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杰
“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抵制日货运动探析
李丽杰
抵制日货运动是近代中国民众反日救国的重要途径,因此在中国近代史上反复出现。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掀起的抵制日货运动不仅打击了日本经济,而且还收回了日租界。但是抵制运动也是一把双刃剑,在打击日本经济的同时,也使重庆本埠商业损失惨重,而且由于国货的缺乏又使抵制运动难以持久,最后由于两国社会历史深层原因,“以经济促政治”的途径是不成功的。
“九·一八”事变;重庆;抵制日货运动
重庆为中国西南重镇,自1891年开埠后,重庆成为长江上游重要的商贸中心。由于其重要的区域地位和较为繁荣的商贸经济,近代重庆爆发的几次大规模的抵制日货运动都颇有成效。本文拟以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抵制日货运动为研究对象,对抵制日货的经济及政治效果进行评估,进而探究抵制日货的政治目的能否实现,通过对抵制日货运动的历史思考,以求裨益于现实。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掀起了抵制日货运动,这次抵制日货运动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9月21日至10月底,重庆各界反日救国大会拟定全国对日经济绝交书,召开市民大会,商界、煤业界及山货同业会等积极加入抵制日货运动。第二阶段,从11月开始,重庆商界的抵制日货运动从消极被动的经济抵制运动上升到提出积极的抗日诉求,并付诸行动。
第一阶段。9月21日,重庆各界反日救国大会拟定全国对日经济绝交新约书,“内容纯粹采取有抵抗的不合作方法,除不购日货,不搭日轮,不为日人做工外,并停止供给日人食物燃料。”[1]9月25日,四川各界反日救国大会在巴县指委会礼堂成立,并于9月28日在旧府文庙召集市民大会,“各界筹备参加,异常热烈”,商界发布通告两则,其一:“大小商铺停业一日,并下半旗誌哀,停止宴会三日”;其二:“用白纸条书誓死抗日字样,张贴铺店门首,以为一致御侮同仇敌忾之表示”。最后,重庆市商会发布反日宣言,提出以下口号:(1)打倒日本帝国主义!(2)对日经济绝交(3)国人不乘日轮,货物不装日轮。(4)东北亡了,即是中国亡了!(5)日军强占东北,已经把中国不看为国家了。(6)王家沱租期已满,理应收回!(7)商界同胞觉悟,一致起来挽救危亡[2]!
9月25日,反日救国大会致市商会一函,详述励行经济绝交,断绝仇货来源办法,“凡商人在外埠购运之日货,曾经合法登记,及不抵触本会前定购入期间者,自即日起,截止九月底期内运到本埠,抽收货价总值百分之十,双十节以前运到者,抽收百分之二十,以作救国基金,至双十节以后到者,一律没收云云。”[3]10月1日,重庆市煤业同业公会、山货同业会都做出决议,实行对日经济绝交。煤业同业会表示:“日人一日不交还我侵地,不赔偿我损失,则本会同业誓不供给煤矿一粒,并售与其他燃料及任何物品。”[4]煤业公会停止向日轮上煤;码头工人拒绝上日货;市民纷纷抵制日货,组织仇货检查队;重庆各学校还成立了“重庆各级学校教职员抗日联合会”。
第二阶段。1931年11月,重庆抵制日货进入更加激烈的阶段。因国联曾两次令日本于10月14日和10月16日以前撤兵,而日本暴行却有加无减,并拒绝撤兵,重庆商界认识到中日交涉,求助国联,似已绝望,因此只有通过更激烈的运动才能抵制日本的侵略。
首先,重庆商界提出了彻底对日经济绝交,封存日货。11月5日,重庆市商会主席温少鹤君,暨各同业公会职员,代表全体商民于该会大议场,举行对日经济绝交宣誓礼,到者约四五十人,重庆市商会各同业公会职员暨全体商民宣誓。11月9日,重庆市商会发布通告:“本会鉴于日本侵略之日甚,为巩固商界同胞,抗日主张起见,特于日前集合各工会职员全体,在本会大议场正式宣誓,表示决心,互相激励,彻底对日经济绝交,不贩日货,不搭日轮,不与日本合作,坚持到底,并同时议决,所有市面旧存仇货,限于本月内完全登记,并以明年二月十五日为截止售卖日期,届时未售毕之仇货,悉交由本会封存,二月十五日以后,市面即不能再有仇货出售。”[5]
其次,重庆商界反日运动从消极的经济抵制运动上升到了积极的政治层面,提出“应准备对日作战实力,组织义勇军”[6]。重庆市商会向四川军政党各方呈文表示,“本市商人值此国难当前,咸存誓死抗日之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除由各帮全体举行宣誓,永远对日经济绝交外,并一致决议,组织商人义勇军,以急国难。”[7]山货干菜商人高呼对日宣战:“联合亚洲弱小民族打倒东亚强盗——日本!全国同胞一致武装起来!督促政府为拥护公理而与日本宣战!永远对日经济绝交! ”[8]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抵制日货运动与收回王家沱日租界的斗争结合在一起,形成了抗日救国运动的高潮。从近期效果来看,抵制日货运动成效显著。“(青年社消息)此间反日会自九月二十八日成立以来,所有各种反日成绩,均著奇效,尤其是对日供给日人食料等项,异常认真。昨有日兵舰人员,在南岸采买炭米及蔬菜各项,当被爱国人士阻留。”[9]
首先,从经济层面来看。其一,航运业。“据日讯,神户船员协会调查报告,日本航业近因一般不振,中国抗日运动,及金镑跌落等原因,总计损失已达一万万金元,因航运衰落等结果,船员及水手失业者甚多,该会将请愿政府设法救济。”[10]在抵制期间,“日本船主损失极大,9 月底已停止航行。 ”[11]450其二,进口货物。从上表可以看出,1931年重庆海关的进口货物,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以至于“在这年的最后三个月间,日本织物和海产品的输入完全停止了”[11]352。
表1 1930-1931年进口货物价值表
重庆海关1931年的年度报告称:“该口全部贸易额下降约 1130 万海关两,总计为 7530 万两。”[11]450这主要是因为“自沈案发生,暴日强占东北,全国人民,一致厉行抵制仇货以来,沪渝市日商,莫不大起恐慌,纷纷停装货物来华,日本整个在华市场,亦由第一位而降为第五位”[12]。因此,此次的抵制日货,使日本对华贸易深受沉重打击,“日货则虽尚未完全肃清,但其衰落之现象,实开自有抵制仇货以来之新纪录,海关人员云,若我国人民,能再坚持抵三个月,则我国所存之日货,必可完全绝迹,即彼邦在华商业,亦将永久陷于不振之地位矣云云。”[12]值得一提的是,抵制日货促进了国货的畅销,“因旅外侨胞之乐于购用,销路激增,报关装运出口者,日见勇跃,截止昨日止,据海关精确之统计,较之在未抵制日货前,已增收二百余万元,此项增收关税,国货方面,实占全数十分之七八。 ”[12]
其次,从政治层面来看,此次抵制日货运动所取得的最大成功就是王家沱日租界的收回。1901年,清朝川东道尹订约将南岸王家沱租让给日本,定期30年换约。1931年9月24日,王家沱日租界期满。重庆市数万民众连日举行罢工、罢课、罢市并举行示威游行和集会,强烈要求收回日租界。10月22日,日本驻渝领事、侨民和兵舰撤离重庆。24日,刘湘派军警接管了王家沱。据当时报纸报道:“(青年社)日本驻渝领事清野长太郎,因本市民众不与该国人合作,为其做工者全体罢工,与其向有经济关系者,完全停止往来,前日虽已由其驻宜昌兵舰,载大批食物燃料来渝,及我政府当局之多方维护,但因孤军深入,终难持久,同时又鉴于本市反日空气,愈趋激烈,深恐长此恋(?)栈生机断绝,及迭电该国政府请示,以便决定日侨回国办法,现闻该领事已接到复电,准于短期内商同驻渝兵舰,保护回国,领事馆亦暂停办工,据某方消息,清野已定于本月十五日偕同成渝侨民乘长阳丸回国。 ”[13]
自清末以降,历次抵制日货运动都是国人表达民族主义诉求的核心内容。“九·一八”事变后,重庆抵制日货这一个案表明,抵制日货在短时期内可以打击日本经济,并取得政治效果。但从长远来看,“抵制日本侵略”的政治目的并没有实现,而后者乃是抵制日货运动的本旨所在。究其原因,有如下几点:
第一,从长远的经济效果来看,抵制运动是一把双刃剑。抵制日货不仅能打击日本经济,同时也会伤害到本国商人的经济利益。近代重庆是长江上游重要商埠,因此对进出口贸易的依赖性最大。重庆海关的年度报告称:“1931年是四川商人的不吉之年……在这一年里。在本口注册的大多数大宗出口货的数量都有下降,或许桐油出口量减少最为突出,即从1930年的169,816担减少到1931年的53,901担……其他如生黄丝、猪鬃、五倍子、鸭毛、黑木耳、麝香、白蜡等重要出口货物的收成也不好。”[11]450抵制运动对山货业最为不利,“本市山货业,每年营业以下半年为最盛,如羊皮猪毛等等,正所谓三春望一冬即斯故也,惟猪毛羊皮等货,以冬季独多,纯系销行欧西日美各国,每岁秋冬二季,此等货物对外之贸易额,不下数百万,本年因东北事件发生,全国一致对日经济绝交,山货商方面,亦不甘让人后,首先表示不售工业原料给日商,对日销路既塞,欧美各国洋商,均以中日问题,……俱不购买,山货商存货在手,无有销路,因此折本而宣告歇业者,日有所闻,且店员经纪,因行号歇业,实行辞退,以致失业报请公会救济者,日愈增多,闻公会方面无法应付,现正开会筹议办法云。”[14]
第二,历次抵制运动都难以持久,具有相对短暂性的特点。近代重庆历史上发生过多次抵制日货运动,最早是1919年五四运动引发的第一次抵制日货运动;1923年抵制日货运动又起;1925年上海五卅事件后随即又有抵制日货运动;1928年济南事件激起的抵制日货运动尤有成效。1931年“九·一八”事变激起另一次更剧烈的抵制日货和抵制日轮运动。历史上出现的多次抵制日货运动不仅难以持久,而且抵制过后反而出现日货进口激增,究其原因主要是:
首先,中国民族工业不振,国货替代品缺乏。“当我国受到外交挫折时,人们立即说要加快国货的生产,抵制日货。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可当事件一过,所有这一切都搁置脑后了。”[15]286因此抵制运动应该走向更理智的层面,“有必要制订‘一个长远而广泛的计划’。如果人们不把工业生产资料和生产半成品列入抵制商品之内,那么就能长期地既给竞争者以致命的一击,又能保证本国的利益。这样,抵制运动也就不会再是一种‘自我谋杀的政策’。成功的奥秘在于提高国货的质量,因为‘在工商领域,物质利益不单纯取决于空话和宣传’。”[15]286因此,抵制运动成功与否,主要取决于民族工业的振兴。
其次,从民国初年因“二十一条”而起的抵制运动,此后历次的抵制运动都遵循了“以经济促政治”的途径。换言之,抵货运动是“达到政治目的的一种经济武器”[16]52。因此,抵制日货运动不过是手段,政治和外交要求则是运动的目的。一旦政治和外交要求缓和,经济抵制运动也随之松懈。
第三,抵制日货运动是国人希冀通过经济手段实现反日救国的政治目的,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日本侵华。这主要是因为,从历史角度看,日本侵华思想的产生是多种社会历史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西方殖民扩张理论在日本社会的张扬与落实,既与日本岛国根性、文化传统密不可分,又与日本“中国观”之近代转型密切相连。明治初期,在日本国民中还普遍存在着尊敬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思想,但到了甲午中日战争后,军国主义和大国主义的风气在日本人中已经非常浓厚。在此基础上,“一种蔑视中国人和朝鲜人的思想在国民中蔓延……连小学生也唱起了这样的歌谣“支那佬,拖辫子,打败仗,逃跑了,躲进山里不敢出来”[16]23-24。因此,反对日本政府侵华国策者无疑是少数派,绝大多数日本民众不仅认同侵华国策,并且主张采取更加强硬的对华政策,从而中止中国民众的抵货运动。
近代抵制日货运动,不仅是国人经济民族主义的表达,更重要的是政治民族主义的诉求。“九·一八事件”后重庆抵制日货这一个案表明:由于中日两国经济关系的强关联性,决定了抵制日货在长远的经济效果上是十分微弱的。“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正是在中国人断断续续的抵制日货运动中,在上个世纪20年代,日本对华商品输出逐渐在各国中占据了优势。”[17]57更因为中日两国间的社会历史原因,通过抵制日货以期抵抗日本对华侵略的政治目的是不可能实现的。
[1]全国对日经济绝交信约[N].商务日报,1931-9-21(7).
[2]商界誓死反日之热烈表示[N].商务日报,1931-9-28(7).
[3]双十后仇货一律没收[N].商务日报,1931-9-26(7).
[4]煤业会通告停供日人燃料[N].商务日报,1931-10-1(7).
[5]明年二月半后市商日货肃清[N].商务日报,1931-11-10(7).
[6]商界对日经济绝交之激昂表示[N].商务日报,1931-11-7(7).
[7]市商会实行举办商人义勇军[N].商务日报,1931-11-10(7).
[8]山货干菜商人高呼对日宣战[N].商务日报,1931-11-12(7).
[9]要求刘湘保护日军输运米炭[N].商务日报,1931-10-8(7).
[10]日本航商进退维谷[N].商务日报,1931-11-30(3).
[11]周勇,刘景修.近代重庆经济与社会发展[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7.
[12]日本商业降至第五位——我国抵制日货之成效[N].商务日报,1931-12-10(3).
[13]日领有定明日下旗回国说[N].商务日报,1931-10-14(7).
[14]山货商人歇业日多[N].商务日报,1931-10-24(7).
[15]白吉尔.中国资产阶级的黄金时代(1911-1937)[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16]依田熹家.日本帝国主义和中国(1868-1945)[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17]丁应求.1925年上海五卅运动研究—以中日关系为主[D].台北:国立台湾师范大学.
K264
A
1673-1999(2012)08-0131-03
李丽杰(1977-),女,河北承德人,硕士,重庆科技学院讲师。
2012-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