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迎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高州师范学院,广东高州525200)
作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被誉为美国“爵士乐时代”的“桂冠诗人”和优秀的“编年史家”。他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出版奠定了他在文坛上的重要地位。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栩栩如生地向读者展示了“爵士时代”的一群女性形象。她们中多数是自私、冷漠、空虚、不负责任、金钱至上、并具有寄生性。评论家斯坦利·库普曼 (Stanley Cooperman)指出,作为一个典型的菲茨杰拉德笔下的女性,黛西“可爱、娇媚而且浪漫——但有寄生本性,且情感冷漠。”[1]但是有的妇女如乔丹·贝克却有着独立的生活能力,是现代新女性的写照。本文从女性主义视角来揭示女性们悲剧的性格、生活状态的主要根源是受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的父权制度的影响。虽然父权文化仍占主导地位,但是女权主义已经生根发芽,“现代女性”逐渐涌现。菲茨杰拉德的这种隐喻对女性的发展及改变男女不平等关系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父权社会在西方世界由来已久。一些女性主义批评家认为男女间的权力不平衡可以追根溯源到圣经。根据圣经所写,男女关系生来就不平等,上帝最先创造了亚当而后才用其肋骨创造了夏娃。在男女关系中,女性对男性有着很强的依附性。在父权制度下,男性在社会的各个方面都占有绝对统治的地位,男性是社会的统治者和家庭的权威,女性就必然附属于男性。女性的命运由男性来操控,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也是由男性来决定的。菲茨杰拉德生活的20世纪爵士乐时代仍属于父权社会时代。作者的父权意识深刻反映到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文本中的两个典型的女性,黛西——上层阶级、梅特尔——下层阶级,都表现出对男性极强的依附性。她们通过各种手段吸引和占有男人,以获取所需的金钱、性和名利。男权社会的标准内化到了女性的意识形态之中。事实上,这些女性处于父权制度的压制和压迫之下,是父权社会的牺牲品。德伏波瓦在《第二性》中提到:“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成的,是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社会的需要造就了女人。”[2]事实上,对于《了不起的盖茨比》,作者本人也承认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本男人的书”。[3]
小说的女主人公黛西外表艳丽,出身高贵,来自上流社会,经常出入那些五花八门的舞会,身边不乏追求的对象。富裕的家庭和奢华的享受生活使她丧失独立的生活能力,决定了她的依附性。少女时黛茜与军官盖茨比恋爱,来摆脱精神上的空虚。盖茨比说:“有一阵我甚至希望她把我甩掉,但她没有,因为她爱我。她认为我懂得很多,因为我懂得和她懂的不一样……”。[4](P126)她相信他完全有能力照顾她。实际上,贫穷的盖茨比完全没有这种能力,没有经济,没有地位,他背后并不具有像汤姆·布坎南一样的优裕的家庭做后盾。停战后由于特殊原因盖茨比不能回国,从小被剥夺独立生活能力的黛茜感到十分恐惧。其实是一种来自父权制社会的压力。“她开始感觉到外界的压力,因此她需要见他,需要他陪在她身边,需要他安慰她,对她说她所做的一切全然没有错。”[4](P127)然而盖茨做不到,所以“她现在要安排好自己的一生,定下终身大事,刻不容缓——而且这个决定必须依靠尽在手边的一股外力来做出——爱情也好,金钱也好,总之要实实在在的唾手可得的东西。”[4](P127)金钱和地位已经成为黛茜生活的支柱。因此,与黛茜来自同一阶层的汤姆·布坎南用一条价值35万美元的珍珠项链就赢得了她。“因为他的身材和身价都很有分量,因此黛茜也觉得很光彩。”[4](P127)世俗的黛茜凭借这份婚姻满足了对财富、地位的需求,有了“安全感”,体现了她的拜金主义和寄生性。
事实上,婚后的黛茜并不幸福,她的指关节曾被丈夫汤姆弄得青肿。对汤姆来说,黛茜只是他炫耀财富和地位的资本,是他花重金买下的美丽花瓶,没有任何情感可言。汤姆总是不着家,到处沾花惹草。“孩子出生还不到一个小时,汤姆不知跑到那里去了。”[4](P18)结婚仅仅两个月之后,汤姆同圣巴巴拉饭店的一女佣有染而因一次交通事故被上了报纸。后来又和梅特尔勾搭上,丝毫不顾及黛茜的感受,更不懂得检点。在汤姆的眼里,风流体现了他的身份和地位。与此同时,“汤姆对于黛茜单独四处乱跑显然放不下心。”[4](P88)他不允许黛茜出轨,要把她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因为黛茜本身也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充分暴露了他的男权主义思想。贵族出生的汤姆非常清楚“门当户对”的婚姻对维持他的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必要性。是男性经济上的统治地位决定了他所特有的社会形态和思维模式。
战后,盖茨比通过非法手段聚敛了财富,金钱至上的黛茜被吸引住了。黛茜积极地重温旧情,这是她精神上的慰藉——是汤姆无法给予的。这显然是与当时传统的父权文化离经叛道的,也是对汤姆地位的威胁。黛茜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他是不可能拱手把她让给盖茨比。汤姆愤愤不平,揭穿了盖茨比的黑幕,此时黛茜吓得目瞪口呆。盖茨比竭力为自己的名声辩护驳弃,但黛茜退缩了。虽然盖茨比拥有财富,可是与她并不属于同一阶层。“他说得越多,她就越往后退,置身事外,不理不睬”[4](P114),她退回到汤姆那安稳的生活里。汤姆虽然可恨,但是她离不开他的金钱和地位。在她愤然离开并撞死了梅特尔后,出于自保的心理和受到来自世俗物质世界汤姆的胁迫,自私、冷漠的黛茜嫁祸于盖茨比,最终导致了盖茨比的死亡和他的“美国梦”彻底幻灭。从她受汤姆物质世界控制这一意义上看,黛茜更深层次体现的是父权社会的受害者。
黛茜曾经挣扎过。在她准备去向要到海外的盖茨比道别时,被她父母阻拦了下来。作为抗议,她就跟家里闹得几个星期不说话。她向往着和盖茨比的爱情。婚礼前夜她喝得烂醉如泥,洗澡时手里还拿着盖茨比的信,甚至嚷着把价值35万美元的项链还给汤姆,“拿到楼下去,是谁的就还给他。告诉他们黛茜改变主意了”。[4](P66)可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仅半个小时过后,她向现实妥协了,她深知剧烈的反抗在代表强大的父权社会势力的家庭之下是无力的,她只能接受现实。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习惯依赖别人的她只能选择汤姆。黛西的孩子刚出生时,她说“我很高兴是个女孩。我还希望她变成一个傻瓜,一个漂亮的小傻瓜。”[4](P19)这是她对当时生活的一种无奈的叹息,作为父权制下的女性只有像傻瓜那样活着才能“立足社会”和保存自我。也暗示着对汤姆的婚外情,她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她对汤姆的反抗和反抗的失败,再次证明女性成为父权制度的受害者。
小说中另一重要的典型的女性角色是梅特尔·威尔逊,是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她是美国社会中下层阶级和贫苦劳动者的代表,她虚伪、爱出风头、一心想挤入那可望而不可及的上流社会。只因汤姆“穿着一套礼服,一双漆皮鞋”,[4](P33)与汤姆第一次相遇她便做起了他的情妇,背叛了诚实勤劳的丈夫,抛弃了传统的道德。梅特尔自以为获得了汤姆的爱,嚣张跋扈。在与汤姆幽会的公寓中,她因大喊着黛茜的名字遭到了汤姆的一巴掌,鼻子血流不止。因为这威胁到了父权制下男人的权威,一个下等人没有权利随便叫上层人的名字。况且汤姆只是把她当成排遣空虚的玩物而已,只是虚荣的梅特尔没有自知之明。汤姆常带她出入餐馆,把她摞在餐桌后,自己则走来走去跟熟人聊起来了,就可见一斑。梅特尔对丈夫的背叛不但有悖于传统道德,更是对男性地位和尊严的挑战。所以,当丈夫威尔逊发现之后,他受到了极度的打击。为了挽回颜面,他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把她锁在了楼上,并想赚一笔后就带着她离开。在梅特尔冲出马路,想与黛茜争夺“性和名”时,却被黛茜开的车碾死在车轮底下。她不能自食其力,幻想通过婚姻、色相等途径换取自己进入上流社会的资本。不料她的不安分守道换来的是毁灭性的悲剧。是她的寄生的价值观导致了她只能沦为权势的殉葬品。惨死的时候,“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嘴角撕破了一点,仿佛她在释放出长期储存在身体里的旺盛精力时候喉咙突然被哽住了。”[4](P117)表现出对这父权社会的强烈不满。作为下层人物,无论如何她是斗不过上流社会的。
再来看看小说中的一些次要的女性人物——像飞蛾般的众宾客,她们依附男性来取乐,通过性来体现她们的价值。在盖茨比的宴会上,当演奏结束时,“有的姑娘像哈巴狗似是把头搁在男士们的肩上,有的姑娘身子后仰戏闹着晕倒在男人的怀里,有的甚至就往人堆里倒”。[4](P45)叙述者尼克在一张旧的时刻表上记录有宾客们的名单,这些名字要么是动物的名字,要么是植物的名字。例如来自东埃格村的里奇(Leeches)夫妇,其中“Leech”就是指一种动物即水蛭,被喻为吸血鬼,靠依附并榨取别人利益为生。这无疑是父权制度下女性的寄生本性的写照,也是对当时女性的嘲弄与讽刺。
我们注意到,一战结束之后的美国,进入了空前的物质经济繁荣的时代。日益膨胀的物质欲望刺激人们不择手段地聚敛财富,传统的道德观念、理想追求受到强烈的冲击,传统的女性价值观也日趋受到挑战。妇女们开始觉悟自身的价值和权利,勇敢地反抗传统的生活模式,希望摆脱束缚,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权力与自由。很多女性开始走上工作岗位,拥有自己独立的经济能力。“现代女性”逐渐崛起。1920年美国女性争取到了选举权。服饰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短裙、短发成为时髦。妇女甚至可以在公开场合抽烟喝酒,上夜总会享受夜生活。他们大胆追求自由,渴望摆脱传统的束缚,也被称为“时髦女郎”。
这些女权主义崛起的隐喻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也是有所体现的。尼克初到纽约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那位姑娘“在会计部工作”[4](P50)。黛茜在众人面前抽烟。盖茨比和汤姆在争吵着黛茜到底爱的是谁时,黛茜“要点支烟时手在发抖”。[4](P112)不请自来参加盖茨比的宴会上的女性就出现“法国式的短发”[4](P46)。在尼克参加宴会的那天深夜,一半多未走的女客人在跟她们的丈夫吵架,有的“因为意见不合而闹分裂了”;[4](P47)有一位妻子因她的丈夫跟一位年轻的女演员聊得兴致勃勃,一往情深而忍受不住了,“从侧面像他发起了攻击——时不时突然出现在他身体的一侧,像一条被惹怒的毒蛇,咬牙启齿地对着他的耳朵喊”;[4](P47)前厅还有两位怒气冲天的太太在互相倾诉他们的丈夫的自私行为,最后“两位先生各自抱起胡乱踢打的妻子消失在夜色中。”[4](P47)女性们表达了对他们丈夫控制的不满,奋力抗争,是女性对自我生命的觉悟,在争取跟男人们一样的自由权力和享乐的权力。
受影响最深的莫过于出身中产阶级中层的乔丹·贝克,“她身材苗条,双乳小巧,但身板挺得很直。她像军校的青年学员一样,爱昂首挺胸,”[4](P13)对世人保持冷漠、傲慢的微笑,以“满足她的坚实矫健躯体的要求”,[4](P51)是一个“坚强、不好对付的人”[4](P68),俨然是男性化的特征,是一个侵入男性权力领域的女性。与传统的家庭型妇女相反,她拥有自己的职业——高尔夫球运动员。要摆脱对男人的依赖,首先必须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她对一切持怀疑态度”[4](P68)并善于撒谎,因为她不能忍受自己处于劣势。在一次重大的高尔夫球联赛上,她挪动了一个处于不利位置的球,闹了一场风波,差点被登报,稍后马上平息了。这暗示着她使用了贿赂等非正当的手段,也暗示着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职业领域,女性与男性的竞争是激烈和残酷的,得不择手段去夺取胜利。对待男性的态度上,乔丹不像黛茜那样感性和缠绵。尼克因为她的不负责任和不诚实“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4](P51)决定与她分手时,“她躺在一张大椅子里听着,一动也不动”,“她的下巴神气地微微翘起”,[4](P149)完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且为了达到精神上的平衡,扭转自己的“不利”,她撒谎跟另外一个人定了婚。离开尼克对她来说无所谓。她选择了保护自己。与黛茜和梅特尔不同,乔丹体现了新潮女郎的成熟和独立自主的特征,是一个敢于跟男性对抗、经济独立、感情独立、完全脱离传统道德规范约束的现代职业女性形象。
菲茨杰拉德用敏锐的眼光和洞察力揭示了女权主义对父权文化的冲击,对女性的发展有现实的意义。然而,当时的美国社会仍然是父权社会的一个延续,父权文化和父权意识仍占主导,很多女性经济上并没有独立,妇女们的力量还是薄弱,他们的挣扎、反抗是不够的。要想跟男性平起平坐,拥有平等的权力和地位,任重道远。
《了不起的盖茨比》揭露了转型社会里美国妇女仍然徘徊在传统和现代之间。以黛茜和梅特尔为代表的女性摆脱不了父权文化的影响和穿透,仍旧依赖于男性而存活。作者的女性观其实是深深的烙上了时代的痕迹,受到了父权意识的影响。以父权文化为主导的社会里,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性占据了统治、控制和支配的地位。但是随着社会的变革,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向男性发出了挑战,涌现了一批以乔丹为代表的现代新女性,她们要求与男性拥有平等的权力和地位的呼声越来越强烈。
[1]Cooperman,Stanley.F.Scott Fitzgerald's The Great Gatsb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6.
[2]Simone Beauvoir,The Second Sex[M].New York:Vintage Books,1989.
[3]Lehan,Richard,The Great Gatsby:The Limits of Wonder[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
[4]菲茨杰拉德.姚乃强译.了不起的盖茨比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