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学』中的『冷门』著作

2012-11-20 02:43散木
博览群书 2012年4期
关键词:狂飙鲁迅研究年谱

○散木

《高长虹年谱》,廖久明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这里的“显学”,是说鲁迅研究,至于“冷门”,则是指鲁迅曾经直接影响的一个以山西文学青年为主的社团——“狂飙社”的研究。“显学”的鲁迅研究,不须我说,至于“冷门”的“狂飙社”研究,其实也不乏专家学者的持续耕耘,陈漱渝、阎继经、董大中诸先生皆有开辟草莱之功,陈先生是由鲁迅研究融入对“狂飙社”的研究的,而阎(已故)、董两先生我都是熟悉的,且都是山西人,阎先生还是“狂飙社”灵魂人物高长虹的外甥。不过,稍稍让我意外的是,能够踵事增华的,是一个来自四川的“60后”——廖久明,这位文学博士迄今已出版了有关“狂飙社”的著作四五本(包括《高长虹与鲁迅及许广平》、《一群被惊醒的人——狂飙社研究》等),并且还参与了《高长虹全集》的编辑,可谓热情烂漫,让我这个山西人又对“狂飙社”早有涉猎和关注的“边缘人”(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之眼热。

这本厚重的《高长虹年谱》(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没有亲身涉足过是不会体会到其中的艰辛的,这也正如廖久明的自白:这本年谱,是“汇聚了我十年的心血”而完成的,且做到了“无一事无来处”,整本书体现了“去伪存真”的功夫。而更加难得的是,或许他不是山西人,也就对高长虹以及“狂飙社”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其自云:“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在处理研究对象时常常表现出来的冷静几近冷漠,但同时又觉得‘妇人之仁’未必可取。”)——所谓“距离产生美”,或谓“距离产生真”——免去了由于“近距离”带来的“爱屋及乌”等,于是评论就能够高屋建瓴,且示人以公正。

对“狂飙社”的研究,无疑是属于文学史的范围,不过,或许是因为传统的“文史不分”的特点,文学史必定需要有历史学的介入,或谓“史料学”的填补。就以“狂飙社”为例,其在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自不待言,而其在中国现代史或革命史上的意义,恐怕也不容忽视,这也是迄今为止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呈现出的较弱之处。《高长虹年谱》对此有补救之功,当然还不深入,容有继续发掘的天地(比如高长虹初到北京时,曾在景梅九的《国风日报》打杂,该报的副刊《学汇》,以及《狂飙》、《世界语》周刊等,是中国早期无政府主义的阵地,而彼时无政府主义思潮又是结盟于马克思主义的,再后乃形如水火,于是这一张力也就耐人寻味,索之史迹,也就异常可贵了)。此话怎说?如人所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狂飙》以及“狂飙社”是由山西高氏兄弟(高长虹、高歌)领衔创建的,其主要成员还有高沐鸿、常燕生、阎宗临、郑效洵、籍雨农、段复生等山西籍的文学青年。此外与之相关的,还有如下当时中国思想界、文学界和中共党史上的重要人物:张申府、张闻天、尚钺、向培良、黄鹏基、柯仲平、潘汉年、袁殊、欧阳山、鲁彦、陈德荣、袁学易、塞克、吴似鸿、马彦祥、沉樱、任白涛等,更与以下山西籍人物相涉:景梅九、高君宇、石评梅、王振翼、高远征(即高仰慰,高长虹之弟,革命烈士)、张友渔、侯外庐、张稼夫、武新宇、张磐石、李逸三(李楷)、张恒寿、任行健、赵石宾、张蕴吾、郭森玉、甄华(甄梦笔)、李远青、王仙三、姚青苗、王玉堂(冈夫)等。这其中的许多人,当年就是因为受了这个文学社团的影响,从而走上革命或文学的道路的,那么,考察这一具体的历史过程,显然是有着丰富的意义的。记得我当年曾提出《狂飙》以及“狂飙社”的重新评价问题,就是朦胧地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以及不满意当时对它研究的荒陌和粗率(其实就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完全展开来研究),于是进而开始具体涉足到地方史和党史的研究上来的。

“狂飙社”的灵魂高长虹其人,这是鲁迅研究的历史上早已“臭名昭著”的畸型人物,或谓时代的“多余人”、“零余人”亦可。近年来人们对他已经有了重新的认识,同时又存在着很大的分歧。此也无他,这是这一历史人物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带来的必然结果,至于造成谱主历史性悲剧的元素,见仁见智。而在廖久明看来,“造成高长虹悲剧的原因是双重的:一是社会,二是高长虹自己”,或许有人不同意这种看法(廖在书中也说这本书“也许会让希望给高长虹树碑立传的人感到失望”),那就可以依据《年谱》的提示,去具体地阅读相关历史材料,综合分析,设身处地,比对诸说,然后才能得出不是基于情绪上的结论,由是,这本《年谱》就有金针度人之效了。其实,这也不独高长虹,近年来,由于人们历史观的演进,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也出现了基于“同情之了解”的进步,过去是“圣”的,终于“走下神坛”,过去是“魔”的,终于“步入人界”,过去对历史人物的那种简单的二元对立的“好坏”之分,于今是被弃用了。具体到高长虹,作者标以“一个赤诚爱国而又特立独行的人”,应该是有充分的说服力的。

《高长虹年谱》与众不同的是,是因谱主的特殊身份——曾经失踪了的文学家,于是,《年谱》的作者不得不在诸多谱主的文字中认真而费神地梳理,个中又不得不将谱主的自叙传小说(甚至谱主曾说是“反自传”的描写)作为《年谱》的材料,这或者是无奈。然而作者称:

在我看来,材料的真实与否,不在于挂的是日记的招牌还是小说的招牌,得看具体内容,这便牵涉到材料真实性的考辨问题。为了对历史负责,我必须谨慎使用包括高长虹小说在内的所有材料,这不但要求我对高长虹的经历和作品都非常熟悉,还得具备去伪存真的功夫。

可以说,这本《年谱》的成或败,皆因此而来,或者说这样的写谱有着巨大的风险,“小说”的材料,如果不是慧眼,很有可能会变成附会或误植的材料,何况严重缺乏“回忆录”、“自传”性文字的高长虹呢?这就如一部让人匪夷所思的长诗《给——》,有人说是高长虹写给许广平的,有人说是写给冰心的,有人说是写给石评梅的,天知道!好么,你就看看作者是怎么分析的吧。过去人们编年谱,往往出于谨慎,会将之称为“年谱长编”,意思是“未定稿”,可以随时修订增补的,这一是事有不详,难以定夺,一是容有新的史料呈现,可以从容补入。我想,廖久明的这本《年谱》也应该是这样的定位吧?

最后提一点技术性的问题,所谓“去伪存真”,最是繁难,想来这本《年谱》已花去作者极大的精力,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真是不做此事,不知此事之难。面对大量的“小心考证”的工作,还须承受无法考证的绝望,也就是说必须要有坦承自己深陷困境而呈“黔驴技穷”的幽默。举一小小的例子:收入《年谱》的谱主文章,有的是标以“长虹”或“残红”的名称的,那么,这作者真是高长虹么?想想看,接下来就是大量的排比、剔选的“去伪存真”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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