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电影中的“罪恶”解读

2012-11-22 07:59位晓宁
电影文学 2012年21期
关键词:王小帅罪恶解构

[摘 要] 王小帅导演的影片中有大量罪恶影像的呈现,对这些罪恶影像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和范畴进行分析。但罪恶的呈现并非视觉感官上的刺激追求,导演通过对罪恶的解构,透过罪恶的个体行为本身,揭示了一个异化的社会和众多被社会异化了的人,以此来思考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诸多问题。

[关键词] 王小帅;罪恶;解构;异化

王小帅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从1993年的处女作《冬春的日子》开始,至今20年间共导演了11部作品,具有持续的创作生命力。整体来看,王小帅对“罪恶”的呈现,具有电影影像上的延续性。通过分析影片当中表现出的形形色色的“罪恶”,能够更深刻地理解王小帅电影当中不易被发现的深层含义。

一、罪恶的呈现

“罪恶”通常是指一种违背既定社会道德规范的行为。在现实中,“罪恶”是一个十分宽泛的概念:一方面,“罪恶”来自于社会的评断;另一方面,“罪恶”也来自于人的自我心理。王小帅的电影作品中,运用各种形式对“罪恶”进行了呈现,并通过影像的呈现表达了对“罪恶”的态度。

一般意义上对“罪恶”的理解,除了违背道德规范的行为,还有更严重的违犯法律的行为,而第二种行为往往也兼有道德上的谴责。在某种程度上,违背道德规范的“罪恶”往往是可以被原谅的,而违犯法律“罪恶”是必然要受到惩罚的。这两种“罪恶”相比,无疑后者在感受上来得更加强烈和有力,王小帅也深谙此中道理,在他多部电影中都表现了这种程度更深的“罪恶”:《扁担·姑娘》(1998)里的“卖淫”“杀人”;《二弟》(2003)里的“偷渡”。这种“罪恶”的呈现在王小帅表现“残酷青春”的影片中更加突出:《青红》(2005)中的“强奸”;《日照重庆》(2009)中的“杀人”和“劫持人质”;在影片《我11》(2012)中更是进行了“强奸”“杀人”和“纵火”的多重呈现。如前所述这些“罪恶”最终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阮红失去了工作,高平坠江而死,二弟被遣送回国,小根被枪毙,林波被警察击毙,强奸者陈昆放被谢觉强杀死,谢觉强最后也被判了死刑。对这些“罪恶”的惩罚,一方面是受中国“善恶有报”传统思想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电影自身特性和审查制度的原因,造成的在剧情上的必然选择。传统思想多是出自道德上的考虑;而后者由于剧中人物违犯了法律,电影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一种,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也必须对“犯罪者”施以惩罚。

王小帅的影片中,除呈现了法律范畴内的“罪恶”之外,还有很多道德上所不允许的“罪恶”,这些道德范畴的“罪恶”更加宽泛。在这里我们可以借助西方宗教当中对于“罪恶”的阐释进行理解。

《旧约·创世纪》第三章中记载了人类的“原罪”,基督教的教义认为人类生而有罪,而“原罪”也是人类思想和行为上各种罪恶滋生的根源。“死亡与淫欲,是理解原罪的两把钥匙”①,死亡之所以被放在前面,说明它是比淫欲更加严重的罪。“自杀”作为死亡的一种方式,也可以当做“原罪”来理解。西方宗教认为自杀是对造物主的亵渎,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罪恶。影片《极度寒冷》(1996)正是以齐雷自杀这一行为作为叙事主线。另外《扁┑!す媚铩贰肚嗪臁贰度照罩厍臁贰段11》中都有对死亡的呈现。淫欲是天主教教义规定的“七宗罪”之一,但丁的《神曲》更是把它排在了“七宗罪”之首。“淫欲”在王小帅的电影中同样多有表现:《冬春的日子》中的冬和春,《扁┑!す媚铩分械母咂胶腿詈欤《二弟》中的二弟和小女,《青红》和《我11》中的强奸犯,《左右》(2007)中的玫竹和肖路。他们犯下的“本罪”将始祖遗传下来的“原罪”表现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对“淫欲冲动”的表现:《扁┑!す媚铩分械亩子,《十七岁的单车》里的小贵,《我11》里的王憨。《四福音书》当中有“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她犯奸淫了”,东子看到阮红,小贵看到红琴,还有王憨看到觉红。这里东子、小贵和王憨实际并无“本罪”,更多的是生而有之的“原罪”,在这里罪恶就在很大程度上被归结到了女性身上,她们与其他女性相比看起来更妖冶,甚至更淫荡,这正是《圣经·启示录》中巴比伦大淫妇的形象,这样的女人被看做是罪恶的化身,她们自身就代表着“罪恶”。这样的女性也包括春、青红、小女、玫竹、小文等。

二、解构罪恶

王小帅电影对“罪恶”的表现实际上是一种对“罪恶”的解构。“解构是对传统结构主义按等级划分的一系列界线严格的二元对立面及其所代表的典型思想意识的批评。”②一般意义上来说,“罪恶”都是坏的,特别是以“人性本善”的中国传统儒家思想来看,罪恶都是不应该存在的。王小帅的电影中,却是以“解构主义的两个基本特┬浴—消解性和解释性”③来对“罪恶”进行独特的表达。

首先是对“罪恶”的“消解”,消解之后的“罪恶”也便不是“罪恶”,是从根本上对影片中某些“罪恶”的否定。比如婚姻是对淫欲这一“罪恶”最好的消解途径,但是王小帅电影中的“淫欲之罪”都没有通过婚姻来消解,不管是冬和春、高平和阮红,还是二弟和小女,包括玫竹和肖路也已经离婚四年。我们之所以不会把《左右》中老谢和玫竹、肖路和董帆的性行为看成是“罪恶”,也不会把《我11》中王憨半夜看到的父母的性行为看做是“罪恶”,原因就是他们都有婚姻作为保障。既然不能通过婚姻这一途径,便只能通过另一个途径——生育进行消解,这在影片《左右》中表现得最为突出。玫竹为了救女儿禾禾打算跟已经离婚的丈夫肖路再生一个孩子,这是严重违背伦理道德的一种行为,特别是两个人都已经拥有自己的家庭。影片正是通过生育这一目的消解了原本的“罪恶”,特别是影片最后玫竹已经怀孕,更使得之前的“罪恶”显得微不足道。

其次是对“罪恶”的“解释”,这种“解释”并不是从根本上否定“罪恶”的存在,而是给“罪恶”找到可以被人理解的理由。相比“消解”的方式,“解释”在王小帅的影片中应用得更多。“结构主义以中心性排斥了差异性”④,解构主义正是对结构主义的一种反叛。在电影中,王小帅为大部分的“罪恶”找到了它们的“解释”。齐雷“自杀罪恶”的解释是他对生活的热爱和理解,《我11》中杀人行为的解释是复仇,《日照重庆》当中杀人行为的解释则是孤独;而大部分淫欲罪恶的解释似乎都可以归结为“爱”:冬与春、高平与阮红、二弟和小女、青红和小根。当然还有一些则是被归为“原罪”——东子、小贵还有王憨的性萌动,“原罪”不受主体意志的支配,是与生俱来的,这便是很好的“解释”。正如王小帅在关于《日照重庆》的采访中,谈到之所以选择社会新闻作为题材来源时所说,“新闻报道本身是单向的,社会的正义和非正义、法制这一面,它是单向度的判断……故事必须不能是单向┑摹…藏着社会发展到现在的很多种无奈……社会不停地往下发展,发展到一定时候再看,有什么东西是做错的。”⑤这正是解构主义追求差异性、否定同一性的体现。同样在《扁担·姑娘》当中也有新闻报道的镜头出现,分别是莉莉歌厅被警方查封和高平死后。影片已经将故事的真实面貌呈现在了观众面前,这种单向新闻报道的使用,解构了一般意义上“罪恶”的单一性。促使观众对影像背后的多义性进行解读,这也与王小帅影片的风格相契合,长镜头的使用、纪实性的手持拍摄都是在创造一种影像的多义性。

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之后,便踏上了赎罪的历程,最终是以亚当经受劳作之苦、夏娃承受分娩之痛来解脱所犯下的“原罪”。王小帅的影片虽然解构了“罪恶”,但是这些“罪恶”却是真实存在的,必须要经历一个赎罪的过程。影片中的赎罪,并非道德、法律的简单惩罚,而是一种更深意义上的行为。当然,对违反法律罪恶的惩罚也算是赎罪的一种方式,但对宗教范畴的罪恶来说,赎罪的过程就没那么简单了。《极度寒冷》中齐雷土葬、水葬、火葬和冰葬这些自杀罪恶的赎罪是他最后真正的死亡,虽然依然是自杀,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惩罚,正如欧洲很多国家对自杀未遂者是要判死刑的,齐雷的死可以看做是他赎罪的一种方式。东子、小贵和王憨由于性萌动的“原罪”,他们将跟亚当一样,从此踏上赎罪的历程,性的成熟也正代表着他们赎罪的开始。那些犯淫欲罪恶的女性,经历了与夏娃承受分娩之痛类似的赎罪过程,这就是她们所承受“流产之痛”:《冬春的日子》中的春,《青红》中的小珍。当她们经历了这种痛苦之后,也便摆脱了之前犯下的罪恶。

三、个体行为与社会异化

王小帅电影中所呈现的“罪恶”都是一种个体行为,无论是违犯法律的罪恶还是违背道德和宗教教义的罪恶。但在这些个体罪恶行为的背后是社会的异化。

王小帅在接受采访时发表的对新闻报道的看法,与马尔库塞社会异化理论中提到的“单向度的人”不谋而合。工业社会技术的进步,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精神生活却极度匮乏,正是这样的社会造就出了没有创造性的麻木不仁的单面人。王小帅影片中罪恶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社会的异化和异化社会造就的人所造成的。

《冬春的日子》中的画家夫妇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艺术的追求,冬每天期盼着自己的画能卖出个好价钱,春则向往着国外的生活;冬最后陷入了精神分裂,这正是冬最终在现实中被异化的表现。《极度寒冷》中齐雷的行为艺术,正是想要“打破市场经济和庸俗生活对艺术的双重异化”⑥;齐雷最后真正死去也是由于被社会异化了的冷漠的人,正如影片中所说“齐雷的自杀比他自己想象中更轻易地被人们接受,没有人再去关心他的死亡和死后所产生的一切”。《青红》和《我11》描述的是三线职工的家庭生活,而三线建设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场大规模的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的建设,人们正是在这种急速的科技和工业建设中被异化,特殊环境下被异化的人也便做出了带有“罪恶”的行为。《扁担·姑娘》《十七岁的单车》(2001)则是另一种社会异化的体现,《扁担·姑娘》中的一段播报为这种异化做了很好的注解:“在我们城市经济繁荣的背后,我们应该看到一个越来越不容忽视的现象,就是农村人口的大量涌入……”在异化的城市中,高平、东子和小贵的生活状态是迷失和无助,促使自身“罪恶”的萌发。这些正是隐藏在个体罪恶行为背后的,造成罪恶产生的主要原因,也是影片影像背后所蕴涵的深层次的意义。

注释:

① 吴飞:《“对树的罪”和“对女人的罪”——奥古斯丁原罪观中的两个概念》,《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

② 王侃:《论解构主义文学批评》,《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

③ 楚立峰:《从解构主义基本概念分析看解构主义两大基本特性》,《作家》,2011年第10期。

④ 温晶晶:《解构主义的方法论——德里达解构“结构”和“中心”的策略》,《山花》,2011年第10期。

⑤ 张宗伟:《关于失落与寻找的主题——与王小帅导演谈新作〈日照重庆〉》,《艺术评论》,2010年第6期。

⑥ 李琳:《论王小帅的电影创作历程》,《电影文学》,2011年第2期。

[作者简介] 位晓宁(1982— ),男,山东莱阳人,上海大学电影学硕士,鲁东大学文学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电影历史与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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