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墙会说话

一个梦破灭了。

梦中的人，知道梦破灭在做梦的时刻。然后，他醒了。

清醒的人，知道梦破灭在清晰的现实。于是，他睡了。

一

自由的风从象牙塔边吹过。

我站在高高的云端，踩着柔软的白色绸缎，微笑着俯视这座倚山的城池，像梦一般的——它叫庞贝。

我是女神。

每座城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袛，伴随着一座城的荣辱兴衰。

我一直守护着庞贝。

城门口，是神庙，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显得典雅而高贵。朝拜的人们络绎不绝，对供奉的神袛顶礼膜拜。

后面，便是繁华的街市。商铺、酒肆鳞次栉比，马路纵横交错，人群熙熙攘攘。市政广场、露天剧场和角斗场坐落在整座城的轴心线上，象征着罗马文化的繁华。

庞贝，繁华得像一个不恶心的梦。

倚山而建，紧邻着维苏威山，山上郁郁葱葱，入眼绿意盎然。山脚下牧民们的牛羊成群，就像是翡翠股的背景下流走的白云。

维苏威。

我再次抬头望向这座山。平静的山林仿佛覆盖着看不见的汹涌的暗流，心底暗生的恐惧感，如潮水漫了上来。

梦，有可能破灭。

二

“18世纪中期，考古工作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东南进行发掘，这次发掘距今已经有了1500年的时间，考古队员只能依照流传下来的极有限的记载了解脚下沉睡了多年的遗迹。随着发掘的展开，这座城址让人疯狂……”

导游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们叫它——庞贝古城。

比起废墟的称谓，它更像一件精雕細琢的艺术品，保存得很好。从已发掘的城市的建筑，不难想象当初这里贵族的奢华生活。遗址上的广场、剧场、神庙、酒楼茶肆、商铺赌场一应俱全。罗马人浪漫的想象，能工巧匠的雕琢，流传下来的是无尽的传说。

“庞贝干净利落得洗掉了一切关于毁灭、死亡的具体原因，不管这个人是否有心脏病，那幢楼是否早有裂缝，也不管这家浴室主人与邻居有着怎样的百年世仇，都无仇无愤地纳入死亡和毁灭的大网，不得逃遁。”

这是余秋雨先生曾为庞贝写下的一段文字。至于我，或者其他人，是否在走过这座城时也感受到所有在一瞬间被掩埋后的平静和荒凉？

城中的文化如城市的发展般繁荣，可是，我们不可能知晓：巧夺天工的雕塑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我脚下踩踏的马路，走过哪一位贵族的豪华车马？教堂里回响过怎样优美动听的唱诗声……贵族也好，奴隶也罢，在那天崩地裂的一瞬间，被一起掩埋，掩埋在地底。

醒着的人睡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醒来。

三

我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这一刻的来到。

天，暗了。

诡谲、灰色的云朵翻滚而来，浓烟遮天蔽日，大地破裂了，嚣张的恶魔从睁开的地狱之眼中咆哮而出。

地动山摇——也不足形容此景吧？

滚烫的岩浆如汹涌的红色玛瑙河，所到之处，畅通无阻。曾经绿色葱茏、生机勃勃的维苏威山，瞬间已成地狱。刹那间生命化为焦土。

浓厚的灰尘从火山口喷涌而出，密密地砸向倚山的城市，人们尖叫着逃命。王侯公爵再也顾不得尊严和礼仪，贵族太太们不顾体面地提起裙脚奔跑，债主和奴隶主们也不管还有哪些穷人欠着他麦子了……一切都在死亡这张大网的覆临下显得微不足道。

很短，很短的时间。

我沉默地看着，看着厚厚的火山灰把这一颗人类文明的璀璨明珠掩盖。哭喊、呼唤、号叫声在一齐爆发后骤然沉寂，逃出的人心有余悸不敢回头再望。

对不起，我的子民们。我守护着庞贝，然而在这样毁灭性的灾难来临时，你们只能自救。

这梦，终是破灭了。

梦破灭在清醒的现实，他们太不忍心舍弃，于是，伴着梦一起沉睡在地底。

四

维苏威火山爆发的那一天，这座城就被永远凝固，像老式摄像机拍下的一张黑白照片。

公元七十九年八月二十四日——每个来参观拜谒这座城的人都应该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庞贝城结束之时，也是另一座与这之有着相同名字的城池的起始。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许多人把这样的城称为“废墟”。可在我看来，对于庞贝，这个词太过于灾难，并不适合它。

数十米厚厚的密不透风的火山灰，阻断了最后一刻人们的呐喊，也阻断了此后千百年的岁月荏苒。它保存得很好。庞贝人或许不曾想到过，最后一秒里他们失去了生命，却铸就了永恒。骨骼、血肉，逐渐被风化，可在费奥莱里为几乎成空的模壳注入了石膏浆后，我们又很幸运地看到了千年前的影像。他们捂着鼻子，有的倚靠着门墙，有的跌坐在地上，有的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

它不应被称为“废墟”，它有着其他废墟不会拥有的生气。

它只是失了灵魂。

所有人的灵魂并着庞贝城的灵魂都在毁灭来临时湮灭，剩下的是失去了灵魂的躯体，失去了灵魂的艺术，失去了灵魂的城市的安静——不嘈杂，不喧嚣。

像一朵在怒放的瞬间就凋零的花，在最后的黄昏里，孤芳自赏。

在庞贝城的街道上，尤其是十字路口总有人迷茫不知该走向何处，偌大的城池空荡荡的，窗扉紧闭，连敲门问路都没有办法。总有人重复走进一条街道，有的人诧异自己站的地方仿佛几分钟前刚走过。

也许整座城和守护它的神祗早被现代人类的涉足所惊醒，他们满怀期待地等着古城重回昨日的繁华。可等来的却是我们，一群观光游客或者说一群哀悼者。

听说，庞贝城里的贵族钟爱喜剧，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老天会给他们开一个莫大的玩笑：他们用生命的代价所欣赏的最后一场戏剧会是一场悲剧。

梦不断交替，不断破灭，不断重生。

有人睡去，有人醒来。

生命的繁衍生生不息，梦会延续。

（本文获第十一届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