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海防的历史嬗变及启示

2012-08-15 00:43刘昌龙张晓林黄培荣
军事历史研究 2012年2期
关键词:倭寇海防

●刘昌龙 张晓林 黄培荣

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悠久的文明大国。很长时期以来,社会发展水平居世界领先地位,而周边邻国社会发展相对落后,从而形成了中国在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都是当时的超级大国。因此,在明朝以前,中国基本没有遭遇来自海上方面的主要威胁。明朝以后,中国海疆的安全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国家开始自觉地思考海防问题,海防才真正成为国防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明清两代统治者的努力下,中国海防初步形成了一定规模和体系。但是明清两代也是世界海洋局势逐步发生巨大变化的历史时期。这一时期,欧洲一些发达国家加快了向海洋进军和扩张的步伐,一跃成为世界海洋强国。与这些西方国家相比,中国却从世界蓝色文明的鳌头地位上退缩了下来,成了大航海时代的落后者。这一西进中退的历史巨变,值得深思。

一、明清时期海防的历史嬗变

明清时期近550年间的海防按照其运用的手段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明初洪武至宣德年间(1368—1435年),形成了“海陆结合,近海歼敌与海上威慑”为主的海防运用;二是明代中期至清代前期(1436—1839年),形成了“层次设防,近岸击敌与陆上围歼”为主的海防运用;三是鸦片战争之后至清末,形成了“师夷制夷、以守为战与避战求和”的海防运用。

(一)海陆结合、近海歼敌与海上威慑 明代的海防主要是因防倭寇①而形成的。明朝建立之初,沿海一带就不断受到倭寇的侵扰,朝廷面临以前历代都没有过的外敌从海上剽掠甚至入侵的形势,这使得朱元璋不得不从军事、经济、外交等各个方面入手加强沿海戒备。

1.产生的背景。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初,对倭寇来说有两个有利的条件,一是在元末的统一战争中,被朱元璋打败的张士诚、方国珍残余势力逃遁海洋,与倭寇相勾结。二是明朝刚刚建立,沿海还没有设防。但上述两条并不是明朝倭寇发生的主要原因,只是倭寇得以入侵的条件。倭寇发生的根本原因来自日本内部,在于日本社会长达7个世纪的幕府政权统治以及武士地主阶级的发展及其固有的本性。故“时天下初定,倭寇突至,没有任何防备,滨海一带皆被骚扰”②。据《明史·张赫传》记载:“洪武元年,倭寇出没海岛中,乘间辄傅岸剽掠,沿海居民患苦之。”③洪武二年是倭寇侵犯比较严重的一年。在山东,“寇山东滨海郡县,掠民男女而去”④。在南直隶,倭寇多次侵掠苏州、崇明,杀伤居民,掠夺财物。在通州(今江苏南通)也有倭寇窜扰流劫。在浙江,倭寇进犯温州中界山,永嘉(今浙江温州)、玉环皆被劫掳。在广东,倭寇犯惠州、潮州诸地。沿海各地,十分恐慌。洪武三年,倭寇侵犯山东、浙江、福建。洪武四年,侵犯胶州、浙江、广东。洪武五年,侵犯浙江海盐,杀掠人民,又侵犯福建宁德,“杀掠居民350人,焚烧房屋千余间,劫掠粮食250石”⑤,给福建宁德地区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一直到洪武七年之后,有一段时间倭寇的入侵有所减少,到洪武二十二年后又开始严重起来。其具体情况不一一列举。总之,“今北边遗孽,远遁万里之外,独东南沿海倭寇负禽兽之性,时出剽掠,扰濒海之民”⑥。倭寇成为这一时期朝廷在海洋方向的主要威胁。

2.以海禁为海防的根本政策。为巩固政权和保护沿海民众的生命财产,明初对入侵的倭寇采取了外交交涉、实行海禁和加强沿海防务等多种措施。海禁是巩固海防的战略手段之一,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禁止私自出海;二是禁止私自出海捕鱼;三是禁止私通海外诸国;四是禁止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海禁政策在实施的最初10年间,实际上还是比较宽松的。比如上述第一条比较笼统,不是一切出海都在禁止之列,正常的运盐等商业贸易活动还是允许的,禁止出海的实质是禁止出海干违法之事。据考证,朱元璋曾说:“海滨之人多连接岛夷为盗,故禁出海,若商人支盐何禁耶?迺命兵部移文谕之。”⑦第二条也不是禁止一切出海打鱼,实为局部或一时之计。上述四条,只有后两条才是海禁的基本内容。只是在洪武十四年(1381年)以后,越禁越严,其原因是与日本外交交涉的失败,以及倭寇的愈加猖狂。

朱元璋实行海禁有一定的理由。在明朝建立之初,为了打击和消除侵扰沿海的倭寇和张士诚、方国珍余部,保卫新生的政权,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恢复被战争破坏得千疮百孔的经济,朱元璋首先是用水军在海上防御进犯的倭寇,但与此同时也采取断绝其接济的办法实行海禁政策,这确有一定的合理性。

海禁在当时一方面对巩固海防有好处,但另一方面也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危害,同时还影响了沿海经济的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济的发展,海禁的弊端也越来越明显和突出,它不仅成为经济发展的障碍,而且还成为诱发社会不安定的重要因素。就加强海防来说,这是一种消极防守的表现。在当时明初拥有百万强兵⑧的态势下,完全可以使用军队积极围剿张士诚、方国珍余部,将其彻底消灭,也完全可以用强大的水军消灭进犯的倭寇,夺取近海制海权。对那些接济张士诚、方国珍余部和倭寇的人只要发现就予以严惩,而完全没有必要限制沿海百姓正常的生产生活。更为严重的是,海禁政策不仅在明代被奉为祖训,而且对清代也有重要影响,形成了闭关锁国的思维惯性和天朝上国的认知逻辑,最终导致西方列强用炮舰打开了中国的国门。总之,海禁政策在明初还可以说是利大于弊,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则是弊大于利,而从历史的长河来看,则是有弊无利,甚至是禁锢了一个民族前进的脚步。

3.以建立海陆结合的海防体系为主要海防战略手段。明朝建立之初,既有一支强大的陆军,也有一支强大的水军。这支陆军和水军是在十几年的征战中成长起来的,有身经百战智勇双全的将领,有屡经战场勇敢善战的士兵,战斗力很强。当时陆军和水军的数量有多少,虽未见明确的记载,但从一些史书中可以推算其规模大概在百万左右。而且其中绝大多数是屡经杀场的战斗力颇强的军队。洪武十九年(1386年)后,朱元璋采纳了方鸣谦的建议“倭海上来,则海上御之耳。请量地远近,置卫所,陆聚步兵,水具战舰,则倭不得入,入亦不得傅岸”⑨。实施了海陆结合的海防方略,构成了海上和岸上两道防线。在沿海军事要地设置卫所,屯兵戍守,至洪武末年,在北起鸭绿江口、南至北仑河口的1.8万多公里海岸线上,共设置了59卫、89所、200处左右巡检司和900处左右的烽堠⑩,建立了初具规模的海防体系,在倭寇出没的重点方向上,还多予配置战船和兵力。从而形成了“炮台为经,师船为纬”的海防防御体系。明代海防的重点是防御倭寇侵扰,重点地区是东南沿海,主要防卫措施是“陆聚步兵,水具战舰”。在兵力使用上,强调“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患中国者,不可辄自兴兵”[11]。这样,朱元璋就勾勒出北守长城边寨,东守近海沿岸,四夷来贡的天朝美景,欲以威武、宽厚的中央大国形象昭示天下。

朱元璋建立的海防体系在后期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预备队逐渐失去了作用;水军从抗敌于远海逐渐变成抗敌于近海;由防敌于海为主逐渐转变为防敌于岸为主;迁徙某些沿海岛屿居民于内地,缩小了防御纵深,使这些岛屿成为敌人进攻大陆的跳板。永乐至宣德年间朝廷采取措施,进一步完善了海防设施。主要采取了如下一些措施:一是完善沿海防御设施。二是大造舰船加强水军建设。三是加强沿海戒备和海上巡捕。四是积极开展外交活动创建和平海外环境。永乐的22年间,朱棣曾40余次派使者出访海外诸国。他同日本建立了正式的贡赐贸易关系,对遏制倭寇的入侵、巩固海防起到了积极作用。从永乐三年(1405年)至宣德八年(1433年),以郑和为统帅的庞大舰队七下西洋,与38个国家建立了贡赐贸易关系。这些不仅确定了明朝天朝上国的地位,也为明朝创造了一个和平的海上国际环境。应该说这种外交活动是积极的、具有开拓性的巩固海防的措施。

4.以“海陆结合,近海歼敌与海上威慑”为主的海防运用。明代基本的国防战略是防御,海防也是如此。在明太祖朱元璋时期,他所建立的“陆聚步兵,水具战舰”的海防体系,带有一定程度的保守性。同时实行的海禁政策,也很不利于海防思想的创新与发展。尽管朱元璋每年春季都派水师进行巡海,也曾派吴祯远行到琉球海域打击倭寇,但其基本的战略取向仍是保守。郑若曾在《筹海图编》中,总结了明抗倭以来的海防思想,即“哨远洋、御近海、固海岸、严城守”[12]的思想,明确“哨贼于远洋”、“击贼于近海”是作战的重点。此海防思想虽是在嘉靖中期提出的,但“哨贼于远洋”、“击贼于近海”在明初体现得更为明显。

郑和七下西洋,是明初海防战略进行重大调整的结果。朱棣称帝后,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与发展,造船技术不断进步,中国与东南亚海洋国家的经济联系越来越密切。从国家战略总体构建的角度讲,把海洋作为一种屏障,把宽阔的海域拱手相让,不利于国家间贸易和国内经济的发展。朱棣正是从扩大明对海洋国家控制的目的出发,“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13],改变了海禁政策,组建了远洋舰队。郑和大规模海上远航,是15世纪世界发生的重大事件。他的航行最先开辟了由中国到非洲东岸的航路,比达·伽马发现由欧洲到印度的航线早79年。

纵观明初的海防建设和运用的实践,运用多种手段实施军事威慑,在当时对保卫国家安全和维护国家利益有着重要的积极意义。但它始终是围绕这封建王朝“大一统”的局面而展开的。缺乏经济动因,没有脱离封建社会形态的桎梏,这就决定了建立在封建社会形态基础上的海防战略思想,必然带有其固有的保守和封闭的性质。

(二)层次设防、近岸击敌与陆上围歼 自郑和下西洋起,世界进入了大航海时代。西方国家不断进行海外拓展,开辟世界市场,迅速崛起。而明、清王朝却陶醉于“居中央而治四夷”的天朝上国之梦里,漠视海上贸易和海上权益,实行闭关自守的海禁政策长达400年之久。这不仅阻碍了一个民族前进的步伐,而且窒息了一个民族的开拓进取精神。特别是明清政权交替时期,正是西方开始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中国社会的发展却逆时代潮流而行,又建立起了一个落后的封建制度的国家。而西方殖民主义这时已逐渐形成,并向全世界扩展。东亚大陆外缘的国家,逐步被西方列强占领,成为他们的殖民地,也成为威胁中国的海上地缘板块。海洋已经成为外敌入侵的便捷通道。这一时期海防以“层次设防、近岸击敌与陆上围歼”为主要的战略运用。

1.产生的背景。明代中期至清代前期(1436—1839年),海防的形势由轻到重,又由重到轻,但大部分还是以对付倭寇为主。清前期出现过大规模剿灭海上反清复明力量的时期,但是属于国内矛盾。纵观这段长达400年的历史,虽海外风云激荡,但海上未出现大规模的外敌入侵,朝廷权贵固步自封,导致中国的海权观念长期缺失,海防观念日益陈旧,海防建设逐步落后,海军力量不断削弱,海军运用趋于老套,海洋技术裹足不前。

明朝正统(1436年)之后,政治日趋腐败,宦官专权,奸佞当道;瓦剌威胁严重,直接进攻京师,内地不断出现农民起义、民族反抗、统治阶级内部叛乱,而沿海相对比较平静。正统至景泰年间(1436—1456年),倭寇仍时有骚扰;天顺至正德年间(1457—1521年),沿海日久和平。嘉靖年间(1522—1566年),皇帝昏庸,政治腐败。嘉靖元年(1522年),沿海又出现了外患,至嘉靖中期(1540年)后,倭寇入侵日益严重,呈现前所未有的猖獗。东南沿海几无宁土,沿海人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灾难,沿海经济受到了严重摧残。万历中期后,明朝的政治日益腐败,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加剧。辽东的女真族逐渐壮大,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建立后金。之后,明与后金的征战连年不断,后金成了明朝的巨大威胁。在内地,农民痛苦不堪,与天启七年(1627年)举起义旗,逐渐形成了全国规模的起义。在沿海,日本的德川幕府放弃对外侵略政策,倭寇对中国沿海的侵扰由衰弱到基本停止;西方的葡萄牙采取种种手段窃取澳门,荷兰入侵澎湖、台湾,骚扰福建沿海,西班牙殖民者也欲入侵台湾。其中荷兰殖民者入侵给明朝沿海带来的危害最大,西班牙殖民者没有和明朝发生直接的冲突,但其对中国的野心最大。但从整体来说,外敌入侵沿海的规模不大,地域有限。

1636年,后金皇太极登基,改国号为清。顺治元年(1644年),清世祖福临入关,定都北京,逐步统一中国。清代前期(1644—1683年)海防形势是:东南沿海地区存在势力很大的海上反清复明力量,海防的主要任务是剿灭以郑氏集团为主的反清力量,统一台湾。康熙中期至鸦片战争之前(1684—1839年),清朝的统治地位已经稳固,海防面临的形势是:海上已经没有强大的反清力量,西方列强尚未从海上用武力侵略中国。海防的任务主要是“保商靖盗”。这个时期,西方列强正在积极发展近代化的海军,并且已经开始东来,威胁中国的海防安全。但是朝廷并没有认识到这种严峻的形势,海防建设方向与这种新形势恰好相反,没有以防御西方海洋强国入侵为主要任务调整海防战略,建设近代化海军,而是继续以防海盗为任务,战船越改越小,甚至不如明代和清统一台湾以前,消极整顿水师,为后来的海防造成消极后果,为后来的海战造成被动。

2.海防力量及海防体系随着沿海外患威胁而变化。这一时期海防力量及其体系建设是沿着停滞、发展、削弱、退化这一轮回式的历史怪圈进行的。

(1)正统至嘉靖中期(1436—1539年)是海防停滞和废弛阶段。正统至景泰年间,一是倭寇仍时有骚扰,二是永乐年间倭寇的侵犯在人们的脑中尚未完全淡漠,所以朝廷有时还注意海防的整治和建设。首先派一些高级官员和将领整顿海防;其次实行划区防守,在浙江和福建各形成三个防区,在广东形成东西两路的防守体制;其三增置一些海防设施。但这期间,沿海卫所士兵逃亡增加,缺额日趋严重,有的沿海卫所的兵力被调往内地,削弱了防御力量;政府很少派兵出海,更无大规模的出海巡逻;更严重的是将福建驻守海岛的水寨内迁,有的迁至内陆,有的迁至紧靠大陆的海岛。

天顺之后,沿海比较平静,没有倭寇骚扰,朝廷逐渐放松了海防建设。到嘉靖中期,海防已严重废弛。主要表现在:一是沿海卫所空虚,军屯制度破坏;二是水军数量锐减,舰船破损严重。到了嘉靖中期,表面上卫所还在,水寨犹存,但实际上朱元璋建立起来的海防体系已形同虚设,既不能防敌于海上,也不能在陆上堵截围追敌人。由于沿海日久平静,百姓海防观念日趋淡薄。

(2)嘉靖中期至万历中期(1540—1598年)是海防改革和发展阶段。嘉靖中期(1540年)后,倭寇猖獗。为了抗击倭寇,朝廷不得不关注海防,并采取一系列措施,改变海防的不利态势,增强海防实力。主要措施有:一是设机构,调将领。随着总督、巡抚、总兵、副总兵和参将等官职的设立,朝廷从各地调来了一批精干将领,如俞大猷、汤克宽、卢镗、谭纶、戚继光等到浙江来抗击倭寇;二是调客兵,练土兵;三是筹措战船;四是招抚、行间。在对倭寇进行军事打击的同时,胡宗宪还企图招抚勾结倭寇的海盗,以削弱倭寇势力,并最终消灭倭寇;五是海禁政策。嘉靖中后期的海禁政策有所变化。朱纨巡抚闽浙时,海禁十分严格,朱纨去职之后弛禁,以后再也没有那么严格。在东南沿海有一个从严海禁到宽海禁的转变。在这期间,共发生过的抗倭战役有:双屿和诏安之战、王江泾大捷、歼灭徐海、王直战役、台州大捷、平海卫大捷、仙游之战、广东战役。随着广东倭寇的被歼,标志着嘉靖年间倭患的基本平息。隆庆初年,海防建设达到了新水平。需要指出的是,这期间,虽然海军力量有明显的加强,但舰船的形制变小,而且每支海军都隶属于一定的防区,整个沿海没有集中的海上力量。这就决定了海军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远海作战,只能进行小规模的近海防御。就远洋作战来说,依然赶不上洪武、永乐时期。隆庆至万历中期(1567—1598年)的30多年是明代海防比较强盛的时期。朝廷一方面加强沿海戒备,另一方面派军队援朝抗日。

(3)万历末年至崇祯年间(1599—1644年)是海防削弱阶段。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援朝抗倭战争刚一结束,朝廷就开始了裁减沿海军备。在这种形势下,明朝的军事重心移向内地,沿海防务出现了逐渐削弱的趋势。首先是各防区营哨数量的减少,其次是兵额的减少,据《两浙海防类考续编》记载,在浙江沿海战船总数增加73.2%的情况下,大型船舶却下降了40%以上[14]。这反映出其海上防御越来越靠近内陆,明水军远海作战能力的削弱。虽然这期间,海防严重削弱,但还没有达到废弛的程度。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和天启二年(1622年),荷兰殖民者主义者先后两次侵占澎湖,均被赶出。崇祯六年(1633年),荷兰殖民者再度入侵,攻陷厦门,福建巡抚调集重兵将其击退,荷兰殖民者虽然占据了台湾,但其用武力打开中国大门的企图始终没有得逞。这表明,明代在沿海依然有一定的抗击外敌入侵的防御能力。

(4)清代前期至鸦片战争前(1644—1839年)是海防消极发展和退化阶段。清代初期(1644—1683年),清王朝刚刚建立,根据当时的形势和任务,清代沿袭明代的海防经验,沿用明代的海防设施,在沿海地区建设八旗和绿营兵,包括沿海的水师,实施海禁政策,开展海上清剿,最后消灭了各种海上反清势力,统一了台湾。

康熙中期至鸦片战争之前(1684—1839年)的海防任务主要是预防和缉拿海盗,而海防部署是由海防任务和战略决定的,因此清初的海防部署是以陆军岸防为重点,水师防务为辅助。在岸防为重点的原则指导下,清代初期的海防形成了包括海岸、近岸岛屿和沿海水域的防御体系,其中布防的海岛都是近岸岛屿。沿海各省的防御,则是以当时的行政区域为依据设置,包括东三省海防、直隶海防、山东海防、江南海防、浙江海防、福建海防和广东海防。负责各地海防的武装力量包括八旗兵和绿营兵,其中包括水师。各地驻防的八旗兵共105处,约11万兵力,其中杭州、福州和广州八旗驻兵较多[15]。绿营兵是清朝入关后以归附的明军为基础组建的,兵力规模历朝略有不同,大体保持在60万左右[16]。水师建设是清军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清朝在入关后就开始在八旗兵和绿营兵中建立水师。水师是八旗兵和绿营兵的下属部分,不是独立的兵种。清代的水师有内河和外海两部分。沿海各省水师是海防的重要武装力量。清军入关之初,仅在旅顺口等地设少量八旗水师,主力则是绿营水师。沿海的水师设置包括:东三省水师、直隶水师、山东水师、江南水师、浙江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广西水师。长江水师是内河水师,也承担海防任务。水师的舰船越造越小,造船技术远远落后于西方,甚至难以与宋元时期的相提并论。岸防炮台是海防的重要力量,中国海岸在明代就有炮台,清代初期,陆续修补了一些地方性的炮台,但没有形成全国性的规划和部署。

3.以“层次设防,近岸击敌与陆上围歼”为主的海防运用。

明中期到鸦片战争之前的统治者都缺乏基本的海权观念,视海洋资源为他人之物,视海上通道为他人之路,并把海防作为维护闭关政策的军事手段,而没有将海洋利益纳入战略视线。海防力量的强弱完全取决于沿海外患威胁的大小,海防没有上升到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故该时期的海防战略具有明显的被动性和防守性的特点,海防兵力建设和运用也受其制约。贯穿该时期的一条政策主线是海禁。

明嘉靖年间,提出了海陆结合,攻守结合,相互支援,军民协力,守之于海,守之于岛,守之于海岸,守之于内河,战之于原野,守之于城郊,守之于城下的多层次有纵深的防御策略,即“哨远洋、御近海,固海岸,严城守”的海防战略[17]。哨贼于远洋,在明初还能做到,但到明中叶,已难以实现。一方面,不许造大船的禁令,使海上巡逻失去了技术支撑;另一方面,长期的和平环境,官兵对出海巡逻有一定抵制,再加上海域无边,真正要在海上截流倭寇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还十分困难。因此,近海歼敌是明代海防的主流思想。在具体实施中,一般在近海设置第一道防线,“击敌于将至”;在沿海近岸要塞设置第二道防线,“击敌于将登”;在沿海重要城镇设置第三道防线,坚壁清野,里外夹击,“歼敌于城下”。层次设防,近岸击敌、陆上围歼思想体现了海陆结合、攻守结合和军民结合抵御倭寇入侵的战略指导。在同外敌入侵的斗争中,人民逐渐认识到沿海各地包括岛屿、沿岸地区以及某些重要城镇对于防御外敌入侵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主要是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这些地方或为交通要道,或为敌人欲取之地,以作为进攻的跳板或基地。因此,此为敌我必争之地,谁控制了这些地方,谁就在战争中掌握了主动权。概括起来当时人们的认识就是岛屿是大陆的屏障,沿岸地区是内地的门户,而某些城镇又是战略要地。这种认识十分重要,因为沿海辽阔,不可能处处设防,处处巡逻,只能在险要之处设防,守沿海的门户,才能进行有效的防守,保卫内地的安全。在明末的抗击西方殖民者入侵的战争中,两次将荷兰殖民者逐出澎湖,粉碎了荷兰殖民者的图谋,而且明军不仅对入侵沿海的倭寇给予打击,对入侵台湾的倭寇也予以驱逐。但需要指出的是,从朝廷到福建海防的文武官员都没有充分认识到台湾对大陆的重要性,既没有在台湾设防,也没有驱逐入侵的荷兰和西班牙殖民者。这又说明了当时对海权观念的缺乏。

鸦片战争前清朝的海防,是在总结明朝海防经验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基本上继承了明代的海防思想。清朝的天朝上国思想是海防思想的前提,与防堵为主的海防政策有密切的关系。康熙年间,这种天朝上国思想就反映在对外关系中。该思想反映最突出的时期是乾隆年间。正是这种思想使清朝盲目自大,闭关锁国,长期与外界孤立,致使其慢慢落后于西方国家,造成各方面的被动局面。而这种闭关自守思想又导致了防堵的海防思想产生。这种防堵的海防思想又直接导致海军建设的消极和退化。清代自康熙开始有海防观念,提出“海防为急务”思想。乾隆年间,清代处于鼎盛时期,基本没有外敌入侵,海防问题不突出,故乾隆留下的圣训中关于海防的比较少。到了嘉庆年间,出现了海防观以及海疆、海防和海战等概念,逐渐形成了守海岸和海上设防的纵深部署思想。嘉庆时期清朝也已经开始考虑加强水师建设,并在沿海地区全面设防。其海上力量是包括八旗、绿营等陆军和水师的综合武装力量;防御部署包括守海口和防御于海上的纵深部署。但由于其海洋观和海防指导思想的严重错误,致使围绕着缉捕海盗为中心的海防建设越来越不适应世界海军的发展趋势,最终使水师逐步成为维护沿海治安的力量。

(三)师夷制夷、以守为战与避战求和 鸦片战争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走向衰落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重要历史问题之一就是西方列强从海上打破了中国的大门,从此开始海防任务便由打击海上反清力量和海盗转变为防御外国势力的海上入侵,海防问题成为关系国家存亡的战略问题。

1.产生的背景。清代后期,中国在政治、经济、军事、科技等领域都处于落后状态,各种矛盾不断激化,社会动荡不安。19世纪中期,中国的邻近地区和周边国家,有的变成资本主义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有的正在受到资本主义国家的侵略,中国也开始受到西方国家的侵略威胁。特别是19世纪60年代以后,国际形势不断发生重大变化,世界资本主义逐步向帝国主义过渡。作为帝国主义特征之一的垄断组织开始出现,资本主义大国之间争夺市场、原材料的斗争日益加剧,因此出现了列强争夺殖民地的高潮,分割世界领土的斗争达到了极其尖锐的程度。同时,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平衡性也表现得更加突出,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强国逐渐被美、德等新兴国家赶上。德国在1871年普法战争后,完成国家统一,资本主义迅速发展,于1880年超过法国,上升到第三位。在亚洲,日本从1868年明治维新后,迅速加入了世界资本主义国家对外殖民和侵略的阵营,成为远东国际关系中一个日益重要的因素。从19世纪70年代起,这些资本主义国家为了在华获得独占的市场和发展独占的实力范围,便加紧了对中国及其邻国的侵略。这种新形势的出现,使中国的国防形势发生了历史性转变,来自海上的威胁成为影响中国国家生存安全的主要威胁。英、法、俄、日、美、德、意等西方列强一次又一次从海上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这些战争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也有助于中国把海防提高到战略高度,重新思索海防建设,制定海防政策。

2.海防大筹议标志着近代海防思想的形成。19世纪70年代,清政府准备大举西征收复新疆,也正在此时发生了日军侵略台湾的事件。清政府鉴于海防无力,遂以对日本赔款50万两白银的妥协,换取了日本自台湾撤兵。这次事件给清廷带来了深深地思索,于是在清政府高级官员中展开了海防战略的大讨论。这次海防大筹议之目的是对海防近代化进行全局性的筹措,进行切实可行的具体决策。

在朝廷要求大臣讨论海防战略问题时,李鸿章挑起了“海防”和“塞防”之争。他认为鸦片战争以来,外国入侵多在沿海,因此国防重心应在海防,加以国家经费有限,海防、塞防难以兼顾,因此主张重海防、废塞防。期间还有丁日昌的全面加强海防的思想,英翰等人的江防论,李宗羲的陆防论,吴元炳的塞防论以及左宗棠的塞防、海防并重思想。1875年5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对海防大讨论进行了总结,上奏朝廷。朝廷发布上谕,明确了海防的战略地位,“海防关系紧要,既为目前当务之急,又属国家久远之图,若筑室盗谋,仅以空言了事,则因循废弛,何时见诸施行?亟宜未雨绸缪,以为自强之计。唯事属创始,必须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能有利无害。若始基不慎,过于铺张,既非切实办法,将兴利转为滋害,……乃为持久之方。南北洋地面过宽,界连数省,必须分段督办,以专责成。着派李鸿章督办北洋海防事宜,派沈葆桢督办南洋事宜,所有分洋、分任练军、设局及招致海岛华人诸议,统归该大臣等择要筹办”[18]。这个决定的历史意义,一是在对战略形势的判断上,认识海患频发已成为国家安全威胁的当务之急,从而在国防战略中确立了海防战略的位置;二是在海防战略指导上,确立了防御外患的战略目标,并初步确立了南北两洋分别实行海口重点防御的指导方针;三是在海防兵力建设和运用上,决定购买新式近代化的舰船,并产生了运用新式装备进行海上机动防御的思想;四是致力于落实海防经费,确保近代化的海防建设。尽管作为海防战略及其体系来说,它只是一个不成熟的雏形,但已经具有近代性质,成为中国近代海防思想形成的标志。

3.以“师夷制夷、以守为战与避战求和”为主的海防运用。“师夷长技以制夷”,是林则徐和魏源海防思想的核心。清代前期,外国入侵不是主要的海防任务,海防主要以打击海盗为主,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海防战略,还不具备近代海防战略的特征。鸦片战争之后,海防战略问题出现了许多新的变化,朝廷和有关大臣都在思考适应新形势的海防战略问题。林则徐首先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战略思想。该思想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受到朝廷的重视。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清朝统治集团中洋务派官僚,开展了“师夷长技”以求“自强”的活动,倡导兴办近代军事工业,用洋枪洋炮装备清军,并组建近代海军,建设近代海防,从而使林则徐和魏源的海防思想成为当时指导海防建设的主要理论。

“以守为战”,包括守、战、款三大政策。“守”又有两种政策。“自守之策二:一曰,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二曰,调客兵不如练士兵,调水师不如练水勇。”“战”的策略包括以夷制夷,以及师夷长技以制夷。“款”是指和谈和妥协或和平相处,是最终结果,“款夷之策二,曰听互市各国以款夷,持鸦片初约以通市。”[19]这可以说是魏源的海防论,也是中国近代海防军事理论的雏形。魏源认为,在当时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只能实施防守战略,进行以守为攻的积极防御。守的关键区域是内河和海口。

“避战求和”是一种处理战争与和平的思想。中国古代内战中经常使用这种办法,清朝后期对外国的入侵,更是频繁使用。中法战争,朝廷主张避战,反对首先开战,结果福建海军被法国消灭。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在日军优势兵力威胁下的驻朝清军,多次电请朝廷派兵增援,李鸿章一概置之不理,一再命令“勿妄动”、“勿多事”,“我不先与开仗,彼量不动手,此万国公例;谁先开战,即谁理黜,切忌勿忘”[20]。其实,“以夷制夷”也是避战的方法之一,英法联军侵略中国时,朝廷希望美、俄从中调停,以避免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则希望英、美、俄、德等国出面调停以避战争。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这中间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吸取借鉴。

二、对明清时期海防的宏观评价

明清时期构筑的海防,从政策的制定到具体的实施,取得了一些成效,在维护海疆安全、促进海疆开发方面发挥了作用。但是,其失误更是积重难返,从根本上制约了自身的持久、健康发展。

(一)明清时期海防运用的积极性 明代以前,中国海疆并无大的忧患,故“历代备边,多在西北”。自明建立后,海患日益凸显,海防问题成为统治者关注的重大课题。为了靖海患,固政权,明清统治者在沿海地方逐步构筑了海防。回顾明清经营海防的历程,不难发现,其中某些海防策略和海防战略运用是有积极意义的。

1.层次防御体系及郑和下西洋带有朦胧的海权意识。明清统治者在经营海防时,考虑到了海上防御力量的建设,尽管这种力量远不及对海岸陆地力量。但是,这表明,明清统治者已经具有了朦胧的海权意识。明代卫所水军和清代绿营水师的建立,以及明清两代水师巡哨制度的制定和实行,都是这种朦胧意识的产物。

海防陆地防守比较周密。明代在沿海建立卫所、设置巡检司、建筑墩台和烽垠,构筑了相对紧凑坚固的海疆壁垒。清代在海疆陆地区域设有八旗兵和绿营兵驻守,配置海防炮台和墩台、烽垠,营建了海疆纵深防御体系。实践证明,这些海防措施都是可取的,在抵御海上入侵、维护海疆安全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另外海防行政官员的设置,便于海防事务的集中管理。行政管理是有效展开海防工作的重要条件。明清政府在建设海防时已经意识并实施了这一点。这在我们现代海防管理中仍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朱棣组建远航舰队,它虽然以贸易、访问的形式出现,但在这背后,通过海上的军事外交,积极运用实力显示与实战威慑的手段达成军事威慑,展示了国家实力。该船队是一支装备精良、实力雄厚的军事武装力量,具有海上作战、海上输送、两栖作战的能力。第一次下西洋便从海陆配合陆路制止了安南对占城的侵略,永乐五年(1407年),郑和受命对暹罗(今泰国)发出警告,率领船队巡弋暹罗湾显示军事存在,迫使暹罗国放弃对周边国家满剌加、占城、真腊的侵略意图。郑和下西洋期间,曾指挥船队进行了三次实战:永乐五年(1407年),消灭了横行东南亚的陈祖义集团,维护了南海交通中心旧港的安全,保证了海上贸易通畅;永乐九年(1411年),锡兰国王烈苦奈儿威胁海上安全,对郑和船队进行攻击,郑和率军登陆王城,稳定了这一海域;永乐十三年(1415年),从苏门答腊渡海到加里曼丹作战,妥善解决了苏干剌事件,稳定了苏门答腊国,保证了东西方海上顺利交往。实战是军事威慑的最高形式,一方面通过实战完成下西洋总的战略目标,另一方面通过实战保证了明初对外军事威慑的效率。郑和从西洋归来后曾向明仁宗进言:“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舰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服异域,使之不敢觊觎南洋也……”[21]。这已经带有明显的海权意识,但遗憾的是郑和虽然奏响了中国海权意识觉醒的先声,但却没有迎来中国海权时代的到来,仁宗后的历朝历代都视海洋为危途,把发展海洋事业看作弊政,使海权思想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只是昙花一现。

2.海防运用的手段带有多样性。近代以前的海防虽然从狭义上来说属于军事范畴,但其战略运用的手段绝不仅限于军事,而是包含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科技等诸多领域。明清时期,国家设立海防,以谋求政权稳定为最终目的,以军事为主要手段,辅以政治、经济、外交等手段。明初因“以防倭故尔”而实行的海禁政策,禁止民间“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以断绝倭寇的经济和生活来源,就是保守的政治和经济手段。洪武二年,为解决倭寇侵扰问题,朱元璋派遣使者出使日本,其国书曰:“上帝好生,恶不仁者。……诏书到日,如臣奉表来庭,不臣则修兵自固,永安境土,以应天休。如必为寇盗,朕当命周师扬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岂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图之。”[22]对日本既表示了通好的愿望,又对倭寇的入侵发出了严正警告,这是明初外交手段的典型运用。清末在处理外敌入侵时,采取了“以夷制夷”的策略,试图依赖列强间的相互牵制,维持各国势力均衡,借以保持和平。但是该外交策略没有自身军事力量和国家地位的支撑,更没有将外交、军事、政治等手段结合起来使用,所以其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尽管如此,还是代表了国家处理海防问题的外交运用。

(二)明清时期海防战略运用的局限性 海防,不仅防之于陆,更应防之于海。诚如郑若曾所说:“防海之制,谓之海防,则必宜防之于海。”[23]明清时期,国家海防战略缺乏争雄海上的气魄,奉行以守为战、陆主海从的方针。这种“线式”的海防战略,放弃了海洋控制权,极其消极保守。这是导致明清时期中国海洋实力逐步萎缩的重要因素。

1.海防建设及运用具有保守性、被动性和间断性。明初洪武时期,朱元璋在沿海建立海防卫所体系。卫所是偏重于陆岸防守的。水军起初能够坚持舟师巡海制,但自洪武八年(1357年)后,巡海渐成虚制。清代前期,海防战略的保守性亦是清晰可见。毋庸置疑,清朝政府在沿海建立了以八旗驻防和绿营陆军为依托,以水师为海上机动作战部队的海防体系。但是,对比水陆两种海防力量,我们不难发现,海上攻防力量是相当薄弱的。更有甚者,明清政府实行迁徙政策,放弃海岛据守,拱手将制海权让给了海上敌对势力。

明清时期的海防建设只是对海洋威胁的被动反应,始终呈现出一种海患紧则海防兴、海患缓则海防弛的被动消极和短视的状态。明代海防因倭患而起,海患平息,海防也随即渐弛。明初洪武时期,海患较为严重,明太祖朱元璋励精图治,在沿海建立起了相对完备的海防体系,奠定了明代海防事业的基础。永乐、宣德时期,国力强盛,永、宣二帝进一步加强了海防建设,使海防体系得到了完善和充实。但自正统至嘉靖前期,由于沿海持久太平,海防逐渐走向了废弛。“嘉靖倭乱”爆发后,海防压力骤增。明政府遂整顿海防。但自嘉靖倭患平息后,至万历援朝抗倭战争爆发前,海防又复归废弛,不堪一用。万历二十年(1592年),日本侵略朝鲜,海疆安全再度受到严重威胁。明朝政府才又不得不积极筹划,使海防得到了一定程度局部重建,从而为朝鲜战事的最后胜利提供了有力支援。但战争一结束,明朝政府就忙于裁减海防武力,致使海防又渐趋衰弱。直到后金政权与明朝政府展开争夺全国统治权的斗争后,明朝政府才又关注海防。

清代前期,海防的建设发展同样经历了如此轨迹。清初顺治、康熙时期,沿海抗清斗争此起彼伏,郑氏势力对清朝新政权不断发动攻势,海盗活动又频频发生,沿海动荡不安。为了稳定新生政权,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顺治帝和康熙帝不得不认真思考海防问题,在沿海布置绿营军,建设水师。雍正即位后,鉴于海盗事件的发生,以及以往海患的危害,继续关注海防,积极建设水师和八旗驻防,建筑沿海炮台,把清代前期海防事业的发展推向了高峰。但自乾隆以后,直至鸦片战争爆发前,清朝政府昧于世界海洋局势的变化,逐渐放松了海防建设,海防渐趋废弛。

海防建设的被动性,使明清时期的海防实效缺乏持久性,使海防事业难以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最终走向了衰颓。

2.海防战略目标偏重政治而忽视了经济因素。海防战略的目标核心应该是捍卫国家海上方向的安全和发展利益。海防筹划应主动的与国家发展利益相联系,成为国家海上经济利益的保护神。但明清时期海防海上方向的安全需求,仅仅是在外来威胁的压力下产生的,带有彻底的被动性,基本没有和国家的发展利益相连,因此其战略取向是保守的。海防战略目标也仅仅局限于确保国家政权的安全,严格来说,它并不是独立的海防战略目标体系,而是陆上安全目标的扩展。所以海禁、迁户等政策的反复实行,以及明成祖在继续海禁的同时,又进行郑和下西洋的力作,也就不难理解。郑和下西洋既并不代表着国家战略有了外向型的发展,也不代表海防战略向进攻型转变。首先,其启动力是政治而不是经济。该举动是明成祖“欲威制万方”而“锐意同四夷”的国家政治的一部分,其主要目的是“立威”,重新确定海外封册和朝贡制度,使八方来朝,并展示国家的富强,满足皇帝的虚荣心。当然,郑和下西洋也不是完全没有海外贸易,但这种贸易属于朝贡贸易,而非具有商品经济的性质。其次,从军事角度看,郑和下西洋是一次在国家战略指导下的海外军事远征。其具有海防的性质,也带来了积极的效果。但这一行动的主要目的是单纯的与封建政治紧紧相连,没有形成经济、政治、军事三者互相结合的良性循环。

三、明清时期海防的当代启示

(一)海防政策必须具有连续性并需要牢牢抓住战略机遇期 15世纪到19世纪,中国和西欧诸国顺次掀起了开辟全球性海上新航路的热潮,世界历史的进程呈现出梯度发展的特征。到19世纪初这种发展的格局已经基本确立,西欧取得了它在世界上的优势地位,而亚、非、拉诸国则日渐落伍,逐渐远离这个快速发展的现代世界,并且在世界体系中沦落为依附地位。那么,是什么力量推动西欧诸国最早迈向了现代文明,取得了在世界范围内的优势地位?而中国却由先进走向落后?原因固然很多,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抓住了历史提供的战略机遇期。

人类社会发展史是一部必然性与偶然性辩证统一的历史。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这种机遇期的出现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对于任何国家来说,机遇都是十分难得的,要把握机遇,必须具有敏锐的战略嗅觉和非凡的预见性,无论一个国家处在什么样的发展阶段,只要及时把握住了机遇,其发展就可能出现质的飞跃,成为一个时代的分野。15世纪初,世界历史发展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战略机遇期,这就是伴随着地理大发现,给世界历史发展所带来的机遇。郑和远航是冲破“海禁”、并向海洋拓展甚至社会向更高层次发展的一个历史机遇期,但由于其驱动力小于阻力,最终未能再往前多跨出一步,成为中华民族从此落伍于世界的分水岭。而在欧洲,哥伦布的地理大发现成了促进西方社会迅速发展的重要条件,它被认为是世界历史向近代资本主义过渡的标志之一。在这一重要战略机遇期的末期,西方发起了工业革命,开始了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而中国却没有认识到世界形势的巨大变化,由一个封建王朝过渡到另一个封建王朝,继续推行闭关(当时亦称“海禁”)政策,以至于从停滞走向衰落。

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形势和海洋战略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国家安全和发展的重心从陆地转向海洋。中国也再次走到一个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关头。中国对海洋开发和利用的需求日益凸显,海洋正日益成为国家发展的主要战略空间。但中国周边海洋环境不容乐观,海洋争端不断涌现,海外人员资产和能源战略通道安全问题日益突出,中国实现民族复兴与崛起面临种种严峻的矛盾和挑战。因此,为抓住新形势下的重要战略机遇期并适应国家利益拓展的要求,应加强海军的战略运用,抓住战略机遇期扩展海防战略运用范围,确保在更广阔的海域维护国家利益和海洋权益,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当前,国家利益正快速向国际海洋空间拓展,这构成推动一个国家发展和运用海军的巨大动力,海军的发展正跨入一个全面转型的历史时期,回顾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这是中华民族在海洋方向从来没有过的战略机遇。

(二)海防运用必须着眼战争准备并适时采取“谋和劝善”的军事举措 “忘战必危”,海防建设和运用不能像明清时期那样采取被动的应急模式,而必须着眼战争准备,始终保持强大的海防。这不仅是应战争不时之需,而且还能在和平时期提供强大的战略威慑。这是历史给予我们的经验。在和平时期对于一些影响我国和平发展的障碍,在可控的范围内采取“谋和劝善”的军事行动谋求更广泛和长久的和平,这也是历史给予我们的经验。

明清时期发生过许多著名的海防战役,海防战斗更是数不胜数,但多是被动性的,对于可控的并具有和平性质的当属郑和下西洋时期发生的三次军事行动。第一次下西洋,在旧港擒获 “海贼”陈祖义;第三次下西洋,以少胜多,智取锡兰国王烈苦奈儿;第四次下西洋,平定苏干剌之乱于苏门答剌;这三次军事行动都是因自卫而被迫采用武力来消除敌对势力的行动。明宣宗在《赐王景弘诗》中谓:“岛夷仰望纷喁喁,命尔奉使继前功。尔往抚谕敷朕衷,各使务善安田农,相与辑睦戒击攻。”[24]表明郑和舟师奉使海外所持的原则,有如古人所谓 “化干戈为玉帛”,充满了平息事端、寻求和平的良好愿望。

当前,我国海洋战略环境总体稳定,但岛礁被侵占、海域被瓜分、资源被掠夺的状况还未得到改善。我国三大海域全部与外国相邻或相向,除了中越北部湾海洋边界已经划定以外,我国与邻国的海洋边界均存在争议,无一划定。岛屿主权争端、海洋划界及海洋资源纠纷严重地制约着我国海洋事业及国民经济的发展,并威胁着我国国防安全。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我国需要抓住难得的发展战略机遇期,加快国家的发展。因此,保持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内我国周边环境的安全稳定,就成为一项最基本的国策。就在我国坚持以“和”的方式来解决岛屿争端与海域划界时,一些国家却利用我国这一“弱点”,采取“蚕食”的方式,进一步掠夺我海洋资源,侵占我岛屿岛礁。对此,我们可以适时采取“谋和劝善”的军事举措,这对当今我国着眼解决岛屿争端与海域划界问题、更好维持和平的周边环境也许有所裨益。

(三)海防文化必须与周边“和而不同”并努力提高中国的国际认同力 15世纪初期,处于永乐盛世的明朝,是当时世界文明的一个重心。海外诸小国的文明发展程度则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不少地方甚至还停留在未开化的部落阶段。郑和船队把中华民族先进的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带到海外诸国,从治国兴邦之道到冠服图书、航海天文、建筑技艺、种植酿造、百工行业诸方面,均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但中外双方在文化交往中和谐相处却又不盲目趋同,因而大受裨益,极大地提升了中国的国际“认同力”。于是亚非各国纷纷主动与明朝缔结友好,相继赴朝通贡;在目睹了文物典章之美,感受到思想学术之先进后,便愈加叹服于中国文化的精深,产生了自觉效法的热情和冲动。

现代社会,国家的认同力不仅是国家凝聚力和吸引力的外在体现,还严重影响甚至左右国际合法性的度量标准,是当代大国在国际社会赖以生存的必要精神基础,日益成为国家软实力的一种。从安全角度讲,与“不战而屈人之兵”类似,但后者军事和战争的意味太浓。认同力的塑造和提升对中国实施海防战略的价值在于:一是打破“中国海上威胁论”抑或“海军威胁论”,消减中国在建设远洋海军、支撑国家利益拓展、实现和平发展过程中国际体系的结构性压力;二是彰显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拓展大国责任的内涵,弱化世界对中国的反向认知,占据国际上的道德制高点。

近年来,中国虽开始重视和塑造自身的认同力,但仍比较薄弱和乏力,亟须加强和提升。国家认同力的核心来源在于其价值观,而是否产生认同力在于其价值的先进性和普适性[25]。中国在海洋方向虽然从文化外交上进行了诸多努力和实践,并在海军建军60周年之际提出了“和谐海洋”的理念,但却没有引起周边海洋邻国的认同,反而形成了所谓的海防困境,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从文化的角度讲,就在于海防价值观缺乏全球影响力和吸引力。因此,中国不能仅仅在政策层面和传统文化上吸引他国支持中国的政策主张,还要在观念和价值层面把新型价值观建构成国际社会的主流规范,在价值观的普世性上做足文章,全面提升中国价值理念对于世界的影响力。

注释:

①按:倭寇,是指中国人和朝鲜人对13世纪到16世纪侵扰中国和朝鲜沿海由日本的武士、浪人和奸商组成的得到日本封建主支持和怂恿的海盗集团的称谓。又因倭寇指的是倭人的一种侵略行径,所以凡对外侵略的日本人,人们通常都称其为倭寇。

②⑤⑩杨金森、范中义:《中国海防史》,海洋出版社2005年版,第58页、第58页、第91页。

③《明史》卷130《张赫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832页。

④《明太祖实录》卷38,史语所校勘本1962年版,第781页。

⑥《明史纪事本末》卷55《沿海倭乱》,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840页。

⑦《明太祖实录》卷219,史语所校勘本1962年版,第3218页。

⑧按:百万强兵实为概数,当时明朝的总兵力到底有多少,笔者未见确凿数据,但从一些记载中可以推算其大概。洪武四年底(1371年),“在京军士204900余人”(《明太祖实录》卷70,史语所校勘本1962年版,第1296页)。而当时徐达所率领的25万大军还未返回京师,另外征福建、两广、四川的部队也不可能在京师,这几支部队大约在20万左右。故当时陆军兵力大约在65万左右。至于水军数量,在洪武末年,“共设置了59卫,89所,200处左右巡检司和900处左右的烽堠。”(杨金森、范中义:《中国海防史》,海洋出版社2005年版,第91页。)另据成书于嘉庆四十年(1561年)的《筹海图编》所载的卫所统计,明在沿海共设置卫54所、所99、巡检司229、烽堠千余(参见郑若曾:《筹海图编》卷之一《与地全图》,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3页)。笔者根据当时卫所的编制推算,明初至中期的水军兵力大约维持在40余万左右。故明朝中期以前水陆总兵力大约在百万左右。

⑨《明史》卷126《汤和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7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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