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绮冰
(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1168)
潮涨潮落,星移斗转,多少年过去了,读者何曾忘却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思;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多少代过去了,读者还为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好画面拍案叫绝。还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充满哲理的美言;“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独特意境……至今令人难以忘怀。为什么散文如此动人?无比的真诚,形象的画面,独特的意境,浓深的情思,精美的语言是散文的五大魅力。
古今中外名家都非常重视文章的真诚。我国当代作家晓雪曾说:“只有真才美,只有真实地描写现实关系,真实地反映时代,歌颂人民的,才是美的。真是美的核心,说真话、抒真情、讲真理,才是美的。”[1]高尔基早就强调:“要朴素地真诚地写自己的灵魂,而且还要出之于自己的灵魂”。[2]古人亦云:“精诚所至,金石可镂”。尤其是散文更需真诚,真诚是散文的一大魅力。
巴金的《随想录》就是以作者那颗燃烧着赤诚的心震撼读者的。巴金景仰卢梭,卢梭的《忏悔录》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作品的问世引起轰动,卢梭连同《忏悔录》几乎成了真诚的代名词。巴金说:“我尊敬卢梭……学习他写《忏悔录》讲真话”。[3]因此,《随想录》洋洋42万字,无论是回忆亲人、友人和十年动乱,还是反思当前的社会、政治和文学前途,抑或是揭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置身政治漩涡和学术欲求双重选择夹缝中的心态,都无隐言曲笔。如《十年一梦》所言:“我完全用别人的脑子思考,别人大吼‘打倒巴金!’我也高举右手响应。这个举动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不大好理解,但当时我并不是作假,我真的表示愿意让人彻底打倒,以便从头做起,重新做人……”读了这由衷之言,好像在交朋友,觉得又亲切,又诚恳,有一种谦虚的亮光。仅此一例足以说明《随想录》在“讲真话”这一点上确是前无古人的。因而此书出版后被推崇为“力透纸背,情透纸背,热透纸背”的“讲真话的大书”而享誉文坛。巴金就是以真诚来拨动读者心弦的。
真诚之所以能够打动读者,是因为他满足了人们求真的愿望。“真”是一种客观存在,在文学作品中又是一种理想化的现实。对“真”的追求是人类固有的普遍心理。在现实生活中,由于不良社会风气的存在,真诚的人往往受骗上当,于是“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人与人互存戒心。人们憎恨虚伪作假,又不敢真诚相待,却渴望真诚。在如此心理状态下,真诚的散文弥补了现实的缺憾,与人们求真的心理相契合,故能触动读者。
散文作者即使深谙真诚的魅力,然而真正做到却不易。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的专制,多次的“文字狱”,使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心存芥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使得中国的知识分子不愿讲真话;“死要面子”的思想,使得中国的知识分子没有勇气解剖自己的灵魂,使得他们不能讲真话。只有在政治清明、宽松和知识分子自觉的今天,才有巴金真诚的《随想录》问世,才会逐步涌现出大批敢说真话、愿说真话、能说真话的作家,才会有文坛那如云如水汹涌而来的至真至诚至爱。我们在《蜡染午后》、《最后一笔激情》中听到当代女作家楚楚心灵的呼声:“风景为全世界的眼睛而生。我,只为你”,“等你,让我清瘦让我憔悴让我死去活来,让我在枯萎和褪色里,把痴情凋零成千古绝唱”;我们在熊光炯的《魂断钟声》里看到知青贾某等七位风华正茂的少女为抢收稻谷献出宝贵的生命,看到惊天动地的真诚反思:“难道生命不比稻谷更为珍贵吗?……贾的年轻生命被洪水淹没了,但另一种洪水,文化大革命的洪水,难道不是同样可怕,同样毁灭着生命吗?”在众多真诚的散文作家中,南帆是比较独特的,南帆的“真”与众不同。他在《承担个性》中指出:伟人的不寻常个性搁置在凡人身上将成为性格缺陷。他在《他人的塑造》中强调:简单环境中个人决定命运的成分更大,现代社会的众手塑造个人的生活,个人性格没有多少主动性;他在《认识天才》里清醒地意识到:智力低的学生与天才人物都不能适应学校的规章制度,天才人物罕见,偶尔出现,常被当成智力低的学生。可以感觉到南帆的“真”不带感情色彩,是一种深思熟虑、睿智理性的前瞻性的大“真”。读他的散文就像哥伦布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难怪有位学生说南帆讲的是真理。
散文作者以真诚感人,除了解除上述思想顾虑之外,还要在艺术上认真把握诗和散文的不同点,无限度地追求诗的抒情色彩会使散文带有不真诚的感觉。诗的抒情带有很强的概括性和想象性,在诗中可以对现实不存在的事物进行大胆的想象,可以把感情经历以丰富的层次展现出来。而散文则不可以,散文的抒情更重特殊性和写实性。由于许多散文作者常常也是诗作者,他们忽略了如何把一种艺术形式的审美规范转移到另一种形式中,往往把诗的概括与想象带到散文中去,结果诗的艺术真实性变成了散文的虚假。
形象的画面感是散文的又一大魅力。这是因为美文与画在审美特征上有相似点,美文常常是形象性与图画性的统一。例如,章武的《明月出天山》中写道:“茫茫的戈壁滩上升起了一轮明月。也许因为地处荒原,无遮无拦,这月亮显得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但对于我来说,天山的天池才是我心中最美的月亮,它的清辉将永远美丽着我心灵之旅的漫漫前程”。这是美文,也是画。章武借助画面给不具形的思想以生动的、感性而美丽的形象。形象容易感染读者,因为具体形象的实物人们容易认识,而深奥抽象的事理很难理解,不理解就不会被感染,就不能产生共鸣。
散文作家要化枯燥抽象为生动形象,创造画面的确是“化”的手段之一。比如:写“树有不同的形态”,就很抽象,然而在当代散文作家黄文山笔下,这种“树的不同形态”被充分地具象化了。他在《万木林》中写道:“来不及抽身,身量苗条的木兰还斜依在粗犷的酸枣树上,那一份缱绻缠绵之情,让人怦然心动;观光木凝固的笑容蕴含着几多幸福的回味,不知道是哪一位美丽的客人,刚刚离开它的枝头;巨大的沉水樟卓而独立,那轩昂的气势,令众树敬而远之,然而,因了这缘故,它就要默默地承受高贵的寂寞”。这段文字没有出现“树有不同的形态”的话语,然而“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读者看了这幅树景画,将油然而生“树有千姿百态的感叹”。另外,“生命的悲欣荣枯,竟被无言的大森林描绘得如此动情。一棵小叶楠訇然倒地。它曾是那样伟岸、挺拔,风起时,那高高扬起的树冠,像树海里一叶犁浪的翠帆。而现在,二十多米长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位决斗而死的刚烈勇士,神色安详、无怨无艾地躺在众树之中。一簇簇淡黄色的野菊花环绕着它,那是森林对它的礼赞。在它根部掀起的大土坑旁,一棵巨樟无限惋惜地凝视着这一结局。它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半个世纪,然而有限的空间和土地,只能在它们之间作出这样一种残酷的抉择。竞争是公平的,竞争的结果却令人感伤不已”。这是树的又一幅别具一格的画面,读罢,如同亲临身受,那样的刚烈、悲壮,令人肃然起敬、感叹不已。作家通过叙述、描写、比喻、拟人等手法营构的画面,在时空方面,比起画中画更有优势。画中画只是同一时间某些物象在断面上的定格,而文中画可以表现过去、现在不同时空的场景。所以,散文的画面克服画中画时空的局限性,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性,它提供给读者以无限广阔的想象和联想的空间,让读者据形会意,从而缩短读者与审美对象的联想间距。另外,美文中的画面也是情的物化与物的情化的结晶,表现为形式与内容的高度契合,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也许有人会说,描写景色可以出画面,而描写人物往往停留在肖像描写上,而难有感人的画面。其实不然,如当代作家朱谷忠的《迪斯科舞者》中写道:“……慢慢地,那丰盈的胸脯,纤细的腰肢,优美的大腿,全部有节奏地摆动起来,娴熟地传达出内心情感温柔的起伏。接着,不知是节奏感染了她,还是她成了节奏的化身,每一个甩动、跳跃、旋转,就像泉水从山涧迸出,月牙从草径滑过,又似小鹿隐入树丛,流云抚慰峭崖。在朦胧的光影中,当她踩着烂熟于耳的乐曲移动身躯时,如同溶溶月色中的一只轻舟在波心摇曳。忽然,音乐的旋律如同一个久违的梦一样姗姗走来,只见她缓缓地抬起手臂,伸向迷离的天空,好像抓住了一个小球,捏紧,又放开五指,让小球从这一边手心轻盈地通过臂膀和肩胛,滑向另一边手心,捏紧,又抛向空中,迸散成游动的音符;而她自己,则变成一只黑色的蝴蝶,轻逸地追逐着、旋转着、跳跃着,好像她是永不疲倦的风,永远燃烧的云……”这里一幅幅形体画面由静而动,四个动态的画面令人目不暇接。作家以独具个性的艺术视角,勾勒出一组美仑绝妙的画面——泉出山涧、月移草径、鹿隐树丛、云抚峭崖……这是大自然呈现给人类最美的画面,也是作家经过艺术加工后展示给读者最美的形象感。我们深受感染,跟着进入那有泉水、月牙、小鹿、流云、轻舟、蝴蝶的画面了。作家对迪斯科舞者抽象的认知,完全体现在生动而美妙的形象中,思想渗透形象,如同绿野缀上婀娜多姿的鲜花一样曼妙。
散文名家常以别具一格的画面感人。黄河浪的《故乡的榕树》中一幅幅风景、人物、风物等画面透出的醇厚的思乡之情,真挚感人;三毛的《沙漠中的饭店》里吃“雨”、吃“尼龙丝”、吃“中药”、吃“复写纸”的画面妙趣横生,把夫妻深情表现得幽默动人等,不同的作家以不同的画面从不同的方面打动着读者。
具有形象画面的散文更为动人,这是符合艺术规律的。散文属于再现性作品,读者鉴赏散文时,需要再造形象,作者必须为读者提供鉴赏的直感条件。直感条件不同,再造形象的难易也不同,再造的形象也不同。散文中的画面和散文中抽象的叙述,同作为“直感条件”,但前者比后者更优越,画面更形象,给人可视感。读者借此容易完成形象的再造并被鉴赏对象所吸引,从而情不自禁地进入作品所描绘的境界中去,领略艺术情趣,体验审美愉悅。
相传宋朝时曾举行过一次绘画比赛,宋徽宗出的画题是“踏花归去马蹄香”。许多画家都画一个骑马扬鞭的人,骑着马从铺满落花的地上驰过。其最大的缺陷是没有把“香”的含义表达出来。只有一个画家别出心裁,画了几只蝴蝶绕着马蹄飞舞,借助蝴蝶飞舞的有形动作而把无形的香气传神地表现出来,营构出独特的意境。由此,散文创作也要追求独特的意境,独特的意境是散文的又一大魅力。所谓意境就是指情景交融的一种艺术境界,是作者主观之“意”与客观生活之“境”的有机统一。这里“意”和“境”不是简单的拼凑、叠加,应该是“意”由“境”生,“境”统于“意”,达到“意”与“境”高度完美的融合。
在散文中,如何营造意境呢?笔者认为应该十分注意寓“意”于“象”。“意”是一种思想,一种观念,是极其抽象的,必须借助具体可感的“象”来表现,才能化抽象为形象。例如,为了揭示人类应该向往怎样的生活?当代女作家黄静芬褒植物不制造战争,让横尸遍野,不制造灾年,使饿殍满地……贬动物野蛮、残酷、侵略、杀戮……表明自己喜欢植物,借助植物的形象,营造了亦虚亦实,亦象亦理的意境:“亿万年时间弹指逝去,许许多多物质和精神灰飞湮灭。在人类一代一代繁衍、争战、厮杀、搏斗、发明、创造、竞争、痛苦、幸福的时候,在人类精心构建人体的文本、大自然的文本、人类社会的文本并使之交融于一体的时候,植物们依旧那样平和宁静,它们或娇柔像轻风,或坚硬似严寒,或绿成春天色彩,或枯成落日辉煌,不论呈现什么模样,它们永远淳朴、简单、真实、安详。”这里寓“意”于“象”,“意”和“象”巧妙结合,既藏“意”在“象”中,又有韵在“象”外,表面上写植物,实际上表达作家对生活的追求。又如楚楚的《胖草》、《浓花》全文都在描绘草原的草和花的形象,没有一句是直接表情达意的,但认真咀嚼,作家的“意”完全融化在“象”里,就像清新剂飘在空气里,看不见一点影子,却有满堂香味。
散文只有意境还不够,还必须是独特的意境。苏东坡题画雁的诗“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这“无人态”说法很妙。“有人态”就是仿效,不真实,装样子。对散文而言,独特显得更重要。散文要有独特的意境,就必须善于创新,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是“意”新。就是作家的思想观念、见解看法不断闪耀新的火花。既学习外国开放的优秀文化,又继承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还要融入现代的观念意识,才能不断地发现新问题,引发新思考,从而产生新颖精辟的“意”。例如,朱以撒的《晚唐遗梦》,借欣赏品评历史人物唐宣宗李忱,表达自己的“意”。李忱胸有大志,这从他观瀑诗“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可以看出。三五年后,李忱成了唐宣宗。一般人写李忱是表达“有志者事竟成”这个“意”,而朱以撒别出心裁:李忱当上皇帝后,并没有大展雄风,终于在长生药毒的发作中默默无闻地消失了。隐喻人在追求理想的时候,充满热情,理想的追求使人的思想锋芒逐渐向深刻挺进,也使人的行为切实地落到实处。而戕害自己的理想与生命的致命伤,是人在实现理想后丧失责任感而幻灭。这就写出了新意。朱以撒的另一篇散文《走过残局》,也是以“意”新而取胜的。《走过残局》是品评辛弃疾的,在文人的笔下大多赞赏辛弃疾的英雄本色,对他后来成为闲人鸣不平。而朱以撒则另辟奇径:“谁能够不停地从一个驿站奔向下一个遥远的驿站?”指出在遭受一连串的挫折之后,生命的力度和智慧,理应向另一个域度推进。揭示“生命状态的盛开有多种形式,追求无望时,放弃是一种明智,退而求自己所能及,也不枉有另一种境界之美”。如此带有哲理性的“意”,令人耳目一新……
二是“象”异。作者要善于从不同的视角发掘蕴涵在事物中的不同的美,以奇异的“象”来寄寓自己的“意”。客观事物“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具有丰富多维的属性。多重视角,不同感悟,就有各种不同的意象。例如,对桥的不同维度的审视,可以发现不同的意韵,从而营造异彩缤纷、新颖独特的散文意境。萧春雷的《知行随想·第一个人》中,桥是悲哀无望的,却又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所有人都走了过去,也不会有人想起要把我带上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世界,一旦我成为了一座桥,我便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过去,我便选择了深渊作为我最终的归宿;潇琴的《忆廊桥》中,桥是魂断流水的斯文的叔叔的人生,作家借桥劝人不要轻生:别忘了桥是人造的,桥的这头有路,桥的那头也有路。萧春雷、潇琴虽然视角不同,感悟各异,却分别营造了不同的散文意象,从不同的角度表现自己对桥的超凡脱俗的看法,都匠心独运,另辟蹊径,创造出新异瑰奇之“象”。
有独特意境的散文总能以新颖感人。散文史上描写孤独的情境何其多,然而当代女作家唐敏《心中的大自然》中描述“虹”的一段文字寄寓着对“孤独”的独特体验。她写虹“很细很淡”、“像一道无力而忧伤的眉毛”、“猜不出应该有怎样的一只眼睛来与之相匹配,想象不了真有那样的眼睛,怎能让它和短命的虹一起消失,没有眼睛的眉毛啊,寂寞的虹”。唐敏把孤独、忧伤、寂寞之情融在有形的虹中,又把虹比做没有眼睛的眉毛,何其新颖独特!何其感人?
独特的意境只是散文感人的一个方面,并不是所有的散文都非要创造出意境不可。散文的优越之处在于自然,特忌刀痕斧凿。苏东坡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得不止”。一语道破散文的自然属性,倘若刻意追求意境,形成模式,反而弄巧成拙,给人不自然和虚假的反感。
独特意境的核心是散文作者的情思所系。因为事物的客观属性较难更改,再美的画面第一次见到时会产生強烈的美感,久而久之,司空见惯也就不以为然了。要让读者感到新颖独特,最终取决于作者感觉、知觉的奇异,情思的新鮮。那么,何为情思呢?所谓情思是指浓郁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
情感可以和画面构成意境以感染读者。如前所说,情感不和画面构成意境,也同样可以感染读者。一篇透着浓郁情感的散文,即使没有意境,也会闪光感人。朱自清的《背影》只写实,谈不上意境,但《背影》仍是感人的名篇,主要原因是充满了父子真情。例如,姚彩霞的《心灵之约》中写道:“生活不是儿戏。有一组默记在心的电话号码不能随意去拨,那里有他患难与共的妻和挚爱的女儿;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令我惶恐而又渴望聆听……心藏一个秘密,只要苍天不老,日子就会灿烂明亮;胸怀一种希冀,只要情难绝,爱就无怨无悔”。这是从心灵飘出的一曲清纯的歌;这是心河流淌的一弯明净的水;这是心空升腾的一轮皎洁的月。没有景色,没有意境,只有美丽的真实,我们仍然会为文中那善良的真情而感动。
除了浓郁的情感会打动人之外,深刻的思想也能给人以启迪。例如,梭罗的抒情散文《梦茵湖》、帕斯卡的议论散文《思想家》等,其主要特点,就是关注现实、思考历史、探索人生意义,充满睿智的思想和深刻的理性。余秋雨在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奥林匹亚,突发哲思,写下《永恒的坐标》,告诉读者:“中华文明较少关注个体意义和机体意义上的自我,在人际关系上做了太多的文章。结果,真正的健全缺少标志,缺少赛场,只有一些孤独的个人,在林泉之间悄悄强健,又悄悄衰老”。余秋雨敢于直面人生,关注社会重大问题,并作出理性的思索。似这样凝聚深沉思索的散文,其带给读者的是狂风暴雨式的震动,促使人们对历史、对现实进行反思。又如韩静霆的《书生论剑》:“人们制造杀人武器的手段越来越精,那些闪烁着温柔的瓦蓝色光焰的手枪,其实更像玩具。或者说,以扩张、侵略和掠夺为乐子的战争魔鬼,从来就把枪炮当玩具,把杀人当成闹着玩儿。”韩静霆超越性的哲思,既有深度又有力度,同样以深刻的思想引人入胜。古今中外许多散文名篇无不具有深刻的思想。《曹刿论战》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精辟思想流传千古;《长江三日》以“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的光辉思想启迪读者;冯骥才的《珍珠鸟》以“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的带哲理的丰富思想震撼人们的心灵;张守仁的《美的瞬间》以“劳动者是美丽的”的纯朴思想鼓舞人民……此外,像张洁《我的四季》,陆文夫《快乐的死亡》等都能以丰富、精辟、深刻的思想打动读者。深刻的思想,可以深化散文的感情,使作品更深沉动人,更具审美价值。
在散文中,浓郁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常常是有机融合的,这就是浓深的情思。散文最能动人的是浓深的情思。苏童《河流的秘密》揭示出:河床感受河水的重量,蒙受着水的恩惠,怎能泄露河水的秘密?河鱼知道河水的质量,可忍辱负重,沉默寡言,拒绝与河边的人们交谈;岸对河流的霸权使它不屑于了解或洞悉河流的内心;河流在夏季与秋季会适时地爆发一场革命,淹没傲慢的不可一世的河岸,河流在洪水季节中获得了庄严,用漫溢流淌的姿势告诉人们,河流是不可轻侮的。这里苏童借助河床、河流、鱼、河岸来抒发自己对河流的热爱与关注的情感,表现自己对生态环境深沉的思索与担忧,这种情思启人心智,为暗夜中行走的人点了一盏灯;这种情思像秋天水流的速度,水流的热情,足以让人感到震撼。散文的确要有浓深的情思才能拨动读者的心弦。如果没有情感、情思,即使再精巧,也无精魂,它又怎么能有佳胜,感动读者呢?因此,惟情思浓烈、情感深厚,散文方有魅力。浓深的情思是散文最大的魅力所在。
散文是情思与文采的结合。文采指最能表现美好情思或创造意境的语言。语言是散文的外表,浓情、至理、佳境、美景都要通过语言才能表现出来。
散文作家要使语言富有魅力,应多用容易产生联想的和有联想意义的语言。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写道:“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拯救的放弃。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不是一种物质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这段充满哲理的富有联想意味的语言,引发读者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多少思索!启迪读者逐步走向深沉,也使读者变得善于思想起来。作家的先天禀赋、思辨能力以及对人生对理想透彻而细微的感悟都从这些语言中流露出来,令人感佩。多用有联想意味的语言,更容易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让各种纷呈的信息弥补散文作品中的未定成分,无形中扩大了散文的容量,使篇幅短小的散文,拥有更丰富的信息量。
散文作家要使语言富有魅力,应多用动情语言。像“马”就不带感情色彩,若说“老马”多少有点悲哀之情,倘若说“奔马”就洋溢着奋激之情,这么小的语言单位却能掀起读者感情的狂浪。麦琪的《潇湘》里的一段歌词:“你虚掷二十三年的光阴等我长大走进你的生命里,我苦守二十三年的岁月等你到来教我如何去爱。我好比那火柴,跟着你划出神奇的火花,在我美丽的时刻让你遇见我,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为了这样的悸动我甘心倾洒今生的泪珠,我甘心守候今世的潇湘。”这是多么凄美动情的语言,潇湘是一种竹,传说舜死后,其妻娥皇女英的悲泪落在竹枝上,成为美丽的斑,故被称为湘妃竹。“守候潇湘”寓含着深沉的感情,岂不动人?
散文作家要使语言富有魅力,必须善于创造陌生化的语言。陌生化语言是指因修辞、遣词造句等突破常规而产生新奇效应的语言。创造陌生化语言的方法有多种:一是不同感觉的融会贯通。例如,“斑驳色彩中听得见美丽的鸟,鸟声中夹杂着晶亮的泉”。视觉中有听觉,听觉中有视觉,视觉、听觉不断地转换,融会贯通,语言富有变化,令人惊奇。二是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例如,“七月缤纷的阳光,绽放浓郁的热烈,牵我到历代以莲子为贡品的建宁”。一个“牵”字,把阳光拟人化了,给人新鲜感。三是词类的活用。例如,“一剪寒梅,有红有白,红的如血,壮烈了明天的太阳,温暖着每一颗被冷落的心”。“壮烈”本是形容词,这里活用为动词,突出了太阳的壮观与热烈,给人陌生化的感觉。其实,我们在创造陌生化语言时,往往多种手法并用。例如,“秋临高台,遥望一丘丘金黄秋风的稻田,倾听一片片落叶哭泣着叩问大地,半是喜来半是忧”。先是形容词“金黄”活用为动词,渲染了秋天丰收的喜人景象,接着是“哭泣”与“叩问”两个动词把落叶拟人化,营造了悲秋的意境,共同表达作家“半是喜来半是忧”的感情,产生新奇效应。
散文作家要使语言富有魅力,就应创造或引用情景交融的语言,如袁鹰的《灯下白头人》引用了司空曙“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诗句,这诗句曾被诗评家誉为情景交融的典范。袁鹰用在文中,灯下沉思:多少师友、故人不该折断凌空羽翮,如果没有那应该诅咒的黑色十年,许多人会毅然决然地匆忙离去吗?这伤感的往事,经司空曙情景交融的诗句的烘托,更有飘零的感叹和老境的凄清。古典诗词中似这类情景交融的语言俯拾皆是。例如,“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运用得当,可以使语言更加典雅,更加精美,将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就像在汤里加点盐,美味尽出。
散文作家要使语言富有魅力,也可以运用语言的色彩感来达到。有时我们充分利用一些色彩词,可以起到烘托气氛、表现情感的效果。例如,阿拉旦·淖尔在《萨日朗》中反复使用金、黄的色彩,金、黄的色彩比较明丽,本为暖色,但阿拉旦·淖尔反复渲染的目的是想通过金、黄色蕴含一种象征义,即生活被金、黄这样的颜色笼罩着,金、黄是不祥的预兆,似乎要吞噬什么。同时也用金黄色来暗示悲剧——健康美丽的少女萨日朗被上涨的河水带走了。浊黄的河水在阳光下闪耀着的不就是金黄的色彩吗?金黄烘托了悲剧气氛,表现了悲哀的情感。在阿拉旦·淖尔的笔下血红也不是好兆头,“血红的阳光金光闪闪地照到草原”时,是初潮的恐惧;“我醒来时红太阳照耀着我家帐篷”时,父亲头发全白了,背更驼了。萨日朗和那匹骏马一同嫁给了河神。血红的色彩渲染的是恐怖的气氛,表达的是悲痛欲绝的情感。有时我们把色彩词复合化:如蓝紫、黑红、灰绿、黄白、红黄等,可使描摹更确切。
熟练的猎人一扳枪就能射中飞鸟,高明的医生一开刀就能正中患处。真正的散文家一动笔就能打动读者。散文的真诚、画面、意境、情思、语言等不是截然分割的,往往是交叉的,散文或以真诚震人,或以画面感人,或以意境动人,或以情思撼人,或以语言惊人,或多种并用。总之,这些因素共同造就了散文的魅力。
[1]孟繁华.当代作家谈创作[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84.340.
[2][苏]法捷耶夫,等.回忆高尔基[M].水夫,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12.
[3]巴金.随想录·序跋集·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