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诚一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丰富传统艺术和文化,中国雕塑的历史性发展,反映了其所依附的特定中国文化背景下的社会意识和社会心理。惠安雕刻体现了中国雕塑的独特文化品性,以其丰富的民间艺术表现形式,广泛的雕刻产品功能和地域文化底蕴显得尤为珍贵。在漫长的岁月里,历代惠安雕塑家贡献他们毕生精力和全部智慧,逐渐丰富和发展了惠安雕刻这一民间艺术形式。惠安雕刻的艺术形式来源于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成为中国雕塑区别于西方雕塑的重要人文特征,也是中国雕塑立足于世界雕塑文化之林的根系所在。由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艺术委员会与惠安县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的惠安雕刻艺术大赛,每两年一届,从2000年的首届至今已举办过六届,成为国内雕塑界最具规模与影响力的雕刻艺术赛事之一,在民间雕刻的物文化技艺传承的同时,注重雕塑艺术的人文化的思考与创新,在推动我国院校雕塑创作与民间雕刻艺术产生的创新意识培育产生过重要影响。
吴为山教授在分析中国雕塑艺术风格特质一文中,将民间雕塑定位于“民间朴素表现风”。惠安雕刻作为一种民间造型艺术,其风格的形成受到众多因素影响,如所用木石原料,雕刻技法程序,雕刻产品所针对的人群和用途、地域文化、社会审美消费等。惠安雕刻与我国传统雕塑造型一脉相承,在造型方法上,保留着民间雕塑造型原有的特色和风貌。惠安的石雕木雕,它们大都出自民间审美的动机,往往能凭着朴实材质和雕刻工具因陋就简创造奇迹。其材料和工艺制作,都直接关涉到雕刻产品的形式构成和语言特征。惠安雕刻长期以来是以父子、师徒作坊传承方式存在的,这种民间工艺往往注重于内心情感的直接表达,根据雕塑家自我的意向和目的,以概括性与程式化的手法展现出客体自然质朴的本质来,这正是国内美术院校雕塑教学体系中所缺失的,院校雕塑教学体系模式背景培养下的雕塑创作往往具体一定程度的单向性与排他性,其所掌握的塑造与观察方式在纷繁变幻的现实生活题材创作中处于被动的状态,难以表现雕刻材质的特定材料语言形式,这是本人有幸参加过两次惠安雕刻大赛后的体会。材料是雕塑的载体,雕塑三度空间的实体最终是由材料构成的,可以说没有材料,雕塑就无从谈起。材料有它自身的特殊语言,如木之暖软,石的坚硬,铜铁之凝重,给人的视觉体验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
雕刻艺术是一门技能性很强的门类,雕塑家的思想情感表达需要依托高超娴熟的雕刻技艺来实现。古今中外雕塑艺术大师的经典作品,无论是传统雕塑中云岗、龙门石窟或四川大足石雕的超凡技艺,还是布朗库西、摩尔的现代雕塑等,无不都是在拥有高超雕刻技艺的同时对雕刻材料的创造性把握。现今院校架上雕塑培养模式下的雕塑家普遍存在着雕刻技艺实践与对雕塑材料性能把握上的缺乏等软肋。同时院校雕塑家拥有宽阔的艺术视野,通过惠安雕刻大赛这一平台,他们给民间雕刻产区带来了新思想新观念,给惠安雕刻产业带来创新发展契机。他们走出院校的艺术象牙塔而深入民俗民间以激活新的艺术生命力,也给民间雕塑家的创作带来新的思想观念。雕刻大赛组委会在给每一位参赛雕塑家提供雕刻材料与工具的同时,配备一位当地雕刻助手。这批年轻助手都是惠安雕刻企业的骨干力量,其用意正是在于院校与民间雕塑家的面对面交流。十多天紧张的现场雕刻比赛,院校雕塑家学会使用各种木石雕刻电动气动工具,掌握了一定的传统雕刻技艺。借用民间雕刻资源已成为现当代雕塑艺术确立文化身份的重要语言形式,这批参赛的院校雕塑家在日后的国际国内重要美展与雕塑创作活动中成果显著,表现在雕塑创作中对材料语言的驾驭把握方面尤为突出。参赛的当地助手则学习到院校雕塑创作的艺术表现与造型处理方法,从其过程中体验一种新视觉、新观念、新材料、新寓意、新功能、新造型以及现代信息科技背景下的新语言形式。大赛参赛作品具有的探索性与实验性,摆脱了传统产区单一的雕刻样式,呈现出一种原有木石传统材质条件下的全新艺术创造,给当地雕塑家及观者既熟悉又陌生、既古典又前卫、既赋予情感又具生活情感的艺术视觉与感官体验。
图1 雕塑《博浪》材料:透明树脂
图2 雕塑《远去的浪声-阿炳印象》材料:不锈钢
我以前不太自觉考虑雕塑造型与材质特性之间的关系,只是一味地为塑造而造型。在惠安现场雕刻过程中亲身经历生硬隔膜、被动牵强与尴尬无奈的体验,使自己提升了对雕塑材料的再认识。我2000年参加惠安雕刻大赛木雕组创作比赛,回想第一次有一百多位国内外雕塑家参赛,在规定时间段、接触大尺寸原木的木雕现场,我雕刻的内容是源于无锡传统惠山泥人元素的新“阿福”形象。当时的我完全是依据以往的泥塑经验来雕刻,结果自然是力不从心雕不达意。虽然大赛评委会给了三等奖,我清楚这个奖的获得更多是一种安慰与鼓励。经过第一次惠安木雕创作的实践体验,使自己体悟到院校架上雕塑创作中针对材料语言把握与表现上的局限性,对雕刻创作的材料选择有了更深的认识。第二次参加惠安石雕大赛,我在石雕《裂》的现场雕刻创作时,更多的学会在雕刻造型创作中依据所雕刻石材的特定语言气息来把握造型语言形式,充分利用石材的品质属性与表情肌理来雕刻处理,石雕《裂》获得二等奖。如是说木雕《阿福》没有根据老樟木的特定材质对象来雕刻,造型与材质的语言分离致使这件木雕创作丧失应有的艺术意义,那么在石雕《裂》的雕刻时,我面对1.2米的立方体花岗岩石块,在大赛现定的十天时间里,在石料的坚硬冰冷中为表现出一种被撕裂的形态,借助气动钻孔机与切割机的机械效益,成功表现出一种超自然的人文力量。参加惠安雕刻大赛不是为了获奖,其更多的收获在于我对雕刻木石材料的重新认识与深刻体会。比如通过惠安雕刻大赛现场与当地民间艺人的切磋交流,认识到雕刻处理的“大胆取舍”。其“取”表现为高度夸张、提炼等手法的运用,惠安传统木石雕刻题材中的佛像菩萨、石狮石兽造型中夸张处理运用是民间雕塑家根据自己的审美习惯,从生活原型中提炼出来一种改造过的“有意味的形式”。其“舍”表现为省略简化等处理手法,即在雕刻形象上的整体性与局部细节上的丰富性。生动体现“舍其形而求其神”的造型手法,其传统题材的雕刻产品表现为突出主体与娴熟的雕刻技艺,认识材料的自然属性,学会根据木石的自然纹理结构开料下刀的雕刻技艺。体会到惠安雕刻的内容题材、艺术形式、雕刻技能都是由实际用途和消费市场需求所决定,可见惠安民间雕刻造型语言形式的产生和发展,受到了“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的双重制约,以及精神和物质的适用要求;受到材料、技艺、工艺、功能的制约,社会性现实存在的价值意义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图3 木塑《阿福》
图4 石雕《裂》
图5 石雕现场和助手在一起
就我两次参赛的切身体会,一是开始关注民间雕刻生命机体中富有生命力的观念与技艺,以开放自如的积极心态融会吸收民间雕刻资源,认识到惠安雕刻作为一种独有的民间艺术形式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二是体验到民间雕刻注重天时、地气、物性等因素,顺应民众、顺应社会,即中国古代著作《考工记》所说:“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材美工巧。”其中阐释了人、物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惠安雕刻的成就也揭示了这三者之间的内在关联,体现了雕刻艺术应有的价值观、伦理观与审美观。院校背景的雕塑教育目标是“培养具有创造力的雕塑艺术家”,整体上走的是从传统到现代的嬗变之路,注重如何培养雕塑创作的思维和艺术观念,倡导雕塑创作多接触新事物,扩大视野,培养雕塑家发散的思维能力,综合跨界的交叉融合。惠安雕刻大赛举办的主旨就是在于这一院校背景雕塑家与民间传统雕刻产区的无缝对接与“学西中用”。院校雕塑创作重观念重思想,民间雕刻产区则重技艺重动手能力。惠安民间雕刻历经千年不衰,院校架上雕塑作为一种视觉造型艺术,它对于视觉形象的表现有着更为丰富多元的特征。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一个艺术自觉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化自觉的时代,审美的现代化与艺术的创造性应该成为一种自觉追求。具体而言,就是要把中国传统雕塑的艺术境界融会贯通到现代雕塑创作实践中去,把雕塑创作从物质、技能层面上升到精神的深层体验。可见创建惠安雕刻大赛这样国际性高规格的交流平台,对于双方的互补性和互动性很强,产生出很大的学术影响与社会效益。惠安雕刻大赛的举办对参赛的数百位院校雕塑家带来雕塑创作的新机,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木石雕刻艺术作品,并以此拓展影响院校雕塑家以后的雕塑创作视野,同时也给惠安雕刻之乡的众多本土雕塑家带来新的观念与艺术表现形式,极为有效地促进惠安雕刻产业的繁荣发展与人才培养进程,惠安雕刻也因此成为国内外民间雕刻产区的产业引领者与行业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