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2011年许鞍华让大众认识了一个简单的名字,一种简单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淡淡的影像中,《桃姐》拉开了现实生活中的大门,让每个匆匆走进电影院的人,去静心叩问与己相关的生老病死的含义。《桃姐》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一部公益片,它能让我们在心灵上贴近自己以及那些和我们关系亲近的老人,善待亲人和朋友,趁活着。当镜头淡淡扫过香港的老人院,那老人脸上的一份份孤独与期盼,当细腻的电影语言开始讲述一对主仆之间那种不是亲情又胜似亲情的感人故事,我们潸然泪下。全片甚至没有什么强烈的戏剧冲突,表现的也只是柴米油盐的生活小细节,却让我们为生命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现实问题静静反思。透过《桃姐》的影像,让我们再次审视自身与周遭,审视许鞍华的电影中那细微末节中渗透出的些许哀伤与勇气。
这部电影来源于香港监制李恩霖roger的真实故事。桃姐身为住家佣人,为主人家一辈子的辛勤付出,因为自己的中风而终结,开始住老人院,而后她和主人roger的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的情感才缓缓展开。既然是真实的故事,电影影像选择运用了一种纪实性的电影语言的纪录方式,从用光、色彩、构图、摄影等方面均能看到许鞍华那份诚意与惯有的节制与朴素。
环境光线的处理基本上是以自然真实的光效为主;人物光效多用顶光照明,对人物没有太多的雕琢与修饰。
在室外拍摄时,从电影一开始在菜场买菜的一场戏里,导演就开始了这种纪实光效的运用:桃姐在熙攘的菜场买菜,多次roger带桃姐出老人院散步透气,在街道、饭店门口,甚至是下着雨的天气,导演也没有因为光线不足而刻意补光。这样的处理方式是许鞍华一直在坚持纪实拍摄的用光方式,来增加了影片的真实与可信性,从而在影片总体的基调上营造出了些许忧伤与压抑。
在内景拍摄中,全片多以老人院为内景作为实地拍摄的场景。当roger去老人院看到排成一排的老人艰难的喝水,以及每个老人满脸皱纹的脸时,导演对镜头的照明处理上没有给予人脸清晰的能见度与修饰。老人们迟暮之年无法与家人相守的境况,在这样的光效处理下显得更加暗淡、模糊,这种照明反而增强了影片的震慑力和感染力。
除了光线,本片在摄影、色彩、构图方面也运用了明显的纪实处理方式。
摄影机总是处在与人眼持平的位置上,全部手持摄影,极少用长焦距和广角镜头,让摄影机还原成人的眼睛,保持着人与人的正常距离;摄影机运动的节奏缓慢,场景多为局促的室内环境,因此,摄影机在封闭的环境里总是紧紧围绕着人物运动,却没有过多的全景描绘;景别又多以中景和近景系列的镜头为主,从构图上对人物有压迫感。当桃姐第一次入住老人院,一个人深夜蹒跚着去厕所,整个老人院死气沉沉,偶尔冒出的呻吟声让这份哀怨与孤独直指人心。摄影机跟着桃姐缓慢的步伐,徐徐走进老人院的过道、厕所、狭小的活动区,后景几个泰然自若打太极的老人让整个环境更加具有反差与深意。在整场桃姐去厕所的戏里,影像营造了一种老人般步履蹒跚的节奏,使得观众的心理节奏无限延长。
以上这些视听上的处理方式继续延续了许鞍华“天水围”系列的克制与寂寞,浑然天成。这样的《桃姐》不动声色的关切着人生,以及那些以各种姿态坚强活着面对孤独的老人。
细节,这种在平常生活中的“戏剧性”是最见导演功力的地方。如何让电影好看,真正在这样平淡无奇的故事中抓住观众、打动观众,无疑细节是最为重要的。在这一点上,许鞍华是最为见长的,在她的电影中处理得非常合理与精巧。《桃姐》这个影片就延续了《天水围的日与夜》靠细节取胜的叙事方式,让我们在影片中用桃姐那看似简单的一生,做饭、洗衣、打扫、喂猫……每天重复琐碎的佣人生活让桃姐那般平凡不起眼,仿佛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完成,也不会让人留心她的存在与消失。就是这样的桃姐,同样要经历生老病死,当桃姐中风、看牙,做手术,开始与衰老抗争时,对于坦然面对的桃姐来说,她心中的坚强支柱也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她心中对主人家的情义与爱。桃姐的百宝箱里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她如数家珍的打开它,那自然而然喜形于色的表情让主人roger动容。桃姐为一份情债活在世界上,当roger诚然接受自己是她干儿子的那一刻起,桃姐会心一笑,这份认同对平凡的桃姐来说,比任何金钱与地位都重要。
电影里多次出现桃姐出于本能,拒绝来自他人的关照,一句“没空就不要来了”与桃姐在院门口翘首期盼的样子的反差,让我们看到了桃姐如同父母般的体谅与爱。老人院的老人们一个个如同桃姐一样,既留恋着天伦之乐,又不甘成为儿女的负担,孤独应对恐惧,将爱埋藏在心底。而院友们,也只是走向归宿的途中彼此搀扶而已,而心中挂念的,永远是那个在外面打拼,不见人影的儿女。
另一场是在老人院里女儿在领死去母亲的遗物的那场戏。画面右边是女儿伤心的抽泣,画面的左边则是三个老人悠闲的下着象棋,若无其事的吃喝。这样的画面并不是在表达一种人际关系的无情,相反却是老人们对死亡这些事情的淡然态度。在老人院这样的一个地方,老、病、死就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一件普通的事情而已。当镜头随着女儿走出门口,画面定格在坐在一旁的桃姐若有所思的一张脸上,后景一直哭的老奶奶让整个画面的信息充满了层次。镜头片刻的停留之后果断终止,不想过分煽情,却让悲伤扑面而来。
除了这些,许鞍华还在片子当中关注着香港社会:老龄化严重,新移民热潮,住房资源紧张,电影业萎靡,到处都是香港这座浮城所面临的问题。在面对这些看似棘手的现实问题,许鞍华仍然用一份从容的影像点到为止,甚至是戏谑玩笑的方式将这些丑陋面展示出来。没有刻板强势的说教,只有克制冷静的“呈现”。
一场中秋节明星拿月饼去老人院作秀的一场戏就是如此。老人院里的老人们辛苦作秀之后,尝不到一口月饼,一个老人要回去休息,被蔡姑娘拦住说还有下一批,可见多么讽刺可笑。秦沛扮演的坚叔也从一个戏谑的角度来表达对老年人生存状态的关照和理解,着墨不多但栩栩如生。
影片就是这样,不做作,不夸张,也不刻意的隐藏着。当我们看到老人院生活的可怕时,许鞍华却又通过电影来告诉你,其实老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尊严。上帝的平等其实仅存在出生的一刻和死去的一刻,这之间的平等从来就没有平等过。老人院里有太多被儿女遗弃的孤寡老人,比如被儿子忽略女儿痛斥的阿婆,肾病严重尚且年轻的梅姐,气宇轩昂说着英文的校长……他们都是老人院里一道道风景。桃姐既是被注视的客体,也是静观的主体。
许鞍华的电影语言虽然放弃了一切可以用来引导观众的技术手段,更多的采用一种纪录的手法来表现生活中的诸多细节,但却在不经意中用构图与取景上点到为止,仿佛不经意的带过却让每个画面充满信息量。她关注老人,关注这个繁杂的社会,关注着现世的种种丑陋,却泰然回以一笑。这是许鞍华参透人生过后的态度吗?
许鞍华坚守着香港电影这块阵地,这样的题材又能给许鞍华带来些什么吗?许鞍华用一份公益的心态在做这部电影。当看完这部电影,为之潸然泪下的观众们还能否甘愿将孤独的老人弃之不问不管,还能否让身边如同桃姐一样无私关怀我们的长辈们寂寞老去?许鞍华带着这部《桃姐》,震慑了威尼斯,也带去了一份来自香港电影坚持到底的对电影艺术和对社会的忠诚。在许鞍华的电影王国中,抛开影像光怪陆离的绚丽光环,奉上神坛的永远是一份诚意与坚持。许鞍华如同桃姐一样,不说坚持,旦唯从容。她拍富有市井气息的的香港电影,她关注香港社会的草根阶层。相比于老人院里的老人家,她和母亲租住在香港,她也正在老去。“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桃姐”,每个人在老去的那一刻,又未尝不是另一个“桃姐”?
电影《桃姐》成为第三十一届香港金像奖的最大赢家。除了收获香港电影人的敬意,该片在台湾和大陆同样获得热烈的回应:摘取台湾金马奖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三大奖项;自3月份上映以来,以近亿元的票房成绩超越了多部同期上映的好莱坞影片。在电影产业快速发展和本土电影市场进一步开放的今天,《桃姐》带给我们的,是一份给所有电影人、所有喜爱她的观众最畅快的精神洗礼。
〔1〕《香港电影的文化历程(1958-2007)》,许乐著,中国电影出版社,2009年。
〔2〕《香港电影的夜与雾》汤祯兆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
〔3〕《微言大义——对许鞍华<天水围的夜与雾>的双重解读》,朱庆颜,《文教资料》2011年36期
〔4〕《许鞍华影片中女性人物命运分析》,蒋伟,《大众文艺》,2011年24期
〔5〕《映像“天水围”:许鞍华电影的跨地想象与主体建构》张成杰,当代电影,2011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