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荣
略论中央苏区的革命标语
■吴晓荣
中央苏区;革命宣传;革命标语
苏区时期的革命标语是中国共产党在苏维埃运动的进程中,为宣传其政治理想、方针政策、动员组织群众参加革命、打击敌人而提出的,其客观反映了苏区军民的斗争历程和历史功绩,是中国共产党人的政治主张和时代精神的真实记录。中央苏区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所在地,也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最大的一块苏区,对全国其他各块苏区有指导意义和示范作用,对中央苏区革命标语进行研究,了解其起因、内容、特点及作用,有利于把握整个苏区时期革命标语文化对于中国革命进程的意义和影响。
在井冈山时期,中共就重视标语宣传工作。三湾改编后,秋收起义的部队在毛泽东的命令下,以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的名义,“进行革命宣传活动,写贴标语布告等”,而其“布告的内容是说明我们是什么军队,宗旨是什么,号召群众起来闹革命,打土豪”。[1](P13)不过,当时中共对标语宣传并没有一个系统的认识,只是每到一处就简单张贴几张标语,所以标语宣传开展得并不是很好。尽管如此,井冈山时期的标语宣传仍然为随后毛泽东率兵向赣南闽西进军并进一步做好标语宣传工作打下了较好基础。1929年12月,古田会议通过了由毛泽东起草的《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对红军的政治宣传工作作了深入的分析和总结,并全面部署下一步的宣传工作,各种形式的宣传活动,随之有组织地开展起来。1931年11月“一苏大”后,中央苏区的文化宣传进入繁荣时期。
1902年,列宁在《怎么办》一书中提出:“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进去,各国的历史都证明:工人阶级单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只能形成工联主义的意识。”[2](P317)同时,对于怎么才能向群众灌输社会主义、民主主义这个问题,列宁认为,社会主义革命者应当既以理论家的身份,又以宣传员的身份,既以鼓动员的身份,又以组织者的身份,不断地对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进行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等内容的教育,使其接受马克思主义,改造自己的世界观,自觉地意识到自己阶级的使命,从而把无产阶级的行为由自发变为自觉。随着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这一“灌输论”逐渐获得了世界其他无产阶级政党的认可。
苏区时期,中共意识到要让广大群众迅速了解其政治主张,投身革命,需要党和红军将其主张从外部灌输进去,使之成为群众共同的政治意识和行动指南。毛泽东认为:“红军决不是单纯地打仗的,它除了打仗消灭敌人军事力量之外,还要负担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以至于建立共产党的组织等项重大的任务。”[3](P86)离开了对群众的宣传、组织、武装和建设革命政权等项目标,红军就失去了打仗和存在的意义。
1931年2月17日,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印发了适用白色区域的《革命标语》和适用红色区域的《革命标语》。适用白色区域的《革命标语》印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建立苏维埃等十四部分内容,共计143条标语。适用红色区域的《革命标语》印有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国民党军阀,巩固和发展苏维埃,组织革命战争等十部分内容,共94条标语。在统一宣传标语的内容之外,总政治部还以法规的形式对标语宣传提出了技术要求,如:“每一个宣传员必须备一副写标语的用具,用白(或黑)的颜料,根据本部规定的各种标语,随时随地写于通衢大道行人易见的墙壁上。”“根据本部规定的标语本子,除每个都要在墙壁上书写外,字数较多的标语须用有色纸写好,张贴于通衢大道行人易见之处。”“每到一个城市,要用红布写上本部规定之主要标语,悬挂于街道中间。”[4](P25)地方党委和苏维埃政府对标语宣传也十分重视,从而进一步推进了标语宣传的开展。在闽西,针对各县存有许多不正确的已失去时间性的标语,苏维埃政府就下文要求“把各处所有的标语下一番总检查,把其不正确和失去时间性的洗刷去,另贴或写适合当前的标语”[5](P134)。
中央苏区时期,尤其苏区初创阶段,中共难以占据有利的宣传工具,电台、广播、剧院等都被国民党所控制,加上战时环境和经济封锁又使苏区缺乏大规模出版报刊、书籍的环境和经费。而标语宣传受环境的限制较小,具有较大的灵活性和便利性,在苏区便于推行。另一方面,当时苏区人民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群众对于深奥的大道理不甚理解,而言简意赅、朗朗上口的标语口号正好与苏区群众的文化水平相吻合,容易被群众所接受,最适合用来开展宣传鼓动工作。因此,苏区和中共的客观环境成为标语宣传兴起的特殊土壤,使得标语宣传在苏区大地上遍地开花。
在苏区创立初期,革命标语的内容多是描绘美好蓝图,创造美好前景,通过这类宣传让人树立共产主义这一崇高理想,并为之奋斗。之后,随着革命武装的壮大,苏区的扩大和巩固,土地革命的逐渐深入,标语的内容开始丰富起来,基本上涵盖了中共在这一时期所有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内容极其丰富且主题鲜明。大致有以下几类:(1)宣传共产党、红军、苏维埃政权的性质、宗旨与任务;(2)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和主张;(3)动员群众参加革命;(4)揭露国民党、豪绅地主的罪行;(5)分化瓦解敌军;(6)拥护苏联和抗日反帝。举例见表1-4。①
中央苏区时期,国民党对苏区既实行军事“围剿”,又实行反动宣传。为了打赢宣传战,苏区标语一部分内容就是应对国民党的反动宣传,号召广大苏区军民反对国民党和白军。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反国民党与白军的标语,如宣传共产党与国民党、红军与白军的差别,来分化瓦解白军。(见表5)
作为一种中共宣传动员的方式,标语的主题、所体现的思想等都是由中共的方针政策所决定的。因此,中共的决策发生“左”或右的错误时,标语的内容也渗透着“左”或右的错误。如反AB团时期的“改组派、第三党、取消派、AB团通统是豪绅地主资产阶级的走狗”、“清洗苏维埃政府中的富农流氓分子”等等。“立三路线”的集中力量攻打大城市,争取若干省的首先胜利等思想,反映到标语中,就出现了“发展革命武装,夺取中心城市”、“暴动起来,夺取南昌、九江首先胜利”等等,不切合实际情况的内容,都是受到苏区“左”倾的思想影响而出现的。
鲜明的阶级立场是一种政治引导和政治动员。苏区标语具有为政治服务、为革命服务、为苏区大众服务的强烈政治倾向,即一切以保卫苏区、发展苏区为根本。而这一鲜明的政治倾向,与苏区群众的价值取向又是相吻合的。共产党的政治信念与苏区群众价值取向的吻合,使标语在苏区军民心中形成了共鸣,并转化为投身革命斗争的共同行为。标语“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苏维埃政府”等表达的是苏区群众对党、对信仰浓郁的热爱与认同情感。有了这种认同,就奠定了党率领群众实现奋斗目标的情感基础。反“围剿”失利阶段的“为苏维埃流出我们的最后一滴血”这一标语,蕴含着苏区军民为了苏维埃不停奋斗的大无畏精神,今天读来也让人动容。
表1 宣传共产党、红军、苏维埃政权的性质、宗旨与任务
表2 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和主张
表3 动员群众参加革命
表4 揭露国民党、豪绅地主的罪行
表5 分化瓦解敌军
表6 拥护苏联和抗日反帝
从上面所列的标语表格中可以看出,革命标语落款不只是“宣传队”这支专门化的队伍,而是从红军首脑机关总部到最基层单位——班,从党委到支部,从军事序列单位到群众组织单位,都积极地投入这项工作。中共依靠宣传员和通讯员这两支主体传播队伍,以及广大党员干部和俘虏兵这两支特殊的传播队伍,激发了中央苏区每一个传播细胞的积极性。当时苏区所有的群团组织,但凡识点字的人都参与到了标语宣传当中。当时的蓝衫团,除了演出队,还有宣传队。演出队的主要任务是演出,而宣传队的任务则是写墙头标语。每当出发前往各处演出时,宣传队便带上一把刷子,边走边写,在沿途的墙壁或树干上刷写标语口号。
中央苏区建立起了一个从上到下、统一领导、分级管理的传播组织系统,营造出组织有序的传播环境,保证了中共和苏维埃政府对宣传工作的领导与管理落在实处。在标语传播上,苏区的管理也是组织有序的。苏区标语所面向的受众为苏区的全部人群,甚至包括白军官兵,而苏区标语的书写者是红军及群众宣传队伍中的所有识字人群。由于标语受众面广,而传播者又众多,为了让标语产生更好的传播效果,宣传部门对标语的传播程序作了严格的规定,不仅统一部署传播信源,而且制定了许多具体的措施,加强对传播的细节管理,使得中央苏区标语能够真正发挥“战斗的匕首”的作用。红四军宣传科编写的《宣传须知》,在谈宣传的技巧时规定:“写标语时如有人来看,就要与他解释所写标语的意义,不要哑巴式的只管写不开嘴。贴标语或其他各种宣传品,看什么地方贴什么标语和宣传品(如在农村必须写关于农民方面的标语及宣传品,在城市必须多贴关于工人及商人方面的标语和宣传品),不要以为宣传品太多,不选择对象便乱贴。”[5](P21)
中央苏区标语既从宏观着眼,宣传党和军队的宗旨性质,又从微观入手,具体落实各项政策和主张,依据群众的革命斗争情绪、地域的斗争特点及革命斗争的时间性,而提出与其相贴切的内容。古田会议决议案提出:“到一个地方,要有适合那个地方的宣传口号和鼓动口号,又有依照不同的时间(如秋收与年关,蒋桂战争时期与汪蒋战争时期)制出不同的宣传和鼓动口号。”[5](P26)
1929年4月,红四军政治部发布的《红军标语》针对城镇和农村所覆盖的目标人群的不同,而对宣传标语提出不同的写法,其134条标语被分成了三种写法:“(甲)在县城及大市镇,须把一百三十四个全部写完,不可缺一个。(乙)县城市镇和大村庄,须写大字标语。凡有‘*’记号都要写(共92个)。因为,大字标语的效力比小字大得多。(丙)行军沿路写的标语以‘♂’为记号(共66个),没有这个记号不必写。”[5](P3-4)行军路上必须书写的66条标语,据不完全统计,一般都在15个字以下。因为行军打仗都是紧张的状态,所以一般都是字数精简,以便尽快让人识别和阅读。
不同的地区,标语宣传也是有区别的。在江西宁都发现的革命标语,最多的是对白军的宣传和扩红。这与当时中央苏区处在“围剿”与反“围剿”的频仍的战事之中有关。即使是对敌宣传,标语所展现的内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依据形势任务的变化而调整的。土地革命初期,红军的对敌宣传主要是揭露国民党反动统治和封建军阀对士兵的压迫,宣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的意义,号召敌军士兵反对进攻红军,组织兵变,参加红军。1930年11月,正值中原混战,对白军的宣传则主要集中在反对军阀混战上,如“目前兵士惟一的出路是反对军阀战争,反对国民党军阀进攻红军苏维埃”。而九一八事变后,红军对敌宣传则增加了反对日本侵略、反对国民党对日不抵抗卖国政策的内容。
苏区标语不仅以凝练的语言传递最核心的观念与信息,且将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寓于简单的传播形式中,如“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实行共产主义”、“共产党是工人农民的政党”、“推翻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建立工农兵代表会议政府”、“红军是工农革命的先锋队”等,都涉及马克思主义、阶级意识与情谊、革命战争动员的灌输和宣传,但都没有直接出现“马克思主义”的概念,而是同苏区的实际相结合,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地方化、具体化,易懂易记,易被群众接受。
在艺术形式上,中央苏区标语是多种多样的,如书写格式有横书,竖书和呈三角形的斜书;字体有行书、楷书、魏碑、隶书、行草;除了文字,标语还有字配画、字组画、宣传画、漫画、对联、打油诗、墙报、识字牌,歌谣等等,如“劝白军士兵歌”就是以四川调来劝白军士兵转投红军。毛泽东、朱德签署的《红军第四军司令部布告》,用92句四言诗写成,以通俗的语言,将红军的宗旨表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就是一副巨大的红色标语,在转战沿途地域广大群众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表现手法上,标语常运用对比、排比、比喻、夸张等手法,把叙述、感叹、呼唤融为一体,增强宣传的生动性、形象性,尤其是标语画,一目了然,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标语画“国民匪党”,就是以四个字变化组成一只“狗”的模样。而在与白军、国民党的比较上,常采用的是比较的语气。如“白军是土豪劣绅的走狗,红军是工人农民的卫队”、“白军是帮土豪压迫工农的,红军是帮工农打土豪的”把工农红军与国民党军队的区别,用简洁明确、通俗易懂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标语书写在苏区群众视线范围之内,成为苏区群众认知的重要工具,经过耳濡目染,苏区群众逐渐理解了标语中的内容,阶级觉悟也有了很大提高,为他们参加革命提供了思想保障。标语宣传中的官兵平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反对自由主义,高扬革命英雄主义的荣誉感,以及为什么打仗、为谁牺牲等等,也成为红军官兵灵魂深处的忠诚信念和空前的战斗力,为粉碎敌人的一次次军事“围剿”,打破敌人的一次次经济封锁,为苏维埃政权的发展,谱写了一曲曲昂扬奋进的颂歌。另外标语的对敌宣传也极大动摇了国民党军队的军心。1931年,江西省赤色总工会颁布的《宣传动员令》中讲到,“敌人说,红军固然厉害,红军的标语更厉害”。特别是“士兵不打士兵,穷人不打穷人”、“欢迎白军士兵拖枪过红军来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标语,使得国民党军官担心,如果他们的士兵一旦觉悟起来,掉转枪口指向他们。
与此同时,苏区标语和苏区其他的宣传媒介密切联系,相互配合,互为补充,在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过程中极大地弥补了其他宣传介质的不足,推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它也开启了中共政治动员和价值构建的一种新方式,既是对大革命时期动员方式的继承和发展,也成为一种固定的宣传方式,在日后长期得到运用。一直到今天,标语仍是激励民众热情、指导工作、凝聚民心、阐述方针政策不可或缺的工具。
注释:
①文中所有的标语来自于江西省宁都县博物馆编著的《历史的足迹——江西省宁都县苏区墙头革命标语、画选编与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赣州市文化局和赣州市文物管理局编的《红色印迹——赣南苏区标语漫画选》(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
[1]刘云.中央苏区宣传文化建设[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
[2]列宁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红色印迹——赣南苏区标语漫画选[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
[5]中央苏区革命文化史料汇编[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
中央苏区时期,受灌输理论的影响,在毛泽东等领导人重视、党政军相关部门共同参与的前提下,革命标语逐渐兴起并日益繁荣,成为一种重要的宣传动员方式。这一时期的革命标语内容极其丰富且具有针对性,不仅包含了共产党在这一时期的方针路线、政策策略和政治理想,而且多角度地反映了中央苏区的革命环境和斗争历程,为动员组织群众参加革命,打击敌人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也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并成为中共政治动员和价值构建的一种新方式,在日后长期得到运用。
K263
A
1004-518X(2012)01-0141-05
吴晓荣(1981—),女,江西省社会科学院赣东北革命根据地史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苏区史。(江西南昌 330077)
【责任编辑:俞 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