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端
栏目责编:陈道生
作为一部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产生的轰动效应令许多人颇觉意外,不过仔细分析之后我们发现,这部纪录片的成功其实并非偶然。该片之所以在普通观众中引起巨大反响,绝不仅仅是由于美食这一主题对广大“吃货”们的强大诱惑力,更多的是由于拍摄者在镜头表达和叙事等方面赋予了这部纪录片极强的观赏性。更为值得注意的是,《舌尖上的中国》从中国的饮食文化入手,对国家形象形成的柔和而又有效的传播效果,是当下许多中国纪录片,甚至其他类型的影视作品一再追求却未能充分实现的目标。
《舌尖上的中国》在镜头运用上极其考究,硬件方面使用的是可以拍电影的索尼F3 摄像机和高品质的尼康镜头。该片每集四十几分钟,却有多达近千个镜头,比之以往的中国纪录片,镜头数量之多、剪接之频繁是相当少见的。摄影师在拍摄过程中运用了很多复杂的镜位,许多原本可以用常规镜头拍摄的场面,他们不惜成本地借助吊臂甚至航拍等辅助手段来最大限度地发掘事物中美的一面。例如在展现东北泡菜的制作过程时,女儿金顺姬回家的场景就是借助吊臂来拍摄的。中央电视台总编辑罗明说,“就为了一个镜头,用吊臂在院外拍摄,这种设计体现了编导对艺术表达的追求,一个吊臂镜头和一个常规镜头的投入是完全不一样的。”①创作者还在这部纪录片中大量运用了特写和微距拍摄,以尽量展现各种美食的细部,赋予这些事物“陌生化”的效果,从而使一些日常生活细节充满美感。在展现远洋捕捞和捕捉海参、鲍鱼等海洋生物的情节时,摄影师采用了水下拍摄,展现海底鱼群的运动和其他海洋生物的生存状况。在某种程度上,《舌尖上的中国》的镜头表达已经接近于一些好莱坞电影的操作模式,这赋予了该片高度的观赏性,使其能够在以美食调动观众味觉神经的同时,也为观众提供了一场场视觉的盛宴。
另外,《舌尖上的中国》之所以能够获得广大观众的欢迎,还因为编导采用各种方式赋予这部纪录片较强的故事性。编导在展现每一种美食及其制作过程的时候,都尽力去挖掘一些最能够调动观众观赏兴趣的故事作为引子。关于胖头鱼的捕捞,编导者就以颇具传奇色彩的东北人石把头的故事为主线,并尽力赋予捕鱼过程的紧张悬疑气息。例如在渔夫们赶往捕鱼地点的路程中,马拉拖车在冰面上行走的危险场面就会使观众不禁为之捏一把汗。在展现捕鱼过程时,编导也用快速的镜头剪辑赋予了这一过程紧张的氛围。而海南人林红旗带领一帮船员奔赴远洋捕鱼的历程则更具惊险的气息。在远洋捕捞队出发之前,画外音就交代道:“捕鱼的地方离开海岸线越远,危险的系数越高。”然后从林红旗在妈祖庙祈福开始,编导就全程跟踪记录了捕捞队的一系列远洋捕鱼工作,时刻关注着林红旗和船员们情绪的起伏,尽量捕捉其中较有故事性的情节和场面。特别是在展现捕鱼的场面时,摄影师从各个角度全面呈现了捕捞队紧张的工作,甚至潜入水下拍摄了鱼群在惊慌中行进的宏大场面,加上捕鱼者焦虑的神情,较大程度地强化了捕鱼过程的紧张气氛。这种故事编排手法,非常符合惊险、悬疑故事片的叙事模式,它使观众在一次次悬念丛生的旅程中,感受到紧张的氛围和紧张过后的轻松愉悦,这样就能够牢牢地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如此流畅的镜头语言,加之故事性极强的编排方式,使《舌尖上的中国》能够较大程度地调动观众的观赏兴趣,编导的创作诚意在此过程中也表露无遗。他们不辞辛劳,不计成本,通过各种影像和叙事手法尽可能地使观众感受到中国食物中美的成分。这些都使得《舌尖上的中国》成为一部制作精良、饱含创意的诚意之作。因此该片在广大观众中产生了巨大反响,实现了纪录片的大众化传播,使编导们通过中国美食来传递中国文化的初衷得以实现。
《舌尖上的中国》在国家形象传播中的成功之处,还在于该片从饮食这一日常生活行为出发,通过对中国各地域、各民族最具代表性的美食的介绍,实现了对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和传播,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其中的主流意识形态色彩。由此,这部纪录片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很好地实现了对中国国家形象的柔性传播。该片从日常生活着眼,展现出中国国家形象中较为亲切和人性化的一个维度,这与以往的主旋律影视作品对国家形象的塑造方式便颇为不同。王一川曾经将中国电影中塑造的国家形象分为国家硬形象、国家软形象和国家软硬形象交融态三种,而其中的“国家软形象在呈现方式上则较为隐性或含蓄,即不再以塑造国家领袖、人民英雄、模范人物、历史英雄等直接的主流价值象征系统为使命,而是主要透过一些非主流的边缘人物、小事物、小事件等去间接地和柔性地呈现国家精神、民族精神、民族气质、民族艺术韵味等。”②这种划分其实也适用于中国纪录片对国家形象的建构和传播。
编导们在《舌尖上的中国》的创作中也体现出一种明显的文化自觉意识,他们经常在关于美食的故事中融入一些最能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内容,同时还兼顾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问题。例如片中诺邓火腿,东北酸菜和香港腊肉等美食的制作过程,都体现出了父母向子女一代传承中国美食的制作工艺,从中体现出中国人重传统、重家庭的文化理念。同样的故事,在安徽毛豆腐的制作过程中也有体现。不过,在这个故事里,编导强调的是这种传统美食在当下传承中的困难。片中制作毛豆腐的方兴玉,把手艺传给了自己的大女儿,画外音中说道:“作为家中的长女,妈妈(方兴玉)把她和豆腐坊的未来联系在一起。”然而方兴玉的二女儿在接受采访时却提到:“希望姐姐不要一直做下去,不要像我妈妈一样。”可见,年轻一代对于做毛豆腐这项美食的认同度已经很低,这使人们不得不担心这种传统美食在不久的将来会以何种方式延续下去。另外,在这部纪录片里,编导几乎在每一集里都会提及中国人在制作食物的过程中表现出的对自然的敬畏和尊重,以及他们对时间的顺应和巧加利用,这些都充分体现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道法自然的基本精神。由此可见,《舌尖上的中国》虽然是以食物这一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作为主题,但是经过编导的加工,主题也被提升到了人生、自然与文化的至高境界。
还需指出的是,《舌尖上的中国》虽然只是在饮食上做文章,却对中国国家形象传播起到更为深入和持久的效果。因为饮食直接作用于人的身体,而身体则是人类自我认同中最重要的基础。正如罗兰·巴特所言,我和你不同,就是因为“我的身体和你的身体不同”。③经由身体而形成的身份认同感反倒更为自然和深刻。《舌尖上的中国》正是以中国的美食文化来作用于国人的身体感知,这就更加能够以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式调动起他们对中国的想象和认同,从而藉由身体形成一个关于中国的“想象的共同体”。在这部纪录片中,编导在每一集中都以一种平行剪辑的方式同时呈现中国各个地域,包括香港和台湾的美食,例如第一集《自然的馈赠》中,编导将浙江老包挖冬笋的工作与广西阿亮挖甜笋的过程作平行剪辑,从而使观众感受到中国各地老百姓生活中的某种共通性,并且该片还涉及到新加坡、美国等地华侨们的饮食方式,从而用美食串联起了几乎整个中华文化的版图。表面看来,由身体的途径形成的中国国家形象建构和传播,好像没有以高雅文化为主题的纪录片那样明显的文化自觉意识,但是由于它直接作用于人们的感官,便容易使观众形成一种身体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反而会更加内在和持久。
《舌尖上的中国》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在中国掀起了又一波纪录片热,由这部纪录片所产生的巨大经济效益与文化反响,可以预见在一段时间内,势必会出现不少相同类型的作品。我们希望广大纪录片创作者对《舌尖上的中国》的借鉴不要停留于表面,而是要真正拿出诚意,并且凸显出各自独特的创意,因为这些才是一部纪录片获得成功最为关键的要素。另外,创作者在通过纪录片弘扬中国文化、传播中国形象的过程中,也要尽量避免生硬刻板的宣传,应当尝试从一些日常生活实践中发掘中国文化的独特内涵,从而在影视作品中建构出一个充满生气与活力的中国。
注释:
①参见《东方早报》,2012/06/03。
②王一川:《国家硬形象、软形象及其交融态》,《当代电影》,2009(2)。
③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