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立成
“过关迈坎”的浙江经济*
□ 葛立成
改革开放以来浙江经济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抓住机遇、攻坚克难、创业创新、开拓进取的奋斗史。从当前来看,浙江经济正处在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上,只有不失时机,迎难而上,“过关迈坎”,开创科学发展新局面,才能走出再创辉煌的新路。
当前浙江经济发展的形势怎么样?这个形势怎么来把握?我认为需要研判三个关键词:增速、转型、民生。
当前浙江经济运行的基本特征,是总量持续增长,但是增速明显回落。无论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还是在近年内,浙江经济总量都保持了持续增长的基本态势,全省GDP2004年突破万亿元,2008年突破2万亿元,2011年突破3万亿元;人均GDP1996年突破1000美元,2011年突破9000美元。可以看到,无论是经济的总量还是人均水平,都是稳步上升的。
去年浙江经济总量在全国排第四位,仅次于广东、江苏、山东;人均水平排在第五,仅次于天津、上海、北京、江苏。而1978年经济总量在全国的排名是第12位;人均水平在全国居第16位。1978年浙江人均GDP是331元,现在已到5万多元。应该说浙江经济总量的持续增长是令人瞩目的,浙江以全国1%的土地、4%的人口创造了将近7%的经济总量。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近年浙江经济尽管总量还是在持续增长,但增长速度开始明显放慢。2010年一季度至今年一季度,全省GDP增速由15%回落到了7.1%,不仅总体逐季下行,而且已低于全国的平均增速;不仅出口增速在回落,而且投资和消费的增速也在回落。如今年一季度全省出口增长6.1%,同比回落18.1个百分点,比全国平均水平低1.5个百分点;固定资产投资增长17%,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15.4%,同比回落2.6个百分点;社会消费品零售额增长13.2%,扣除价格因素实际增长9%,同比回落2个百分点。
怎样看待近年来的这种增速回落呢?分析其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近年浙江经济增速的放缓很明显受到了世界经济复苏艰难、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这样一些因素的影响。对浙江来说,就是外部环境有所恶化。特别是2008年爆发的国际金融危机,从银行业的债务危机演变到国家主权债务危机,这种影响和后果的严重程度是人们始料不及的。
浙江经济的出口依存度是比较高的,去年出口依存度是43.7%,因而世界经济结构的深度调整,国际金融市场的动荡,国际贸易增速的回落,贸易摩擦的加剧,都会通过外需的增长乏力直接影响到省内经济的发展。而且浙江的经济还有个特点,外贸当中一般贸易占了80%以上,所以浙江出口的下滑,对经济的冲击特别大。在世界经济增长乏力的情况下,国际贸易保护主义明显抬头,最近美国商务部出台对中国输出到美国的太阳能电池征收31%-249%的反倾销税,实际上就是建立一种新的贸易壁垒。
第二,近年浙江经济的放缓也是要素成本持续上升,资源环境制约和节能减排强化的反映。实际上,现在土地、能源、水资源、原材料、廉价劳动力越来越“捉襟见肘”,也就是说越来越难以支撑我们经济的高速增长。全省用地难、用工难、用电难、融资难,这些要素制约的强化,大宗原材料价格主要受国际市场影响而产生大幅波动,生产成本在上升,节能减排的倒逼、硬任务的要求越来越严,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全省经济的增长速度。据对全省一千家工业企业的监测,今年一季度分别有65%和48.3%的企业认为“成本上升过快”和“能源、原材料价格波动加剧”,是当前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
第三,浙江经济近年增速逐步放缓,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一种阶段性变化的特征,有其内在的规律性和合理性。“十五”和“十一五”时期,浙江经济都保持了两位数的高速增长。不难理解,随着GDP“基数”的不断扩大,两位数的高速增长是不可能长期保持下去的。从国际经验看,这也是符合发展规律的。不少国家或地区都曾在经历一段“高速增长”、特别是在跨越人均GDP6000美元门槛后,都出现过经济增速的“自然回落”。比如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德国,70年代初期的日本和80年代后期的台湾地区。因此,目前浙江经济增速的回落仍在合理区间。
当然,在增速逐季回落的背景下,全省经济必须防范和避免由“高速增长”大幅下滑至“低速增长”。那么,什么叫高速、中速、低速?这实际上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美国,4%就是一个很高的增长速度了。而从浙江经济发展来看,所谓高速增长就是两位数以上的增长;中速增长,是5%以上的一位数增长;5%以下到0,则是低速增长的区间,再下去就是负增长了。如果这样来划分的话,我认为下一个阶段浙江经济可能会步入一个“中速增长”的上升通道。即过去十多年浙江经济增速基本上是以12%为中轴、上下2个百分点波动的,那么下一个阶段浙江经济增速可能会步入一个以8%为中轴、上下2个百分点波动的通道中,这与浙江发展阶段的特点是相吻合的。
当然,“保稳”仍需十分努力,当前形势是很严峻的,不是闭着眼睛浙江经济就会保持一种中速的增长。对浙江经济来讲,我觉得应该实现“又好又稳”的发展。所谓“稳”,关键是要“两个避免”,一是避免过快增长,因为我们的资源环境承受不起,实际上也缺乏“过快”的条件;二是避免过快下滑,在当前经济增速逐季回落的背景下,就是要通过适当提速,来防范和避免由“高速增长”直接下滑到“低速增长”。
怎么适当地提速?浙江省委省政府已作出了一系列的部署,推出了一系列改革开放的新举措。一是大力推进浙江海洋发展示范区建设、义乌国际贸易综合改革试点建设、舟山海岛新区建设、温州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建设等“四大国家战略”的实施;二是积极扩大有效投资,特别是促进民间借贷的规范化和阳光化,落实鼓励民间投资的各项政策,提振投资信心,扩大生产性投资的规模;三是牢牢加固实体经济,切实解决实体经济面临的外需不振、成本上升、预期下滑、融资困难和用地紧张等问题,支持传统产业的改造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成长;四是激发浙商活力,稳定外贸增长,把“闯天下”和“强浙江”结合起来,把“整合全球资源”与“抢占国际市场”结合起来;等等。
即使是“中速增长”,浙江经济仍将面对“不平衡、不协调和不可持续”的问题。这是因为改革开放以来浙江经济的发展是成功的,但发展方式总体上却是外延粗放的,其基本特征:一是发展主要依靠物质资源消耗的支撑。例如,“十五”时期全省GDP年均增长12.8%,而代价则是耕地年均减少45.3万亩,比“九五”增加23.3万亩。二是产业层次低、布局散、竞争力弱。例如,全省三次产业结构不协调,服务业滞后;传统轻纺产业比重偏大,高新技术产业比重相对较小。三是企业主要依靠低成本、低价格的竞争。这种低成本扩张必然导致低工资、低素质、低技术含量和低附加值,导致缺乏创新能力、缺乏品牌力量、缺乏市场地位、缺乏定价权和抗风险能力
这几年浙江在加快转型升级,转变发展方式,解决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问题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探索,进展也是明显的。据中科院发布的《中国科学发展报告》,浙江科学发展总水平2010年和2011年均居全国第四位;涵盖经济质量、社会质量、环境质量、生活质量和管理质量五大子系统的GDP质量指数,2011年浙江也居全国第三位。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去年发布的“中国转变发展方式评价指数”,浙江在转变“水平较高”的省、自治区中排名第二;在转变“提高较快”的省、自治区中排名第三;在评价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六个一级指标中,浙江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需求结构指标均排在第一位,环境指标和产业结构指标排在第三位,要素效率指标和创新指标分别为第四位和第五位。浙江在淘汰落后产能方面,也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去年淘汰90家企业的落后水泥产能一千万吨、造纸产能16.1万吨、印染产能2.1亿米,而且按省级验收标准对主体设备进行了拆除,大部分还对拆后的场地进行了平整,为先进生产力“腾笼换鸟”。2012年还将淘汰97家企业的落后产能,涉及到7个行业。
但问题是,在当前经济增速放缓的背景下转型升级应放到什么位置上?有观点认为,在经济高速增长,煤电水运等全面紧张,资源环境承受严重压力之时,推进转型升级是顺理成章,因为难以为继。而在当前经济增速逐季下滑的严峻形势下,保增长是第一位的。也有观点认为,转型升级是当务之急,为此,必须放缓和牺牲经济增速。两种观点的共同点是,都认为加快转型升级,就要放缓经济增速;加快经济增速,就要放缓转型升级。这是值得商榷的。
其实,在转变发展方式和调整经济结构过程中,总会有一些企业破产、兼并、重组,造成结构性停产,总会有一些落后的产能要淘汰,从而影响GDP的增长,结构性的停产肯定会对GDP的增长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是必须要看到另外一方面,有些企业通过结构调整、技术升级、创新提升,使得产值、销售、利税增速加快了,也会有一些先进产能形成新的增长点,从而为GDP增长提供有力支撑。
而且,如果以全要素生产率(TFP)的贡献大小通常作为衡量经济“增长质量”的重要标准,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也是我们推进转型升级、调整经济结构、转变发展方式所追求的目标。但在理论上,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与经济增长的速度之间,并不存在此消彼长的因果关系。从国际经验看,全要素生产率贡献份额的上升是一个基本的趋势,其间既有增长减速的年份,也有增长加速的时期。以新加坡为例,20世纪60年代经济增长中靠全要素生产率提高获得的比重约为10.1%,70年代上升到35.5%,80年代进一步上升至64.1%,而在近30年间的经济增速则上下波动、有升有降。
因此,转型升级摆在什么位置上,主要并不取决于经济增长速度,而取决于经济发展阶段。在粗放型增长方式越来越难以为继的发展阶段上,无论经济增速是高是低,调整经济结构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都是“刻不容缓”的了。
为此,必须不失时机地加快产业结构的调整,形成具有较强竞争优势的现代产业体系;要加快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建立比较完善的区域创新体系和人才支撑体系;要加快资源节约、环境保护的进度,降低单位生产总值能耗主要污染物排放的水平;要加快城乡区域的统筹发展,缩小城乡区域之间基本公共服务的差距。这样才能防范和避免“稳不求进”,防范和避免原有粗放型增长方式的锁定与强化。具体而言:
把握“稳中求进、转中求好”,不仅要扩大投资规模,而且要优化投资结构。必须加快整合不同资源和创新要素,力促各类资本更多地进入生物、物联网、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制造、节能环保、海洋新兴、新能源汽车、核电关联等战略性新兴产业,抢占下一步竞争的制高点。必须全面加大对传统产业、特别是传统制造业改造提升的力度,全面加大对现代服务业、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的投资力度,并促进传统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的互动发展与共同升级,提高要素和资源的整体利用效率。
把握“稳中求进、转中求好”,不仅要发展实体经济,而且要提升实体经济的质量和水平,促成它们由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由高能耗、高污染向低能耗、低污染,由粗放型向集约型的转变。当前对实体经济的支持,不是帮助实体经济解决“走老路”的“生存”问题,不是继续在“原有模式”下的发展,而是要抓住有利时机,痛下决心,腾笼换鸟,引导实体经济更加注重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更加注重科技进步和自主创新,更加注重附加值和经济效益,帮助实体经济从开拓新市场、引进新技术、开发新产品、使用新原料、探索新制度方面去寻求突破,提高创新能力、劳动生产率和资源转换率。
把握“稳中求进、转中求好”,不仅要吸引浙商回归,而且要引导他们成为推动浙江转型升级的生力军。必须清醒地看到,靠劳动力成本、土地资源等来吸引浙商的回归,是难以为继的,而创新要素和制度环境对浙商回归将越来越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应当通过加快新型城市化进程、建设一批创新基地和创新平台等途径,吸引人才、技术等创新要素更多地到浙江来集聚。应当通过强化政府服务意识,改进政府服务方式,规范市场竞争秩序,加强诚信监督管理,提高政府管理水平和办事效率,来营造鼓励浙商干事业、支持浙商干成事业的制度环境。应当通过产业政策的鼓励、允许、限制、禁止和“贴息”、“补助”、“配套”、“奖励”等杠杆,引导回归浙商在企业高新化升级和产业高端化发展中作出更大贡献,在全省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中发挥更重要作用。
保持“中速增长”和加快转型升级,根本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于改善民生。我们必须将民生问题放到一个更加突出的位置上,在关注经济的增速、关注转型升级的同时,更要关注民生改善问题。温家宝总理说:经济发展这条腿长,而社会发展这条腿短,集中表现在民生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因此,民生问题不只是一个收入多少、有无钱花的问题,而是一个为经济发展提供强大动力的问题。在外贸拉动、投资拉动和消费拉动这三架马车中,消费拉动最为重要,而消费拉动与民生状况是息息相关的。换句话讲,之所以现在的消费还没有如我们预期那样发挥它拉动经济发展的作用,很重要一点在于民生改善还不尽如人意。
民生问题也不只是一个经济增长动力问题,还是一个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民生改善直接影响人心向背,而人心向背,是决定一个政党、一个政权盛衰的根本因素。民生改善也直接影响社会稳定,买不起房,看不起病,上不起学等民生问题,实际上就反映了很重要的社会问题。
民生包括广泛的内容:民众的基本生存和生活状况,民众的基本发展机会和发展能力,民众的基本权益等。我们今天重点来关注一下城乡居民的收入问题。在这方面,浙江的民生改善具有良好的基础。2011年全省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0971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13071元,扣除价格因素,分别比上年实际增长7.5%和9.5%。浙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连续11年居全国第3位,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连续27年列各省(自治区)第1位。今年一季度经济增速回落,但是全省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长13%,扣除物价因素实际增长9.2%,农村居民人均现金收入扣除物价因素实际增长8.9%,快于GDP7.1%的增长速度2011年底,浙江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由上年的2.42倍缩小到2.37倍,该差距不仅为近十年来最小,而且大大低于全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3.16倍的平均水平。在中国经济研究院编制的《2011年全国31个省、区、市GDP含金量(单位GDP人均可支配收入)排名》中,浙江仅次于上海、北京、广东而居第四位。2011年全省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分别为34.6% 和37.6%(改革开放均为60%左右)。同时,总需求的回落制约了物价进一步上涨的空间,浙江的CPI在2011年6月到达6.4%的顶点之后已开始逐步回落。
当然,浙江的民生依然存在不少问题。例如收入增长和经济发展不同步,分配格局不合理。过去五年中,全省城乡居民收入年均增长速度分别是11.1%和12.2%,大大低于地方财政收入19.1%和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20.1%的增长速度。扣除物价因素以后,城乡居民实际增速也低于同期GDP10.9%的年均增长速度。从价格来看,新的涨价因素仍然不少,除了劳动力成本上涨带来的因素以外,还有随着CPI涨幅的总体回落,此前 “压”下很久的水、电、油、气等资源性产品价格将加速理顺,以建立一种“能灵活反映市场供求关系、资源稀缺程度、环境损害成本的价格形成机制”。从发展趋势看,浙江要在“十二五”时期实现城乡居民收入增幅高于“十一五”实绩的目标,要实现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发展同步、劳动报酬增长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的目标,都还任重道远。
为此,全省要把保障和改善民生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上。要通过“政府减税、企业让利、劳动者所得提高”来调整初次分配格局,使三方利益分配结构趋向合理。要将财政收入增长速度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水平上,使财政收入增速与GDP增速、城乡居民收入增速更加协调;同时,财政要继续减轻企业负担,减少政府对企业的各种收费,增强企业对职工的加薪能力。要继续增加对低收入群体的各种补贴,通过再分配提高中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要按照“保底、扩中、不限高” 的收入分配政策导向,进一步完善企业工资指导线和最低工资制度,支持建立企业职工工资集体协商制度,形成企业职工工资正常增长的机制,在提高效益的基础上逐步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和离退休人员待遇,确保职工劳有所得和分享企业发展成果,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
为此,全省还要通过深化改革开放,千方百计实现城乡充分就业,千方百计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千方百计发展教育和卫生事业,千方百计健全社会保障体系,千方百计稳定物价、控制通涨,确保城乡民生不断得到实质性的改善。
总之,对于“过关迈坎”中的浙江经济而言,下一步的任务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第一是“确保中速增长”;第二是“确保转型升级”;第三是“确保民生改善”,从而加快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的进程。
*本文系作者在浙江人文大讲堂上的演讲。
作者葛立成,男,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浙江省人民政府咨询委员会委员(杭州 310007)。
责任编辑:凌 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