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
谈到梦,每个人都有话说。是的,梦是人生的一部分,梦是生活的又一纬度,在梦里可能比现实中的表现更接近人的灵魂。大概除了醉生梦死外,梦总与人的精神活动相关,与人的遭际相联。有时它是甜的,有时它是苦的,或者是酸的……梦可以是憧憬,可能是警示,也可以是一种缅怀。《诗经》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庄子·齐物论》有“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而这里谈的是戏曲中的梦境。换言之,戏曲本身是不是在演绎一个梦?笔者认为梦是缺乏条理、模糊的、片断性的。而戏曲中人的内心诉求、心理的转变,与现实的逻辑纹理是清晰的。它是对现实、对梦境的双重超越,使人得到更高层次的精神启迪,有时我们甚至于惊叹它的强烈地对现实生活的干预和预见性。
元杂剧中直接写梦的,或者说直接以梦做为剧名的剧本就有 《双赴梦》(关汉卿)、《绯衣梦》(关汉卿)、《蝴蝶梦》(关汉卿)、《庄周梦》(史九敬先)、《升仙梦》(贾仲名)、《云窗梦》(无名氏)、《扬州梦》(乔孟符)、《黄粱梦》(马致远)、《东坡梦》九部。含有梦的情节的有《窦娥冤》、《梧桐雨》等十多部。明清《六十种曲》中收录的直接写梦的有《南柯记》、《邯郸记》;间接写梦的有《还魂记》、《紫钗记》(以上四部皆为汤显祖所作,又称为《临川四梦》)、《精忠旗》、《一文钱》等等。
为什么这么多的剧本离不开梦境的运用?它对剧本的构架究竟起到何等样的作用?下面仅从三个方面谈些个人的粗浅看法: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戏曲同样如此。因此,自从戏曲诞生日起,她就成了剧作家们传递心声的一个阵地。可我们也知道,不管哪个朝代,艺术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元曲的兴盛,固然与当时靠马上打天下的蒙古统治者蔑视文化,取消科考,将文人贬得比娼妓都不如,致使大批的文人为了糊口只好去替一些颇有才艺的青楼女子写曲子不无关系,但就是如此,剧作家们想真实地反映社会和心声仍然是不行的。关汉卿的《窦娥冤》在当时被禁演就说明了一切。但是,靠高压和迫害是禁锢不住剧作家们那颗跳动的、不屈的心的。正面反映不允许,那就从侧面反映。《黄粱梦》(《邯郸记》为同一题材)和《南柯梦》写的都是小人物的理想和愿望在梦境中得以实现的故事,内容及表现形式均具有很强的荒诞色彩。然而,深入地研读剧本便发现,荒诞的背后隐藏着真实地、残酷的社会现实。《黄粱梦》中的卢生是一个书生,自隋代设立科考制度以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句话便成了广大士子拼命读书以求得富贵的强大动力。然而,元代统治者不但取消了科考,还将读书人贬到“臭老九”的下贱地位,难怪读书人卢生穷困潦倒,只能在黄粱梦中去中进士、做官作宰相了。而《南柯记》中的淳于棼呢,原本是淮南军中的一个小武官,在元统治者将蒙古人、色目人驾凌在汉人之上的年代里,他仅因一次醉酒就被免职,无奈中只能在蝼蚁之槐安国中去作南柯郡太守,以遂平生之志。
可梦境毕竟是虚幻的,当卢生与淳于棼醒来之后,见到的仍然是小店、黄粱饭和槐树下的蚂蚁。为什么元曲中的神仙道化剧所占的比例那么大(如《升仙梦》、《张天师》、《陈搏高卧》、《度柳翠》、《猿听经》、《铁拐李》等)?说到底是当时的剧作家们对现实是绝望的,他们只有把希望和解脱寄托在出道成仙上。
金国诗人元好问路过邯郸时曾在传说中的小店墙壁上题诗一首,感叹道:死去生来不一身,岂知谁妄复谁真?邯郸今日题诗客,犹是黄粱梦里人。
由此诗可见一斑。
在《扬州梦》和《云窗梦》中,杜牧之和张均卿是一对风流倜傥的文人,而张好好与郑月莲均为才艺双绝的妓女。二位文人虽然都深爱着两个妓女,却因种种原因偏偏就不能遂其所愿,杜牧之和郑月莲都是在睡梦中与心爱之人相会。而这梦境也暗示了人物后来的走向和命运。最终,这两对才子佳人得以成双而归。而在《窦娥冤》中,窦娥的父亲、已做了巡按大人的窦建章并不知道女儿已死,是窦娥托梦给他,他才知道女儿的冤屈,以至为其雪冤。再如《蝴蝶梦》,包拯在案子的侦破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出现了梦境,梦中蝴蝶的命运让包拯顿悟。这两剧中的梦境都安排在情节最关键处,除了暗示着剧中人的命运外,还起到推动剧情向前发展的作用。让人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类似的剧本还有《精忠旗》、《绯衣梦》和《双赴梦》等多部,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
《庄周梦》初看上去与其它的神仙道化剧几乎类似,可你深读下去,便发现该剧内涵之深。庄周一出场时便发出了人有生死不能逃脱的感概,而剧中点化庄周的四仙女竟是柳桃竹石,且四仙女与庄周的对话以及所吟之诗竟将庄子的《逍遥游》和《齐物论》中的观点巧妙地化入其中。因而使得庄周梦蝶的梦境具有象征意义,也成了一个哲学命题,即“不知周之梦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带给观众的思考空间是非常大的。
《东坡梦》中,东坡原本是带着妓女白牡丹去勾引佛印禅师,让其破身还俗的,没想到反着了佛印的道儿,竟让佛印度化,甘愿作了对方的佛门弟子。剧中东坡和佛印、以及柳竹梅桃所化身的四女子的对话用的都是含有寓意的谒语,充满了禅意,不仅使剧中的主人公思想得以净化和升华,也给人以思考和回味。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古代中国偏重主观的艺术精神,存在着那种收视内心的主导取向。封建时期的精神压迫与奴化,在人们情感宣泄的道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森严的等级结构,加上由于礼教意识的渗透在人们心灵里形成无形的桎梏,因而使得剧作家们不得不从梦境中去寻求答案和寄托理想。但愿今天的剧作家们能永远走出这个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