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弼的《孝经学》研究

2012-08-15 00:54:39张付东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曹氏孝经

张付东

(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南充637002)

曹元弼(1867-1953),字谷孙,又字师郑,号叔彦,晚号复礼老人,室名复礼堂。清初,其先祖自安徽歙县迁苏,占籍吴县(今苏州市),“自曾祖以来,世以岐黄术济世,全活无算”[1]522。他自幼奇慧,三岁颇能辨别八卦奇偶,四岁已能通晓群经大意。稍长,入江阴南菁书院肄业,向黄体芳、黄以周、叶昌炽等硕儒问故。当是时,大江南北贤才俊士皆云集南菁书院,朝夕切磋经义,曹元弼尤与娄县张锡恭、太仓唐文治交往甚笃。曹氏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中进士,授职编修。后入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府,先后被聘为湖北两湖书院、存古学堂经学总教习。苏州存古学堂创立,其回乡任经学总教习。宣统辛亥(1911)后,他闭门谢客,专事著述。曹氏治学专精三礼,奄贯群经,以郑学为宗,为近代著名的礼学、经学大师,其门下弟子沈文倬、王欣夫、唐兰、钱仲联等人皆成就斐然。曹元弼一生潜心经术,著述甚丰,主要有《礼经校释》、《礼经学》、《周易郑注笺释》、《周易学》、《孟子学》、《毛诗学》、《大学通议》、《孝经六艺大道录》、《孝经学》、《孝经郑氏注笺释》、《孝经集注》、《孝经校释》、《古文尚书郑氏注笺释》、《复礼堂文集》等。近来关于曹元弼及其经学思想的研究不多,且主要集中在其礼学方面。本文以曹元弼的《孝经学》为重点考察对象,结合其他相关著述,对曹氏的《孝经学》思想作一简要的论述,以就正于方家。

一、《孝经学》的编纂与体例

《孝经学》七卷,是曹元弼编撰的《十四经学》之一。当丁酉(1897)、戊戌(1898)间,“邪说横流,暴行将作,学非而博、言伪而辩之徒,谋乱天下,先乱圣经”[2]8-9。仲兄曹元忠对其说:“天下杀机已著,我辈宜以生气化之。”[2]8-9曹氏因诵班固《东都赋》:“优游自得,玉润金声。下舞上歌,蹈德咏仁”一段,认为此乃“天下至文”,并深慨这是“《孝经》之旨”。[2]8-9又值湖广总督张之洞与他商榷,欲将“经义提纲挈领,昭示士林,以闲圣道,放淫辞”[1]523。曹氏认为六经之本在《孝经》,欲作《孝经六艺大道录》一书,因而静思穷神先作《述孝》一篇置于首卷,以《孝经》贯通群经。张之洞看后“深然之”。未几,张之洞欲每经各自为书,即命曹氏编《十四经学》(即《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论语》、《尔雅》、《孟子》、《说文解字》),立治经提要钩玄之法。依照《劝学篇·守约》所列,约以明例、要旨、图表、会通、解纷、阙疑、流别七目。曹元弼认为此事“体大物博,任重道远”,乃辞去两湖书院经学教习之职,“发愤覃思,闭户论撰,寝食俱忘,晷刻必争,冀速揆于成”。[1]523《孝经学》与《周易学》、《礼经学》最先完成,并经过多次刊刻,其版本大致有光绪间存古学堂刻本、宣统间刻本、民国覆刻本等。另外民国间《亚洲学术杂志》、《孔教会杂志》、《文史杂志》等刊物亦曾分期登载过该书。伦明评价道:“自来言《孝经》者,是书体例较多赅备”[3]835,殆是。

曹元弼《孝经学》的著书体例,严格依照张之洞《劝学篇·守约》中所提出的通经之“提要钩玄”法式,列“明例”、“要旨”、“图表”、“会通”、“解纷”、“阙疑”、“流别”七目,各条目为一卷。

卷一“明例”,即“全书之义例”,包括三部分:一是“《孝经》脉络次第说”。曹氏认为“《孝经》大例有二,曰脉络,曰次第。一经一纬,皦如释如”[4]605。二是“《孝经》微言大义略例”,大致阐述《孝经》的微言大义——“仁”、“义”、“敬”、“爱”诸端,详见下文。三是“陈氏澧说《孝经》要略”。此乃陈澧《东塾读书记·孝经》全文,曹氏仅指出陈氏文中的一处偶误,即陈澧把难《郑注》而列“十二验”的刘知几误当成了刘光伯(炫)。

卷二“要旨”,指“今日尤切要者,每一经少则数十事,多则百余事”[5]64。曹氏先创通《孝经》之大义,列《述孝》篇于前,推孝出于天性,持论颇精。接着他并未对《孝经》字词作训诂,而是对今文《孝经》十八章中某句某节大义作总体概括,其在具体阐述时,分别引用了《史记》、《汉书·艺文志》、《六艺论》及陶渊明、黄道周、阮元、阮福等诸家《孝经》说。

卷三“图表”,列历代流传的《孝经》今、古文各本。曹氏指出乾隆间日本回传的《孝经郑注》与《孝经孔氏传》皆伪。

卷四“会通”,阐明《孝经》与《易》、《诗》、《书》、《礼》、《春秋》、《论语》、《孟子》、《尔雅》诸经相贯通。

卷五“解纷”,全引陈澧所删述之阮元《孝经郊祀宗祀说》。《孝经》述典礼仅郊祀后稷、宗祀文王一事,阮元依《周诰》述《孝经郊祀宗祀说》创通大义间有病语,陈澧删节而申成之。曹氏认为陈说尽善,读古人书提要钩玄,弃瑕取玖当以此为法。

卷六“阙疑”,指“隐奥难明、碎义不急者,置之不考”[5]64。曹元弼认为《孝经》无疑义,间有一二当考,在《要旨》、《解纷》、《流别》中已详述,故虚立此目。

卷七“流别”,阐述了《孝经》授受之源流,古今经师之家法。其《孝经注解传述人考证》谓《闺门章》出自刘炫伪《孔传》之说,持论殊谬,前人多已辨正。而《孝经各家撰述要略》中于玄宗《御注》之后仅阮福《孝经义疏补》一书,所列略简。

二、曹元弼之孝经观

曹元弼对《孝经》评价甚高,他说“孔子行在《孝经》,立人伦之极,致中和赞化育之仁,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其本尽在《孝经》”[1]524,把《孝经》提升到无以复加的伦理高度。曹氏认为《孝经》一书虽篇幅简短“至明且清”,但其“训诂旨趣,要待指说。旧注精深者难示初学,浅近者无当经旨”。[6]1148故其先著《孝经学》、《孝经郑氏注笺释》、《孝经校释》等书,阐明《孝经》深旨大义。后又觉得这些论撰“可语成人通学,难以诰教小子”[6]1148,因而“删繁就简,约之又约,存十之二三,取足明经义大略而止”[6]1148,仿效朱子《四书集注》之法,集郑玄以下百家之说,撰成《孝经集注》二卷,以训初学。曹元弼在清末民初“新思想”、“新文化”思潮日渐兴起之际,以一副反时代潮流的遗老姿态,穷毕生精力务明经术“振纲常,扶名教”,于《孝经》一编反复申述。既阐明经文大旨,又力求便于训教童蒙,还身体力行践履忠孝仁义。他的孝经观可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孝经》的文本、作者。《孝经》自汉代以降,有今文、古文两种。在以后的流传过程中,又出现了今文《郑注》、古文《孔传》、刘向今古文校定本、朱子《刊误》本、海外回传本等不同的文本。历代《孝经》学者围绕着这些文本的章节、真伪、作者等问题争辩不断,众家各执一词,了无定论。但综合研究《孝经》,这些基本问题又难以避开不谈,因而在研究经典时,辨伪存真、正本清源就显得非常有必要。《孝经学》中曹元弼辨别这些文本的作者与真假得失,有其显明的立场:

1.《孝经》由孔子作,且迄于秦,师儒授受诵法明白。朱子作《孝经刊误》谓《孝经》为秦汉间齐鲁陋儒所为,遂起改经非圣之风。曹元弼梳理出秦以前《孝经》师徒授受的统绪以驳斥之。他说:“孔子作《孝经》,明道本,统六艺。曾子受其业,而笃行之,著书十篇演赞神恉,复以经文授子思及孟子……子夏并传《孝经》,吕不韦集宾客著书,《孝行览》说《孝经·天子章》义,《先识览》明引《诸侯章》。经由孔子而来,迄于秦,师儒授受诵法明白如此”;“今据阮氏(元)、陈氏(澧)及丁氏晏《孝经征文》,附益考定,以息疑经非圣之说”。[4]653-654所斥之言亦可谓是有理有据。

2.《孝经郑住》为郑玄作,乾隆间日本传入的单行本及《群书治要》本《孝经郑住》皆伪。曹元弼赞同严可均《孝经郑氏解辑序》中的观点,认为《郑志》及谢承、薛莹、司马彪、袁山松等书载郑氏所注无《孝经》,范书有《孝经》无《周礼》,皆是漏略,并引迮鹤寿《蛾术编》及陈澧《东塾读书记》中的相关注解以资佐证。他说:“《孝经郑注》,一见于《六艺论》,再见于王肃《圣证论》,三见于晋《中经簿》,四见于江左中兴之立博士,五见于晋穆帝之集讲《孝经》,六见于《御览》所引范氏以前之《后汉书》,七见于范书本传,确然无疑。”[4]652对于郑玄自序所注书中无《孝经》一事,曹元弼推测郑氏初注《孝经》,欲便课训童蒙,“特浅显其文,俾足顺解而止”。其后才意识到“《孝经》为六艺大本,必究极六艺而后可注《孝经》”[4]653,但是前注已成,后又没有修改写定,故郑氏自序中略之,以示慎重。伦明认为曹氏“证《郑注》碻为康成作最详,可息群疑”,可谓公允之论。

3.曹元弼据许冲为其父慎《上〈说文〉表》所云,认为《古文孝经》孔安国未作传仅口传其说,至许慎父子,始撰具成书,其与《古文尚书》同亡于永嘉之乱。后出的《孔传》出于刘炫,与乾隆间日本回传之《孔传》皆伪。考《隋书·经籍志》云:“梁代安国及郑氏二家并立国学,而安国之本亡于梁乱”,则《孝经孔传》最晚于梁世已存在。曹氏认为“刘知几、司马贞议叙古文源流,于安国得书后,惟举隋王孝逸购书,刘炫刊改一事,中间一则云旷代亡逸,一则云中朝遂亡,绝不言梁代有立学之事”[4]650。因而判定《隋志》所云恐为刘炫饰说,不足为信。该论引证不切肯綮,稍显牵强。至于他认为《闺门章》出自刘炫伪《孔传》,更是持论殊谬,不足为辩。

除此之外,曹元弼还认为朱子《刊误》实为未定之论;邢昺于元行冲《孝经义疏》仅略加增损而已;黄道周以礼说《孝经》精微广大,深得圣人立教本原,使《孝经》晦而复明;阮元论《孝经》大义虽举,而微言未析;阮福《孝经义疏补》未能宏深等等,亦可谓有其见地,此不赘述。

其次,《孝经》的微言大义、社会功用。曹氏生逢末世,社会动荡,战乱频繁。学术上,乾嘉汉学已失去了昔日的光环,其琐碎繁博的考据、训诂之风已无济于当世。而后起的今文学在发展“突变”中又显得过于激进,经世太过就难免使学术臣服于政治,失去其独立发展的空间,亦为保守派学者所诟病。曹氏治学,“一以高密郑氏(玄)为宗,而兼采程、朱二子,平直通达,与番禺陈氏(澧)为近”[1]526。其研究经典在阐明大义的同时,更注重于通经以致用。

曹元弼阐释《孝经》的微言大义,以回归孔孟的“忠孝仁义”的一贯之道为旨归。他推原孝出于天性,而率性之谓道,“《孝经》以天治人,天不变,道亦不变,故谓孝道为经”[4]607。其所谓的“天性”,就是父子之道,“君臣、兄弟、夫妇、朋友爱敬之道,皆从此起”[4]608,孟子提倡的“良知”、“良能”的性善之说亦从此出。曹氏认为《孝经》之所以能治天下在于顺,而众庶能顺之者在于敬,《孝经》中多次言“不敢”,即爱、敬之义。圣人因严教敬,因亲教爱,此为立教之本,治世之基。而所谓的“爱”、“敬”皆本于孝,凡井田、封建、学校、军赋、宗法、教农、教兵、通商、考工,生人相生、相养、相保之道,皆天子以下众庶相爱相敬之实事。但是在“事亲”与“事君”时,“爱”、“敬”又稍有不同。他说:“凡《孝经》之教,事亲在爱,而持以终身弗辱之敬。事君在敬,而出以中心恻怛之爱。”[4]608接着他又指出《孝经》中屡言“顺”、“爱”、“敬”,而不见言“知”、“信”、“勇”者,其实经文中“见教之可以化民”即知,孝有“终始”,自强不息即信、即勇。

曹氏阐明《孝经》“天”、“道”、“性”、“命”的微言大义,其用意更多的是想在清末民初“维新”、“民主”、“革命”等社会思潮的激烈斗争中,继续维护封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名教,以期“正人心、挽世风”,使国家富强治安,恢复至三代之隆。他说:

凡五伦统于三纲。资于事父以事母,资于事父以事君,而尊尊之道著。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而尊尊、亲亲、长长之道备;凡修道之谓教。因严教敬,因亲教爱,开辟以来,中国圣人立教大本在此。三代以上,中国所以富强治安,皆根本于此。六经皆此道,而《孝经》直揭之;凡《孝经》以名教,君臣父子之名正,而后有顺逆善恶。善名为善,恶名为恶,而后顾名思义,人心可正,民行可兴。[4]608

由此可知,曹氏身处激烈的社会变迁之中,为宣扬圣人“尊尊、亲亲、长长”的纲常名教所作出的种种努力。他之所以在废除读经、王朝覆没之后,还守死善道,殚精竭虑地著书立教,是因为他觉得“学无所谓新旧,三纲五常、六经诸史,万古常新,无时而旧。制器尚象,变通趋时,其事则新,其理则旧”[7]。意思是,社会在发展,变的永远是事物的不同形态和表现方式,而纲常之理则万古不变。当然,他的这种主张虽不正确,但在一定程度上却与清末“新政”存在着一致性,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

再次,《孝经》与群经的关系。郑玄《六艺论》云:“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曹氏亦说:“大圣孔子,包囊古先圣王至德要道大政大教,以肫肫之仁体天地生生之大德。论撰《易》、《诗》、《书》、《礼》、《乐》,制作《春秋》,总会于《孝经》,为万世预立拨乱兴治、有治无乱之法。”[8]故而其在《孝经学》卷四“会通”中详细阐明了《孝经》与《易》、《诗》、《书》、《礼》、《春秋》、《论语》、《孟子》、《尔雅》诸经相贯通。他说:

《孝经》为六艺之总会。以《孝经》通《易》,而伏羲立教之本明;以《孝经》通《诗》、《书》,而民情大可见,王道益灿然分明;以《孝经》通《礼》,而纲纪法度会有极,统有宗。法可变,道不可变;以《孝经》通《春秋》,而尊君父讨乱贼之大义明,邪说诬圣,不攻自破;以《孝经》权衡百家,如视北辰以正朝夕是非有正,异端自息;以《孝经》观百代兴亡,而爱敬恶慢之效,捷于影响,昭若揭日月而行。[4]608-609

可知,曹氏认为伏羲画八卦,正夫妇以定父子,为教孝之本。而爱敬之政,推行无穷,《孝经》之义本此。以《孝经》贯通《易》经,则伏羲立教之本就明白了;尧舜之道,孝悌而已,孔子作《孝经》,祖述尧舜,经文中引《诗》、《书》者犹多,其所阐释的民情、王道皆备于《诗》、《书》;《孝经》制作礼乐,为仁之本。《中庸》言舜大孝,武王、周公达孝,而继以九经三重,《孝经》与《礼》有着一贯之义;孔圣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两经相统,一阐微言,一明大义,豫烛神奸,则乱臣贼子惧,异端邪说息;《论语》言仁,《孟子》言性善,极圣人爱敬天下万世之情,皆与《孝经》一贯。

三、曹元弼《孝经》研究的特色

曹元弼的《孝经》学思想除了体现在上述有关《孝经》文本与作者、微言大义、社会功用、与群经关系等方面外,其在具体研究《孝经》时,还有如下几个明显的特色。

第一,《孝经》研究的礼学化倾向。清代礼学远轶前代,成果卓著。嘉道以前,学者治礼在汉宋学对峙的情况下,更多的表现为“礼、理之争”。如江永、戴震、汪中等汉学家反对宋儒的空谈心性,以礼学排斥有悖人性的礼教。他们撰书立说,力求重新诠释礼学的哲学依据及仪礼规范。嘉道以降,训诂、考据之学渐衰,调和汉、宋学成为学术发展的主流。这一时期的礼学研究明显地受其影响,超越了汉宋学的对峙,呈现出“礼、理相融”的趋势。若阮元、焦循、黄式三、黄以周等学者在研究《三礼》时,或立足汉学,或立足义理来重释礼学。其中,定海黄以周秉承家学,不拘汉宋,贯通群经,尤邃《三礼》。其“以经学为礼学,以礼学为理学”[9],真正践履了清初顾炎武“经学即理学”的主张,反映了清末汉学家学术上将经学礼学化的倾向。曹元弼师事黄氏,亦以礼学统摄儒学。他说:“六经同归,其指在《礼》。《易》之象,《书》之政,皆礼也。《诗》之美刺,《春秋》之褒贬,于礼得失之迹也。《周官》礼之纲领,而《礼记》则其义疏也。《孝经》礼之始,而《论语》则其微言大义也。”[10]713故而他在治学时,明显地带有以礼解经的倾向。

《孝经学》中,曹氏以礼学的纲常名教来阐释《孝经》的微言大义、社会功用以及两经的关系,上文已述,现从略。此处结合曹氏《孝经》学和《礼经》学方面的相关著述,针对其《孝经》研究的礼学化倾向,再作一详细的探讨。

1.《孝经》提倡忠、孝、仁、义,推爱亲敬亲之道,以爱人敬人;而礼则可以御灾捍患,成就盛德大业。曹氏谓“《礼》之本在《孝经》……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周公以孝治天下之实事,节文度数,委曲繁重,无非爱人敬人之意”[10]584。“《孝经》者,本礼之所以为义,以感动天下忠、孝、仁、义之真性情,鼓舞天下合敬同爱之真精神,成就天下养。欲给求御灾捍患之盛德大业,物耻足振,国耻足兴,无乱不治,无弱不强,礼之可以为国于是乎。”[10]729

2.曹元弼认为礼所谓的纲常名教,最重者在于区分男女之别。《易》曰:“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君臣、上下,礼义有所错。”意思是先有了男女、夫妇之别,然后君臣、父子、长幼之序才益明。正因“男女别”“礼义错”,才会有《孝经》所谓“天子以德教加于四海为孝,诸侯以保社稷为孝,卿大夫士以保宗庙、祭祀为孝,庶人以谨身为孝”,“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灾害不生,祸乱不作”的和谐局面。[10]594

3.《孝经》与《三礼》言宗庙祭祀、丧服制度,多若合符节。曹元弼认为古人重庙祀。如《孝经》言卿大夫、士之孝,在于保守其宗庙、祭祀;《中庸》言大孝宗庙飨之,子孙保之;《大传》言宗庙严,故重社稷等等。《礼》谓宗祀为重,而《孝经》言明王治天下必以孝,这都是“人道之大,王政之本”[10]644。至于《孝经·丧亲章》所言的丧葬之事,则櫽栝了《士丧》、《既夕》、《士虞》三篇之义。

第二,《孝经》研究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曹元弼所生活的清朝末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不安的时期之一。国内的各阶层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矛盾日趋激化,冲突频仍,如咸、同间的捻党起义、西南少数民族起义等。国外资本主义列强对中国的经济渗透、军事侵略不断加剧,如中法战争、甲午中日战争等。而在学术思想方面,新旧、中西各种思潮又不断地相互冲击、碰撞、融合。曹氏守死善道以维护封建帝制的伦理纲常,虽在社会发展的潮流中显得保守落后,但其在诠释《孝经》、《礼》、《易》等传统儒家经典时,仍兼及民意,带有强烈的现实关怀性,略举一二例如下:

1.曹元弼身处洋务派大臣张之洞的幕府,并多次被张氏聘为学堂教职,在一定程度上他认同“自强求富”的洋务运动和“求新求变”的清末“新政”。但甲午一战中国惨败,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失败,而清末宪政亦未果而终。曹元弼认为“朝廷变法图强,以保我民”,但“有司奉行不善,遗本宗末”,遂导致“弁髦圣经,伤败彝伦,晦盲否塞,反覆沈痼,日甚一日”,故而生民敢“要君”、“非圣”、“无法”,肆无忌惮。若救此患难,“首在正人心,正人心在明人伦,明人伦在讲圣经”。[11]

2.宣统辛亥,清廷覆亡,曹氏气绝几死。他说:“辛亥之变,烈火燎原,大陆沉海,禽兽逼人……凡百祸源,皆由不读《孝经》《四书》,以致邪暴中于人心,智勇皆成凶德,而杀运不可止矣。”若想拨乱反正,惟有“法祖制,尊圣经,率天常,迪民哲。出之死地而生之,出之禽门而人之,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信能行此,天下太平可旋致而立效也”[2]41。

除此之外,曹元弼的《孝经学》还尝试把《孝经》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来综合探讨。其体例列“明例”、“要旨”、“图表”、“会通”、“解纷”、“阙疑”、“流别”七目,较为完备,对以后如邬庆时、罗功武、陈伯陶等通论型《孝经》学著述有较大的启迪作用。

四、曹元弼与《孝经学》的历史地位

曹元弼以其礼学、易学、经学等方面的造诣,在清末民初学术界占有重要的一席。但因其所处时代的特殊性与复杂性,宣统辛亥后,他又闭门著述,与外界很少接触。且在“民主”、“科学”、“革命”等风起云涌的社会浪潮中,曹氏始终以一副遗老的保守姿态维护着封建帝制的伦理纲常,开时代潮流的“倒车”。因而,他的礼学思想和经学成果在历史的进程中,逐渐失去了应受到的关注与重视。以往学界对曹氏的评价,褒贬不一。褒者如“曹氏(元弼)在今日,为唯一之经学家,惟其学与清代学者不同,清代学者求知而已,固不求用。曹氏则受张之洞《劝学篇》之影响,必欲措诸实用;或亦受民族主义之影响,故以昌明圣学,恢弘文化自期”[12]。又“吾苏二百六十年,前后两人焉。昆山则有亭林先生,吴县则为吾叔彦先生(曹元弼),振纲常,扶名教,为宇宙间特立独行之真儒”[1]526。贬者如“其(曹元弼)经学造诣本浅,而张皇已过,动辄以纲常名教为言,悍然以卫道自任。辛亥后,仍书宣统甲子,皆不识时达变之过也。元弼学问不逮其从兄元忠远甚,而好自扬诩”[13]。如今,我们本着以尊重客观事实的态度来综合评价曹氏,既要认清他在清末民初社会大潮中保守、落后、反动的一面,又要看到其对传统文化所作出的贡献。

《孝经学》一书,自问世以来经过多次刊刻,且清末民国间《孝经》学方面的相关著述,如唐文治《孝经大义》、陈柱《孝经要义》、邬庆时《孝经通论》、蔡汝堃《孝经通考》、姚明辉《孝经读本姚氏学》等都曾对该书中曹氏的观点有所征引,并对所论给予较多的肯定。而民国间宣扬传统学术的一些主流刊物,如《亚洲学术杂志》、《孔教会杂志》、《文史杂志》等亦曾分期登载过该著。唐文治在《十三经提纲·孝经》中说:“友人曹叔彦作《孝经学》,于本经大义发挥精至。”而近代著名的《孝经》学大家伦明则评价道:“自来言《孝经》者,是书体例较多赅备。”[3]835可见,《孝经学》在当时及后世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

[1]王欣夫.吴县曹先生行状[M]//卞孝萱,唐文权.民国人物碑传集.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

[2]曹元弼.复礼堂述学诗:卷十三[M].杭州:浙江大学图书馆藏,1936.

[3]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小组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93.

[4]曹元弼.孝经学[M]//《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第15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张之洞.劝学篇[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6]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下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7]曹元弼.存古学堂策问[M]//复礼堂文集:卷六.成都:四川大学图书馆藏,1917:41.

[8]曹元弼.古文尚书郑氏注笺释[M]//《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第5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49.

[9]缪荃孙.墓志铭[M]//徐世昌.清儒学案:卷一百五十四.北京:中华书局,2008:5996.

[10]曹元弼.礼经学[M]//《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续修四库全书:第9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1]曹元弼.茹经堂文集序[M]//唐文治.茹经堂文集.武汉:武汉大学图书馆藏,1935:3.

[12]顾颉刚.苏州史志笔记[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182.

[13]张舜徽.清人文集别录[M].北京:中华书局,196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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