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轶伟
(深圳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中日传统建筑作为东亚木构建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自的历史文化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经历了上千年的演绎,中日传统建筑文化中都积累了许多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建筑元素和构成手法,而居住建筑,无疑是所有功能类型建筑中使用最广泛,分布最广泛的重要一环。中国幅员辽阔,虽然自南往北各种不同的民居形式层出不穷,但其中的典型类型还是普遍大量存在的合院式住宅。同理,日本传统民居建筑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形成于幕府时代并一直延续的和风居住建筑。众所周知,追溯至鉴真东渡,我们可以看到日本在各方面受到中国巨大的影响。然而居住文化与居住建筑却因为两国的不同背景和建筑传统而有着迥异的表现。
研究中日居住建筑构成的差异,不仅可以让我们理解木构体系大背景下,中国与日本不同的居住建筑观和文化,同时也能够把握当今中日建筑形式和空间构成差异的来源和本质所在。
通过对中日传统民居建筑的分析,笔者把这些构成方面的差异总结为围合与分隔,秩序与自由,内向与外向,装饰与内涵四个部分,并分别予以阐释。
中国传统的民居建筑历来都是以墙为一个最基本的元素和原型。四合院的围墙在汉代被称作坞壁,即一种防御性很强的墙壁,而这种以墙为御的观念在万里长城的修建上更是最明显的体现。对居民来说,在诸侯割据的年代,住宅的围墙是保护家人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中国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形成了封闭围合的民居建筑构成模式(见图1)。而日本是个岛国,外族入侵相对较少,民族单一,也没有牧民和农民之间的冲突,因此城市的城墙、住宅的围墙都没有过多存在的必要。即使在日本历史上的弥生时代可以看到出于防卫目的的壕沟,也不是类似中国民居围合的院墙。现在日本独立住宅的围墙也往往以灌木、竹等植物材料的篱笆和隔断为主,只是起着划分居住领域、遮掩视线的功能。
日本的居住建筑比较崇尚自然材料,并且强调轻薄与开敞。因此日本民居不会选择用生硬的砖墙来作为空间的隔断。和风住宅的开放性表现在内部空间的分隔和选择的材料上。通常室内划分所采用的糊纸隔扇、纸拉窗、推拉门等都是尽可能做到灵活自由,这和中国四合院中的夯土墙和砖砌的工艺完全不同。
从住居的平面和整个功能组织来看,中国传统四合院的基本布局是沿着南北中轴线布置主要功能用房,以此为中心左右对称布置厢房。我们可以沿着历史的时间轴来寻找这种观念的根源。中国原始空间观即有一种向心的概念,因而居住建筑也保持了很强的秩序性。“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吕氏春秋·慎势》中的论述就肯定了国的合法性,社稷和庙宇的合法性都在“中”。而中国传统空间是同构的,这种秩序一直延续到住宅建筑中。中国住宅在构成方式上受到很强的人伦秩序的影响,尊卑观念等级制度明显,在形态上也自然体现出强烈的秩序性(见图2)。
而轴线的布置方式现在只能在日本的宫殿(如平安宫朝堂院)或极少数的住宅中找到痕迹。纵观历史,平安时代的贵族阶层住宅“寝殿造”曾模仿中国唐代宫殿建筑形制建造,其基本形态是以主要建筑寝殿为中心左右对称布置东对屋、西对屋,表现了强烈的对称格局,但很快就被民间住宅流行的自由形式所取代。而非对称给人以自然、自由的感受可以说是日本人住宅空间造型的原点。正如建筑理论家Mitsuo Inoue在其《日本传统建筑空间》中指出的,一种独特的、日本式的室内外空间布局体系在从园林到城市中的单体居住建筑的设计中都可以看到这个体系。这种特殊的空间布局模式是建立在人的活动之上,形成其所谓的与活动相适应的建筑空间。他对这种流动空间的组织进行了图解,从而找到一种自由和无中心的布局方式。
图1 中国传统的四合院以围合的手法来组织空间
图2 中国传统居住空间的轴线和仪式性
住宅建筑的核心功能是起居生活,这一点上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中国与日本的不同表现方式。在《钦定书经图说》中的弼成五服图和侯甸男采图就可以看到中国建筑师对内向空间的描述。中央与四辅的概念一直被传承和沿袭。院子成为中国居住建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是四合院的基本要素,也是中国居住空间的必要活动场所。因此古代的建筑师设计住宅是将住房和院落一起考虑的。中国的气候南北差异巨大,因此中国的院落空间也由北向南随着场所和气候的变化而变化:从北方的开敞宽阔的合院式住宅,到江南的天井式住宅,再到滇桂的一颗印住宅,整个家庭的活动与起居生活都围绕内部的院子展开。这些院落共同体现了一种内向的特质,并且这种内向的方式也同样表现在中国的城市和街巷中(见图3)。
图3 中国传统民居中的内向性
日本传统建筑则呈现出的是一种自由与伸展的态势,我们很难找到建筑的中心,整个建筑对外开放,极力与环境融合,即使在居住建筑中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譬如在桂离宫御所的古书院、中书院和新御殿南向错动的缘侧(engawa),通过架空的木平台提供了一个将室内延伸至室外的空间。半透明纸制的推拉门脱离了承重结构的束缚,划分了室内外的空间并可以依据使用者的意图自由开敞关闭,营造了富有生趣的对景空间,同时不同透明性的界面,模糊了建筑与环境的分界,体现了日本建筑中特有的开放性(见图4)。
中国传统民居往往表现出对装饰的追求,无论是皖南民居的雕花木窗,还是北方民居做工考究的四合院(见图5),或是湖湘民居的吊脚楼阁,我们都能看到工匠们对建筑装饰的运用。而日本居住建筑则是如实表达功能的需求,形式质朴,尤其在和风数寄屋中体现的非常明显。不用多余的装饰,类似于现代建筑一样,也不施斗拱或彩画,往往强调自然材料的美感。
图4 日本民居中的“缘侧”实质是对外开放的灰空间
中国的居住建筑尽管没有官式宫殿坛庙的富丽堂皇,但仍旧非常强调装饰。无论是格栅木墙还是窗棂雕花都体现出非常强的小木作功力。
譬如在苏州吴江东山镇的“春在楼”就是江南建筑装饰的代表之作。安徽皖南地区宏村的“承志堂”更是被称做小故宫,其装饰精湛非常具有表现力。
日本的居住建筑中,我们则看到的是简约和朴素观念的巨大影响,力图消隐结构,让室内外轻盈通透,充分发挥材料本身的特点。如吉岛家的住宅,村野住宅等,室内都采用深色杉木的横竖线条的布置,结构也完全暴露,显得自然而真实。此外日本大部分的居住建筑都采用榻榻米尺度(一般长度为1 900 mm,即人的真实尺度)为准则的内法制。这种应用广泛的模数制相比于同时期中国强调工料计算的“材分制”和西方盛行的强调立面构图的柱式与比例,无疑更接近现代建筑追求功能和人本的观念。这样的构成体系合理清晰,其服从功能的本质也已经与现代建筑的理念相吻合(见图6)。
图5 北方民居建筑中室内精致的装修
图6 日本民居善于表现材料的特质,没有过多装饰
从以上的比较可以看出中日两国传统住宅的异同性,这种相同木构体系下的对比也更能体现两种建筑文化的差异。可以说,直至明治维新为止日本受到中国文明很大的影响,譬如文字,艺术等,是中国泛文化圈的一员。但是在居住建筑的吸取上决不以模仿而告终,而是有选择地吸收,确立了自己独立的风格,其和风住宅独具有日本特色。两国不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各自孕育了本土独特的居住文化。这种建筑与文化并无优劣,而是两者共同丰富和繁荣了木构为主体的东方建筑体系。中国建筑师对日本传统居住建筑的研究,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日本当代建筑中所传承的自由开放和轻薄灵动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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