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献夫与“大礼议”之争

2012-12-18 05:19陈文源李耀国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年7期
关键词:孝宗世宗大礼

陈文源,李耀国

(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32)

方献夫与“大礼议”之争

陈文源,李耀国

(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广东广州 510632)

在明嘉靖朝的“大礼议”之争中,世宗与廷臣势成水火。方献夫不顾位卑职微,两次上疏,提倡“圣人制礼本缘人情”,力倡世宗应“继统不继嗣”。其后,方献夫与张璁、桂萼、霍韬等人因议礼骤贵,共同编纂《明伦大典》,定议礼诸臣之罪,全面奠定世宗一方在“大礼议”中的胜利。方献夫在“大礼议”中所起的作用虽不及张璁、桂萼,然其发挥的影响亦不容忽视。

方献夫;明世宗;大礼议

“大礼议”之争是明代中叶重大的历史事件,一直以来是史学界关注的热点。从宏观角度切入,研究“大礼议”过程和对明代政治影响的专文,有李洵的《“大礼议”与明代政治》、张显清的《明嘉靖“大礼议”的起因、性质和后果》、南炳文的《嘉靖前期的大礼议》、罗辉映的《论明代“大礼议”》,都对“大礼议”的来龙去脉作了明晰的叙述。田澍先后撰写《明代大礼议新探》、《明代嘉靖至万历时期政治变革的走向》、《明代政治转型:正德嘉靖政局的走向》等专文,提出“嘉靖革新”的观点,纠正传统史书的诬妄之词,肯定张璁、桂萼等人清除弊政的功勋,令人耳目一新。对“大礼议”中的人物活动,不少学者也有深入的研究。如张立文的《论张璁的“大礼议”与改革思想》、甄晓岚的《试论霍韬在大礼议中的作用和地位》、陈宗梓的《嘉靖前期张璁和杨一清关系探析》、赵毅与胡克诚的《杨一清与大礼议》、田澍的《大礼议与杨廷和阁权的畸变——明代阁权个案研究之一》等,对“大礼议”中重要人物的行为和思想都作了重要的剖析。对于一些未处于“大礼议”争斗中心的人物,史学界也给予了较多的关注,林延清在《蒋太后与大礼议》一文中,对世宗生母蒋太后的尊称问题及其在“大礼议”中的影响,作了完整的论述。张立文的《论“大礼议“与朱熹王阳明思想的冲突》、王宇的《合作、分歧、挽救:王阳明与议礼派的关系史》、黎业明的《思想和政治——湛若水与“大礼议”之关系述略》,分析了“大礼议”背后的思想之争,发前人之所未发。而对于在“大礼议”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方献夫,史学界尚无专文论述。笔者不揣冒昧,试论方献夫在“大礼议”中的活动和作用,以期抛砖引玉,望方家不吝指正。

方献夫,初名献科,字叔贤,号西樵,广东南海人。因父亲早逝,方献夫自小在祖父方用中的督促下勤勉治学,“七岁即苦学不辍,庄重如成人。”[6]卷二十四《郡县志十一》,617下弘治十八年(1505年)登进士,正德中任礼部主事,后任吏部员外郎。

任京官期间,方献夫开始接触阳明心学。“阳明起谪所,为(吏部)主事,官阶亚于西樵。一日与语,西樵有当于心,即进拜为弟子”,后人称“岭海之士,学于文成者,自方西樵始”。[4]卷三十《闽粤王门学案》,654在王守仁的介绍下,方献夫与湛若水、黄绾、黄宗明等心学之士开展了广泛的交往。

阳明心学的影响,是决定方献夫在“大礼议”中政治立场的重要因素。杨廷和等人宗奉程朱理学,当礼官议兴献王主祀称号时,杨廷和检汉定陶王、宋濮王事授礼部尚书毛澄,曰:“此篇为据,宜尊孝宗曰皇考,异议者即奸谀当诛。”[3]卷五十《大礼议》,734其子杨慎称:“臣等与萼辈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说也。”[2]卷一百九十二《杨慎传》,5082“大礼议”群情汹汹之时,王守仁虽未明确表态,但对杨廷和等人蹈袭宋儒旧说,实不以为然,称“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若徒拘泥于古,不得于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礼之礼,行不著而习不察者矣。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12]卷六《文录三·书三·寄邹谦之》,202学术的分歧,促使阳明门人如黄宗明、黄绾等纷纷与杨廷和为敌。方献夫耳濡目染,不久也加入这一行列。

另外,朝中人事的变动,对方献夫的政治立场也产生了影响。世宗御极,杨廷和、蒋冕、毛澄等官员都受到褒赏,粤籍大学士梁储有亲迎新皇即位之功,却在杨廷和的排挤下,不得不致仕而去。同乡先达赏罚颠倒的遭遇,使广东士大夫忿忿不平。尤其是方献夫同乡兼好友霍韬,举正德九年(1514年)进士,座师正是梁储,其对座师的不公待遇愤懑已久。方献夫与梁储虽无深入交往,但同乡好友的不平之鸣,不能不对其产生影响。故万历时人沈德符言:“盖是时新都(指杨廷和)受遗,为物清归向,而梁素不为杨所重,以故世宗以四月廿二日登极,梁即决以五月五日见逐,盖相新朝仅十余日耳。其后议礼贵人方献夫、霍韬、彭泽辈,俱南海人也,蓄 不平久矣,乘机而发,至指新都为元恶、为逆臣 必削其籍、戍其子,著之丹书而后快,亦新都有 以取之。”[7]卷二《定策拜罢迥异》,38

正德七年(1512年),因武宗乱政,方献夫辞归故里,筑室西樵山中,与湛若水、霍韬二人读书讲学,长达十年。世宗即位,方献夫以荐起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8]卷六《石泉书院记》,125下时“大礼议”之争震动朝野,君臣之间僵持不下。方献夫虽僻处南粤,对此亦常有耳闻。还朝途中,方献夫上《议大礼疏》,完整地表达了酝酿已久的思想。

方献夫首先解释“为人后”之义,以驳倒礼官“为人后即为人子”的理论,称“按《礼经·丧服》传曰‘何如而可以为人后,支子可也’,又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大宗者,尊之统也’。‘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后大宗也,适子不得后大宗。’为是礼者,盖谓有支子而后可以为人后,未有绝人之后以为人后者也。今兴献帝止生陛下一人,别无支庶,乃使绝其后而后孝宗,岂人情哉!且为人后者,父尝立之为子子尝事之为父,故卒而服其服。今孝宗尝有武宗矣,未尝以陛下为子,陛下于孝宗未尝服三年之服,是实未尝后孝宗也,而强称之为考,岂名实哉?为是议者,未见其合于《礼经》之言也。”对于礼官常引的宋英宗之例,方献夫反驳道“按程颐《濮议》谓‘英宗既以仁宗为父,不当以濮王为亲’,此非宋儒之说不善,实今日之事不同。盖仁宗尝育英宗于宫中,是实为父子,孝宗未尝育陛下于宫中,其不同者一;孝宗有武宗为子矣,仁宗未尝有子也,其不同者二;濮王别有子可以不绝,兴献帝无别子也,其不同者三。岂得以濮王之事比今日之事哉?为是议者,未见其善述宋儒之说也。”礼官门认为“孝宗不可无子”,方献夫批驳:“若谓孝宗有武宗,武宗有陛下,是不绝祖宗之祀,不失天下社稷之重矣,是实为有后也。且武宗君天下十有六年,不忍孝宗之无后,独忍武宗之无后乎?”因此,世宗应“继统而不继嗣”,因为“继统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继嗣者,一人之私,后世之事也。兴献之得称帝者,以陛下为天子也。不得称宗者,以实未尝在位也。伏乞宣示朝臣,复称孝宗曰皇伯,兴献帝曰皇考,别立庙祀之。夫然后合于人情,当乎名实,非唯得先王制礼之意,抑亦遂陛下纯孝之心矣。”[8]卷一《议大礼疏》,26-29

《明史》本传说:“疏具,(献夫)见廷臣方抵排异议,惧不敢上。”[2]卷一百九十六《方献夫传》,5188征之其它史料,《明史》记载实有误。査继佐《明书》言,自张璁上《大礼或问》后,“员外郎方献夫、主事霍韬、都御史席书辈益推缘璁说而进之”。[9]列传卷十六《乘时诸臣列传》,2453(万历)《广东通志》载,方献夫上疏后,“少师杨廷和见而恶之,众劝其勿认前疏,(献夫)执不肯,曰:‘臣而欺君,大罪也。’”[6]卷二十四《郡县志十一》,617下霍 韬回忆称:“是时,朝臣有谋殴桂萼、张璁者矣,有谋下之法司、正以典刑者矣。有劾席书赈济失宜、中之奇祸者矣,有劝方献夫勿认前疏以自保全矣。”[10]卷一《辞升少詹事兼学士疏》,474上方献夫与席书同于元年上疏,在杨廷和等人的扞格下,“二疏俱中沮,不果上”[3]卷五十《大礼议》,741。方献夫后来说:“回忆畴昔之岁,我皇上入继大统,一时臣工皆执为人后之说,统嗣不明,彝伦攸斁,故太傅席文襄公,同今少傅张公茂恭、詹事霍公渭先暨予咸有论列,而格于异者,几三年。”[8]卷七《桂文襄公墓志铭》,127上由此可知,方献夫之疏确已上呈,但中途遭杨廷和截留,未能上达天听,却招来谤议。嘉靖元年(1522年)十二月,南京十三道御史方凤等上疏弹劾,称:“吏部员外郎方献夫与张璁、霍韬议礼非是,及欲为兴献帝立庙京师,尤为不可,因请痛黜浮言,早定大礼,兴献帝立庙安陆,以崇仁王为後。”[17]《卷二十一校勘记》,129

议礼之中,世宗曾向杨廷和等妥协,但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正德十六年(1521年),廷臣所拟兴献王尊号“三上三却”,[2]卷一百九十六《张璁传》,5173世宗斥之曰:“父母可移易乎?其再议!”[3]卷五十《大礼议》,735当世宗要求在兴献帝封号前加“皇”字,杨廷和竟联合阁臣以辞职要挟,迫使世宗让步。[1]卷九,345-347期间杨廷和“持不可者三,封还御批者四,前后执奏几三十疏”[11]卷一《杨廷和》,459中,使世宗“常忽忽有所恨”[2]卷一百九十《杨廷和传》,5038。直至世宗扳倒杨廷和后,对其依然恨之入骨,称:“杨廷和为罪之魁,怀贪天之功,制胁君父,定策国老以自居,门生天子而视朕。”[1]卷八十九,2008双方矛盾极深,已无可排解。

张璁、桂萼同为南京刑部主事,“日夜私诋朝议,不宜称本生”,看准世宗“虽勉从廷臣,意未慊”[5]卷五十,1721,常伺机而动。嘉靖二年(1523年)十一月,桂萼上《请正大礼疏》,并附上了席书、方献夫的奏疏。世宗见疏大喜,于明年正月朱批议行,“大礼议”之争遂再趋激烈。[2]卷一百九十六《桂萼传》,5182

嘉靖三年(1524年)正月,内阁首辅杨廷和被罢。原先主张“继统说“的下层官员,如黄绾、黄宗明、熊浃等再度活跃,张璁、桂萼一方声势大振。礼部尚书汪俊、吏部尚书乔宇等寸步不让,使争斗更趋混乱。方献夫因议礼承受了巨大压力,“廷臣遂目献夫为奸邪,至不与往还”。方献夫“杜门乞假”,却不被上级批准既无法跳出争斗的漩涡,只有奋起还击才能求存。方献夫一方面著《大礼论》,使其议礼思想更加详备,作为适时反击敌人的武器。[2]卷一百九十六《桂萼传》,5188另一方面,密切联络张桂、霍三人,制定攻守部署。霍韬后来回忆:“臣于嘉靖三年嘱张璁、桂萼、方献夫曰:‘士(大)夫为知己死,朋友且然,况于君乎。主上天纵英武,万世罕俦,死生从之可也。必因时纳诲,勿愧古人。臣则终身荒丘,毕命正志。’”[10]卷一《三辞礼部尚书疏》,523下-524上

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世宗敕谕礼部“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1]卷三十七,917,礼部尚书汪俊被迫遵从。张璁、桂萼本应旨赴京,至凤阳时,世宗命不必进京。两人遂上疏指出:“皇上亦自不察,以本生二字为亲之之辞,斯不失为献皇帝子矣。不知礼官正以此二字为外之之辞以皇上为孝宗之子云耳。皇上不亟去本生二字,则献皇帝虽称皇考实与皇叔无异。”[1]卷三十七,937世宗大悟,仍命二人进京。廷臣视之为奸邪,给事中张嵩、曹怀、张乔、安磐各上疏弹劾之[1]卷三十七,949。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方献夫于四月进《上大礼论》,痛斥礼官的陈腐旧说。

方献夫先从兄终弟及之义入手,论证世宗“继统不继嗣”的正当性:“太祖高皇帝之训,乃百代王者家传之法也。然则兄终弟及,非即为人后之礼乎?曰:‘非也。兄弟不相为后。兄终弟及者,弟继兄位也,非弟为兄后也。’兄终弟及,而不必为后,其义云何?曰:‘为人后者,必以支子。天子诸侯,则先嫡长、贵伦序,若必为后,则恐礼得为后者,或无其人。或有其人而幼弱,非社稷之福。故兄终无嗣,直及其弟,为天下社稷计也。盖社稷为重,而立后为轻矣。是故承继之义有二:继统也,继嗣也。兄终弟及者,继统也。为人后者,继嗣也。天子者,天下之统,诸侯者,一国之统。继天子者,继天下也。继诸侯者,继国也。何区区为人后之足云。故继统之义大,为后之义小。”然后,方献夫历举各朝帝王追尊生父、弟继兄统的例子,以证世宗“继统不继嗣”有理可循:“宣帝继统昭帝者也,未尝不考史皇孙;光武继统元帝者也,未尝不考南顿君,是继统不继嗣也。若成帝必立哀帝为嗣,而后与之者,私也。宋嗣必育于宫中,者则又私之甚矣。故废百代王者之法,而成一己儿女之私。夺人之嫡嗣,而泯人之天伦者,成帝也。且使后世奸臣乘之,利于立幼而平婴桓灵遂以亡汉。若成帝,其万世之罪人乎!又曰:今日之事,其道有三曰:祖宗之统不可私也,君臣之义不可废也,父子之伦不可泯也。必后孝宗,则私祖宗之统也。不继武宗,则废君臣之义矣。不考兴献帝,则泯父子之伦矣。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自祖宗列圣而传之武宗,孝宗不得而私也。武宗无嗣而传之皇上,武宗不得而私也。此正所谓兄终弟及,而不必为后者也。”

经过层层铺垫后,方献夫指出:“然则献帝称皇考可乎?曰皇考者,自汉以来,上下之通称也,而况天子之父乎。然则献帝何以祀乎?曰当别庙也,如宣帝之皇考庙,光武之四亲庙是也。夫皇上虽继武宗而考献帝者,不以尊尊害亲亲。虽考献帝而不得入太庙者,不以亲亲害尊尊也。然则昭圣、庄肃、兴国相接之礼若何曰孝宗传之武宗,武宗传之皇上者,外之统也昭圣传之庄肃,庄肃传之今皇后者,内之统也。”[13]卷十《上大礼论》,445-448

方献夫突如其来的痛击,使廷臣措手不及倍受打击。世宗对此赞赏有加,擢方献夫为侍讲学士,并下定决心,“考兴献而伯孝宗”[5]卷五十,1737。七月,为谏阻世宗,杨慎、何孟春等二百余人,纷纷到左顺门下跪哭谏。世宗一怒之下,廷杖杨慎等十六人,收系四品以下官员公一百三十四人[3]卷五十《大礼议》,750-752。

以暴力镇压群臣反抗后,九月,世宗采纳张璁、桂萼、方献夫等的建议,正式定下大礼:“称孝宗敬皇帝曰皇伯考,昭圣康蕙慈圣皇太后曰皇伯母,恭穆献皇帝曰皇考,章圣皇太后曰圣母。”[1]卷四十三,1111群臣间因议礼而生的大规模论争随之落幕。

大礼既定,朝臣大多畏于世宗淫威,不得不噤若寒蝉。世宗心愿得偿,亦深知廷臣并未心悦诚服。为议大礼正名,成为世宗的当务之急方献夫善揣摩帝意,在大礼既定后仅数月,即上言:“大礼之议,仰赖圣明独断,天伦已明。但礼意尚微,国是靡定,彼心悦诚服者固有,而腹诽巷议者犹多。盖缘臣等之议,尚未播之于人,虽朝端达士,未睹其说之始终,即闾阎小民何知大事之曲折?”[1]卷四十六,1178方献夫遂纂张璁、桂萼等五人奏议,编成上下二卷进献,以图“颠末既明,是非自见。不必家喻户晓,而圣孝光四海传后世矣。”[5]卷五十二,1776世宗即命刊行。后世宗命席书编《大礼集议》,全书仅六卷,收方献夫所纂二卷,占篇幅三分之一,并冠全书之首《大礼集议》虽内容集中,但失之简略。嘉靖六年(1527年)正月,世宗诏开馆纂修《大礼全书》,以费宏、杨一清、石瑶、贾咏和席书为总裁官,张璁、桂萼为副总裁官,方献夫原与霍韬等人任纂修官,后升为副总裁。[1]卷七十二,1636-1638

世宗此举一是为定大礼正名,说:“斯礼也,不但创行于今日,实欲垂法于万世,以明人伦、正纪纲”,认为“《大礼全书》四字,未尽其义”[18]卷一,57下,遂更名为《明伦大典》。二是以其确立的正统性,为反对自己的官员定罪。世宗对此决不讳言:“但惟大礼一事,众奸党尚未问罪,今日之狱,实自议礼处起,待修书完日,朕自有处。”[18]卷一,61上为此,世宗要求纂修官“但诸臣所奏,或自疏,或连名,或会官,或奉旨议,或渎乱破礼,宜皆一一直书,以明是非邪正之辨”[1]卷七十九,1757,以便清算反对派的历史罪证。在《明伦大典》将成之际,世宗即密谕首辅杨一清:“与少保张璁开邪议一干党恶姓名,以差定罪。”[14]《密谕录》第二卷《论差定议礼官员奏对》,936

方献夫在与霍韬计议后,联名上疏提议,在书中征引历代“为后之议”故事,以深挖“继嗣说”的历史根源,彻底推翻反对派“继嗣说”的正当性:“古力主为后之议者,宋莫甚于司马光,汉莫甚于王莽。主《濮议》者,光为首,吕诲、范纯仁、吕大防附之,而光之说惑人最甚。主哀帝议者,莽为首,师丹、甄邯、刘歆附之,而莽之说流毒最深。宋儒祖述王莽之说以惑万世,误后学,臣等谨按《汉书》、《魏志》、《宋史》,略采王莽、师丹、甄邯之奏,与其事始末,及魏明帝之诏,濮园之议,论正以附其后,乞付纂修官参互考订,俾天下臣子知为后之议实起于莽,宋儒之论实出于莽,下洗群疑,上彰圣孝。”[2]卷一百九十六《方献夫传》,5188

同时,方献夫秉承“圣人缘情以制礼”的思想,广採历代典故,力证世宗“继统不继嗣”的正当性;“夫道之大原,出于天而生于心者也。故率性以为教,缘情以为礼,因心以为孝。故道未有不本于心者也……呜呼!人心之蔽也久矣,非心之蔽也,学之蔽也。臣尝学矣,见天子为后之说,见汉师丹议,见宋司马光程颐论,以为道固宜然。及因今日之事而反诸心,则有不然者。遂为之思曰:‘若朝廷令曰:尔百官弃尔父母,将与而官爵,百官将弃父母而取官爵乎?否也。以此心推之,见舜窃负而逃之说,推之见《仪礼》无‘为人后者为之子’之说。推之见大人世及以为礼,天子诸侯无为人后之说。二帝三王之道固自坦然明白,而后儒之说之蔽之也于是继统之义著而为后之议屈矣。呜呼!岂得已哉。夫师氏、司马氏、程氏皆名儒也,臣等何敢必违其言,以取不韪之罪哉?是心有不安焉耳。是心也。良心也。”[8]卷六《明伦大典后序》,111下-112下

因深得帝心,方献夫在嘉靖六年三次升迁九月,方献夫擢礼部右侍郎,寻代桂萼为吏部左侍郎,十一月升礼部尚书[2]卷一百九十六《方献夫传》,5188世宗赞赏方献夫:“天锡我贤良方正之臣,公言公意,绝不顾于身家;忠胆忠肝,奋所学而赞朕。是以群邪稍定,大礼告成。”[15]卷十六《相垣勋业·方献夫》,441宠信若此,朝臣中除张璁、桂萼,罕有能匹。

嘉靖七年(1528年)六月,《明伦大典》书成进呈,世宗“亲制序文,命宣付史馆,刊布天下”[1]卷八十九,2005仅数日后,世宗即下旨“定议礼诸臣之罪”,“杨廷和为罪之魁,怀贪天之功,制胁君父,定策国老以自居,门生天子而视朕,法当戮市,特大宽宥,革了职,着为民。次则毛澄病故,削其生前官职。又次蒋冕、毛纪、乔宇、汪俊,俱已致仕,各革了职冠带闲住。林俊也革去生前职衔。何孟春虽佐贰,而情犯特重,夏良胜虽系部属,而酿祸独深,都发原籍为民。其余两京翰林、科道、部属、大小衙门官员,附名连佥入奏,然有彼人代署,而已不与闻者;有心知其非而口不敢言者,事干人众,情类胁从,间有四五党助之者,亦原于势利所夺,俱从宽不究。”[1]卷八十九,2008

至此,“大礼议”之争以世宗一方的全面胜利而告一段落。

结 语

在世宗一方夺取“大礼议”胜利的过程中方献夫的贡献不如张璁、桂萼。在某些反对派眼中,方献夫不足为患:“璁、萼学识颇僻,心术奸回,徒以一言偶合,腊升清秩,非所以示大公于天下。方献夫屡陈有疾,臣等未暇论之。”[1]卷四十二,1101方献夫曾自谦道:“大礼之成璁倡之,而萼成之,于臣何有力。”[16]卷八十九,630但方献夫的作用并非于大局无关轻重。首先“大礼议”之关键,在于诠释礼法,并建构己方的思想体系,在理论上击倒对手,故论者必须具备深厚的文史修养。方献夫于西樵山读书十年,经史博洽,才学不逊张璁、桂萼、霍韬,更远迈席书、黄绾等人。若无方献夫引经据典,充实“继统说”的内涵,张璁一派的实力必大大削弱。其次,方献夫善于观测政治气候,一待时机成熟,立即上疏诘难论敌,常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故反对派恨方献夫不下于张璁、桂萼,曾怒斥“桂萼首倡乱阶,张璁再肆欺罔……方献夫居中内应,以成夹攻之势”,遂使“大臣因此而被逐,言官因此而得罪。虽当时瑾、宁之奸,其流祸亦不至此。”[1]卷四十,1007张璁、桂萼在“大礼议”中冲锋陷阵,为世宗一方的胜利立下头功,而方献夫鼎力襄助,亦功居甚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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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72(2012)07-0117-06

2012-03-18

陈文源(1964—),男,广西桂平人,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副教授,从事明清史与中外关系史研究;李耀国(1987—),男,暨南大学中国古代史专业硕士生,从事明清史研究。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吴奕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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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大礼教授简介
明弘治时期的藩王赏赐与国家财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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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为何要禅位
千眼观音
吃什么等
论金世宗的纳谏与用人
周世宗挨板子
收好太阳送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