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冒险:本雅明“解构”文艺思想论

2012-12-17 15:21段祥贵
小说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本雅明后现代解构

段祥贵

对于国内学者而言,本雅明的思想非常晦涩难懂,以至于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它们在言说什么。正如伊格尔顿指出,“本雅明的生平及著作对我们所有人都具有挑战性。”站在今天西方后现代理论话语中重新审视本雅明及其思想,是一个极其有趣的话题。本雅明对知识、权威、体系、传统进行了难以想象的颠覆和批判。在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当中,本雅明称得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另类”。尽管对本雅明的思想冠上一种“后现代”、“解构”等诸如此类的名称,会构成一种冒险乃至误读,但其思想绝对给我们带来一种神经的震荡。按照伊格尔顿的理解,本雅明的思想存在一种与马克思主义极其不协调的元素,即“解构”,“作为偶然之物的收藏家,作为那些逃脱了历史审视的清醒而又不引人注目之物的收藏家,本雅明在某种意义上预示了当代解构主义的批评实践。然而,很显然,他不仅仅是一个‘文本’的革命者;因而,在我们看来,他作品中马克思主义与解构主义之间的邂逅是十分令人迷惑不解的。”①我们该如何去理解本雅明的思想?这是很多学者面临的一个困境。本文重点对本雅明具有后现代特征的“解构”文艺思想做出一种梳理和理解。

一、星座化:现代文艺灵韵经验的碎片化

理解本雅明的文艺思想,我们首先从其“星座”入手。“星座”原是一个天文学术语,最早出现在本雅明的著作《德国悲苦剧的起源》一书中。但本雅明把它作为一个哲学术语来使用,主要是借此表对事物的本质的形象再现的哲学思维。研究本雅明的专家郭军女士指出:“对星座的再现,或构造星座的方法,在本雅明的认识论中被演绎成一个哲学的方法论,概括了对事物进行客观反映,辨证分析,具体再现的过程。”②西方传统哲学以严谨、逻辑著称,德国尤为如此。但本雅明一反传统的形而上学,从新康德主义中发展了自己的认识论,借助现象学方法创造了一种围绕历史时间、经验、美学全新的哲学立场,这显然破除了总体性的传统观念,对传统美学总体性的颠覆和解构。现代性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导致了人的碎片化生存。所谓碎片化,就是指一切社会内容(包括个体、世界、知识、道德,等等)都成了碎片,碎片就是社会生活本身。当然,要想理解“星座”的思想需要还原到本雅明所所在的时代背景,但其根本在于一种对资本社会现代性的批判,这种批判带有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性。“它对妄想狂式的总体性思想进行了致命的一击,虽然一部分思想家仍然仅仅赞美经验性的碎片。星座化的概念改变了整体和部分之间的关系,从而击中了传统美学的要害,在传统美学中,细节的具体性是无法与总体性的有机力量进行真正的抗衡的。审美就这样转变为反审美。”③

为了作出一种形象的理解,我们追溯到本雅明的机械复制艺术。资本主义时代的机械复制艺术造成了人们对艺术接受的非传统性,既呈现为一种“星座化”状态。这是从受众接受艺术的角度来理解这一概念的。根据本雅明的艺术接受理论,艺术通过机械复制,灵韵经验丧失,但这一媒介把新的艺术扩散到广大的人们大众之中,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民主。艺术从精英、权威的地位中解放出来。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割裂了艺术的传统,使艺术变得碎片化。尽管机械复制能够复制艺术作品的形式和内容,但是艺术作品一旦被复制,它必然要走向芸芸大众和各种各样的生活场景,因此也必然要适合大众的各种主观接受状况。艺术接受者根据自己的具体接受情况对艺术做出“特殊”的理解。因此“星座化维护特殊性,但是它分裂同一性,把客体推入到冲突性的状态中”。④后现代状况中的“零散化、碎片化、断裂感”与“星座化”的艺术接受状态与一脉相承。在当今世界,电视频道数目迅速扩张被潜在的受众成员接受,更多的频道意味着更多的不同内容,更多不同的内容就提供了更多的选择余地,这将意味着观众将分化成不同的观看群体。电视的这种碎片化状态在因特网上体现得更为明显。总之,“星座化”反对总体性和同一性,这显示出机械复制中蕴涵着利奥塔所谓的后现代“向总体性宣战”的意义。因此我们“说本雅明是一个天才的预言家,这并不过分,他以其‘星云’式的研究方法,在寓言式的意象和图景中,的确最早描绘了一幅几十年后被后现代理论家所确证的后现代景观。”⑤

二、寓言化:解释现代艺术的钥匙

本雅明从17世纪巴洛克艺术的装饰风格的反思中引出了“寓言”这一概念,并在研究德国巴罗克时期悲苦剧的专著当中对“寓言”进行了具体的论述。本雅明的作品中的“寓言”与传统的寓言概念不同,特指在种种的暴力的摧残之下,历史的片段如何重新新发展,形成其历史意涵,如何通过辩证的方式,将历史中具体遭受压迫与被遮蔽的部分加以呈现出来。理解“寓言”需与“象征”联系起来加以比较。“象征”表达的是美丽的外表下呈现的永恒真理,但“寓言”表达的是通过外表的毁灭来呈现真理的暂时性。随着现代社会语言的日益贫乏,寓言不再具有精神主体象征的完美性和同一性,相反,通过现实世界的废墟展示出其毁灭性。本雅明的“寓言”理论提升了历史哲学与文学表达中的政治和宗教含义。本雅明在研究中发现,德国巴罗克时期悲苦剧中充满了破碎的意象,并认为破碎代表一种腐烂和毁灭,这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他的以废墟和破碎性为基础的“救赎”哲学,从而具有一种破坏美学的美学意义。因此,本雅明“寓言”同样构成对传统意义的颠覆。“思想领域中的寓言正如事物领域中的废墟。”本雅明的这句经典名言是我们理解本雅明“寓言”的关键。“‘从坏的方面开始’是本雅明的一大方法论前提,这点已经很清楚地表现在他对波德莱尔的研究中:‘把真理从谬误中分离出来是唯物主义方法的目的,而不是出发点。换言之,它的出发点是破绽百出、被思想教条所纠缠的客体。’”⑥

在西方现代性的发展史中,以艺术或审美的思路对抗乃至救赎启蒙理性是一个基本趋势,本雅明就是其中的一位重要代表。他在其著作《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把“寓言”确定为一个时代的形式和它的内在经验的基本准则,成为一种表达和感知范式。按照本雅明的说法,艺术的美学形式的产生是同一定的历史条件联系在一起的,在形式中积淀了人类的传统经验。本雅明“寓言”与现代性的批判联系起来,何谓现代性?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认为“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古典时代文化的整体性不复存在,“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马克思语)。本雅明通过波德莱尔及其同时代的诗歌展示了在现代性语境中,抒情诗人的身心遭遇、生活方式及所做出的反应与调整。“抒情诗的接受条件已经发生重大变化,阅读和理解已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寓言”在本雅明笔下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形式,而且还是一种哲学内容借以出现的形式。本雅明的“寓言”同现代社会及其艺术的残破性相联系,而同古典主义美学追求艺术的完整性相对抗,并试图以“寓言”性的现代艺术弥合知识与经验之间的疏离,以便达到对资本主义异化社会的批判。本雅明意义的“寓言”因而成为被晚期卢卡奇和霍克海默等人认为是“解释现代艺术的钥匙”。

三、反智思维:颠覆学院传统写作经验

在一定意义上说,写作构成本雅明一生的重要内容,他几乎将自己的一生奉献于写作。在本雅明写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独特的“引文”。他曾计划“用引文写一本书”,但由于战争的原因最终未能实现。但“引文”在本雅明的写作中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本雅明的作品具有哲学家的思辨性与诗人的想象性的特点,他把自己的哲学思想触伸到看起来无意的材料中,洞察一些重要的细节和一些不太引人注意的事物。1928年发表的《单行道》明显体现了这一特点。该著作由不连续的评论构成,开创了一种具有先锋性反叛性质的箴言式写作。如,《单行道》将现实世界中的加油站、早餐室、古玩、建筑工地、文具、时髦服饰用品、玩具、办公设备等意象直接呈现相互,不追求一种逻辑性,具有后现代主义作家追求一种平面化、碎片化的写作风格。在一定程度上,这部著作可以看作本雅明在获取得大学教职失败后的逆反心理的真实写照。1925年,本雅明为了取得大学教职,以确保自己的经济独立性,他把《德国悲苦剧的起源》作为资格论文提交给当时的法兰克福大学文学系,但富有戏剧性嘲讽的是,由于这部著作不符合传统的学院规范而被拒绝,成为本雅明的学术生涯的一次“大失败”。

受学术体制和学术规范的影响,学院派一味强调“引文”的论证功能。许多学者被训练成了一部机械的写作机器。他们在所谓的规范性的“技术”层面使用引文而用尽心思。只注重“引文”的“旁征博引”的论证功能,以此证明一个学者是如何的“博学”。但本雅明的“引文”表示的是对一个个能指碎片的还原。读者通过对“引文”的阅读可以产生多元化的理解,每一次阅读能够带来新的理解,对现有的文字产生一种延展性的阅读。从本质上看,本雅明的“引文”观构成了一种隐喻,正如本雅明在《单行道》说道,“我著作中的引文就像路旁跳出来的强盗一样,手拿武器,掠走了闲逛者的信念。”⑦本雅明认为“引文”除了具备学院派学者的论证功能外,它还应更注重“引文”所引发的“路旁跳出来的强盗一样”的“震惊效果”。显然,这种别出心裁的写作风格与美学倾向,是当时学院派学者所不具备的。“引文”犹如强盗般的突如其来,既产生了论文预期的独特风格,也表明本雅明对传统的的学院写作经验的一种挑战。正如前面提到的本雅明由于别具一格的自由写作最终导致了他申请大学教授职位的失败,为此本雅明为自己反智思维“冒险”付出的“代价”。

四、本雅明“解构”文艺思想对后现代批评的影响

本雅明将自己的一生都耗费在了对真实的现代经验的“冒险”探寻中。他那近似游牧式的“解构”思想对后现代主义文艺批评理论的影响相当大,直接影响了后现代文化理论话语的形成。在任何一个后现代的理论家中,我们都可以听到本雅明思想的余音,以至于当代英国批判理论的社会学家拉什断言:“假如说现代(作为分化的现代化)的规范理论家是马克斯·韦伯的话,那么,后现代的规范理论家则不是波德里亚,而是瓦尔特·本雅明。”⑧本雅明这种刨除传统逻辑思维的解构思想也直接催生了西方二十世纪以来的文学“回到事物本身中去”的现象学,对“前判断”认知本身客观性质疑的解释学等。另外,波德里亚、福柯、德里达、詹姆逊、利奥塔等的否定和颠覆的后现代文化理论,哈贝马斯的合理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化理论,德勒兹的游牧思维的建构方式都可以从本雅明思想中找到影子。

注释:

①[英]特里·伊格尔顿.沃尔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评[M].郭国良,陆汉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173.

②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C].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404.

③④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30.

⑤周宪.20世纪西方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94.

⑥[英]特里·伊格尔顿·沃尔特·本雅明或走向革命批评[M].郭国良,陆汉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27.

⑦本雅明.单行道[M].王才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131.

⑧Lash,S.Sociology-of-Postmodernism,London:Routledge,1990,p.11[M],转引自周宪.20世纪西方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8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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