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日记

吴俊

（作者按：2012年6月我随团往台湾参访，行间无事，但每日参观劳顿，倦累至极，无心他顾，遂以日记消遣时光。回家后稍作整理，刊出自娱娱人。）

2012年6月17日星期日

昨晚赴沪住虹桥机场附近华港雅阁酒店。因空调着凉，咽喉不适。夜理批评文献提要稿，至凌晨两点。发回南大诸生嘱后续及拍摄等事，另发丁帆报告项目进展及稿子情况。

今晨在室面包早餐。续理稿，近11点退房，与团队餐厅集中见面。团员多为各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之类，高校研究所仅三四人。带队领导们讲了注意事项之类。我分在第三组。

东航飞机起飞晚点约50分钟，近五点抵台北松山国际机场。飞行困倦，多在蒙目龙中。步出机场时，傍晚天色尚佳，远近山色层次分明，天高云淡，能见度极好，目力似有无限穿透力。许是浑浊世界看久了，消受如此好天气有点受宠若惊。

出口处偶见一人举牌接人，上写“葛兆光先生中研院史语所”，该是史语所来接葛到访的吧。

上车，有导游林美琪小姐接待。她在导游中总把自己和家人的经历植入讲词中，倒与别人很是不同，有种特别的亲切感。称大陆为祖国，台岛为马英九政府，胡温均称先生。沿途安静、干净、恬静，但这无关表面文章。美琪小姐对台岛的精神道德和社会人际修养品格很是自信，她说韩寒的《太平洋的风》写得真是我们台湾的景象。

入住立德台湾大学尊贤会馆，房间干净宽敞。晚上由中华两岸交流协会宴请。有一原国军宪兵少将的老者主持，大概现是协会的某一首脑吧。协会名誉主席是连战。每桌有一当地主人作陪，余皆陆客。我这桌的主人是一学校的教授，寒暄几句也难得要领。感觉颇累，影响交际情绪。与大陆惯见者相较，宴会气氛还好，不算乱局——亲，你懂的。

大陆媒体和网路上近年不乏陆客游台中的种种陋习丑相，这次第一天就见识了。大呼小叫，高声喧哗，只要一人在大客车内打手机，所有人就都不得清净，连导游的解说也只能小声相让。而且随意打断别人说话，态度无礼倨傲。我们还没学会或意识到应该对他人的尊重，对社会公共利益的维护，相反，我们习惯以个人利害为中心，不会忌惮侵犯他人和社会利益。就个人而言，我们严重缺乏的是教养、修养和公德。如此，私德还会好吗？社会人际冲突也成常态了。

晚上看电视，蓝绿中立各台都有。导游白天反复强调，台湾是言论自由的地方，个人自由不容侵犯。媒体言论名嘴不少，辩驳犀利，但也多娱乐化。白天有时就觉得，热情的林小姐很有点替台湾宣传的意味，她讲台湾的好处，几乎都彷佛是在说大陆的坏话。其实她倒是不停地在说大陆的好话。我们的思维喜欢揣摩话外之音，言语背后隐藏的邪恶居心。因脆弱而必须表现强大，或因自觉强大而不愿被视为脆弱。被伤害的心结特别深。

6月18日星期一

早餐后往台大校园散步，有种感觉，每一步都能见出历史。自然和人文的历史生态相偕融会。这与大陆高校近年流行的新校区相比最显突出。就学校面貌而言，大陆高校已无历史。这不是表面而已，实则是精神气质的蜕变。大陆高校一变于院系调整为标志的政治文化统制，二变于商业主义尤其是近年官商联姻渗透的全面侵蚀而堕落。前者使高校为奴，后者使高校近贾。奴贾合体，更多了无赖流氓气。（补记：大陆高校之变，还应考虑“文革”之变——大学制度可以被权力彻底颠覆。有此一变，则前后诸变的历史逻辑就都不足为怪了。）

上午听讲科技创新与台湾科技产业成功案例，台大商研所郭瑞祥教授主讲。内容中的理论部分不甚了了，联发科、台积电的案例分析甚好。下午是台大副校长汤明哲教授主讲技术策略。讲座程序一般为教授自我介绍简历，课程理论和案例，中间穿插互动交流，最后小结。

课间有水果点心供应。除凤梨酥老婆饼之类外，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台大农场自产的鲜牛奶，出冰柜保鲜时间仅30分钟。这也是近年第一次喝牛奶。不敢胆大妄为领教任何牛奶多时了。

午饭便当。非常丰盛，勉强吃完。主人介绍说是专门准备的，一般便当价在百元内，这份则贵到320元新台币。人民币兑新台币为1:4.5。趁午间休息，到药店买了感冒药两种，135元。台湾制度是医药分离，即医院和药房完全分离。医院不设药房，医生开出处方后，由病家自行到任何药店买药。这种医药制度既防止了医院以药养医、以药牟利的可能，又免除了药物商家自行涨价、高价之弊，因高价药店是不会有人去领教的。

下午团体参观台大校区，正门椰林大道秀美不失壮观。正门一侧是傅园，傅斯年的墓地即在此。当年傅应邀出任台大校长时，对蒋提出的条件之一是军警不得进校园。这是蔡元培的传统了。流连傅园良久。又到傅钟处邀台大毕业生留影。对面是文学院。可惜已没有时间可在校内盘桓更多了。

晚上先参观101大楼，在底层的鼎泰丰晚餐风味小食，主打品种就是小笼包；再坐世界最快电梯登楼观光台湾夜景。看来看去，不过尔尔，惟人多耳。

过后往诚品书局，浏览甚久，不少书都勾起了买书的冲动，但一虑回去入关麻烦，二则有些书价实在太高。最终还是放弃购书，只抄下了十余种书目，稍后备用。仅为骃骧选购了各色笔类文具二十多种，价1400元。几次麻烦店员指点，悉获满意回应。台岛社会人心的善意，实非大陆社会可望项背。出租车回会馆。

感冒加重，服药。蒋钰来邮，告985项目中期检查已通过，将有新拨经费。就此发信蒋钰、丁帆，陈告该项目概况及进展。网上看到学校公示教授岗位名单。

与莉电邮短信数次，家里无事。另邮数通。收南大诸生论文、文献提要稿四份。连夜校改。

6月19日星期二

报载台风豪雨来袭，晨起已下小雨。湿闷热。感冒，极不适。

甫进教室，一台大职员就趋前询问感冒状况如何，敬谢关心。上午讲座是科技创新系统与网络平台，台大商研所陈忠仁教授主讲。讲座所请教授都有一大功夫，就是不吝于说大陆好话，取悦陆客。但也反映一种事实，台湾知识界的普遍性格就是公开批评自己的政府。而这恰是大陆所缺的。政府权力透明与否、个人言论自由保障与否，这是两岸所有生态之所以不同的根本所在。

休息时议论，有人说台湾的一些问题源于过快过早地实行了民主政治，用放大镜看政府毛病。如此，大陆官媒近期“适度理解腐败”的言论就不难理解了。又有人说，台湾媒体不太关心神九飞天，只报台风暴雨、美牛吵架，还有卖衣服裤子之类，很有些嘲笑之意。殊不知民生和政治，也是两岸的不同关注及关注立场分歧所在。

下午讲题是从台湾高科技产业价值活动变迁看产业发展思维及科研策略，资策会（资讯工业策进会）执行长、台大教授李世光主讲。台大教授的讲课从专业水平上说，当然必须首肯，而且备课也看得出非常认真。但讨论与大陆相关的问题，包括产业发展问题，仅主要着眼于理论和技术分析，恐怕很难真正有益于实际。制度或政治考量、社会意识形态特别是人际文化，往往决定了最终的结果。否则概念上的现代制度和商业规则，都会被软实力潜规则的文化对冲掉的。对台湾商人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来大陆发展的好时候，但必须懂得大陆的政治和人际关系方式，才能事半功倍。大气候有利，具体技巧也必须精通才行。

晚上去饶河夜市，发了450元饭费，各自吃饭。夜市类似大排档和小商品集市，饶河以药炖排骨著名。吃了也不过尔尔吧。夜市规模不大，一般走走也就半小时，并无特别东西能吸引人。感冒未愈，感觉甚累。

回酒店收邮件，禹玲来信嘱院领导命填优势学科中期检查表成果项目，遂将所作各项填入，明看后再交发。

6月20日星期三

今天间断中雨，媒体头条都是台风泰利和暴雨的消息。晚上据闻南部的不少大中小学校幼儿园等单位已经停课关门，连明天计划要去的交通大学也谢绝了接待。

上午先去国父纪念馆，瞻仰中山先生事迹。在馆内书店购白先勇著《父亲与民国》两册，黄仁宇著《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近午拜会中华民国工业总会，该会是行业协会，类大陆全国工商联，区别是前为民间组织，后则实为政府机构。但工业总会近年也代行了大陆访团接待及与台岛政府方面的沟通管道作用。听介绍，该会聘用了不少政府背景的人任职，包括政府前官员等，所以部分起到了政府机构作用。双方领导讲话、互赠礼物，稍作参观即毕。

接着拜会旺旺集团。一老者接待，该老前为南京的旺旺总经理，善言健谈，好客多礼，为旺旺示好不遗余力。实乃企业不贰忠臣栋梁。以前接触台湾老者，均感其热情好礼，做事规矩，好似大陆古风犹存。

中午到一家名为“老外一品牛肉面”的小店吃牛肉面，美琪说是台岛最好的牛肉面。味道果然不错，食客甚多，须等位。一碗140元，第二碗100元，可谓价有所值，美味不在价廉。

下午参观台北故宫博物院。叹为观止。从展品到服务及整体设计和观感，北京故宫都不堪相比。一是学术文化社会公益，一则官商联手谋利，官谋政绩，商赚金钱，官商通吃，只失落了文化和公益。无怪近年北京故宫的丑闻不断。中华传统经典文化及其在社会人心的弥散影响，究竟在哪里还真正活着，于此一目了然。

晚饭在故宫晶华，博物院附近的饭店。多人大醉失态，回程车上也呼叫不断。风流雅趣与粗鄙庸俗，在酒品酒德上可以立判高下。

晚复禹玲邮件。华东师大社科处来信催问往年上海项目结项事，回信在稍后提交。与香港岭南大学郑蕾博士MSN说话，她是华师大硕士生往港就读博士，现正忙于毕业求职事。

与莉联系，说骃模拟考不理想。小学生考试真是太多。

6月21日星期四

今天的行程是往新竹台中。一早退房，离开台大台北，感觉上就似没来过，台北的两天都在听讲座，除了故宫博物院和诚品，其他都是并不有趣的景点，台北的社会民生观感好像没什么具体丰富的印象。走时就有了失落感。

上午走高速，困倦，昨夜没睡好。先去参观南港科学园区，该区主要扶植中小新兴企业，所谓育成即孵化之意，多与电子商务创意发展产业有关。入驻企业主商家年龄平均不到30岁，前途灿烂，也充满风险。园区模式很值得借鉴。

再往新竹午饭。参观新竹科学园区，该区主要集中了高科技产业，成熟度较高，明显区别于南港。然后拜访工业研究院，该院属高端技术产品研发机构，包括军工技术在内，保密级别很高。因有交流协会高层联络了立法委员帮忙，才得以进入参观。产品区禁摄影。

政府和民间资本合力，联手推进尖端科技，台湾做得非常出色。配合合理的管理模式，台湾的人力资源才会利用和发挥到极致。自然资源、产品市场的局限，就由智力开发来补足了。台湾胜在此。

途中，首日迎接我们的老者，前国民党军队宪兵少将、现交流协会副会长叶正义先生上车，随团陪送参观。为解途中困闷，他给我们讲当年驻守金门时的军中趣事，如林毅夫如何腰扎军用水壶渡海投共（坊间多传是腰扎了两个篮球），金门炮战，共军水鬼上岸等；引全车人禁不住一齐放声大笑的是他唱的歌：我有两杆枪，扛在肩膀上，一杆打共匪，一杆打姑娘。

因已近端午节，叶先生特请太太一早买了蛋黄肉粽数十个带上车来，此时与我们分享。美味之极。这也就是台湾的中华人情了。

接着参观附近的清华大学、交通大学，行程太紧，时间不够。与同行者闲谈两岸同名学校的“正统”地位何在，还有金陵中央与南大东南的统绪分异。最后高速一个多小时到台中市，入住全国大酒店。

在酒店晚餐，大量剩菜，浪费惊人。聚餐浪费已成国人积弊流习，世界各地都已目睹，国人形象之不堪，将来终遭报应。饭后一人上街散步台中市区。与台北显得古旧的市区风貌相比，这里的建筑道路明显簇新亮丽，现代城市设计的痕迹很是明显。旅人只能走马观花了。不时会有再来之想。

连日饮食过度，体重肯定增加，明起必少食。与莉联络，和园金陵小学居然也要收费，不知何种规定。联系过院办校工会，结果均无望。发邮领导谈此事，请援手解决。

6月22日星期五

一早即往中台禅寺，天气晴好，台风已无踪影。一路看去，青山白云蓝天，绿荫青草碧水，神清气爽，阳光也格外可爱。真是个好日子。

中台寺是台湾四大丛林之一，惟觉大师在佛教界享有盛誉，规划三年，兴建七年，终成世界名刹。建成迄今虽仅十年，气象足堪百千年磨砺，建筑人文各项，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此次来台，故宫博物院和中台禅寺，最不虚此行。有足称道者，寺院自办基础教育学校和各种佛学修炼班，童生到此读书最为恰当。

一位女尼知客引导游览寺内各处，该尼曾在美国修习佛法和科学。美琪女士先曾联系，特为参访团开放一般游客不能涉足的楼上各室。最特别处是直达顶层金顶，站在居中位置面对菩萨像，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整个身心为之共鸣。这是利用了声学原理。中台寺的建筑与佛理，如此巧夺天工地融在了一体，令人震撼。

美琪也是在家修行的居士，相处几天可以见出她的诚心和善意待人。

午时再往阿里山日月潭，午饭在日月潭游览码头的餐厅，临湖而坐，窗外可谓色诱。饭菜俱佳，全不似大陆旅游饭店之粗制滥造。饭后上船先游湖，再上山游览。刚要下船上山，一阵急雨从天而降，吓得乘客均裹足不前，久之，船工急得连声大叫：“快下船吧，我们还要上客做工的呀。”不忍连累船工生计，只能下船淋雨。人多伞少，不少人被淋透了。

或是日月潭名声太大如日中天，期盼久了，眼前一见却也不觉太过意外。当年蒋公在世时，甚洽此地山水景色，建有行宫，常与夫人偕游林间。当年今日，台岛也历无限沧桑，该是别种滋味吧。

此地属原住民邵族祖居之所，其祖先崇拜的宗教场所，就在潭中一小岛上，本为游客开放，但陆客渐多，行为不检，难堪负担，现已不再开放，仅邵族春节时，全族才上岛祭拜。邵族人口现仅283人。我们的讲解员即其中之一，浑与现代时髦青年帅哥无异矣。

下午行程往高雄。途经嘉义，美琪带我们去一茶场买高山乌龙。老板是马英九的拥趸，国民党青年团嘉义主委，曾为马英九助选。我们询其选举事，他表演性地带领我们连呼“马英九，当选！”不断，气氛上来，确有造势之效。但他的茶价却也真贵，600克，价13880元新台币。购者另送四小盒普通乌龙茶。

晚上入住高雄义德皇冠假日酒店。台商请饭。狼藉靡费一如昨日。饭后晚归，上网稍事浏览即睡。

6月23日星期六

高雄暑热难当，站着不动依然流汗不止，手帕稍拭尽湿，一会又会风干。上午前往西子湾，参观打狗领事馆，即当年的英国领事馆。据说其功能主要是裁决海事纠纷。馆内陈列甚多，介绍亦详。但不甚有兴趣。原拟参观附近的中山大学，因学校已经放假，不便安排，遂作罢。

续往台南桃园，这已是回往北走了，高雄已到台岛南极，须环岛绕回北去。途中午饭，终于尝到了闻名已久的卤肉饭。尤其米香。下午约四点，抵桃园台塑企业文化馆，参观王永庆兄弟的商业世界。天气闷湿，气压很低，不适。

这两日车上行程时间很长，导游美琪小姐陆续放映了台湾制作的人物传记片，有宋美龄、蒋氏父子、张学良及台湾的近代史人物纪录等。大陆台湾的历史如此植入在陆客的台岛环游途中，驱走了几乎所有人的睡意，但很静，没有了惯常的喧哗声，苍凉感弥漫在车厢中。再看窗外的阳光，飞速后撤的道路，还有眼前所见的一切，真有不知今昔何年之慨。

晚入住尊爵天际大饭店，晚宴情形依旧。今天是农历端午日，也是骧的农历生日。台俗过了端午就正式入夏了。酒店附近有商厦，给莉购鞋、骃骧T恤各一。

丁帆来邮，云周一先请院办帮忙交涉择校费事。另，小白及诸生来邮，贺端午也。

6月24日星期日

一早赶回台北，先去维格店买各色点心，店门刚开，我们恰是第一批客人。购太阳饼绿豆糕凤梨酥等各式糕点，准备回去分送。满三千以上，店里免费打包方便运去机场。此店生意极好，即将上市。临走之际，发现店里已是满员了。接着去免税店，直到11点半。按朋友来信所托，代购珊瑚饰品等。

午间赶往野柳地质公园，好像在新北市，距法鼓山也不远，小琪说幼小时她父亲常带孩子们来玩。先在园外午餐，依然丰盛。因急于要去机场，地质公园只给了20分钟时间。但进门粗粗一看，即感遗憾：这里实在是最应该细细端详流连的。可惜连走马观花也不得，只能寄望以后能再来吧。

此时行色已显匆忙，领导焦虑，不断抱怨导游安排不妥，免税店滞留时间过久。小琪很是无奈。约三点，抵桃园国际机场。排队办手续近一小时，临了却得知我们的机票居然是散客票，无法办理团体手续。台湾机场办事一切按规则来，毫不通融，拖累小琪花容失色，香汗淋漓。移动到另一处，又排队折腾了一小时，总算完成行李托运，不少人因超重而付了额外费用。这时离起飞时间已近，急忙办手续出关。陆客在机场的狼狈状，我们这次可谓显例。机场员工对陆客的厌烦，已然形诸脸色言语。

不过MU5002也晚飞了约半小时，近7点半抵禄口机场。华东科技梁总经理在机场的珍宝舫宴请洗尘。宴后并派司机将我送至仙林家中。

骃骧已在梦中，家人小别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