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明斯诗歌中的超验性

陈水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 100191）

引 言

爱德华·埃斯特林·卡明斯是美国20世纪现代主义诗歌的开拓者和创新者。受家庭环境及教育背景的影响，卡明斯的诗歌创作中始终存在传统创作思想和创作风格的痕迹。卡明斯曾经从事过古典文学的研究，对于个人尊严有全新的认识和理解。他进行过自由诗创作实验，还是一名立体主义流派画家。一战期间，卡明斯还曾大胆表露了自己的反战思想，阐述了自己对战争的认识及抵制。卡明斯终生蔑视权威，厌恶现代文明机制，崇尚个人自由与自然天性。他抛弃了传统的中规中矩的形式，采用属于他自己的独特诗歌形式。他用犀利的笔调鞭挞现实中的丑恶，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中争斗的野蛮、感情的冷漠、行为的伪善。他的诗歌虽然形式怪异，但主题却是传统的，如爱情、自然、生活等（李德荣1993:132）。

1.超验主义特性

超验主义兴起于新英格兰，是美国思想史上第三次重要的思想解放运动。超验主义的思想主要来源于欧洲的浪漫主义、新柏拉图思想、德国的理想主义、东方的神秘主义。超验主义是浪漫主义的巅峰，是根植于清教主义土壤上的浪漫主义。(常耀信2008：56)

超验主义的核心观点归结起来有三点:首先，超验主义强调万物本质的统一，万物皆受“超灵”制约。（张雪梅2005）“超灵”是一种无所不容、无所不在的力量，它存在于人和自然界内。其二，超验主义重视人的能力。他们认为个人是社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社会的革新只能通过个人的修养和完善才能实现。因此人的首要责任就是自我完善，而不是刻意追求物质享受。理想的人是依靠自己的人。其三，超验主义者认为自然是上帝和“超灵”的象征。对人的思想具有健康的滋补作用。超验主义主张回归自然，皆受它的影响，从而使人在精神上成为完人。

2.超验主义对卡明斯诗歌的影响

2.1 卡明斯诗歌中的直觉至上性

超验主义的主要观点之一是主张人能通过直觉认识真理，强调瞬间且强烈的感觉和反应。卡明斯的诗歌注重描写人的感觉，并表达了通过一些非理性的感觉获得人生的体悟或是精神上的升华的经历。这样的诗歌主题与超验主义关于直觉至上的刻画不谋而合。

卡明斯是一位非常感性且有洞察力的诗人。他强调直觉的作用，认为直觉比理智更重要。在他的以自然和爱情为主题的诗歌中，卡明斯通常描写的是通过五种感官所接受到的信息来获得一些新的体验。在他的爱情诗“既然感情第一”中我们可以深切体会到他对直觉至上的推崇：

既然感情第一/那痴恋于/万物复杂结构的人/绝不可能全心全意痴恋你/绝不可能恋你成痴成傻/虽然世间正春意盎然/我热血沸腾/爱情比理智要生动得多/女士啊，我可以所有花朵的的名义起誓。不要哭泣/—我头脑中最潇洒的姿势也不如/你睫毛的轻颤说/我俩在一起：那就/请欢笑吧，请轻轻依靠在我的双臂里吧/因为生命并非短短如一个段落/而死亡我认为根本就不是一个插入语（李德荣1993:322）

这首诗开门见山，在第一句就点明了情感第一。然后诗人通过比较感性的爱情和理智的爱情的区别，更加肯定了感情第一的主旨。诗人说到用理智去爱的人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爱情并为爱痴狂。生活因为爱情而生动精彩，因为理智而刻板僵硬。因此，相比理智，爱情第一。然后诗人通过感悟爱情获得到了一种坚定的信念同时也鼓励爱人：既然爱情第一，就不要考虑太多。请大胆地相信并享受“我”对你的爱。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有爱情，生命就会绵长，死亡无期。全诗直白地否定理智，肯定直觉，一语中的地道出了诗人所信奉的直觉至上、透过直觉寻找真理的超验主义观点。

除此之外，卡明斯的诗歌还充分发动了人的感官来感知意境，使人获得启迪,而非单纯教条式的灌输。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的诗歌“in just—”中找到佐证：

in just—

spring when the world is mud—

luscious the little

lame balloon man

whistle far and wee

and eddieandbill come

running from marbles and

piracies and it’s

spring

when the world is puddle-wonderful

the queer

old balloonman whistles

far and wee

and bettyandishel come danscing

from hop-scotch and jump-rope and

it’s

spring

and

the

goat-footed

balloonMan whistles

far

and

wee

这首诗描绘了春天里的一幅生动活泼的画面：在泥泞的春天，卖气球的人吹着口哨到处走动，小孩子们快乐地玩着弹子游戏、捉海盗游戏、跳房子、跳绳。虽然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画面，但是卡明斯用他表意文字的笔触将整首诗中的人物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另外，整首诗给人一种立体的画面感。如 “eddieandbill”以及“bettyandishel”的书写形式从视觉上告诉读者这些孩子在手挽手肩并肩地开心玩耍。“the goat-footed balloonMan”通过印刷体的排版在视觉上给人造成跛脚的卖气球人在一颠一颠走路的感觉。同时，诗中重复出现的“far and wee”不仅在修辞上起到了重复强调的作用，同时通过两个长元音/a:/、/i:/在听觉上造成了悠远的哨子声的效果（李德荣1993:328）。卡明斯的诗歌重视文字的表意形式，经常采用印刷体的书写格式，独创了一种卡明斯式写作风格。卡明斯的诗歌以立体主义的画诗风格而著称，在创作过程中这是他注重直觉效果，并以此来传达感情的直接体现。

2.2 卡明斯诗歌中的发展性

超验主义肯定人的神性，认为社会的革新是通过人的自我完善实现的。而卡明斯在他的诗歌中彻底贯彻了人的发展这一主题。此外，对人的主观能动性的肯定使超验主义者蔑视外部权威和传统，依赖自己的直接经验。这种思想反应在卡明斯的诗歌主题上成为了他反对一切陈旧糟粕的理论武器。

卡明斯的诗歌多数在主题上与发展相关。卡明斯在诗歌中提倡创新，反对一切旧的秩序。在诗集《1×1》中我们可以看到卡明斯支持新事物反对旧事物的鲜明观点。他反对战争，反对理性，反对悲观主义，反对女性歧视，反对抹杀人性，反对战争，反对一切消极或无作为思想（Baum 1962：117）。卡明斯坚持认为人以及文学作品必须是不断发展的。他认同爱默生“all in each”的理论，并对其进行了解释和说明（Baum 1962：119）。下面我们将通过plato told一诗来深入分析体会卡明斯诗歌中的发展主题：plato told/him:he couln’t/believe it(jesus/told him;he/wouldn’t believe/it)lao/tseze/certainly told/him,and general/(yes/mam)/sherman;/and even/(believe it/or/not)you/told him:i told/him;we told him/(he didn't believe it,no/sir)it took/a nipponized bit of the old sixth/avenue/el;in the top of his head:to tell/him

这是一篇反战诗歌，诗中卡明斯写道要想让人对死亡有所了悟，除了用炮弹的碎片击中他的头部以外，其他任何人包括柏拉图、耶稣、老子、Sherman将军都无法用语言来说服他。卡明斯在诗中说到柏拉图等贤哲对于死亡的描绘远远没有战争带来的死亡阴影恐怖而令人绝望。战争是对死亡最逼真的诠释，是人类生存发展最大的威胁。卡明斯在这首诗中用由缓而急的劝说性口吻，表达了他的反战情绪，并奉劝读者反对战争，远离死亡。这首诗的创作于1944年，创作背景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卡明斯看到了战争带来的血腥杀戮，对人性的抹杀以及现代战争武器对人类文明造成的巨大破坏，战争中欧亚非大陆的满目疮痍。因此，他创作了一系列反战诗作，呼吁人们放弃战争，以和平手段来谋求人类和世界的进步和发展。

除了在诗歌中突出发展主题之外，卡明斯还致力于诗歌风格的变换发展。因此，在他后来的创作中，抛弃了传统诗歌的模式，融合了立体主义的特色，采用了他自己独特的诗歌形式。具体表现在其诗歌标点、拼写、用词、句子成分、句式和语法、诗的形状布局，甚至有些诗集的题名等，大都别出心裁。在卡明斯的诗中，连英语中经常大写的“I”以及他自己的名字首字母也用小写。他的反传统、反现代可谓渗透到生活和思想的每个角落，他认为在科技发达的时代，人们用眼睛吸收外界事物的信息比用耳朵多，因此他总是想方设法使他的诗歌形式尽量吸引眼球。奇特的形式，加上有选择的内容，充分表达了他的看法，在这过程中，他显示了卓越的抒情才能和艺术敏感。卡明斯的印刷体诗有很多，在这里我们谨以“r-p-o-p-h-e-s-s-a-g-r”为例来证明卡明斯在视觉诗发展中所作的努力：

这首诗表现的是一只小蚱蜢在草丛中若隐若现的情景。卡明斯通过变化诗中主题词grasshopper的拼写，将这一场景动态地表现出来。首先，蚱蜢隐藏在草丛中，不为人发觉时，诗人使用的是r-p-o-p-h-e-s-s-a-gr，用小写的不完整单词来表现蚱蜢的匿迹草丛，微不足道。然后，在蚱蜢跃起之时，它开始受到人们的关注，因此诗人使用了大写的PPEGORHRASS。紧接着，蚱蜢又落入草丛，人们在草丛之中隐约可以看到它的身影，这时诗中出现的是大小写混在一起gRrEaPsPhOs。最后一次出现时，它终于展示给人它的真实面目grasshopper。卡明斯通过一系列不规范的字母、标点符号以及他们的排列将一只小蚱蜢隐身草丛，乍然跃起，又落入草丛，最终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动态过程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

虽然卡明斯崇尚创新和发展，但是家庭环境的影响以及他所受的早期教育，特别是宗教方面的熏陶还是在卡明斯的诗歌中留下痕迹，又使卡明斯的诗歌颇具传统主义的色彩。但是这些传统诗歌的精华也使得卡明斯的诗歌在众多优秀的现代主义诗歌中脱颖而出。卡明斯在诗歌的格律上大量使用了彼特拉克诗体、莎士比亚诗体、英雄双韵体等形式，充分体现了诗歌语言的精炼，词汇的丰富，表达形式的精美和语言色调的细腻。并且，在他的诗歌里，我们几乎找不到其他现代诗歌所具有的那些“现代”特征，如：自杀、疯狂、绝望、淫欲、乱伦和精神衰竭等等。在卡明斯笔下是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们能找到个人的尊严、纯洁的爱情、与他人同享的自由、超验的快感、古老的传统、太阳、河流和鲜花（Baum 1962:133）。

2.3 卡明斯诗歌中的自然主题

超验主义重视自然、肯定自然，并主张通过与自然交流净化人的内心。卡明斯的诗歌中同样不乏以自然为主题的作品。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所描绘的在大自然的山光水色之中获得了宁静与愉悦的诗歌作品。

第三，卡明斯诗歌中存在着大量以自然为主题的佳作。超验主义认为自然界是“超灵”和上帝的象征，人在自然中可以净化心灵，直接与上帝交流。自然界万物都有象征意义，外部世界是精神世界的具体体现。卡明斯明显汲取了超验主义有关自然的观点。卡明斯热爱自然，在他的诗歌有许多是徜徉于大自然中，独自内省，领悟人生真谛。在“这奇异的日子里我深深感激你”中，卡明斯写道：在这奇异的日子里我深深感激你/上帝：为树林间欢呼雀跃的绿色精灵/遗迹天空蔚蓝的纯梦，以及万物/如此盎然如此精彩/（我这个已死的人今日重生，/今日也是人子的生辰，是/生命、爱情和羽翼的生辰，是/欣欣向荣、宽广无垠的大地的生辰）/那能尝能触能听能看/能呼吸的一切-自所有虚无的否定里/升起-微小的人类/怎能质疑无与伦比的你？/（如今我所有耳朵的耳朵苏醒了/我所有眼睛的眼睛睁开了）（李德荣 1993:306-307）。

这首诗描写的是说话人在某一日因为看到树林中活跃自在的生命-绿色的精灵，感受到宇宙天空所有的梦幻以及自然界万事万物如此欣欣向荣而对上帝产生了无尽的感激之情。同时在那一天，说话人在万物复苏的自然的指引下复活了。这种复活不仅是肉体生命的复活，还是他精神生命的复活。就在那一天，“人子”（全人类或宇宙中所有的生命）的“生命”、“爱情”和“羽翼”（梦想和希望）都复活了。一切重新有了希望，那一天是“欣欣向荣”、“广阔无垠的大地”的生辰。人类是上帝创造出来的，虽然人类有五感，“能尝”、“能触”、“能听”、“能看”等，但是在无与伦比、难以企及的上帝面前，人类是渺小的，因此不应该妄自尊大，以至于菲薄和质疑上帝。说话人认为，就在那一天，他的耳朵真正苏醒了，眼睛真正睁开了，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因为他看到了茂密的森林、雀跃的绿色精灵、蔚蓝的天空、生机盎然的万物后，说话人仿佛经历了一次与上帝的交流，于是他顿悟了，感受到了宇宙万物的美好和生命的希望。同时他还说在与自然与上帝的对话后，所有的人都会在精神上复活。在经历了这样的转变后，说话人自然生出了一种在上帝面前产生敬畏感。

卡明斯的这首诗在对待自然，对待上帝的角度上与梭罗的《瓦尔登湖》的主旨—在自然中自省，获得心灵的宁静与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梭罗鼓励人们要简化生活，回归自然，深入生命，品味人生。梭罗对工业文明、喧嚣社会挤压人类、侵蚀人性心怀忧虑，他认为人类只有过简单淳朴的生活，才能享受到内心的轻松和愉悦（郑慧2008）。原始、平淡的自然生活，适宜人们在其中进行观察、思考和写作。梭罗在瓦尔登湖畔追求孤独，实际上也是在追求深刻，他想在孤独的心境中对人生进行思考和探索。孤独催生了他的深刻思想。“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这是他的内心的呼声。卡明斯继承了梭罗的理念，深入自然，在自然中寻找真理和启迪。同时他也终生反对现代文明制度，崇尚人的自由和自然天性。

3.卡明斯诗歌中超验主义的意义

卡明斯诗歌中的超验主义代表了他对美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超验主义代表了美国人对自我的肯定，对人和社会发展的肯定以及对自然的认知和崇拜。卡明斯将美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吸收到自己的创作之中，加以运用和发展，使超验主义在美国发展的新时期以一种新的方式传递到大众之间。在新时期美国文坛众多的声音之中，发出了一种积极的召唤，引导人们在各种思想流行的年代确立一种乐观向上的信念。于此同时，卡明斯还通过对超验主义的运用使自己的诗歌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美国诗坛拥有了自己的风格和魅力，使他独特的诗歌超越了时间、阶级差别，长期受到大众的喜爱。

结束语

作为美国的先锋诗人，E.E.卡明斯的创作深受超验主义的影响。在卡明斯的诗歌中，到处都闪耀着超验主义者们所崇尚的直觉与感性的光辉；在一系列散文化诗歌的字里行间，无处不洋溢着对人的能力的肯定；大胆的印刷体体诗歌的背后是卡明斯对创新与发展孜孜不倦的追求；对自然细致地刻画与深深膜拜的态度是超验主义者们留在卡明斯诗歌中的痕迹；通过与自然的神交所获得的顿悟是超验主义者们所理解的人生真谛。

Baum,S.V.(1962).EETI:E.E.Cummings and the Critics[M].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常耀信（2008）.美国文学简史 [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李德荣（1993）.英语经典诗歌译析 [M].广西:广西人民出版社。

张雪梅（2005）.艾米莉·狄金森对超验主义自然观的再定义 [J].外语文学研究(4)。

郑慧（2008）.诗意的栖居——浅析《瓦尔登湖》中梭罗独特的生活观[J].东京文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