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志亮, 王尚银
(温州大学法政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熟人社会转为生人社会、契约关系取代身份关系、普遍主义优于特殊主义是西方现代化历程社会变化的经验,而当下正经历这一过程的中国社会却依然弥散着源自传统的人情关系。已有的研究成果虽大都认同了这一点,并以本土视角或以西方概念理论模型对人情关系的现状、运作及影响进行了描述、解释和评价,[1-7]但其中对人情关系现状与其传统本义的内在联系解析得还不尽清晰,本文试图对此做出进一步探讨。
人情关系存在历史久远,胡先缙[1](P225)、金耀基[2](P77-83)、黄光国[3]、杨中芳[1](P348-349)、杨美惠[4](P264)、阎云翔[5](P142)、李伟民[6]、翟学伟[7](P326)等以不同视角对贯穿于国人生命与中国历史的复杂人情关系做出过概念抽象,开拓也推动着人情关系本土化研究,取得颇多共识,而人情关系表征与其内在属性之间的联系仍旧模糊,以致较难区分人情的实然之态与应然之义。
笔者认为,人情的第一属性应为“情”,这里较为倾向翟学伟有关人情的界定,即包含“血缘和伦理成分”的人之常情。[7](P326)以礼规范和限制人的自然情感,附以关系伦理和角色义务,使“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礼记·礼运》),这是历代统治者和百姓为汇聚人际情感、融洽交往氛围和稳定社会秩序而对儒家人伦道德的选择。但在人际往来实践中,表现出对人伦道德规范的遵奉的现实人情关系可能并非是真实的意思表达,若这种形式遵礼目的是利他求善的 (如给对方“面子”),就会融洽关系增进和谐;而如果徒有其表的人情关系只是虚情假意,甚至掩盖着利己私欲,过度的客气就成了世故。所以,剥离人情关系形式化的一面,伦理义务之中真情实意才是人情的本真之义。
第二,人情是交往中伦理情感和某些行为、物质等的复合体,是形式化的交易资源。当交往对象处于不同的人生情景时,人之常情会遵奉伦理道德而外化为一定的外在形式,表现为情感、礼节、金钱、权力、关系、面子等物质或非物质的形式,这些具体的外化形式在这里仅充当着满足特定时空特定对象特殊需要的必需载体,它们并无“价格”高低,所谓“礼轻情意重”,其价值大小取决于与人情第一属性的“匹配度”。需要说明的是,在实际的人情互动之中,饱含伦理人情的形式载体的出现,从表面上看,确实交往对象可以自由地按需启用,因此按社会资源理论和社会交换理论理解,人情才被看做为交往对象的潜在资源,人情互动也表现出资源互易的社会交换特征。那么,作为互动载体,人情不易清算,所以形式上经常表现为人情债,能推动互惠关系持续互动;作为社会资源,人情具有增值性,在某些时候可在正当人情关系的掩盖下获益,但这样的人情投资并不为熟人所苟同。
第三,人情是传统社会关系建立和维持的潜在依据与世俗规范。传统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依赖于封闭地域内的天然资源,从事自给自足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亲密的共同生活中各人相互依赖的地方是多方面和长期的,因之在授受之间无法一笔一笔地清算过往”。[8](P109)这种熟人之间亲密的联系是以血缘、地缘和亲缘关系为基础并长期发展的,血亲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是自然得来的,但其实是继承上一辈交际经验——人情的结果;而熟人圈外一则新人际关系的建立则始于新人情的亏欠,这则新人际关系的发展又功于亏欠与回报的持续互动。社会关系要建立和维持是农业社会熟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人际之间社会关系能建立和维持则是熟人生产和生活实践的结果,也就是说生产生活实践中相互依赖彼此依存的经验——人情传统,正是传统社会关系建立和维持的依靠力量,而这人情传统与传统社会的国法、现代社会的法律相比,当然是世俗的规范。
按人情伦理、往来实践和经久传统的历史实践来看,笔者认为,世俗的规范应包含以下内容:
亏欠·知报的传统。亏欠是人情往来中的应然心态,因为伦理规范地特殊人情难以量度。承继血缘、地缘、亲缘等自然因素,人情关系建立的起点多是对前一辈所亏欠人情的返还与所施予人情的接收,因为欠人情的一方为了在特定社会地理环境中生存发展,按照儒家伦理道德必会返还人情。谙于此心态,返还者自认人情债未清,接收者以为返还人情富余,从而再一次人情往来循环被开启。如上所述,在承继基础上,人情关系在个体新的社会关系中,依照手口相传的传统还会有既有人情关系的扩大拓展和新的人情关系的建立发展。人情之所以能够持续互动,除了亏欠,知报也是熟人社会所尊崇的世俗理念。一味的亏欠,必然造成亏欠者的负担,可能令实时之下的亏欠者不堪沉重而导致人情关系的崩裂或终止,因为狭小、封闭和稳定的熟人网络之中的交际经验是长期互惠,它也是人情实践者所要继承的传统。所以人情需要回报,但回报不一定是即时的,也无所谓对等;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回报的时机和内容贵在对亏欠者需要的把握。回报与亏欠不必是一对一的对等关系,但知报是必需的,人情接受者只有始终怀有知恩而回报的义务感,才有人情关系的维继。总之,亏欠与知报是维系人情关系互为前提、缺一不可的世俗规范,知恩不报、意谋回报都为世人所不齿。
特殊·情面的传统。亏欠与回报互动的关键在于满足交际对象的特殊需要。特殊一方面缘于关系对象在各自时空条件下的境遇不同,对人之常情和形式化资源的需求不同。另一方面,特殊的根本在于约束规范人之常情的伦理道德的特殊性。伦理道德之中的“伦”是“有差等的次序”。“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关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8](P42-43)“这网络的每一个结附着一种道德要素,”[8](P52)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其中君臣、朋友关系伦理是血缘伦理的延伸和放大;儒家伦理的这种延展性不仅体现在个体私人关系上,其特殊性还恩惠着私人所根系的熟人圈子,其圈子也可由家及国在血亲地缘外自如扩展,“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内看也可以说是公的,”[8](P42)但伦理道德的义务性随距“己”亲疏近远关系而依次递减依然是根本。伦理道德虽对个体或圈子是特殊的,但作为统治传统社会的世俗力量,其震慑力是普遍的,所以为了互惠关系的持续与圈子或整体的和谐,上文所言来自个体或圈子的形式化人情——情面经常是需要的。
情理·求善的传统。人情既是真情实感,又不能随意表达,而要尊奉伦理规道德,又有形式化背后利己的危险;作为形式化资源的人情,既要饱含真情,又要抑制人情投资的欲望;人情伦理既是个体的特殊私德,又要注重熟人社会的长久安定。欲实现人情复合载体中伦理与真情的融合,亏欠与回报的平衡,群与己、己与他的兼顾,传承不变的经验是取道情理之中,历经实践检验的传统是始终秉持求善之心。然而,求善之心丝毫与其所在的经济地理环境和统治该经济基础的特殊上层建筑不无关系,在传统中国,它本身视阈是狭隘的,对于个体,求善之心往往限于其生养所在的圈子,私密的血亲、友人、恩人等,所以有衣锦还乡、富而求仁的乡土恩情,安土重迁、落叶归根的乡土情结。虽然少了些公共情怀,但辩证地历史地看,“情理·求善的传统”无疑是历代中国人在其生养所在熟人社会中的一贯“理性选择”。
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有着或多或少的差距,传统社会的人情关系毕竟难以全景式地再现,至少在史料中可以发现传统人情关系自有属性与世俗规范被利用而衍生出的变异体——现代话语中的人情消费、人情投资、人情交易,但传统人情更多地是在社会关系这个层面上保障推动着人与社会的发展。当传统人情步入现代化之中,蕴涵伦理真情、必需形式化资源以及交际世俗规范的复合体除了延续其传统意义上的本义与变异影响,也逐渐表现出与现代化的排异矛盾。
人情伦理扩大化。在传统中国社会,人情伦理约束着根植于相对封闭、稳定、静止的熟人社会之上,渗透交织于一体的生产关系与生活关系、经济关系与政治关系、公共关系与私人关系。诚然,血缘、地缘、亲缘等关系是天然客观的,但如今这些天然关系要素不再局限于血亲之地,惠于社会分工日趋精细、人口流动受限渐少、信息交通发达便利等现代化变革,人伦关系扩展能力企及中国人所在之处,同时统治传统关系的原有伦理道德也随之在现代社会各领域无孔不入。不仅如此,人情伦理的泛化还广至人际关系中与血缘、地缘、亲缘相似的“同群同类”之中,如同学、同事、同行;与父子、君臣、长幼等相似的上下级关系之中,如领导与普通职员的关系;与家庭、家族、宗族等相似的群体关系之中,如组织、部门、科室等部门中内部或外部关系;等等涉及私人、群己、圈层之间的各种关系中,出现了哥们、孝忠、朋党、裙带、帮派等关系。然而,现代化也是法制化过程,从法律法规到各个组织内部的规章制度,都有理性规则约束规范着各类社会关系。而现实中,即便伦理在公共部门扩大带来的工作效能降低、公共资源被蚀令大众愤慨,但某位权力拥有者能否权衡好人情与职权的关系,仍是世俗评价其能力水平高低的重要参数。在商场,幕后交易腐蚀着公正公平;但最讲契约关系的西方商人为了进入公平竞争的世界早已熟习了与政府官员建立私人关系的重要性。[9]显然,伦理扩张冲击着现代法制,普遍主义遭到了特殊主义僭越,某些公共关系也被私人化了。
形式资源实质化。形式化资源在传统人情关系中是表达伦理真情即时需要的必需载体,而在当前人情伦理所向披靡的社会现象背后,它已演变成打破熟人与生人界限的必须实体,世俗规范反倒成了“功利”的形式外衣。当前,利用现代化技术与规则,形式化资源业已在现代交易平台上公开买卖,为需求者 (投资者)提供个性化服务。而鉴于形式化资源 (如权力、声誉、面子)的可再生、可重复利用、可增值等属性,借助商品流通规律,形式化资源的“变现”价值尤使资源缺乏者主动投资人情、资源拥有者主动招募人情投资。因而造就了人情中介物的流行繁荣,市井之下,提供人情交易的平台不仅涵盖私人会所、文娱中心、关系中介等实体性产业,还开发了实体资源交易的网络空间;直接体现实体资源实际、用于表达“形式”伦理的人情礼繁多而价高,据相关调研结果,对百户吉林白山某区农民家庭2010年前十个月人情消费的抽样调查,人均人情费支出达686.39元,高于食品消费支出48.54元,衣着消费支出413.68元;2009年占全球27.5%市场份额、高达96亿美元的中国奢侈品消费中的一半主要由“送礼需求”构成。[10]无疑,远离人情本质的人情消费、人情投资与人情招募都超出了即时实际需要,这种人情关系在形式上也表现出计划化、预期化、合同化的趋势,但无法制契约的实质足让其存在风险;因之产生的人情消费也是过度、浪费的,加重了个人及家庭的经济负担,侵蚀着经济组织的经济利润;同时,无止境的实体资源交易也滋生着公共领域的钱权交易、经济腐败。
人情关系“去情”化。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其外延在今变革之中不断拓展,人伦情感在变动且杂多的社会关系中显得稀薄,时空上的间断分离更易使其疏远。当亏欠·知报、特殊·情面、情理·求善的传统被追求实利的人情关系交往者利用,形式化资源成为决定当代人情关系亲疏远近、人情关系建立和持续与否的第一要素时,生发于内心的人之常情也就变得虚无缥缈。原有基于天然血亲地缘关系的信任为功利所驱动,助长着熟人交往中的信任危机,如常“吃窝边草”的非法传销组织;原有的熟人间的情感为金钱所衡量,削弱了异质化世界本来就很少的认同和归属感;源自伦理人情、互动互惠的自然义务被肆意蔓延的泛化人情强制附加,背离了开放时代人本应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质。现代社会关系中,正式规则背后隐藏着潜在世俗认同,公共事务中存在着私人关系压力,人际互动中多了形式资源的算计,人际间的熟悉须以的感知对方需求为前提,处在交往之中的人,似乎已成了彼此达成目的载体、满足欲望的媒介,交往者只在双方的交易需求上是对等的,而作为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主体人不再自主、自由、完整,丧失掉了其真善美的性情。
传统人情关系经历现代化后,交际对象之间多以功利为关系建立和维持的依据标准,人际之间数量日多、类型各异、变数无限的关系盖以人情为幌子,而人情之下其实难副。人情关系的变异,首当其冲似是人情,的确伦理人情的形式性、特殊性、社会交换表征与形式化资源的增值特性等,都与其变异后对当代社会的消极影响无不关系。但传统人情关系之所以为世人传承数千年而坚守如初,是因传统社会维系着人情关系内在属性的稳定结构、世俗伦理规范的一贯权威和多位一体的坚固人情复合体。而当前人情关系属性、结构、规范均发生着多层次变异,这其中的原委,现代化变革中的问题显得更为突出。
人情传统作为指导中国人社会行为的规范或人们所固守的行为惯习,可看做为一种社会意识,传统的人情关系就是社会意识能动作用的结果。然而,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并不总是一致的,作为社会存在反应的社会意识有其特殊发展规律,往往滞后于社会历史的发展。君主专制体制灭亡后,新文化运动对礼教的批判、革命战争及建国后一段时期同志式关系的广泛确立、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社会关系混乱等都曾沉重打击人情传统。[11]人情传统这种社会意识之所以在现代化过程中再次被承继,除了惯性,大概首先在于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存在与传统熟人社会相似。在广大乡村地区,人情关系仍是基本的社会关系,在开放程度较小或较为封闭的一段时期和一些地区,家庭生产、群聚而居、资源技术匮乏仍使人们对血亲地缘的依赖关系较为强烈;即便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由于社会结构几近定型,利益格局几近固化,社会资源配置较为集中,处于同一格局中的个体成了熟人,处于不同格局中的传统人情关系也易成为彼此往来的桥梁,以至以“泛家族主义”建立和发展关系。另一方面,传统习俗和物化传统也有助于人情关系的延续。年复一年的清明扫墓、中秋团圆、年关祭祖等都是民风传统,它强化着中国人对家庭、家族、宗族的尊崇和依赖,对故乡、故土、旧情的思忆和认同;家族族谱、宗祠宗庙的一再复修,地方民俗、民艺的一再传演都敦促教化着人们对血亲地缘的再次关注,对人情关系的复制和发展。
改革开放后供给性、发展性政策及制度的滞后和缺失,使传统人情关系仍是中国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据2006年中国社会心态调查报告显示,在涉及能够帮助人们减轻社会压力、提供情绪改善和精神支持的社会支持感的调查中,社会支持感的来源重要程度分别是家庭,家族、宗族,私人关系网,社区组织,工作单位,地方组织,党组织;其中前三者为主要的社会主持来源,说明“城乡居民的社会支持系统较弱,城市单位较强的社会支持功能和农村集体所有制下的社会支持功能弱化,而民间团体和组织还没有发育,使得家庭、亲友这些传统的社会资源仍为社会支持的主要力量。”[12]不仅在人们精神生活,体制性的滞后和制度的缺失使得人们不得不依赖于传统人情关系,在政治生活、经济生活中亦是如此。例如,在金融领域,改革开放以后甚至今天,金融体制及相关经济政策对私营企业,特别是规模较小的民营企业的金融需求一直未能满足,从而使家庭工厂、民营企业在资本积累和资金运转过程中不得不依赖于体制外资源,改革开放之初也仅能从现有的传统关系中以人情的形式获取;在社会管理中,由于曾经的地方保护主义、外来人口管理制度的非理性不健全使得外来流通人口不得不按照既有的地缘关系联结起来,形成一定的组织力量,至今散居于国内外的华人仍采取这种传统形式来谋求在异地生存和发展。
根据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关系,一种社会意识发挥作用的程度及范围大小、时间久暂,同它实际掌握群众的深度和广度密切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数千年的传承,还是改革开放后的继承,人情传统所以未被国人抛弃,是其带来的对人和社会需求的满足。如上,当代社会人情关系不仅满足了人最基本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实惠 (正当的与不正当的)。
面子文化的消极影响。“在中国人看来,人情和脸面是分不开的。只要脸面一运作,就有人情的问题。……处在关系网仔的中国人都用脸或面子上的资源来获得或拒绝他人的人情,以实现他的人生理想、生存需要或对社会关系的支持。”[7](P268)同时,人情关系上的亲疏远近、深浅厚薄也是获得面子和面子大小的区分指数。与人情一样,“面子”也深深扎根于传统中国特殊的地理环境、人口因素和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及生产方式,与儒家伦理有着密切的相关性。面子与人情一道为当代人所继续认同,但形式遵礼或迫于圈子的世俗规范,使中国人常常形式化遵礼而虚伪世故,追求自我心理平衡而自欺欺人,为了有面子、要面子、讲面子盲目证明或炫耀。所以现代社会人情消费的盲目攀比,参与者或是证明炫耀自己的财富、权力,显示自己价值或表示自己符合圈子的标准,表明自己与交往对象的亲疏远近;或试图建立联系,发展更深层次的关系,以谋求利己的资源。而这种心理也常常被所谓的资源拥有者利用,通过各种节庆、典礼等形式募集人情礼,以“合礼”形式掩盖不正之风,在集中掌控社会经济资源的政府部门,这种心理常常体现为官本位的思想及作为,官本位的现实也滋生着社会对官本位的崇拜,如此相互影响恶性循环加剧着人情投资和人情交易。
市场经济的缺陷和西方思潮的渗透。改革开放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长期闭关锁国和沉闷僵化的状况,打破了束缚人们的思想和体制桎梏。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在国民经济中的逐步退却使个体价值在市场经济变革中不断地得到确证和承认;从形式上看,个体价值被确证和承认是在商品流通、市场竞争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个体为追求其价值的实现和增加,一度沉浸于物的生产、交换和资本的积累中,经济关系、商品关系统占着人的大部分社会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也难免体现为商品与市场、资本与金钱或者物与物的关系。同时全方位、多层次的全面改革和开放,使人的思想得到空前解放,西方思潮大量涌入,特别是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与拜金主义等消极思潮对经济社会生活的渗透,加剧了市场经济中人际关系的物化现象。开放、自由、多变的环境提供给个体广泛的交际对象和充分的交际选择权,而根深于相对封闭、静止、稳定社会的伦理道德驱动力则显得较为孱弱,知恩不报虽可能仍会遭受良心谴责或被社会不齿,但相对于竞争中不可多得的获利机会和物质利益,人们宁愿贪婪后者。所以在交往中人情关系经常充当着利益获取的工具,却很少会成为市场竞争中的羁绊。
改革开放后规范性、约束性体制及制度法规的滞后、缺失和不健全。一方面表现为对公权行为、资源利用的制约和监督。政治体制及相关机制改革滞后于经济变革已是社会共知,而传统人情关系的交往模式能够突破公共关系也证实了这一点。如党政、政企、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相互交叉,职权、职能、职责欠缺清晰界定和明确规范,使得权力为个人利益所谋就成为了可能;司法在过去及当前一段时间的非独立、非权威地位使其监督职能难以正常运作,加之其他监督渠道的不畅通,从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人情关系对公权的僭越;如此涉及市场调节、经济监管、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领域内的公权难明晰、难监督、难惩处的诸多症状,人情关系的肆意泛滥创造了空间。另一方面表现为对个体思想、个体行为的引导和规范。由于人情伦理对世俗大众的统治权威日渐显弱,加上多变异质文化思潮的多元影响,如果没有及时准确地引导,实事求是地规范,难免令社会大众随波逐流,个体价值观发生自然扭曲,而这恰恰是我们已然的现实,法制建设、公民教育的落伍无力,使现代变革之中人的思想和行为规范无从选择,仅有的传统成为唯一的经验,但不切实际不合趋势终使其被工具化,功能亦转向负面。
经历传统到现代的变迁,人情关系发生变异并凸显不益影响,既是先天内在“顽疾”的外化,也有后天外在的交叉作用。随着民主法治建设的进步,市场经济的成熟,人情实践经验教训的累积及国人现代理性的成长,人情变异的外在驱动力将减弱,约束力将增强;但不能就此认为人情需求减少,诸如依法表达的人之常情,利他求善、知恩知报、以德报善等世俗传统仍是现实所需。所以,抑制和消除人情异化及影响需要相关领域政策制度规范的完善,挖掘并实现传统人情的当代价值则需要适实辩证地继承和创新,两者皆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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