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龙
刘知几,字子玄,唐朝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铜山县)人。因避玄宗李隆基讳,故以字子玄行世①。唐初著名史家,中唐古文运动的先驱。《旧唐书》卷一百二、《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二皆有传。生于高宗龙朔元年(661年),卒于玄宗开元九年(721年),死后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其《史通》自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始进入文学批评史及文学史研究者的视野,聚焦之一即是刘知几的文史观。如郭绍虞在《中国文学批评史》指出:刘知几出于著史应兼重信实和应用双重性的宗旨,对史籍文词持不偏主藻饰亦不偏主质朴而折衷文质的观点,刘氏之论“适以混笔为文,只能助杂文学张目而已”②。郭绍虞敏锐地觉察到了刘知几兼重信实和实用、折衷文质观点的双重性,这对本文有重要的启发意义:笔者研究发现,“混笔为文”“助杂文学张目”的正是刘知几圆融文史的观点,但郭氏所下“只能”、“而已”之断语恐对刘知几的地位估计偏低。本文认为有必要对刘知几的观点及其影响凿幽抉明,索隐发微。浦起龙认为:“夫古今人不相及,望两汉之雄俊则道远,效六朝之藻饰则真丧。唯夫约法严,修辞洁,可以学企,可使质全。为之向道者,《史通》也。”③虽不免有夸大之处,确也点明了刘知几观点的重要性。刘氏观点主要包括三方面的内涵。
“文、史是人对两种文本性质的分辨,它们的分合既反映了文本创作的实际,更反映了人的认识的深化和细化。”④先秦两汉时期,在时人的观念中,文史是一体的。《韩非子·难言》篇云:“截敏辨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殊释文学,以质信言,则见以为鄙”;“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⑤韩非子谈的是对君主进谏的难处和深感忧患的原因,但也可从中看出先秦时期文与史相生相成且可以相提并论。《汉书·公孙弘传赞》云:武帝之时,“文章则司马迁、相如”;“孝宣承统”,“刘向、王褒以文章显”⑥。史学家司马迁、文献学家刘向与汉赋大家司马相如、王褒同以文章见称于时,这从侧面折射出史文一家仍是社会的主流意识。
文史关系的认识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经历着深化和细化的持续性发展过程。到了汉末魏初,就出现了以史为文的肇端。如刘劭《人物志·流业篇》将人材按功业分为十二类,“有清节家,有法家,有术家,有国体,有器能,有臧否,有伎俩,有智意,有文章,有儒学,有口辩,有雄杰”;其中“能述文著作,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又云:“文章之才,国史之任也。”⑦显然刘劭持以史为文的观点,认为述文著作者主要指著史者。但此种观念只是昙花一现,立刻被以文为史的浪潮所吞没。《史通·核才》篇云:“略观近代,有齿迹文章,而兼修史传。其为式也,罗含、谢客宛为歌颂之文,萧绎、江淹直成铭赞之序,温子昇尤工复语,卢思道雅好丽词,江总猖獗以沉迷,庾信轻薄而流宕。”刘知几略览南朝文士编修的史传,发现他们将史传要么写成歌功颂德的文章,要么写成铭、赞的序文。文士们有的擅长对偶之词,有的喜好骈俪之句,或沉迷艳辞而不能自拔,或过于轻薄而不知收束。这是刘知几对六朝文人撰史的批评。史书之靡丽文风,余波所及一直延伸到初唐官修史书,造成史著之书“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龟兹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史通·叙事》)。反对以文为史的做法“是刘知几的核心观点,是贯穿于《史通》全书的主旋律,我们在《史通》的很多篇章都能听到它的回响和变奏”⑧。
本文要提及的是刘知几在反对以“文”为“史”的同时,上承刘劭之言⑨,力倡以史为文。其《史通·载文》篇曰:
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载于周诗;怀、襄不道,其恶存乎楚赋。读者不以吉甫、奚斯为谄,屈平、宋玉为谤者,何也?盖不虚美,不隐恶故也。是则文之将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驾南、董,俱称良直者矣。
《诗经·大雅》中的《崧高》、《烝民》、《韩奕》、《江汉》四篇,毛序皆云:“尹吉甫美宣王也。”⑩都是尹吉甫颂美周宣王所作,《诗鲁颂》中《駉》、《有駜》、《泮水》、《閟宫》四篇,毛序认为皆为鲁僖公而作。《汉书·艺文志》云:“屈原赋二十五篇”,“宋玉赋十六篇”[11]。其中《离骚》为“屈平疾王(按指楚怀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12]。《文选》载宋玉《高唐赋》,赋楚襄王梦高唐神女之事,李善注云:“此赋盖假设其事,讽谏淫惑也”[13]。这些作品就内容讲,很难说是真实的,仅就《离骚》和《高唐赋》而言,里面屈原上天寻帝、宋玉邂逅神女之事,即使是刘知几也应该明白是虚构的。但刘知几还是说:其文章“不虚美,不隐恶”;文学家也“可以方驾南、董,俱称良直者矣”。刘知几沟通文史的桥梁是“不虚美,不隐恶”。所谓“贤良正直”,便是刘知几对文学家与史家的共同评价标准。内容虚构的事实和无“虚美隐恶”的评价看似相悖实则相通,原因就在于这些文章是刘知几为达到通贯文史、以史为文之目的而树立的高标。
刘知几力倡以史为文的观点,故对诗歌中的比喻、拟人等艺术手法难以理解。钱钟书曾经议及《史通》这一点:
《史通·杂说上》云:“……今俗文士,谓鸟鸣为‘啼’、花发为‘笑’,花之与鸟,岂有啼笑之情哉?”刘氏未悟“俗文”滥觞于《三百篇》,非“今”斯“今”。唐太宗《月晦》云:“笑树花分色,啼枝鸟合声”,又《咏桃》云:“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刘遽斥“今俗文士”,无乃如汲黯之戆乎![14]
全唐诗卷一收录了李世民的《月晦》一诗,诗云鸟鸣为“啼”,花开为“笑”。刘知几认为草木“有生而无识,有质而无性”(《史通·杂说上》)。刘知几没有认识到所谓鸟儿啼哭,花儿发笑,都是诗歌中的拟人手法,可以让作品更为形象。
刘知几稍后的古文家“以史为文”,“载道之文,固往往取法乎史”[15]。韩愈自言所谓“仆少好学问,自五经之外,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得而不观者”[16]。韩愈《进学解》借学生之口谈到了自己的作文之道,他说:“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韩愈取法对象上有《尚书》、《春秋》、《左传》、《易经》以及《诗经》等经典;下及《庄子》、《离骚》、太史公的《史记》,以及扬雄、司马相如的著述。采众家之长,“沉浸酿郁,含英咀华”,为文方“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17]。和韩愈一样,柳宗元也主张为文要学习五经,“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此外还要“参之榖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18]韩、柳的此种作文之法和刘知几的观点颇有相似之处,是和刘氏融通文史以史为文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刘知几“幼奉庭训,早游文学”[19],“少与兄知柔俱以词学知名”[20],十一岁学习《左传》,在其父讲授下,仅一年便通读全书。此后“父兄欲令博观义疏,精此一经,辞以获麟,未见其事,乞且观余部,以广异闻”,于是从汉代史著到唐代实录,触类通读,“年十有七,而窥览略周”(详《史通·自叙》)。弱冠及第后,刘知几在获嘉县任主簿近二十年[21]。获嘉,在今河南获嘉县境,据《新唐书·地理志》载,唐初为河北道怀州河内郡五县之一[22],地近洛阳。刘知几仕途上升迁无望,在公务之暇,旅居洛阳,曾将公私借书,恣情批阅。刘知几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钻研穿凿,尽其利害。他不肯盲从前人定说,故其观点都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刘知几深感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只能蓄诸内心。然而,刘知几对自己迥异乎世俗的精见卓识充满自信,充沛于胸的新颖观点一旦酝酿成熟,就不能不诉诸于言论,笔之于文章;从而创作出了《史通》一书。该书引书多达三百余种[23],经史子集,无所不备,足征刘知几不主一经、所学博杂。
刘知几所学不专一经,形成了他所论重质而不摒文的观点。如何处理好“文”与“质”的关系,先秦时期的先哲已经进行反思。《论语·雍也》篇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4]。这里虽谈的是做人,实际上说的也是作文。魏晋六朝的文学,无论诗文,都充溢着浓郁的个性色彩,在修辞、声韵的技巧运用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到梁代,身为时代文学观念主要代表的萧统,对文与质的问题做出了自己的思考。萧统在《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云:“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萧统不能写出兼重文质的作品,自谦的背后亦是当时社会崇尚淫丽之风气使然。这种风气,甚至影响到了北朝文学。《北齐书·邢卲传》称美邢氏:“文章典丽,既赡且速”,但是传中重笔渲染的却是“卲雕虫之美,独步当时,每一文初出,京师为之纸贵,读诵俄遍远近”,袁翻、祖莹甚至以其“藻思华赡,深共嫉之”[25]。从这一点来看,人们所欣赏追慕甚至是嫉妒的是刑卲文章的丽而非典。
初唐继承六朝文学,融合南北诗风,为诗歌开辟了健康发展的道路,为唐诗繁荣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唐初史臣提出在诗歌创作上,兼容南北之长,折衷文质的观点。魏征《隋书·文学传序》中就说:“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尽善尽美矣。”[26]这里魏征针对的是“南北词人得失”。《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云:“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咏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27]初唐学者关注的重点都是诗歌。
刘知几则将文质折衷的范围扩大到了史著散文的领域。“文”、“史”相通,重质而不摒文,他主张一种“文而不丽,质而非野”的理想境界。甚至认为这是圣人作品才能达到的高标。刘知几在《史通·叙事》篇说:“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斁,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他在读史的过程中,发现“读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咏歌;观近史者,悦其绪言,直求事意而已”(《史通·叙事》)。在刘知几看来,现代的史著只求“事意”,乏味冗长,缺少文学性,不如古史,让人觉得,语言流畅,节奏和谐,“皆可咏歌”,富于音乐之美。《史通·杂说上》还把文学性强弱作为判断史学著作优劣高低的标准之一,他认为“《左氏》之叙事也”:
述行师则簿领盈视,咙聒沸腾;论备火则区分在目,修饰峻整;言胜捷则收获都尽,计奔败则披靡横前;申盟誓则慷慨有余,称谲诈则欺诬可见;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叙兴邦则滋味无量,陈亡国则凄凉可悯。或腴辞润简牍,或美句入咏歌,跌宕而不群,纵横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如二传(按:指《公羊传》、《谷梁传》)之叙事也,榛芜溢句,疣赘满行,华多而少实,言拙而寡味。若必方于《左氏》也,非唯不可为鲁、卫之政,差肩雁行,亦有云泥路阻,君臣礼隔矣。
刘知几从文学的角度来欣赏史书,甚至用文学的尺度来衡量史书。他认为《左传》叙事远优于《公羊传》、《谷梁传》,原因何在?岂不就在于《左传》更富于文学表现力吗?“盈视”、“在目”、“横前”、“可见”都是讲的形象鲜明宛如眼前。“滋味无量”、“凄凉可悯”、“跌宕”、“纵横”又可“咏歌”的“腴辞”、“美句”,谈的是文章的诵读上口,韵味隽永。
刘知几的观点对梁肃有明显的影响。梁肃《补阙李君前集序》中提到“若乃其气全,其辞辨,驰骛古今之际,高步天地之间,则有左补阙李君。君名翰,赵郡赞皇人也。天姿朗秀,率性聪达,博涉经籍,其文尤工。”在对李翰的高度评价后,梁肃又赞美李翰的作品:
叙治乱则明白坦荡,纾徐(一作馀)条畅,端如贯珠之可观也;陈道义则游泳性情,探微豁冥,涣乎春冰之将泮也;广劝戒则得失相维,吉凶相追,焯乎元龟之在前也;颂功美则温直显融,协於大中,穆如清风之中人也。议者又谓君之才,若崇山出云,神禹导河,触石而弥六合,随山而注巨壑。盖无物足以遏其气而阂其行者也。世所谓文章之雄,舍君其谁欤?[28]
梁肃这段文字和刘知几《史通·杂说下》论《左传》的文字极其相似。将两者细加比较,很容易就会发现梁肃这段议论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都很明显受到了刘知几的影响,就形式而言,刘知几运用了“述行师”、“论备火”,“言胜捷”、“计奔败”,“申盟誓”、“称谲诈”、“谈恩惠”、“纪严切”,“叙兴邦”、“陈亡国”打头的五组排比句式,其中,每组内又两两作对比。而梁肃则用“叙治乱”、“陈道义”、“广劝戒”、“颂功美”四组排比句式。就内容而言,刘知几说“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梁肃则说:“陈道义则游泳性情,探微豁冥,涣乎春冰之将泮也;……颂功美则温直显融,协於大中,穆如清风之中人也。”将文章的巨大感染力同春日春风作比,又刘知几曰左丘明者:“若斯才者,殆将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梁肃则称赞李翰说:“议者又谓君之才,若崇山出云,神禹导河,触石而弥六合,随山而注巨壑。盖无物足以遏其气而阂其行者也。世所谓文章之雄,舍君其谁欤?”就这段文章的整体结构来讲,先叙述文章特点,再进行总结也是共同点。梁肃所言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模仿了刘知几,是刘知几所论的精炼版。
韩愈是梁肃弟子,在其门下游学多年[29],柳宗元是韩愈的好友,两人亦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刘知几重质而不摒文论点的影响。如柳宗元就认为“虽其言鄙野,足以备于用,然而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时听,夸示后学,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30]在柳氏看来,语言粗俗的文章虽然也具有实用性,但是缺少文采故不足以震撼人心,难以给后学留下学习的榜样。这样的文章写出来也不能流传后世,君子是不愿这样做的,所以作者在写文章时一定要将文采与内容相结合,这是文章写作的根本。
陈寅恪《论韩愈》认为:“退之者,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旧为新关捩点之人物也”[31]。柳宗元,被誉为唐代独得骚学第一人[32]。之所以对两人评价如此之高,笔者认为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应是刘师培于《论文杂记》要言之曰:“唐人以笔为文,始于韩、柳”,“夫二子之文,气盛言宜,希踪子史”[33]。另一个原因概为钱穆所言:“二公者,实乃站于纯文学之立场,求取融化后起诗赋纯文学之情趣风神以纳于短篇散文之中,而使短篇散文亦得侵入纯文学之阃域而确占一席之地。”[34]刘师培着眼于韩、柳之作中文对子史的学习,钱穆关注子史对文的仿效,两者观点似异而实同,同为关注子史与文的互渗互动、相扶相益。刘知几对史传散文提出要注重其感染力、形象性、音乐美的要求,这些重质而不摒文的规则运用到具体创作中,岂非钱穆所言韩柳“求取融化后起诗赋纯文学之情趣风神以纳于短篇散文”做法的先导?
所谓文无古今的说法早见于北朝周代早期的古文论中,《周书·柳虬传》云:“时人论文体者,有古今之异;虬以为时有古今,非文有古今,乃为《文质论》。”[35]柳虬其文今佚,其论难详。但从刘知几对柳虬的相关批评中可以借知梗概,《史通·杂说中》:“寻宇文初习华风,事由苏绰。至于军国词令,皆准《尚书》。太祖敕朝廷他文,悉准于此。盖史臣所记,皆禀其规。柳虬之徒,从风而靡。”柳虬的文风是学习苏绰的做法,所写文章,几于全仿《尚书》,刘知几认为这样“文虽去彼淫丽,存兹典实。而陷于矫枉过正之失,乖夫适俗随时之义”。可知,柳虬所谓的“非文有古今”,大意应为今文应该模拟古文,其实质是贵古贱今的极端做法。刘知几认为这种做法矫枉过正,不能与时俱进。
刘知几虽然也是持“文无古今”的看法,但他的实质和柳虬有着本质的不同,柳虬的立足点是“古”,文无古今都是古,本质是复古。刘知几的侧重点是今,文无古今,所以他是反对贵古贱今的。他一方面主张要学习儒家经典,在《史通·叙事》篇说《尚书》“意复深奥,训诰成义”,《春秋》“微显阐幽,婉而成章”,两书“殊途异辙,亦各有美焉”。可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他既强调要向经典学习,又不否认后世文学作品的价值。他指出好文章“求诸历代,往往而有”,不应该有什么贵古贱今的偏见,如《史通·载文》篇提到:韦孟《讽谏诗》、赵壹《嫉邪赋》、贾谊《过秦论》、班彪《王命论》、张华《女史箴》、张载《剑阁铭》,诸葛亮《出师表》、王昶《诫子书》以及“刘向、谷永之上疏,晁错、李固之对策,荀伯子之弹文,山巨源之启事”等作品“皆言成轨则,为世龟镜。求诸历代,往往而有。苟书之竹帛,持以不刊,则其文可与三代同风,其事可与《五经》齐列。古犹今也,何远近之有哉?”这里可以看出他是反对贵古贱今的说法及其做法的。
古文家中,柳宗元最为重视学习前代,也不轻视近代和当代,在理论上,他反对世俗的贵古贱今的偏见。他认识到“古之人未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36],所以反对“荣古虐今”[37]。柳宗元基于这种观点,他对那些崇古的“俗耳庸目”,表示了不满,柳宗元在《与杨京兆凭书》中说:“自古文士多莫如今。今之后生为文,希屈马者可得数人;希王褒、刘向之徒者,可得十人;至陆机、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为之不已,则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后代乃可知也。今之俗耳庸目,无所取信;杰然特异者,乃见此耳。”[38]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从类屈马的数人到似潘陆的“累累相望”,这固然是中唐唐代文坛的真实记录,也可以看作是刘知几尊古而不贱近思想的进一步论证和阐发。
刘知几认为文不分今古,其立论之本在于他的文章地位和作用的看法。在谈及刘知几的文论之前,有必要先论述一下贞观史臣和以四杰为代表的初唐文学家有关文学地位和作用
陆景认为,王莽非常重视“文”的作用,但最后还是亡国了。这难道是文学之才对国家治理没有任何用处吗?显然不是的,文学自有文学的用处,但文学的功用要由人来掌握和发挥,愚笨照样可以亡国。陆景的文学观无疑较辩证开明,这对刘知几影响颇深。刘知几《史通·载文》篇曰:
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乎国风,以察兴亡。是知文之为用,远矣大矣。……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书》载其元首、禽荒之歌;郑庄至孝,晋献不明,《春秋》录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足以惩恶劝善,观风察俗者矣。若马卿之《子虚》、《上林》,扬雄之《甘泉》、《羽猎》,班固《两都》,马融《广成》,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无裨劝奖,有长奸诈,而前后《史》、《汉》皆书诸列传,不其谬乎!”
刘知几认为诗文最深远最重要的作用有两点。一是教化天下,可以惩恶劝善。二是通过考察采集到的各地民歌,考察民情,了解风俗,可以从中看出国家兴亡的征兆。那些符合他“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要求,能起到讽谏作用,可以反映现实的文学作品,刘知几对之虽倍加推崇。但他却没有视这些文学作品有“经天纬地”之用。当然,刘知几是个史家,因为崇史有时不免贬文。《史通》多次以“雕虫小技”指代文学创作和文学作品。如《载文》篇曰:“亦可使夫雕虫小技者,闻义而知徙矣。”《叙事》篇载:“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苦其说也。”毋庸讳言,在刘知几内心深处对文学还是有点瞧不起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他认为这些作品“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但他只是认为它们“无裨劝奖,有长奸诈”,并没有像初唐文学家、史学家那样视某些文学作品为亡国之音。总的看来,刘知几对文学地位和作用的看法是较为持中合适的。
无论是从对文作用的理论认识还是从具体的文学作品来看,都可以看出刘知几和柳宗元的相似之处。柳宗元在《大理评事杨君文集后序》谈到了自己对文学之用的认识:
文之用,辞令褒贬,导扬讽谕而已。……作于圣,故曰经;述于人,故曰文。文有二道:辞令褒贬,本乎著述者也;尊扬讽谕,本乎比兴者也。
柳宗元认为文章的效用,就在于通过言语文辞褒贬是非从而起到导扬讽谕、启发引导的的论调。三者生活的时代略有前后,但相距未远。把他们的观点结合起来看,可以大致推断初唐文论的发展轨迹,了解时人文学价值判断标准的演变,从而可以较全面深入地理解和把握刘知几圆融文史观的实质与影响。
贞观史臣的文论,主要见于他们所修的所谓“唐八史”。史臣们一方面对文学非常推崇,认为广义的文学有“经纬天地”、“匡主和民”的作用,如魏征《隋书·文学传序》云:
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大则经纬天地,作训垂范,次则风谣歌颂,匡主和民。[39]
另一方面,贞观史臣对某些文学作品的消极作用又极力夸大。史臣们甚至认为爱好“淫丽之文”是亡国之君的典型特征,“丽文亡国”是历史的必然结果。《陈书·后主纪》论赞在描述后主爱好淫曲丽辞终致上下相蒙、众叛亲离、临机不寤而自投于井的史实后,得出结论:
古人有言,亡国之主,多有才艺。考之梁、陈及隋,信非虚论。然则不崇教义之本,偏尚淫丽之文,徒长浇伪之风,无救乱亡之祸矣。[40]
在贞观史臣看来,“亡国之君,多有才艺”;国君如果有文学才能,但“不崇教义”而“偏尚淫丽”,此风不改,那么一定会招致亡国之祸。初唐文学家的文论不多,其中王勃的观点较具代表性。王勃对文的看法和贞观史臣基本相同,一方面夸大文章的积极作用,认为文章对家国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在《上吏部裴侍郎启》中说,文章“可以甄明大义,矫正末流,俗化资以兴衰,家国系其轻重”。另一方面,又对所谓文坛上的“淫风”极为不满,把淫丽文风看成是国家衰亡、社会动乱的根源。“故魏文用之而中国衰,宋武贵之而江东乱”[41]。
和初唐史臣、文学家的观点不同,刘知几看重文学关注现实、反映现实的作用。他的文学观受到了陆景《典语》的影响。刘知几在《史通·自叙》篇专门提到了《典语》一书,认为自己的《史通》是承《典语》及《法言》、《论衡》、《风俗通》、《人物志》、《文心雕龙》等六书而作。陆景其书,今佚不存。仅有一卷,在魏征编选的《群书治要》中流传了下来。该书辩证地论述了文章对社会政治的作用:
王莽之世,内尚文章,外缮师旅;立明堂之制,修辟雍之礼;招集儒学,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备矣。然而命绝于渐台,支解于汉刃者,岂文武之不能治世哉?而用之者拙也。[42]功能。柳氏又按文章的作用把作品分为两类,一是长于著述议论,二是长于比兴讽谕。从理论认识上来看,他对文章功用的要求和刘知几的观点是有相同点的。
再从具体作品看刘知几对柳宗元的影响。《全唐文》收刘知几赋三篇:《思慎赋并序》、《韦弦赋》、《京兆试慎所好赋》[43];三赋思想主旨大致相同,都是谈论“慎”的重要性。其中《韦弦赋》中的“韦弦”本身就有“慎”的寓意。《韩非子·观行》篇曰:“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44]。后以“韦弦”比喻警戒、规劝之意。刘氏熟读历史,了解古人以“才位见称”者往往不能持久而死于非命。这引起他的思索,总结出一个“慎”字决。正如《思慎赋·序》所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自贻伊戚,匪降于天,而谓之不幸,未之闻也。”[45]只有谨慎方不致招来祸端。三赋反映了刘知几的史学修养、人生见识和不信天命而重人事和个人主观因素的思想观念。赋以骈体行文,用辞审慎含蓄。以议论为主,用典虽多,却都是围绕“慎”字而为。不像汉赋那样,夸张铺叙,以至于劝百讽一和最初劝谏的本意背道而驰。
柳宗元有《佩韦赋》,他在赋《序》中云:“柳子读古书,睹直道守节者即壮之,盖有激也。恒惧过而失中庸之意,慕西门氏佩韦以戒,故作是赋。”[46]《佩韦赋》在艺术可称得上柳宗元的赋体的代表作,从中可以看出和刘知几赋作的相似之处。就内容上说,都是谈安身立命之道。就艺术特征说,都摒弃了汉代赋作的肆意浮夸,体现了唐代赋作的特点,这实际上也体现了刘知几文不分今古重实用的圆融文史观。
刘知几死后追赠工部尚书,谥曰“文”。何谓“文”?《逸周书·谥法解》曰:“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47]。后被梁肃誉为“儒为天下表”,赞其“文公允文,辟儒门兮!”[48]“儒为天下表”一句化用《礼记·表记》“仁者,天下之表也”[49]。“表”,意为表率、榜样,为人师表。“允文”一词,原是颂美周文王,语出《诗·周颂·武》:“允文文王,克开厥后”;郑玄笺云:“信有文德哉!文王也,能开其子孙之基绪。”[50]梁肃认为刘知几学行堪为天下之表率梁肃之论得到后人的认同。如《旧唐书》就褒扬刘知几“学际天人,才兼文史,俾西垣、东观,一代粲然”,其学“博通”,其文“典丽”,其作“文学之书,胡宁比哉!”[51]之所以说“刘知几无愧为古文运动的先驱者之一”[52]“,对唐代的古文运动起了一种‘导夫先路’的作用”[53],原因就在于其圆融的文史观点。
①《新唐书·刘子玄传》:“刘子玄名知几,以玄宗讳嫌,故以字行”。《旧唐书·刘子玄传》:“刘子玄,本名知几”后改名“子玄”:景云(唐睿宗年号)中,“时玄宗在东宫,知几以名音类上名,乃改子玄。”此处采《新唐书》以字行世的说法。
②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209页。
③[19]《史通·自叙》,见浦起龙《史通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 272、267页。
④吕海龙《文史两分认识的三阶段》,《齐鲁学刊》,2011年第2期。
⑤张觉《韩非子全译》卷一,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6页。
⑥[11]《汉书》,中华书局 2007年版,第 592、339页。
⑦见梁满仓译注《人物志》,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7、38、46页。
⑧吕海龙《文史分合轨迹述论——兼评萧统、刘知几文史观》,《上海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
⑨《史通·自叙》篇,刘知几直言自己是继《法言》、《论衡》、《风俗通》、《人物志》、《典语》、《文心雕龙》六书而作。
⑩《毛诗》卷十八,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四部丛刊《十三经》本1997 年版,分别见第 293、294、295、297 页。
[12]《史记·屈原列传》卷八十四,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505页。
[13]李善《文选注》卷十九,中华书局1977版,第264页。
[14]钱钟书《管锥编·毛诗正义·桃夭》,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123-124页。
[15]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395页。
[16]韩愈《答侯继书》,《全唐文》卷五五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586页。
[17]韩愈《进学解》,《全唐文》卷五五八,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646页。
[18]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卷五七五,《全唐文》,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813页。
[20]《旧唐书·刘子玄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168页。
[21]请参考傅振伦《刘知几年谱》,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43—54页。
[22]《新唐书·地理志》,见《新唐书》,中华书局 1975年版,第1010页。
[23]张三夕统计“《史通》全书引用文献共三百余种”。见《批判史学的批判——刘知几及其〈史通〉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8页。另外,马铁浩认为“《史通》引书凡340种。另有单篇文章50种。”见《史通与先唐典籍》,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43页。王春南《〈史通〉征引古籍及其存佚》一文提到《史通》引书共376种。见《南京大学学报》,1986年增刊。吴荣政《刘知几〈史通〉评述书目考》一文指出“《史通》的《原序》、内篇36篇和外篇13篇的正文、原注评述书目共340种。”见《湘潭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经笔者将上述已有成果细加对照,三百余种是个非常可信的且是比较保守的数字。
[24]《论语》卷三,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四部丛刊《十三经》本1997年版,第1425页。
[25]《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475-476页。
[26][39]《隋书》卷七十六,中华书局 1973 年版,第 1730、1729页。
[27]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5页。
[28]《全唐文》卷五一八,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260页。
[29]据《旧唐书·韩愈传》说:“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洎举进士,投文于公卿间,故相郑余庆颇为之延誉,由是知名于时。寻登进士第”。又见韩愈《与祠部陆员外书》:“往者陆相公司贡士,考文章甚详,愈时亦幸在得中,而未知陆之得人也。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馀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至今以为美谈。”又见《唐摭言·卷七》载:“贞元中李元宾、韩愈、李绛、崔群同年进士,先是四君子定交久矣,共游梁补阙之门。居三岁,肃未之面,而四贤造肃多矣,靡不偕行。”
[30]柳宗元《大理评事杨君文集后序》,《全唐文》卷五七七,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831页。
[31]《论韩愈》,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32页。
[32]严羽《沧浪诗话·诗评》云:“唐人惟柳子厚深得骚学,退之、李观皆所不及;若皮日休《九讽》不足为骚。”严羽意即柳宗元为唐代独得骚学第一人。
[33]刘师培《论文杂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119页。
[34]钱穆《杂论古文运动》,见《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四》,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57页。
[35]令狐德棻《周书》卷三十,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681页。
[36]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全唐文》卷五七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792页。
[37]柳宗元《与友人论为文书》,《全唐文》卷五七四,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802页。
[38]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全唐文》卷五七三,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791页。
[40]《陈书》,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9-120页。
[41]王勃《上吏部裴侍郎启》,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8页。
[42]陆景《典语》,魏征《群书治要》,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1年版,第 1943、1944 页。
[43]其中作者有争议的作品为《韦弦赋》、《京兆试慎所好赋》两赋。据洪业考证,此两篇并非出于知几之手。洪业以三赋气味不大相类及《韦弦赋》未避家讳等原因,判断三赋非一人所作。见《洪业论学集·〈韦弦〉〈慎所好〉二赋非刘知几所作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76、383页。笔者认为同一作者不同时期、不同心境的作品风格迥然有异,这在文学史上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就未避家讳而言。唐代对这一点的要求并不严格。所以本文不同意洪业的观点。
[44]《韩非子·观行》,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20页。
[45]刘知几《思慎赋并序》,《全唐文》卷二百七十四,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779页。
[46]柳宗元《佩韦赋并序》,《全唐文》卷五六九,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753页。
[47]《逸周书》,见《帝王世纪/世本/逸周书/古本竹书纪年》,齐鲁书社2010年版,第68页。
[48]梁肃《给事中刘公墓志铭》,见《全唐文》卷五二0,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290页。
[49]《礼记》卷十七,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四部丛刊《十三经》本1997年版,第901页。
[50]《毛诗》卷十九,上海书店出版社影印四部丛刊《十三经》本1997年版,第307页。
[51]《旧唐书·马怀素传论赞》卷一百二,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186页。
[52]乔象钟、陈铁民《唐代文学史(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 49、50 页。
[53]程千帆《史通读法(代序)》,见姚松、朱恒夫《史通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5页。此外,张锡厚在《刘知几的文学批评》一文中认为《史通》“是我国第一部史评和史传文学理论著作”,“刘知几正是继刘勰之后的又一位优秀的文学批评家。他不仅为唐宋古文运动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而且对我国的史传文学和叙事文学的繁荣产生过有益的影响”。(张锡厚《刘知几的文学批评》,《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第4期)李少雍在《刘知几与古文运动》一文中也指出:“《史通》在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方面的主要贡献之一,就在于他对骈文的猛烈抨击和深刻批判”,“刘知几的历史癖,以及他的文学观,都曾经对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产生过相当的影响。刘知几的史学论著里的许多观点都既是史学的,又是文学的”。(李少雍《刘知几与古文运动》,《文学评论》,1990年第1期)其他诸多此类论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