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与中国的不解之缘

2012-09-22 09:13马儒
闽南风 2012年9期
关键词:李约瑟浙大科学

马儒

李约瑟是享誉世界的著名科学家,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英国学术院院士,早年以在胚胎生物化学领域的独特研究而成为该学科的奠基人之一。上世纪40年代中期,李约瑟怀着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厚感情,受英国政府的派遣,作为皇家科学院代表,到重庆筹建中英科学合作馆,热情援助中国的教育与科研机构,积极提供急需的物资设备和信息资料,足迹遍及中国大后方的广大地区。他致力于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史的研究与著述,最终以一部煌煌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而闻名中外,为中国古代科技成就重放异彩、瞩目于世,以及世界新文明的建设和构架作出了巨大贡献。

一位英国学者,不仅自己笃爱中国的历史、科学、文化,而且受到中国人民的普遍尊敬和爱戴。他与中国是怎样结下如此深厚友谊的呢?

青年才俊

李约瑟(1900—1995),原名约瑟夫?尼达姆,因出于对中国文化的满腔热爱,尤其是特别崇拜道家文化的创始人老子(李聃),所以给自己取汉名为李约瑟。他1900年12月9日出生于英国伦敦一个文化修养深厚、家境富裕的家庭,父亲曾任解剖学教授,母亲是一位颇具声望的作曲家。

1918年,李约瑟考入剑桥大学冈维尔和卡那斯学院攻读医科。不久,兴趣转移到生物化学领域,并考取研究生。此后,又接连获得哲学博士和科学博士两项学位。31岁时,出版了3卷本《化学胚胎学》,从此在生物化学界崭露头角,一举成名。后又相继出版了《生物化学形态学》、《胚胎学史》等专著,而被誉为胚胎学的奠基人之一,成为20世纪30年代英国著名的生物化学家和具有哲学思想的科学史家。

1937年,中国学者鲁桂珍、沈诗章、王应睐赴剑桥大学生物化学实验室攻读博士学位。中国学者的聪颖和智慧,使李约瑟深感震惊,他不仅从身边的中国同行身上认识了中国,了解了中国科学文化背景、中国语言文字传统,而且对中国灿烂辉煌的科学与文明及其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开始学习中文,从而导致了一生中的重大转折,也由此改变了他一生的研究和奋斗方向。

当时,西方学术界普遍认为,中国只有人文科学,而没有自然科学,甚至觉得中国古代的一些重要发明,只属于工艺技术,而不属于科学理论的范畴。然而,随着李约瑟与中国学者之间接触、认识的不断加强和深入,他渐渐得出了与大多数西方学者截然不同的看法和结论。李约瑟后来在著作中回忆说:“是他们使我真正了解到,中国文明在科学技术史上,曾经起过从来没有被认识的巨大作用。许多西方人长期以来都认为,古老的中国没有科学,这是极不公道的。”

正是对中国的科学技术历史有了深入的了解,并且将它们与自己所熟悉的西方科学文化传统进行了比较以后,李约瑟才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观点。他认为,中国传统科技有许多被误解或尚未被人注意的地方,一个真正的科学工作者必须坚持真理,应该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就这样,李约瑟渐渐形成了写一部系统的有关中国科学技术史的想法。

艰难赴华

1939年11月15日,英国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一些学者,在一位神学教授家里聚会,听取刚刚取得牛津哲学博士学位的罗忠恕(1903—1985,回国后曾任华西协和大学文学院院长)报告战时中国教育界的情况。与会学者听了之后无不动容,最后商议决定派遣一位既敢于冒险又热爱中国文化的学者,代表他们赴中国进行考察,同时为中国的教育和科技界带去一些急需的物资,以表示英国学者对中国同行的支持和援助。结果,这一任务落在并未参加这次聚会的李约瑟身上。因为那个时候,李约瑟以“反日支中”的高调言论和思想,已成为英国知名的公众人物。

不过,以当时复杂的国际形势和严峻的客观条件来看,尤其是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的战乱时期,安排学者访问中国,既缺乏安全系数,也并非当务之急。所以一开始,李约瑟的“中国之行”计划进展很不顺利,后经英国外交部和中国外交部数度书信往返,直到1942年初,英国文化协会科学部主管才写信给李约瑟,告知“最高当局”已同意并批准他去中国。

李约瑟赴中国之前,英国《旗帜晚报》将这位“世界最优秀生化科学家”访问中国,作为英国的一件头等大事进行报道,大做文章。英国广播公司和《自然》杂志获悉后,也竞相约稿,请他撰写有关“中国印象”的文章。英共的机关报《工人日报》对这位“未曾缴过党费的同路人”去中国,也表现得十分兴奋,希望李约瑟能去拜会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中共领袖。

对于李约瑟本人来讲,他焦急地渴望早日前往中国,以“十五世纪开始中国科学发展何以停滞不前”(即“李约瑟的难题”),作为自己这次中国之行的研究课题,希望通过访问中国,作一番实地考察与纵深探索。

不久,著名英国学者赫胥黎和韦斯理等分别约见了他,中国驻英国大使顾维钧还特意为李约瑟饯行……

1942年11月,李约瑟受英国文化委员会和英国皇家学会之命,在英国生产部的支持下,启程赴华,出任英国驻华使馆科学参赞、驻华科学考察团团长和英国文化协会驻华代表,援助战时中国的科学与教育机构。英国政府对李约瑟此行非常重视,派出一名全副武装的英皇信使,陪同他搭乘飞机。

李约瑟从伦敦出发,经印度加尔各答,转飞机到缅甸与云南交界处入境,再由滇缅公路抵达昆明。第二年3月底,李约瑟历经4个月的艰难跋涉,终于抵达目的地重庆。

重庆合作

李约瑟到了重庆以后,立即着手建立中英科学合作馆。合作馆隶属于设在伦敦的英国文化委员会,位于嘉陵江边的两浮路(今长江路)胜利新村一号楼。工作人员由17位中、英两国的科学家组成,主要擔负为战时中国的科研和教育机构援助物资、提供信息的任务,并先后成功地为云南大学、西南联大、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中华自然科学社所等高校和机构提供了许多急需的科学文献、教学仪器和化学试剂。

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疯狂侵略和野蛮封锁,当时中国学术界饱受战争之苦,与国外的信息交流几乎完全隔绝,处于停顿状态,在物资使用上更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中英科学合作馆在李约瑟的主持下,通过英国文化委员会,将6775册科技图书,从海路运到印度,再转运到重庆,并将约200种英国科学工程和医学杂志,复制成微缩胶卷运到中国。这些宝贵的书刊资料成为战时中国科学界的主要信息来源。

为了帮助中国科学工作者和国外同行进行学术交流,李约瑟竭力将中国科学家的论文推荐到国外的科学期刊上发表;此外,介绍许多学者到英国进修深造,邀请英国学者来华讲学。

正是在李约瑟等人的积极努力下,中国教育科研机构不仅加强了与国际学术界的交流,而且科学研究成果也得以远播国外。据不完全统计,李约瑟帮助中国学者送往国外发表的学术论文,1943年有30篇,1944年和1945年达108篇,其中大多数推荐到英国《自然》、美国《科学》等世界一流期刊上发表。

李约瑟对中国科学教育事业的倾力支持,给了中国科学家以极大的鼓舞,因此受到中国科技、教育界的广泛尊重。

在此期间,李约瑟自己也在国外发表了大量论文,致力于宣传和介绍中国的科学文化。1943年,他发表了《中国西南的科学》、《川西的科学》;1944年发表了《中国西北的科学与技术》、《重庆工业与矿业展览会》、《中央科学合作局第一年度工作报告》;1945年发表了《中国科学》、《科学前哨》、《贵州和广西的科学》等论文和书籍。

两访浙江大学

抗战时期,浙江大学为避战乱,从杭州西迁到贵州的遵义和湄潭办学。1944年,李约瑟先后两次来到贵州,对浙江大学进行考察访问。他的人文关怀之情,赢得了浙大师生的无限尊敬。

4月10日,李约瑟自重庆来到遵义,浙大校长竺可桢亲自接待,并请李约瑟为师生作了《战时与平时之国际科学合作》的演讲,李约瑟感怀于浙大浓厚的学术气氛,认为浙大可以同英国的剑桥和牛津两所大学媲美,并且高度赞誉浙大为“东方剑桥”。

李约瑟的精彩演讲不仅带来了国际和平主义者的声音,鼓舞了浙大师生坚持抗战的士气和坚持教学、科研的热情,而且使他们认识到中国的抗战并非孤军奋战,而是得到世界上一切爱好和平与进步人士支持的正义事业,更加坚信中国的抗战必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演讲结束后,李约瑟参观了浙江大学工学院实验室,晚上还与师生们进行了友好交流。

10月22日,李约瑟应竺可桢校长的邀请再次来到遵义,参加中国科学社成立30周年纪念活动,又来到位于湄潭的浙大理学院和农学院参观考察。李约瑟原计划在浙大待四五天,结果却发现可看的东西实在太多,因而考察了整整8天时间,直到29日才离开浙大。

24日上午9点,李约瑟为浙大师生作《科学与民主》的演讲,生动地阐述了科学与战争的关系。他充满激情地指出:纳粹的失败足以证明,科学决不为暴君专制者所利用;近代科学的兴起与文艺复兴、宗教革命及商业兴盛有关;近20年来苏联在土壤、地质及胚胎学上所取得的显著进步,充分证明社会主义并非反科学。

晚上8点,李约瑟作了《中国科学史与西方之比较观察》的演讲,着重分析了中国没有产生近代科学的原因,主要在于中国的经济制度与欧洲的经济制度迥然不同,中国继封建制度之后,是官僚制度或官僚封建制度,而非欧洲那样的资本主义制度。整个演讲紧紧围绕科学在中国的发展、中西方科学发展的比较而展开,浙大师生由此深刻地认识到,虽然中国没有产生近代科学,但中国古代科技文明却受到全世界的尊重。

25日上午9点,李约瑟又作了《中国之科学与文化》的专题演讲。

期间,李约瑟在竺可桢校长和师范学院院长兼理学院化学系主任王进等教授的陪同下,参观了湄潭校区的化学系、生物系、数学系、物理系、农化系、湄潭茶厂和遵义校区的史地系,对浙大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在湄潭校区,李约瑟亲眼目睹浙大师生尽管身居偏僻山村,面对经费拮据、设备简陋、交通阻塞、物质匮乏、空袭骚扰、疾病困扰、通货膨胀等重重困难,但始终恪守“求是”校训,依然正常有序地开展教学,保持浓厚的学术研究氛围,取得了高水平的科研成果,他不由得为之惊叹,并且受到强烈的震撼。

浙大学者束星北的《加速系统的相对论转换公式》、王淦昌的《中子的放射性》等5篇论文,给李约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他把这些论文带到伦敦,发表在英国《自然》杂志上。

考察中国

李约瑟和中英科学合作馆的工作人员,在立足重庆的前提下,还把关注的眼光投射到我国大后方的许多教育科研部门。

抗战时期,我国内迁的文化、教育机构如学校、研究所,以及从事生产的工厂遍地都有,李约瑟的足迹因此遍布抗战大后方的广大地区。他曾经从重庆出发,到四川的成都、嘉定、乐山、内江、自流井、李庄;曾经北上入陕西,到西安、宝鸡、天水、兰州、嘉峪关,沿古丝绸之路到安西,直奔敦煌千佛洞,饱览中国佛教文化的瑰丽宝库;曾经南下贵阳,访问遵义、湄潭、良丰;东至福建尚未为日寇盘踞的长汀、南丰、永安;还南入广西的桂林、柳州和云南洱海之滨。

在敦煌,他发现第一本印刷的《金刚经》;在刚被地震破坏的都江堰,他见识了中国古代先进的水利工程,亲身感受到了中国古人开凿运河的技术以及在天文学上所取得的成就。他一方面给处于艰苦环境下仍坚守在教育科研工作第一线的中国学者亲手送上他们急需的物资,如试管、放大镜、小型发电机、望远镜及实验用的化学药物;另一方面拍摄了1000多幅反映战时中国科研、教育、工业及风土民情的照片,积累保留了大量的历史档案。他还从各地收集了许多文献和文物,后来以外交邮包寄回剑桥,为自己后来编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作了资料上的准备工作。

在中国的近4年时间里,李约瑟亲自驾车,以中英科学合作馆馆长的身份,在未被日军占领的大后方,进行了11次“远征”,踏遍大后方的10个省,行程3万多公里。期间,他参观访问了300多个文化教育和科学研究机构,详细考察中国各大学与研究所的教學、科研、图书与仪器设备,寻访和研究中国历代的文化遗迹与文献典籍,接触到上千位学术界人士,结识了数以百计的中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工程学家、医学家、天文学家、史学家、考古学家、语言学家、经济学家、思想史家、社会学家。诸如竺可桢、李俨、钱宝琮、钱临照、刘仙洲、郭沫若、傅斯年、李济、陶孟和、王亚南等名流学者,包括当时中共驻重庆办事处的周恩来、林伯渠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他与这些中国学者和政治家,围绕中国的历史、文化、社会、地理、政治、经济等诸多重大问题进行广泛交流,特别是对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科学发展和经济社会等一系列学术问题进行深入探讨,更同他们建立了真挚深厚的友谊。

后来,李约瑟将所到之地及访问过的内迁单位和人物,一一如实详尽地记述了下来,整理汇编成《科学前哨》一书。

煌煌巨著

李约瑟热爱中国,眷恋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深深陶醉于中国古代的璀璨文明,这也从根本上决定了他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并且直接影响到他后半生的事业转向。

1946年春,李约瑟离开中国,赴巴黎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然科学部主任,1948年返回剑桥。此后,他在中国助手王铃博士和鲁桂珍博士等人的先后协助下,开始撰写系列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国科学技术史》全书共7卷34册,各卷的主要内容分别为:①中国的地理、历史状况及中国与欧洲之间的科技交流;②中国科学思想史和科技发展的思想背景;③数学、天文学、气象学和地学等专门科学史;④物理学及相关技术;⑤化学及相关科学技术;⑥生物科学及相关技术,包括农业和医学;⑦分析传统中国文化社会和经济结构,并讨论知识分子的世界观、特殊思想体系的作用,刺激或抑制科学发展的各种因素。

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李约瑟站在世界科学史、比较科学史和中外科学交流史的高度,把中国科学文明置于世界史中应有的地位,纠正了西方过去对中国科学文化的各种错误看法、误解和严重低估。李约瑟除了指出中国古代科学家在公元13世纪以前对世界科学、科学思想和技术的发展作出了哪些贡献以外,还进一步探讨了公元3世纪至13世纪时期,中国科技为什么能保持一个令西方国家望尘莫及的高超水平,即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科学在中国早期社会中比西方更有效,且保持领先地位;为什么中国的传统科学未能引起一场科学革命,从而促成近代科学的产生;为什么近代科学会首先在欧洲兴起……

为了正确回答这些问题,李约瑟详细地分析对比了中国与西方社会的政治体制、经济结构、历史传统、思想体系、地理环境等各种因素,他引用大量令人信服的中西史料,全面系统地概括了4000年来的中国科学技术发展历史,阐述了中国科技的成就及其在世界史中的地位。

1954年,《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由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大获好评,李约瑟因此声誉日隆,一举当选为基思书院院长。《中国科学技术史》问世后,引起了举世关注,许多国家的专家学者对这部巨著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它是20世纪最杰出的西方汉学巨著,是一部跨越世纪的佳作。

友好使者

李约瑟通过自己在中国历时4年的艰辛考察,以及在卷帙浩繁的历史文献中披沙拣金,以雄辩的史实证实了15世纪中叶前,中国的科技发明独步天下,从而改变了世界科学界对中国的印象,改变了国际社会过去所认为的中国没有科技,只有农业和园艺,中国人愚昧没有科学头脑的想法,激发了国际学者对中国科技史的重视和研究热情。

新中国成立以后,李约瑟努力使自己融入中国的文化、社会之中,他坚持使用“李约瑟”这个名字,不喜欢别人根据译名叫他“倪德汉”。他以各种方式向西方社会介绍中国及中国的科学文化,介绍新中国所取得的伟大成就。

他反复指出:“我们不接受任何先人之见,然而我们承认,马克思和恩格斯一贯坚持社会经济结构和生产关系的重要性。这种方法已经普遍为西方史学家所接受。即使他们发誓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发起成立了英中友好协会和英中了解协会,并亲自担任会长。1952年,他率领一支外国科学家调查团访问中国,得到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此后,他又先后7次访华,与中国学术界进行广泛而又深入的交流,继续殚精竭虑地为研究中国科技史收集史料。

1968年,李约瑟凭借着对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成就,在巴黎第12届国际科学史和科学哲学联合会上,被授予乔治?萨顿奖章。1974年至1977年,他当选为国际科学史与科学哲学联合会的科学史分会主席。

为了表示对李约瑟的崇高敬意,1990年6月,南京紫金山天文台把该台發现的一颗行星以“李约瑟”命名。同年12月8日,中国驻英国大使冀朝铸代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授予李约瑟“人民友好使者”证书及证章,并祝贺他90寿辰。中国科学院也授予他名誉教授的称号。1992年,英国女王在白金汉宫赐予李约瑟“南书房行走”的荣衔。

据“李约瑟研究所”所长古尔伦介绍,李约瑟晚年确信中国会再度崛起。李约瑟说过:“一个拥有如此伟大文化传统的大国,必将对世界文化再次作出伟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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