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嘉兴学院,浙江 嘉兴 314001)
从政治学的角度讲,腐败是公共权力主体利用职权,违反社会政治规范,通过各种途径和手段谋取私利的行为和现象。苏联党政领导干部的以权谋私问题,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时期不仅一直存在,而且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官场腐败是苏共亡党、苏联解体的根本原因。但是,目前我国学术界对于这样一个具有重大历史和现实借鉴意义论题的研究,却显得相当不够。有鉴于此,本文拟就苏联领导干部长期腐败的严重后果作一初步梳理,以期揭示苏共腐败与亡党之间的逻辑关联。一家之言,难免挂一漏万。
学术界一般认为,“权力腐败并不在于公共权力本身,而在于公共权力主体的介入,在于公共权力的归属和运用背离了公共的性质。”[1]正因为前苏联一些党政领导干部严重违反或背离了公共职责,所以其腐败行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系列后果。
一、“三公”消费严重败坏党风。合理适当的职务消费,是公务人员履职的重要条件,是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务必须支付的成本,人民群众不仅能够理解,而且也愿意承受。但是,对职务消费中的过度消费、奢侈浪费和假公济私、以权谋私等现象,广大人民群众是无法接受的。苏联领导干部职务消费中长期存在的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公车私用等“三公”消费问题,实质上就是一些干部利用手中的公权力,任意支配、挥霍国家和人民的资财,以权谋私的行为,是公共权力滥用和私有化的一种表现。仅就勃列日涅夫时期公款吃喝而论,高层领导吃喝之风“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影响极坏。”[2](P26)基层干部纷纷效仿,其迎来送往,更是“有客必请,常常大摆宴席,不顾来宾而自己狂饮。向客人赠送礼品总忘不了也给自己留一份。很难相信,有谁到企业参观考察以后,其汽车后备箱中没有放进参观‘纪念品’。”[2](P26)国家把大量的资金和资源毫无节制地用在职务消费上,这不仅是社会财富的一种巨大浪费,而且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职务消费奢侈浪费,官员大把大把地挥霍人民群众辛苦创造的社会财富,其为害之深,与贪污受贿等腐败相比不分伯仲。以权谋私,过度消费、奢侈浪费严重败坏党风党纪。特别是勃列日涅夫执政及其以后,从中央到地方到处都存在严重的腐败现象,自然“到处都在议论苏联党政机关的腐败现象。……腐败现象的病菌侵蚀着政权,党在群众中失去威信。”[3](P187)当然,廉洁自律的官员也有,但他们要想洁身自好却并非易事。根据苏共和苏联政治活动家利加乔夫回忆:1983年,他担任苏共中央组织部长后的第二天,有关部门就给他配备了“海鸥”牌高级轿车。当他提出自己不喜欢乘坐这款高档车,想更换一辆比较低档一点的轿车时,竟然受到苏共中央办公厅主任的训斥:说他这样做是搞“特殊”,破坏了机关的风气,会使其他干部为难。[4](P39)可见不搞特权都难。久而久之,官场腐败现象演变成了一个严重的国内政治问题,当年“很多心底里希望结束苏维埃政权的人们”,就是“在反对腐败的旗帜下联合起来”的①当年,叶利钦为了与戈尔巴乔夫争夺权力,公开提出过“同特权作斗争”的竞选口号。结果,这巧妙的一步棋不仅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在人民群众中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人们“把他描绘成一个为人民的幸福而战的,奋起反对令人厌恶的政权的斗士和真正的英雄。”参阅(俄)列昂尼德·姆列钦:《权力的公式——从叶利钦到普京》,徐葵等译,新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166页、169页、172页。。
二、腐败肿瘤吞噬党的躯体。领导干部利用职务便利公然侵占公共财产不仅肆无忌惮,而且司空见惯。[5](P317)举数例来说:其一,公费出国成为领导干部特别是中高级领导干部的一项“专利”。[6](P81)他们出国既可以购买到大量高档消费品,又可以获取大笔国家补贴。公费出国被认为是领导干部“发财致富的重要途径之一。”[7](P118)其二,超标准建设或侵占公家房产。以勃列日涅夫为代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除了自己享用国家别墅外,还在其居住地周围专门为他们的妻子、儿女甚至孙子们建造了豪华别墅,人民群众将这些别墅区戏称为“小地”、“皇村”。[8](P190)其奢华和宽敞,令亲眼目睹者“为之震惊。”[9](P140);当了17年内务部长的谢洛科夫,利用职权,化公为私,他不但把内务部最大的国家别墅和内务部的迎宾馆据为己有,还在赫尔岑大街24号占据了另外一套很大的公寓。在这两座国家别墅和公寓里,存放着谢洛科夫及其家人的大量私人财物。其中一栋别墅里,光地毯就堆放了七层。而床底下塞的竟然是俄罗斯著名画家的油画。[4](P40)其三,官员送礼不是公款报销,就是“从国库中按废金银的价格拿出大量珍宝。”[2](P34)但是,他们接受的礼品却“从不上交国家。”[10](P253)个中原因,除了当时认为把所有的馈赠上交党和国家“不合时宜”以外[2](P386),主要还是因为党政官员自身贪婪。将礼品尤其贵重礼品据为己有,就是变相侵吞国家财富。勃列日涅夫一人笑纳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仅各种豪华猎枪就有100多把,汽车100多辆。其中,国外领导人赠送他的“罗尔斯-罗伊斯”、“梅塞得斯”等各类名车达30余辆。其四,一些领导干部凭借对国家资源所拥有的分配使用权,疯狂诈骗国家财富。在勃列日涅夫时期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发生的“棉花诈骗案”中,该共和国党中央第一书记拉希多夫、布哈拉州委第一书记卡里莫夫及其下属党政官员串通一气虚报棉花产量100万吨,结果从国库骗取到20多亿卢布的收购资金。[11](P35)东窗事发后,司法部门对犯罪人员住处的搜查结果令人难以想象:“仅在布哈拉州委第一书记卡里莫夫家中就搜查出高达600万卢布的贵重物品,其中包括130公斤黄金制品。”[12](P512)事实表明,这帮贪官污吏不仅要成为国家财富的管理者,而且更要成为国家财富的占有者与所有者。“他们像一块恶性肿瘤一样,在国家的躯体上四处扩散。”[13](P133)
三、苏共构建的道德系统崩溃。在共产党的传统理论中,并没有党政领导干部特权的合法地位,搞特权不仅为人们所不耻,而且是被批判的对象。[14](P221)早在斯大林执政时期,一方面领导干部开始享受各种特权待遇;另一方面,广大人民群众却“在贫困化——实际上生活在贫困线上,不能糊口。”这已“标志着大规模的道德标准的崩溃。”[15](P311)
此后,特别是勃列日涅夫时期相当数量的高级领导干部,由于没有了斯大林时代的“恐怖”和对赫鲁晓夫时代干部更换制的担忧,“已从多方面的道德禁令中解放出来,他们已不再具有社会公正信念。”[16]腐败现象因而愈演愈烈,为广大人民群众始料未及。腐败给社会动荡埋下隐患。由官员腐败引发的社会不公,构成了苏联社会稳定的最大威胁。大大小小的干部按照等级分享权利;按照级别分配信息资源;按照职务高低享受相应的物质待遇。这样,社会公平遭到蔑视,人的尊严受到破坏。在公众场合,领导们高谈阔论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但是私下里又随意作出损害人民利益的决定;一方面他们批评西方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方式,限制人们接触西方社会;另一方面,又从特供商店购买各种进口名牌商品和把子女送到西方发达国家留学,接受良好教育。[17](P203)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感觉到,作为执政党的苏共“是一个虚伪的、不承认事实的、说一套做一套的党。这就从根本上破坏了党掌权的道义基础。”[14](P221)另外,干群之间不一样的工资薪酬体现的“是事实上的不平等,而特权则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事实上,都是不平等的。”这与执政党——传统价值观的布道者一贯坚持的“先锋队”、“公平正义”、“人民公仆”等官方意识形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14](P117,222)“没有什么比这种言行不一,比这种对自己和对人民的双重标准,更使党失去人民信任的了。”腐败现象严重腐蚀了党的肌体,割断了苏共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17](P203)对于官僚特权阶层的道德沦丧,俄罗斯学者阿尔巴托夫如是说:“道德上的损失就更为惨重:社会分化加剧;经常遇到磨难的大多数(人)对那批不仅享受福利照顾而且享有种种特权、任意攫取不义之财而又逍遥法外的‘上流人物’的憎恨之情与日俱增,埋下了社会冲突的地雷,党、政府、整个领导的威信下降,同时作为一种自然反应,右的和左的平民主义都冒出来了。”[15](P341)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担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政府总理)的雷日科夫在其所著的《大动荡的十年》一书中也承认:“社会不稳定、最高层领导和人民相互疏远的重要因素”就是“‘上层’代表的平民正义宣言与他们的实际行动、个人表现之间严重脱节甚至是直接抵触。”[13](P417)
四、苏共执政的合法性丧失。合法性(Legitimacy)“是指民众对某一既定的政治制度或政治秩序的认同、支持和拥护”,归根到底,“它是民众对一种政治统治出自内心的承认或自愿服从”。经同意而统治,“乃是一切统治合法性的最终来源。”[18](P8)一个政党获得执政合法性的前提,是人民群众的授权。苏联领导干部之间长期存在的权力“私相授受”现象,已经在相当程度上使执政党失去了合法性基础。而党政机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腐败”[13](P407),则进一步消弱了公共权力主体的合法性,阻碍了政治发展进程,毒化了社会政治心理,动摇了政治制度的阶级基础。[1]公职人员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人们不再相信党政领导们的道德操守与政策公正性,从而导致权力主体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像这样毫不怜惜自己人民的政府,到底是个什么政府!”[13](P406)在合法性面临危机的背景下,苏共维护其合法性的有效办法之一应该是惩治庸官贪官。这样做,或许可以作为合法性缺失的一种弥补——重新提振民众对党和国家的信心。可是,当局却想出了一套很“高超”的保护贪腐官员的办法,“使他们不为自己的行动承担任何责任。”例如,“如果发现州委书记在本州应届选举中有可能落选,就把他调回到苏共中央组织部担任视察员职务,两三年后又推荐他到另一个州去担任书记。不称职的部长从一个部调到另一个部,或者为他建立某个新的部。为完全垮掉的干部寻找或建立清闲但待遇优厚的职务”。[15](P309)惟其如此,所以广大人民群众对党和政府变得失望,甚至彻底绝望。这种情况反过来又孕育了一种更大危险,社会心理普遍焦虑,激进主义势力不断成长壮大,并最终将苏共政权彻底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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