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讲述的是只有短时记忆的蓝尼,为找寻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而蒙蔽记忆,选择记忆,逃避自己亲手“杀”妻的真相,活在自己为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复仇计划的故事。
《记忆碎片》精彩的叙事在给观众带来心理满足和享受的同时,又是对观众思维的考验。下文中将从叙事结构、叙事推动力以及叙事视点几方面,由《记忆碎片》浅析电影相对于戏剧、小说的叙事优势。
叙事结构,即编剧、导演以何种框架和构造安排、组织故事中的每一个小的情节,从而将整个故事展现在观众的眼前。电影可以用线性结构表现平常的生活流,但比之于小说,它更是梦幻的艺术——电影的蒙太奇使其在表现回忆、幻觉、梦境等方面具有先天的优势,能够将一种梦幻的结构发挥得更好。《记忆碎片》正是抓住了电影这一特征,用后现代解构式的错乱剪辑表现记忆的凌乱和不完整,将这一场惊心动魄却又发人深省的故事用影视语言呈现给观众。
《记忆碎片》的叙事结构是极其巧妙的。主人公蓝尼只有短时的记忆,他甚至会记不清楚自己十几分钟前是在干什么。记忆,对他而言,就是支离破碎的。影片正是从这一点入手,采取了完全散碎的叙事,是对主人公碎片生活的追逐与展现。
影片用一条正叙线,一条倒叙线,二者分段穿插剪辑交代情节。正叙线是由黑白影像进行叙述的,而倒叙线则是彩色影像的部分。在正叙线中,叙事空间是旅店的房间,蓝尼一直呆在房间里面打电话,向电话中的人讲述关于萨米的事,其叙事的时间是正的,观众只要把每个黑白段落连接起来就可理解在房间中发生的事。而在倒叙线中,叙事空间较为开阔,在旅店房间、娜塔丽家里、荒屋等等场景中进行,时间则是倒着的。也就是说,虽然叙事时间在每一个片段中是顺时的,但是,在整个线索上,片段和片段间则是以“时光逆转”的方式进行连接。在片尾蓝尼杀了吉米之后,在甩照片的动作当中,黑白影像逐渐有了色彩,此时两条线归于统一,故事在这里悄然接到了一起。
影片的导演和编剧拥有着高超的剪辑技巧和独到的构思,用“剪辑”打乱了记忆,建构影片的主要叙事框架。另一方面,颠倒的顺序,错综的叙事,给观众设置了一个大大的悬念。这样在影片一开始就能够吊足观众的胃口,使其形成在叙事上的期待,对影片的叙事推动产生了重大的作用。
不管是小说也好,戏剧也好,还是电影也好,只要是完成叙事,就必须要有推动剧情发展的力量。“通常推动叙事的重要特征是:欲望。由欲望形成目标,叙事的发展过程涵括目的达成的过程”。[1]蓝尼内心强烈的复仇欲望和他混乱的、碎片般的记忆对其复仇形成的阻力是本片的内在矛盾。
这个矛盾是浅层次上的,推动着叙事中具体每一个波澜上的情节发展。每个现在时段落的开始总是带有模糊性的,蓝尼驱车开往一地,或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正是因为记不清楚,才要调查,才要判断每个人和他的交谈是否可信,信则怎么做,不信则又怎么做,一环扣一环,推动叙事发展。
另外,在深层次上,促成整个影片的核心矛盾和关键点,是在片尾两线接合时,他知道泰迪利用自己杀了吉米,而吉米并不是他要找寻的复仇对象,却依然匆匆地在泰迪的照片上写下“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人”时,存在在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就变得相当关键。在他如碎片般的记忆里,复仇是他最重要的事情,而当这一事件完结,只有短时记忆的他该如何面对他为什么要活着,他活着要干什么的问题。影片结束的时候,画外音说道,“闭上眼睛,原来世界还是存在的。”是面对支离破碎的记忆、毫无意义的生活,还是逃避真相,不睁眼看始终存在的世界,继续在杀人复仇中轮回。在这一刻,蓝尼对其心理矛盾的选择就决定了之后整个叙事的发展,也决定了倒叙线的存在和发展方向。
同时这一心理矛盾的选择,还是影片的主旨所在。专门撕去罪犯档案中的十几页,烧毁复仇完成的照片,选择不相信泰迪并将泰迪作为下一个“目标”,这些都是蓝尼有意而为之的。他选择不停地寻找“杀人凶手”,是为了弥补自己亲手“杀妻”的过错,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是为了今后的生活有目标。
正如片尾蓝尼的画外音所讲,记忆让我们“相信世界不是我们想象出来的,相信我们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记忆去确定自己的身份”。影片将主旨落在了自我价值认同的意义上。每个人的存在是为了什么?生活是为了什么?怎样的行为才是有意义而不是无价值的?这是影片能带给观众哲学上的思考。
将蓝尼的内心矛盾这个关键点放到结尾,一方面是叙事策略上的需要——将悬念保持到最后,待观众解开谜底时便会有满足感,从结构上来说,是完成了叙事链条的接合和回环;另一方面也点明影片创作主旨,引发观众深思,给观众带来“余音绕梁”之感,从表意上来说,则是意蕴无穷的“开放式”结尾。
不同于戏剧用舞台上的对比吸引观众,电影叙事是用摄影机、用镜头引导观众的。在戏剧中,观众能够在一个固定视点看到舞台上的一切。而在电影中,镜头给观众呈现什么,观众就接受什么。
在《记忆碎片》里,就有一个叙述视点的问题。首先,观众是带有“剧中人”视点的。这种视点下,观众的视角是被限制的。观众接受影片是顺时接受的,偶尔的闪回和倒叙观众能够接受。但是将整个情节完全倒放,穿插在顺时的情节中,片段、局部的事件让观众在影片的一开始很难看清楚故事全貌,而只能保持镜头为观众设定的、与蓝尼统一的视点。在影片中,观众所掌握的信息,其实并不比主人公多多少。观众站在蓝尼这个失忆者的角度上去观察世界,观察闯入他世界的人——泰迪、娜塔丽、陶德等等。由于影片的叙述顺序问题,观众只能跟着蓝尼的视点走。
“电影认同机制的基本建构是观众对其视点的确认与位移。此时的观众不再是叙事正文事实的被告知者,他们成为叙事文本的一部分,在这种叙事的结构中,观众被建构为叙事主体并开始生成影片的意义。”[2]是蓝尼在找寻他是谁,他要做什么,其实也是观众在找寻,观众同主人公蓝尼一样,不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体验着同蓝尼一样的混乱和无奈。无形中观众就将自己放入角色,体验着蓝尼对妻子的深情,体验着蓝尼现实的窘境,这样观众更容易进入紧张的叙事,作为叙事主体完成叙事。
此外,观众还是是影片的客观欣赏者,是整个故事的“目击者”,他们会从影片中间离出来,用自己的眼光审视这个被命运,被他人操控的蓝尼,审视这个纷繁复杂、扑朔迷离的局面,矛盾重重的人物关系,通过他们在影片中捕捉到的信息判断真实与谎言。
“深入角色的心理主观可以增加观众对角色的认同,而且可以激发观众对角色将要有的言行的期待。”[3]于是观众会做出基于自己心理的判断,比如在什么时候谁是可以被信任的。在一定程度上对蓝尼的行为有着自己的期望。但是被限制的视角又会使观众担心,担心蓝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行动对他来说到底是否有利。这样在观众心中就又形成了一层矛盾。
如果在戏剧中,观众只能是具有单一视点的“旁观者”,不管观众如何地进入剧情,在心理上如何体会主人公的感情,他也只能在固定的客观的视点对舞台上的故事做出理解。而电影却能直接带给观众剧中人物的视点,更逼真,也更容易引起观众的情绪和情感波动,使叙事具有更大的张力。编剧正是有对电影中观众视点和观众心理的把握,才能够在叙事的每一刻都让剧情内的矛盾化作观众心理的矛盾,引发观众极大的兴趣,进而从剧情-观众双方面完成叙事。
《记忆碎片》这部影片,极大地发挥了影视叙事的灵活性,用影像为观众带来一场视觉和思维的盛宴,可谓是影视叙事的经典之作。从叙事结构上看,导演用正叙线和倒叙线相互穿插的剪辑帮助编剧完成了一次关于零散碎片记忆的叙事。从叙事推动力来看,每个事件中失忆和找寻的矛盾使剧情丝丝入扣,而片尾有关主人公在关键时刻的心理挣扎更是影响叙事关键性因素,编剧对于浅层次和深层次矛盾的设置是推动叙事前进的重要因素。从叙事视点上看,影片的编剧和导演合理地赋予观众“剧中人视点”和“旁观者视点”,通过观众的情感参与和间离欣赏,完成影片叙事的二度创作。
[1]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第五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01:97
[2]贾磊磊.影像的传播: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05:129-130
[3]大卫.波德维尔.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第五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0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