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土司的八百年天下

文 景戈石

田氏土司的八百年天下

文 景戈石

发生在1411年的那一场采砂之争，最终成为思南、思州两大土司间的最后一场角逐，它奏响了田氏土司的末路挽歌，迎来了贵州建省的序曲。

回望过去，我们常常感叹于历史的不可捉摸。一件看似寻常的小事，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成为历史的拐点。回望贵州的历史烟云，公元1411年，一件看上去并不复杂的小事，却奏响了贵州田氏土司八百年政权的末路挽歌，并最终改写了整个贵州的历史。

思州田氏楚地望族

在明初，“贵州”作为省还未出现，整个黔地在行政上分别隶属湖广、四川、云南三个行省管辖。然三省却将其当成遥远的边地，任由思南、思州、水西、播州四大宣慰司以土司制世袭统治。这四大土司各雄一方，互不统属，他们各自拥有军队，可以自己任命下级官吏。史学界素有“思播田杨，两广岑黄”的说法，形象地描述了思州田氏、播州杨氏以及两广的岑氏和黄氏土司这四大土司当年的赫赫威名和熏天权势。

思州，是今日岑巩的古称，始名于唐，开府于明，在元代领府、州、县及蛮夷长官司六十八个，是荆楚夜郎文化融合地，是贵州乃至大西南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最早的发源地之一，故史学界素有“先有思州，后有贵州”之说。

思州田氏，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时期。据《思南府志·地理志》载：“田氏，田妫姓，世为京兆人。昔武王封舜之后于陈。春秋时，陈公子完如齐，子孙大食采于田而氏。”说明田姓出自妫姓，为妫满之后。据《史记·田完世家》及《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古今姓氏书辨证》等资料所载，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灭商建立周朝，他追封前代圣王后人——舜的后裔妫满为陈侯，史称胡公满。传到胡公满十世孙妫完时，陈国宜公杀太子御寇，妫完与御寇私交相厚，妫完恐祸及己，便逃于齐国。妫完为人谦逊有礼，一向很有贤名，齐桓公很赏识他，就任命其为工正（管理工匠的官），并封他于田地。其后子孙就以地为氏，称为田姓。田完便为田氏的得姓始祖。

《史记》中载：“（武王）三十五年（前706），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人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三十七年（前704），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早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上述文字说明，田氏在战国时代就已开始统率濮地或称蛮夷地，同时说明田氏乃楚地望族。由此推之，田氏居楚率蛮夷地，距今已有2710年历史。

印江田氏宗祠。（本刊记者 李 森/摄）

确切地说，田氏应该是居在楚国的黔中地，据《资治通鉴》载：“周纪二，显王七年（前362），秦献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余，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又《战国策》载：“苏秦为赵合从，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大王，天下之贤王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上述文字，是说黔中地属楚。依据其文字描述之情景，黔中地理应在春秋时代就已经存在。

从《太平御览》的记载知：“涪陵蛮时，有冉氏、何氏、田氏。聚落最盛，大者万户，小者千户……太和十七年（493），蛮帅田益宗率部曲四千户内附。”面对蛮夷地，土地之宽广，人烟稀少的黔中，能拥有四千户的民众，确实不易，这足以说明田氏系望族，拥有很大一片疆域。

那么《太平御览》中的涪陵之名，起源于何时？据《汉书》知，建元元年（前140），置涪陵县隶巴郡。《华阳国志》云：“涪陵，巴之南鄙。”《通鉴注》云：“汉涪陵，地大而远，唐之夷、思、费、播及黔府五州郡悉涪陵地。”据民国《沿河县志地理志》载：“永嘉（307）后，涪陵郡没于土著豪长，历256年。北周保定四年（564），涪陵蛮帅田思鹤以地内附周，建德三年（574）改奉州为黔州。”民国《沿河县志》载：“随文帝开皇二年（582），田宗显为黔中刺史。”《寰宇记》云：“思州，自战国后，土地与黔中同，晋陷蛮夷，无复郡县。至周方得其地。”

这些都说明古思州疆土与黔中地同，而“黔州”便由“黔中”衍化得其名，当然黔州就是古思州之地，肯定了田氏居黔中之地，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古思州之地。而田氏土司自战国以来，均是黔中或思州之地的一大望族。

田氏天下八百年

据民国《沿河县志》引《田氏宗谱》载：“隋文帝开皇二年（582），黔中夷苗屡叛，大臣苏威保奏（田）宗显为黔中刺史，同子惟康赴任年余，黔中大治，文帝诰封为国公节度使之职。旋陕西天鹅山白莲教金头和尚为乱，调宗显往征，兵至天鹅山与贼战，贼败奔四川、成都。宗显追至，贼复败走渝城朝天门，潜往小河，追及复战，贼又败。兵至漆地安营，访贼至石马，问往民何地，民以石马即庸州答之，宗显详观地形，山环水抱，下居焉。迨贼授首，奉命镇管黔中思州十八堡，沿治四十八渡。旋加封为宣慰荣禄节度使金龙护国公，子孙世袭宣慰职，军民两管。”

田宗显治黔后，民夷咸服。于是兹土大治，民乐太平。

唐高宗永隆间，田宗显四世孙田克昌筑思州治于今沿河。唐玄宗天宝元年(742)，改思州为宁夷郡。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复置思州。宗徽宗大观元年(1107)，宗显十四世孙西南夷蕃部长田祐恭入朝内附，朝廷遂以其地仍置思州，命田祐恭为守令，领务川、邛水(今石阡西南)、安夷(今凤冈东南)三县，大约当今务川、沿河、德江、思南、凤冈、印江、江口等地。

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田祐恭移思州治于今务川县的都濡镇，筑思州城。宋末元初，思州田氏发展很快，成为贵州四大土司之一。

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田宗显二十一世孙田谨贤降元，不久，田谨贤被任命为安抚使，领镇远州、务川县、九个蛮夷长官司。思州治由务川迁龙泉坪(今凤冈小谷庄)，置龙泉坪和水特姜(今思南)两长官司为附廓。后来，司治毁于火，又迁治于清江城(今岑巩)。至元十七年(1280)，敕还旧治未果。至元十八年(1281)，思州安抚司升为宣慰司。至元二十年(1283)，省去思州宣慰司隶顺元路军民安抚司(今贵阳一带)。至元二十九年(1292)，又改为思州军民宣慰司，隶湖广行省。

至此，思州田氏的势力己由黔东北地区扩展到黔东南一带，包括今铜仁地区、黔东南大部份地区，以及遵义部分地区。沿河于田谨贤降元后至元十五年(1278)置沿河祐溪长官司，仍隶思州。

元至正十五年(1355)，朱元璋取太平(广西凭祥市等地)，思州宣抚使田仁厚归顺，遣都事林宪和万户张思温献镇远、古州(今黎平一带)军民二府，务川、邛水、信宁(四川境乌江东岸)等十县，龙泉坪、水特姜、沿河祐溪等三十四长官司，仍以田仁厚为宣抚使。

但是，镇远知州田茂安不屑堂侄田仁厚统辖，至正二十二年(1362)，据其地以献明玉珍，创设思南道都元帅府，旋改为思南宣慰司，田茂安为宣慰使，长子田仁政授龙泉坪长官司，次子田仁智授镇远州军民同知，三子田仁美授都元帅，治龙泉坪。于是，田仁厚统兵攻破龙泉坪，杀死仁政和仁美，茂安亦抱痛而亡，仁智袭其爵。至正二十五年(1365)，田仁智亦遣都事杨琛献地归附朱元璋，仁智仍授思南道宣慰使，隶湖广行省。

从此，原思州分为思州和思南两个宣慰司，两家结怨，战祸连年。

末路挽歌

明永乐八年（1410），田宗鼎袭思南宣慰使。同年,田宗鼎与思南宣慰副使黄禧构怨，奏讦累年。朝廷以田氏世守其地，又先归诚，改授黄禧为辰州(今湖南沅陵)知府。

明永乐九年（1411），为争夺朱砂矿井，田宗鼎与思南宣慰司田琛发生争斗，朝廷知晓后屡禁不止。其后，田琛与湖南辰州知府黄禧联合兵攻思南。田宗鼎携家眷出逃后，田琛杀田宗鼎之弟，并挖开田宗鼎祖坟戳其母尸，尽掠人货财物。朝廷据田宗鼎投诉，多次下敕书命田琛、黄禧赴京自辩，不料二人皆抗拒不去。

明成祖朱棣以田氏飞扬跋扈，屡不接受朝廷的禁令，为“不何令田氏遗孽复踵为乱”，以达到地置郡县、改土归流的目的，便果断地采取军事行动来解决二田氏争端，予田琛“构煽旁州，屠戮善良，抗拒朝命”的罪名，命镇远侯顾成率官兵五万讨伐，先后擒田琛、黄禧至京师。

为救田琛，田琛之妻冉氏与部属合谋，煽动、唆使台罗（峨）诸寨苗普亮作乱。明成祖朱棣大怒，于明永乐十年（1412）将田琛革职，斩首。没过多久，因田宗鼎在数日前于京师时，因与田琛互揭祖母罪，“宗鼎言，因发祖母杨氏阴事，谓与（黄）禧奸，造祸本。杨氏亦发宗鼎缢杀亲母，渎乱人伦事。”朝廷便以灭伦罪为由，于明永乐十年（1412）将田宗鼎杀掉，并没收家产。

永乐十一年二月初二日（1413年3月3日），朝廷废思州宣慰司、思南宣慰司，以思州之地置思州、黎平、新化、石阡四府，以思南之地置思南、镇远、铜仁、乌罗四府，设贵州布政司总辖，设流官，由此结束了黔地由湖广、四川、云南三省分治的历史，贵州省建立。

田氏自隋开皇年间入黔，至明永乐年间两宣司慰革职，历任九朝，辅君六十七主，世传二十有六，统治思州长达831年。倘若当年，思州、思南二田氏土司能和睦相处，中国历史上是否会出现“贵州”一省还很难说。

但历史不容假设，发生在1411年的那一场采砂之争，最终成为思南、思州两大土司间的最后一场角逐，并出人意料地以田氏政权的覆没落幕。在血与火的硝烟中，它奏响了田氏土司的末路挽歌，迎来了贵州建省的序曲。

（作者系岑巩县文联主席 责任编辑/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