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与“色”:中国画中传统哲学思想的体现

2012-08-31 00:01陈丙利
中国美术 2012年1期
关键词:阴阳中国画色彩

陈丙利

中国画“意”、“色”的概念很早就被提出。《易》书中就指出“意”和“象”有着密切的关系:“立象”以“尽意”。虽然当时的“象”是指卦象和形象,但是多少有一些相通之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其意是不断创造符号语言来完整明确地表达意念,但其中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象”有尽,而“意”无穷。中国的艺术表现富于暗示,这也是中国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意”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所代表的意思为认识、观念、意识、思想等等,是超越于物象之上的,是从形而上的角度对外物的观照,是人的主观思维的东西。对“意”的追求和把握不是一种明确的行为,恰恰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中国的文化意识主要来自儒、道、禅,这三者共同形成了中华文化的一个框架,进而形成了中国绘画的实际承载——形而上的“天”和“道”。中国画的色彩是一种平面化的以色形变化为基础、以色彩并置表现为手段的;在象征化、类型化、装饰化的色彩表现中,建立了有别于西方色彩表现的视觉形式。例如水墨画,除去了所有色相,只剩下墨的浓、淡、干、湿、焦等几种变化,这是一种以民族性审美倾向与天地相合的普遍性的情感表达,也是中国绘画发展到成熟阶段的表象,其形式影响至今。

一、中国画的“意”受传统哲学影响

中国画的重彩与水墨样式的成形都与易理的哲学有关。《易》书之道的模拟变动的状态有六个符号,叫六爻。中国画无论是色彩表现方式还是色彩的本质追求,都与易象符号一样,在运动变化中,表现深奥的阴阳八卦之道。因此中国画以表现为主,不做再现之工,直取事物本质。通过色彩两维的并置表现,运用笔墨的浓淡、干湿、虚实、聚散、开合、动静之变化达到表现的目的。《周易》中有圆道观之说:宇宙万物在生生不息的运动中,无一例外地具有“无往不复,无平不陂”的特征。其意为事物运动的规律不受任何时间、空间和物质形态的束缚,都以往复循环为其表现形式,此观点在中国绘画里的墨色使用和审美心理上也有体现。《石涛画语录》中道:“世知有规矩,而不知夫乾坤旋转之义,此天地之缚人于法。”意为:世人只知画图方圆有规矩和法则,但并不了解天地宇宙循环运行的真正道理,所以人们就受到法的约束而不得自由。在中国画构图的形式上,讲究“起承转结”。画面中的游然之气最终圈限于纸面的方寸之中,形成了首尾相应、意境贯通的自然圆满状态。笔墨之论中也有圆道的内容,中国画的笔墨与书法用笔密不可分,其要求是笔笔相搭,相互顾盼、朝向偃仰、抑扬起伏、气脉贯通。在绘画中,由于创作手法比较灵活,不可死用,但精彩的勾勒之处亦不可马虎,其作者的笔意和笔法,无不遵循节奏韵律形成笔触,皆表现出反复循环的圆道特征。

另外,阴阳的对立统一也有其影响,由于《易经》对乾和坤两个对立因素的个性特征和不同功能、形态、精神风貌以及审美境界等方面的分析和阐述,直接导致了中国艺术分成阴柔和阳刚两种美感形式的出现。在早期的山水画作品中,就出现了北方阳刚和南方阴柔之美的两种绘画风格。南北之异在艺术的各个领域都有体现。北有《诗经》,南有《楚辞》;北尚碑,南崇帖。北派山水追求阳刚大气、恢宏雄伟的全景式,而南方画家一直恪守以文人逸气做其最高审美追求,并一直以笔墨和意趣为其衡量高低的标准。但是道是浑朴,朴散生两仪,即是阴阳,阴阳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互相对立又互相依存。在画面中,作者对阴阳刚柔的把握,便成了画家表达绘画语言的体现能力。同时,中国画是一种能够彰显自然特性的艺术,所以中国画里的阳刚美就不仅求刚健有劲,而且要刚中寓柔;阴柔美的形象也不仅要婉转妩媚,亦具柔中寓刚,正可谓是阴阳交融的现象。世界万物都是运动发展的,在《易经》表现为静中有变,在表面平静的画面中,往往蕴涵了艺术家对天地万物生机活力的感悟。虽然绘画作为单一艺术,并不会像时间艺术音乐那样具有形式上的流动性,但是中国画讲求“气”和“韵”。一条具有流动感和韵律感的线条相对于一条僵直的横线来说,是象征生命和富于情感的,在适当的环境和对比和谐的时候,也会转化为生命和谐运动中一个必不可少的符号。

二、中国画运用“色”讲求阴阳之变。

我们认识到在中国画中,颜色的运用必须依附于线的形式而获得生命,也同样遵循这些静动互变的原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这也是中国艺术意境的一种审美观念。阴阳五行说对中国画影响极为深远,阴阳二字最早出现在有资料可考的甲骨文中,“阳”即阳光照耀之地,“阴”即阳光遮蔽之所,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深远的联想。到了西周末年至春秋时期,“阴阳”开始用作表示自然界发生的一切正常现象和反常天象,即指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再到春秋末年,“阴阳”又有了新的所指,成为一对创造宇宙风云的矛盾力量,也指形成世间万物的矛盾力量。然后到战国至秦汉时期,“阴阳”完全从具体事物中脱离出来,经过抽象,成为对立一切矛盾势力的相反相成的功能属性。成熟的阴阳论代表了绘画中所需要的一切对比的关系,对于画面事物的处理也是重要的指导。对阴阳矛盾有节奏意识,有掌握能力;也就是一个艺术家体味自然的能力;离开了这些关系,绘画就等于失去了语汇和结构,一切语言和文字都只能化为只言片语,无法表达出任何意义和内涵。

五行说也是建立在阴阳论的基础之上的。五行说的形成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从五方说、五材说逐步发展成为六气五行说。周末春秋时期的《尚书·洪范》里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金、木、水、火、土与“百物”、“五味”相交杂形成“六律”和“五色”,战国时代又形成五行之间既“相胜”又“相生”的关系;之后又发展了“四方”与“四时”的相结合。秦汉时期,阴阳说和五行说结合形成道家完善的阴阳五行说,这两个理论的合二为一绝不是出于思想家们的意思,而是由于阴阳说与五行说都是以“气”为理论基础的,包含了物质的生命有机运动和时空统一的宇宙一体观,其中都强调了用整体的观念来把握世界万物。到了汉初之时,阴阳说和五行说因为有了广泛的群众心理基础和王朝神秘仪式的推动,在思想家和当时的阴阳师的手中得以完善而富于说服力。长期以来,中国画家就把表现宇宙生机、天地造化做为终极的美学追求和最高的审美典范,从而形成中国山水画所特有的散点透视的观察方法。

中国画的色与墨是共同发展的,着色的选择要与墨相匹配,其中的溶剂就是水。中国颜料基本上分矿物质、植物质和化工合成三种,矿物质颜料如朱砂、赭石等;植物质的如胭脂、藤黄等;化工合成的如花青、锌钛白等。中国画的色彩是有象征性的,用于类型化的画面处理,表现装饰化的视觉效果。中国画的色相变化是通过色彩并置来体现的,因此这种表现方法无法追摹自然色彩,只能对表相里面总的生命节奏进行转译,以形态的节奏变化带动色彩的变化。除此之外,色彩的虚实均衡、动静均衡、刚柔均衡、繁简均衡、疏密均衡、奇凡均衡、开合均衡、主宾均衡都很有讲究。中国画中的虚实除用墨外也可以用颜色来表示,色彩在其中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中国画中的平面色彩布局往往需要同种或同类色块在画面上相呼应,一种叫单色呼应,表现出色彩变化单一朴实,在平面的维度中有变化,在视觉上产生张力;还有一种是多色呼应,中国传统设色的基本方法是色彩并置,当多色并存获得呼应时,便获得了一种融通的色彩效果。另外,还有色彩与面积的考究,它是利用色形势态上的变化创造色相势态上的均衡,而不同色相总量上相互适度的控制使得画面既有变化又协调一致。

三、儒家思想将积极入世的精神注入中国画中

随着历史的演变、社会的需要,儒家思想与中国绘画产生了密切关系,彼此交相辉映。儒家思想是典型的中国式思维逻辑方式,也是中国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主流哲学思想。从《诗》、《书》、《礼》、《易》、《春秋》和《四书》等经典著作中可以看到,儒家的思想特质是以不回避的态度面对世界,对人生采取积极主动的立场为鲜明标志,艺术的功用有向社会宣教的功能,这几乎贯穿了整个民族艺术史的发展。儒家的美学高度重视艺术在维护宗法礼教统治中的社会功能,这使得中国传统绘画的色彩一直以充满象征意义的正色为主,而反对妖艳花乱之色。从秦汉时期出土的文物可以看出,艺术作品的着色有一种庄严典雅、朴素厚重的美感。儒学提倡个人努力提高道德修养,并且以圣贤作为行为典范,认为人要靠理性的自律才可以处理好人际关系,无需借助于外在的压力或是超自然力量。这也是儒家人生观里的现实主义,提倡直面人生的一种态度。这种思想有助于政治教化的作用,艺术在儒家学说里被认为是一种完善人格修养的手段。其中“六艺”就是典例,儒家认为需要掌握其中一定的技能,经过时间磨练,从而达到随心所欲地“游”的境界、“游”的感觉,也就是在艺术创作过程中,人已经熟练驾驭了客观物质而获取了身心上的自由伸展。基于在儒家孔子对于艺术的形而上学的要求,中国画没有像西方一样寻求对表面上的浮光掠影进行简单描绘,也没有运用缤纷的色彩。画家在克制中寻求志于道、合于理、德于行的主观造型和色彩,也尽力表达着审美上能够陶冶情操的表现形式,注重内在修养,反对外在肆意享乐,故清新雅致、温润秀丽也就成了中国画的审美模式。

在中国绘画中,山水美被视为美好人格的品质象征。人的审美对象是自然,但不是单纯的自然本身,而是人格化的自然。在人格化自然的过程中,人从自然中得到自己某种品质的印证,中国古代善于联想和比兴的文人在比德方面走得更远,进而使得山水被文学化、道德化、理念化,已形成了特定的象征。

四、道家思想让中国画更显精妙

道家讲求“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道”的来源不知所考,先是混沌,老子用“扑”、“玄”、“恍惚”来形容,其状态隐含于渺茫之中,既看不出单独存在的个体,又不是空无的虚幻,万物混融其中,只能有一个大的整体把握。“道”既然是一个复杂而又摸不着边际的概念,眼睛无法观看到它,语言无法形容它,思想无法解析它,它是深藏在宇宙最幽深的奥妙之中,又摆在眼前最贴近的万事万物之上,它是客观存在不变的,这样的“道”如此玄奥,却正好以中国画的笔墨来表现它。用笔的中侧、方圆,线质的刚柔、强弱,墨色的干湿、浓淡,形势的平衡、开合,这些复杂因素遵循着道的规律结合就充分体现出“道”的特性。老子和庄子都以多角度的方法,反复阐述和论征“道”的“自然”和“无为”的本质特征。“道”具有万物生息运转的普遍规律,道家认为“虚静,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虚幻、寂静、淡泊、顺其自然才是万物之根本性质,也是其所推崇的人生态度。

中国画的“意”是本质的,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结果,但色彩又随着中国现代国画发展进入一个色彩表现的多元性阶段。在西方色彩原理与中国传统的色彩观念相融合时,中国画出现了如实验水墨、西色国画等新的尝试,体现出中国画在新时期的发展。对待这些,我们要有对东、西方文化的深切理解,不偏执任何一方,从中吸收各种精华,从而形成不同的创作观念、表现方法、艺术语言、形式结构。概而言之,“意是画之本,色是画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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