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旭
一个女人走到了十字路口,在倾听手机说出一些声音。
“什么?什么?”她惊得大喊,随即失声痛哭。
此时正下着细雨,她也顾不上撑开雨伞。
任由雨水与泪水混为一谈。
我从她的身边走过。
看不到她的年龄、身份,更看不到她为之哭嚎的原因。
只看到她的神色霎时变得与天色一样灰暗。
把突然袭来的内心的痛苦,贴到了生活的脸上。
我是一个陌生的路人,无法伸出我的安慰与支援。
更没有资格去开导她的信心。
虽然手中撑着一把伞,也无法阻挡飘忽的雨丝,一下下淋湿了我的心情……
乍暖还寒的早春二月,阴雨还在继续。
一位比我老得多的退休老人,蜷缩在屋里,不想出门。
领了她的吩咐,我撑开一把小伞上街。
但随风飘荡的细雨,还是打湿了我的衣衫。
增加了我的体重。
怀揣着一本存折,我走入一家银行。
得知退休金已按时来到了她的账户。
我如释重负,感到快乐是如此简单。
细雨还在继续,并不妨碍我带一些温暖回去。
我的心情,不再被淋湿。
她的希望,更没有被冻伤。
黑白斑驳的人生,本无可厚非。
或许抵不过潮流,或许顶不住虚荣——
竟把清白涂黑了。
同一些人一样,我亦未能免俗。
所幸的是,老汉我染的,仅仅是头发。
不幸的是,有些人染的,不仅是头发。
左腿的膝关节发出了警报,不时的疼痛是闪烁的信号。
上楼梯就得一级一个脚印了,再也不能跨越式发展。
打篮球的爱好也要忍痛割爱,至多只能投篮过瘾。
我带着医疗卡见过外科专家、骨科专家,也曾请名老中医望、闻、问、切。
只见卡里的数字潮落至底,也不见疼痛减少半分。
幸好拍片的结果,既没有增生,也没有积水。
它的名字叫做软骨磨损。
既没有办法治,其实也就不需要怎么治。
我的老腿已用了60多年,这种损耗纯属计划之内。
那一天,我去打乒乓球,短球裤下暴露了狗皮膏药。
球友关切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我轻松回答:没什么。这只是——
时间走过的痕迹。
久雨见晴的日子,所有的被子都跑出来晒太阳。
我把棉被、垫被、毛毯、床单、枕头巾全搬出来,与阳光亲密接触。
看见它们郁积的闷气一扫而光,一个个兴高采烈。
一个个,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其实我也很喜欢晒太阳。
喜欢让太阳晒出我的阴影。
没有太阳的日子,那些阴影就得留在我的心里。
每当妻子买菜回来,老岳母都习惯于再次过称。
不是为了其它。她说,只是掂量一下果菜贩子的良心。
水分肯定是有的。还可称出一些美丽的谎言。
不过,不可能称得出农药超标的含量,及转基因食品可能的隐患。
不知就等于不存在——我自己安慰自己。
其实我也知道,空气正在变质。无论是瓜果还是蔬菜,早已不再纯洁。
这些不再纯洁的营养,又化身为我的血肉。
难怪从我口中喷薄而出的词句,竟也有那么多
污染物质。
顺着天气预报向前走,今天就会碰见一场大雨。
早上我夹着一把伞出门。直到深夜回来,雨伞却一直没有打开。
第二天据说是晴天丽日,可是,却来了大雨倾盆。
气象台总算说对了。只不过,打了个时间差。
这些对我都无所谓。出门时无论晴雨,一把伞都如影跟随。
我喜欢看排球赛,知道防守队员,对时间差应早有准备……
龙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上午8时。龙华区婚姻登记处。
大门一打开,一股喜气就涌了进来。
不是为了抢头名,只因这对新人还要赶回广东上班。
证件很齐全。两张身份证,两本户口簿,一本当地,一本外地。
合影上的两个人同现场的两个“真身”,面对面交换掩不住的微笑。
手续很简单。两本结婚证递过来,宣告了龙年第一婚,法律与历史都已作证。
“请妥善保管啊!”
其实,它只是一份纪念品。或许并不用保存。
只有那些离婚的人,才会再次用到。
登记处摆着喜糖,新人们也带来了喜糖。大家都没吃。
每个人嘴里与心里,早已甜滋滋。
身在现场的我也不例外。只同新人们一起,心花怒放。
此事并非与我无关。我盼此日多年了。
我是家长。
上到本城最高的楼顶,我想自由地眺望。
让一览无余的视线不受限制,心旷神怡的感受不受限制。
美,不受限制。
但没能如愿。没有人来限制,是我把自己限制了。
我只能向远处眺望。问候大海,欣赏林带,辨认在云中雾中浮沉的楼群。
品读朦胧中的美。
我不能朝近处看。
提醒自己不要朝下看,但不觉间眼角的余光还是把高高低低的楼顶扫描了。
那些本想藏之高阁的杂乱、丑陋或荒芜,此时赤裸裸地坦白。
那些让主人不愿看到,又以为别人看不到的丑相,原形毕露了。
我才知道无拘无束的自由,本是不存在的。
不禁有一点后悔。
如果不能自由地眺望,似乎没有必要登上全城最高的楼顶。
红灯把着一道闸门,对汹涌而来的车流人流一声口令:站住!
此时,在红灯的照耀下,不管乐意不乐意,所有的眼光都染成红色。
斑马线外,汇聚了黑压压一片甲虫与蚂蚁。
我也是一只蚂蚁,在洪流中无奈地东张西望。
洪水眼看就要决堤,所有的忍耐都在蠢蠢欲动。
但终究按兵不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与所有的甲虫蚂蚁都已适应了红灯的存在,懂得规则与罚则。
只能目击另一股洪流,淹过我们的等待。
当绿灯眨眼,我们这一片洪水奔腾而过,也没有决堤。
冲过闸门时,我望了望头顶的红绿灯,又恨又爱。
要不是有了它,也许会泛滥成灾;
也许成堰塞湖,谁也不动,谁也不能动。
一本我写的书,在外出旅行了12年之后,意外地回到我家。
是一位友人把它送回来的。
他在旧书摊发现了它的踪影,就把它带了回来。说:物归原主。
感谢友人,也感谢那位曾经带这本书旅行的人。
12年前她把它从书店带走。书的扉页有她的签名,以及时间。
同样感谢她,后来为了让书可以见更多世面,又把它送走。
望着这本有了许多经历的书,我很想珍藏起来。
不过,后来还是把它送到图书馆去了。
我知道,去更多的地方旅行,是它的愿望。
其实,也是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