和各式礼品。冯仕儒说那是准备去领导家坐坐,要用的“手信”(广东话,通常指人们出远门回来时捎给亲友的小礼物)。
  4月26日,广东省阳江市检察院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包庇、纵容黑社会组织罪,徇私枉法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和赌博罪对阳江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冯仕儒提起公诉。6月14日,阳江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冯仕儒无期徒刑。冯仕儒对部分受贿款表示异议,提起上诉。本案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家中的顶梁柱
  广东省阳西县上洋镇是一个较大的半农渔镇。当地人依靠丰富的自然资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延续着渔业和传统耕作。
  1966年,冯仕儒出生在阳西县上洋镇园子村。冯家并不富裕,父亲是当地搬运公司的职工,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冯仕儒出生后,母亲陆续生了六个孩子——三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一家人全靠父亲一份收入维持。
  早年贫寒的家境让冯仕儒吃尽了苦头,最艰难的时候连穿去上学的裤子都买不起。尽管这样,父母还是决定让长子完成学业,在上扬中学读初中时,凭着对武术的兴趣,冯仕儒在邻村拜师习武,练就了一身功夫。1979年,阳江二中高中毕业后,他选择了参军。在部队四年时间里,冯仕儒凭借着自己的“高学历”和好身手,担任副班长、班长。
  1984年1月,年仅18岁的冯仕儒退伍回到自己的家乡,被安排在阳江县皮件总厂做工人;当时冯仕儒最小的弟弟还没有出生,他与父亲一起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一年后他被抽调到阳江县委;1987年调到阳江县二轻局保卫科,1991年聘干、转干,后任二轻局保卫科干部。由于是军人出身再加上功夫了得,从1994年开始,年轻的冯仕儒被调到公安局先后担任防暴大队的科长、队长及巡警支队长。可以说仕途顺利。
  在冯仕儒的身边一直都环绕着褒奖和赞赏,特别是其管着阳江市“三扫专业队”,其主要是针对阳江市赌博、吸毒、黑社会团体违法犯罪等不法行为展开调查和侦破行动。然而,这却成为冯仕儒打着公安局副局长的名号,与黑社会头目称兄道弟,贪污受贿的“保护伞”。
  第一次受贿
  冯仕儒的受贿之路是从1996年开始的。一天晚上,冯仕儒带队查处阳江市一家名为信诚娱乐城的赌场。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是当时黑社会团体的头目林国钦,因为其家里卖卤肉出名被称为“卤味钦”(外号)。
  “卤味钦”团伙当时在阳江已经小有名号,通过暴力手段非法敛财也屡见不鲜。其赌场被查处后,他便四处托人请冯仕儒吃饭,终于在冯仕儒同学的帮助下,他们开始了第一次短暂的聚餐,从而建立“良好的交情”。
  冯仕儒回忆这一顿饭的时候说:“吃得异常艰辛,坐立不安,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尽早结束这场鸿门宴。”饭后他匆匆回到了家中,发现“卤味钦”偷偷地把一万元现金塞在他的车上,他立马打电话让他把钱给拿回去。
  然而第二天,“卤味钦”大张旗鼓地来到冯仕儒家里,硬是不肯拿回这一万元,最后还把这一万元当着冯仕儒的面给了冯仕儒的儿子,冯仕儒就这样把“卤味钦”的好处收于囊中。“卤味钦”成了冯仕儒的好友,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赌场挣脱术
  “卤味钦”有了冯仕儒的帮助后,开始在阳江的大街小巷甚至其他县区大肆扩张,网罗更多的人力开设赌场,赌场的生意做得风风火火。他们同时设立典当行放高利贷和追收赌债,在阳江地区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地下力量。
  据知情人介绍,“卤味钦”的赌场之所以能如此红火,是因为那里可以确保赌客安全,不会被公安局抓。
  每次“三扫”行动执行之前,冯仕儒都会向“卤味钦”放出风声,让他做好应对。碰上行动组特别盯上“卤味钦”赌场的时候,“卤味钦”就会安排手下,去街头找一些靠摩托车拉客维持生计的人,让他们冒充老板或赌客被冯仕儒抓走。在他们被行政拘留期间,“卤味钦”按每天200元的标准支付报酬。有很多司机都乐意去做这个生意,因为200元高额的报酬已经是他们3天的收入。
  冯仕儒接受了第一单受贿之后,发现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看着兄弟“卤味钦”越来越发达,提取了第一桶金之后逐渐成为阳江当地的红顶商人、阳江市人大代表,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冯仕儒开始心理极度不平衡,他觉得自己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大的帮助,他们才能有今天,从他们那里要一些“利是”或接一些钱并不为过。于是,与黑社会团伙的往来越来越频繁,赌场的“走过场”现象成为家常便饭。
  嗜赌局长入股澳门赌厅
  阳江市检察院提供的资料显示,打击赌博的“三扫办”大队长,实则是个嗜赌成性的人。
  和“卤味钦”认识后,冯仕儒经常使用冯应亨这个假名来往于澳门和阳江。除了工作日,冯仕儒的假期排得满满当当,星期五晚上出发去澳门,星期日晚上返回内地。一年当中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澳门度过的。
  冯仕儒出入境的调查记录统计数据更是惊人,两年时间里他来往澳门多达150次。澳门赌场成为冯仕儒大胆收取贿赂的最主要集中地。在纸醉金迷,挥霍无度的赌场,巨大的财富诱惑让曾经几度怀揣不安的冯仕儒狮子大开口。
  每次来到澳门,“卤味钦”都会给冯仕儒一些“利是”(广东话,即红包),“利是”的金额大概每次都是2万-3万港币。多数情况下都在赌场当着一群“赌友”的面很直接地塞给冯仕儒,冯仕儒也是照单全收。碰到运气好,“卤味钦”手气不错的话,更是会封一包“大利是”给冯仕儒作为陪赌奖励。如果“卤味钦”没有一同前往,便会指使他的“马仔”把“利是”送到冯仕儒酒店。
  “卤味钦”为了感谢冯仕儒之前对其赌场的庇护,想到以借款支付高额利息的形式向冯仕儒行贿。有时赌博失利,就当场向身上有“利是”的冯仕儒借钱。仅2005年7月到2007年11月间,冯仕儒共借港币1200万元、人民币600万元给“卤味钦”,收取高额利息港币63万元、人民币100万元。如今,借给“卤味钦”的利息款不准确,成为冯仕儒上诉的主要原因。
  不仅“陪赌”和收取高额利息受贿,2004年,变本加厉的冯仕儒伙同“卤味钦”等三人共同出资2000万元港币入股一家澳门赌厅。约定冯仕儒拥有赌厅六分之一的股份,但实际出资只有250万元港币,其他由“卤味钦”垫付。在澳门有了自己的赌厅后,冯仕儒却更加高调,经常前往豪赌。赌厅几个月后一直亏损,后几个股东纷纷退股,冯仕儒的股份也作为借款给了“卤味钦”。
  车祸牵出妻子
  2002年5月,刚从澳门满载而归的冯仕儒途中遭遇车祸,据当地老百姓传,当时车祸现场满地都是港币,这个不正常的细节很快在阳江的街头巷尾传开,人们关心的不是公安局长的安危,而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港币遗留在车祸现场?
  车祸发生了,冯仕儒被送往医院救治,医生诊断冯仕儒全身多处骨折、颅脑积血,伤情十分严重。在广州住院治疗期间,冯仕儒渐渐恢复了意识。但是全身缠绕着绷带,动弹不得,妻子一直守在身边照顾。住院的这段日子,来医院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不仅有公安局的领导和同事前来看望,还有冯仕儒私底下的“江湖好友”。
  一日,“卤味钦”过来探望,还带来了数量可观的“慰问金”5万元,卧病在床的冯仕儒不能起身,“卤味钦”便把5万元当着冯仕儒的面交给了他的妻子,妻子在得到丈夫默许的情况下,方把5万元现金收下。
  另外,冯仕儒在看守所拘留期间,妻子便按照冯仕儒的嘱咐在外头四处奔走,有几次只身赶往澳门,就是为了能比司法机关先一步联系到证人,伪造发票和借据。
  冯仕儒几次在审讯过程当中提到妻子而潸然泪下。在看守所冯仕儒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这么多年来,妻子要照顾家庭,还要照顾六个弟妹。然而,在冯仕儒眼中“无辜的妻子”,也不能幸免于丈夫贪污受贿的波及。
  假证牵出的线索
  在阳江的地下团伙里,如果说“卤味钦”只是利用暴力威胁来做非法生意的话,那么与其密切相关的另一团伙头目“锤头笠”许建强,则是个彻底暴力论奉行者,身负数条人命。
  事实上,“锤头笠”与冯仕儒也有过一段交集。2000年时“锤头笠”曾看上过一个采砂厂,在抢占砂场的过程中把砂场老板曾某杀害。而曾某砂场顿时成了一块没人管的“肥肉”,引人垂涎。冯仕儒也瞄上了这块“肥肉”,并非法利用自己掌握的拘留的权力,威逼砂场负责人同意提供冯仕儒的弟弟所需要的采砂资源。“锤头笠”因为冯的介入,也退出了采砂厂的争夺。冯仕儒成为整个砂场争夺过程的最后胜利者。
  2003年的一天,“锤头笠”找到“卤味钦”,希望他通过分管监狱工作的公安局副局长冯仕儒的关系,帮佘某办理监外执行,并承诺事成之后就给冯100万元作为酬谢。
  佘某乃是“锤头笠”手下骨干,1992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无期徒刑,1999年减为有期徒刑十八年。1993年5月26日阳江市公安局以佘建辉患鼻咽癌为由批准其保外就医。2000年佘建辉因犯窝藏、包庇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连同尚未执行完毕的刑期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七年。2001年判决生效后,被留在阳江市第二看守所服刑。
  冯仕儒随后利用佘某鼻咽癌这一点做文章,以佘某身体病情恶化为由,多次催促分管部门为佘某办理监外执行呈批手续,故意违反规定,未经阳江市公安局领导集体讨论就擅自签批了“同意监外执行,呈请法院裁定”的意见。不久,“卤味钦”将“锤头笠”的90万元港币送到了冯仕儒的茶馆。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的冯仕儒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举动成为一切败露的关键。
  2007年11月,以“锤头笠”、“卤味钦”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案终审判决,“锤头笠”被判处死刑,“卤味钦”则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在阳江市中级法院审讯这两名黑社会头目长达十几天的庭审关键时期,冯仕儒每天不间断地出现在旁听席。据他事后承认,这样做一是为辟谣,因为外界都在传他也被双规了,他到庭是给受审的“兄弟”鼓舞士气,证实他很安全;二是为了解情况,看二人有没有说出涉及到自身安危的言词,如果有他要有对策,如果没有他可以暂时安心。
  但冯仕儒不知道的是,阳江市检察机关此时已经收到了有关部门转送的众多线索。其中一条关于冯仕儒对黑社会骨干佘某同意监外执行的线索得到了办案人员的重视。
  检察机关调查发现,2003年同意佘某监外执行的重要证据“鼻咽癌鉴定”是假的,真实的那份已经被送佘某去医院做鉴定的医生和管教暗中偷换。那么,签字的冯仕儒有没有问题呢?针对他的侦查就此全面展开。
  局长很忙
  冯仕儒隐约感觉到纸包不住火。黑社会被打垮之后,供出来的涉案人员太多,其中不少是和他有过往来的重要“见证人”。长期从事公安工作,他也对自己可能被调查有了心理准备,并开始了有计划、有组织的“圈人活动”。
  “那段时间,盯梢的检察官每天都看见冯仕儒早早开车出门,深夜才回到家中。”办案人员说。冯仕儒的后备厢永远都是塞得满满的,从澳门带回来的冬虫夏草、名贵药材,自家茶庄经营的上等茶叶和各式礼品。日复一日,冯仕儒希望通过疏通关系、收买证人来规避责任。据了解,那段时间冯仕儒找了不少对他有利的证人。可是,在法律的面前,这一切更像是一场闹剧。
  冯仕儒被批捕后,办案检察官到其家中搜查线索。冯仕儒的私宅在阳江颇为高调,共九层,装有电梯,用三层来经营茶庄,其他的空间布置极其奢华,讲究格调。搜查过程当中,办案人员偶然发现在冯仕儒书房隐藏着一个暗格,用一幅字画掩盖机关。暗格当中发现大量冯仕儒“走关系”的必需品。另外还在其保险柜里发现30多册本应存放在公安局档案室的原始案卷卷宗,大多数案件都与冯仕儒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
  冯仕儒煞费苦心的自救,却让干警侦查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最终还是白忙了一场。
  心理拉锯战
  在审讯初期,冯仕儒咄咄逼人、脾气火爆,关键问题全部闭口不谈。据办案检察官说,当时的冯仕儒留着大络腮胡子,每次面对面审讯,都用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提审人。完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冯仕儒从事公安侦查工作多年,深谙审讯的过程,所以几天下来,收获甚少。
  一名办案人员告诉《方圆》记者,关押冯仕儒的看守所换过四次,从阳江开始,随后是开平、广州、深圳,所以负责审讯的检察官们也一直辗转于这些地区,为了尽快取得进展,办案组大部分干警每次出差就是一个多月,与罪犯比智力、体力和耐力
  在看守所里,办案人员和冯仕儒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吃饭都在一起。冯仕儒常说的一句话:“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你们不成?”冯仕儒指的是那场车祸死里逃生。
  然而,冯仕儒还是在证据面前低了头。检方搜集到大量的可靠证据,其中就有 “卤味钦”的证词。最讲兄弟义气的“卤味钦”在检方的讯问下,把自己参与的有关冯仕儒受贿、赌博、徇私枉法的事实都说了出来,成为有力的证言。狱中的“卤味钦”在说完这些后大哭了一场,“兄弟情分”就此走到末路。
  《方圆》记者在采访期间,办案检察官对审讯里的每个细节都记忆清晰,“审讯冯仕儒并非易事,我们检察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一个多月每日在看守所与冯仕儒‘做伴’,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牢牢记住了。”
  冯仕儒被查处后,茶馆停业,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整个大家庭也因为他面临分崩离析。他开始供述自己的罪行,用他的话说是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开始平心静气的对检察官交代事情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