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听者——梭罗

2012-08-15 00:46
黄山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瓦尔登湖梭罗本真

王 虹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安徽 亳州236800)

朗吉弩斯在《论崇高》中说:大自然在我们的灵魂中种下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爱,使我们爱一切崇高的东西,爱一切比我们更神圣的东西。当我们观察整个生活的领域,发现处处皆是绝妙、伟大和美丽时,我们就立即明白了人生的目的。[1]95国内外许多作家其实都在或曾经实践过中国“道”的精神。在中国道家的审美境界当中,大自然的美是一种大美,可以用心领略到这种美的人,才是最接近人生本质的人,也才是融进自然中最真实地体察到自我存在的人。所谓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种无声的美需要用心去倾听,最终达到宁静的心境和最自然最本真的存在状态。在这些作家当中,梭罗,无疑是实践中国“道”的精神的最好的一位,他通过各种感觉感受大自然的独具魅力和灵魂的自由,在所有的感觉中,最为敏锐的是听觉,他通过倾听和用心灵体察的方式在大自然当中找到了本真的自我和灵魂的依托。

道家虚静的审美境界一言以蔽之: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也就是无所欲求,恬淡无为;朴素生活,宁静守拙,达到物我两忘的“天人合一”境界。人所追求我在自然中的存在,其实就是在追求一种“本我”,也是“本真”的存在。庄子所谓的“天放”和“素朴”,老子所谓的“抱朴”和“守一”,都是在倡导人们远离物质世界的种种诱惑和困扰,追求精神自由的本真自我,看重人的“适性”存在。适性,物任其性,法天贵真,尊重自我,顺应自然,强调人的真实存在需要:自由、自适和自在。在现世中的自我不是真正的自我,是被“异化”的自我,而在“道”中的自我,才是真正的自我,是最“本真”的自我。在虚静的审美活动中,人可以进入宁静的遐思,忘记周围的存在,和自己的心灵进行对话,让精神处于本真的愉悦状态。凡是能使自己忘记外物的存在,进入宁静的大化境界的日常活动,都可以被称为“入境”。“入境”,意指最能让自己抛开周遭一切乐与悲,进入的一种不知喜乐,不知悲苦的“大化”境界。也就是进入虚静的精神状态。无论如何,要求你做到忘我,忘记外部的世界,让自己(小我)和自己的灵魂进行对话,最终的目的是精神抵达宇宙的核心,让精神升华到一定的境界,实现“本我”,也就是本真的我。现世的我,只是一个自己灵魂的载体,因此是假我,也就是小我,而真正的我,是我的本真存在,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自由的灵魂,它如果可以修行到一定的境界,让假我消失(忘我),自己与宇宙合二为一,进入“大化”的境界,天人合一,也就促成了本我和大我(宇宙核心)的实现。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听止于符。气也者,虚以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①“若一志”,全神贯注,进而忘我。听之以耳,不如听之以心,听之以心,不如听之以气。气,事物的精神。道,蕴涵于天地万物之间,只有有缘的眼睛才可以看到,有缘的耳朵才可以听到,有缘的心才可以感觉到,有缘的气才可以体会到。这个“缘”,其实指的就是人与自然之间的惺惺相惜和天然默契。现世种种欲望的牵制以及种种枷锁的束缚,已经使很多人丧失了这种天然的与自然之间的“缘分”。只有少数人,他们愿意重新走进自然,回归本我,与自然亲切对话,用心与自然交流,用气感悟自然的灵性,这样才能重新回到纯粹的精神世界、干净的世外桃源。这种世外桃源之所以让人流连忘返,只是因为人们在那里可以找到迷失已久的自己,找到失散许久的精神家园,这是一种精神回归,也是对现世的勇敢反叛。

梭罗1845年退隐都市,来到人迹罕至的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开始了与大自然为伍的纯粹自然和本真的生活。这种素朴的人生经历给了他至真至美至善的人生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中,他找寻到了自己。他说:

“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ished to live deliberately,to find only the essential facts of life…and see if I could not learn what it had to teach,and not,when I came die,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2]915

他用心体验大自然,倾听大自然,感受大自然当中的无穷魅力,感受上苍赋予人的最好礼物——感官与感觉,感知人生最为本质的东西——人生的内核,那种自我省察到的最本真的自我。瓦尔登湖畔的生活使他真正找到了最本真自我的存在,最终使自己过上了“天人合一”的精神生活,这也许就是他所说的“人生最本质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他所谓的“刻意”而为,找寻自己在现世生活中永远也找寻不到,无人教授的人生真谛。只有这样,才不愧对自己的生命和那颗在虚弱的外壳下无比躁动的灵魂。使灵魂回归宁静,无疑这也成了梭罗一生中最成功的追求。

读《瓦尔登湖》,所有的音乐和图景,都带着梦幻般的色彩,毁灭与新生并存,破坏和建立并举,大自然和作者一起,演绎了一篇节奏性非常强烈的乐章——大乐与天地同和,它与生活同在,又屹立于生活之外,它是一座美丽的伊甸园,是一个纯粹的精神领地,现世中人人追求,却飘渺神秘地隐匿,而你走入自然之中,只有有缘的心灵才能感知,它十分简单的给予,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一面湖,只要你用心去听,就可以和它们交流,就能听到世上最美的音乐,回到你阔别已久的故园……

梭罗,是一个所有的感觉器官都被打通的人,他对外界的感知特别地敏锐,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味觉同时打开,向大自然完全托付、完全裸露,真诚而充满期待,而在所有的感觉器官中,尤其敏锐的是听觉:

“有时,在星期日,我听到钟声:林肯、阿克顿、贝德福或康科德的钟声,在风向适合的时候,很柔微甜美,仿佛是自然的旋律,真值得飘荡入旷野。”[3]8

这种声音还会发生变化,不是一双用心倾听的耳朵,很难捕捉到如此细致入微的美妙的声音:

“在适当距离以外的森林上空,它得到了某种震荡的轻微声浪,好像地平线上的松针被大竖琴上的弦给拨弄了一样。”[3]15

是的,大地为琴,一切自然的声响都是发自自然的“天籁”,都是发自自然的“地籁”。大自然中的作者,何尝不是庄子《齐物论》里的那个南郭子綦?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谊高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谊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簌则众窍是已,人簌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簌。”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梭罗所倾听到的大自然,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可以发出“天籁”和“地籁”的美妙乐器,这种乐器之大,就好象每踏一步,都可以拨弄出一个乐音。这是一种何等美妙的境界?

“这一次传到我这里来的钟声带来了一条给空气拉长了的旋律,在它和每一张叶子和每一枝松针寒暄过之后,它们接过了这旋律,给它转了一个调,又从一个山谷,传给了另一个山谷。回声,在某种限度内还是原来的声音,它的魔力与可爱就在此。它不仅把值得重复一遍的钟声重复,还重复了林木中的一部分声音;正是一个林中女妖所唱出的一些呢语和乐音。”[3]90

梭罗,就是这样一个大自然当中的隐者,惬意的倾听大自然发出的各种声音,并且把这声音完整的传递,让心有灵犀的读者可以听到这大自然美妙的乐章——天籁的混响。梭罗,正如中国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摒弃人的社会化,而崇尚人的自然化。从哈佛大学毕业之后,他没有从政,也没有经商,而是毅然决然地走入乡村,走入原始森林,在瓦尔登湖畔用很小的代价建立起自己的小木屋,作为自己逃离世俗,隐居乡村的居所,甘心做了一个大自然当中的隐者,与大自然合二为一,融入自然当中。大自然是人类灵魂的医师,可以安抚尘世当中被锁困和被拘累的灵魂。梭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社会宣战,让人的自我在自然当中彻底复活,找到人自身本真的存在,从而找到人活着的真正的价值和乐趣。

倾听大自然,必须保持一颗纯真的心灵。洛扎诺夫在《灵魂的手书》中说:“保有心灵纯洁并一生纯洁的人才是真正的作家。作家不能后天造就。作家乃是天赐。惟有如此,作家才有不朽的生平。”明清时期王阳明的“心说”和李贽的“童心说”也说:“夫童心者,绝假存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王国维也认为“道”作为宇宙本体,是真。“境界”,最重要的是个“真”字。“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也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梭罗,就是这样一个纯真的守望者,守望着灵魂中一块永远难以割舍的精神领地。

一年四季,从早晨到黄昏,瓦尔登湖在作者的笔下色彩缤纷,美不胜收,给人强烈的视觉享受。这是作者作为一个地道的隐者,用眼睛在“听”。这样美妙的字词语句,带着新鲜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发出自然才有的芬芳。梭罗用自己的语言和大自然亲密地握手、拥抱,成为大自然信赖的朋友和主人。他凭借恣意张扬的奇妙文字,给自己插上一双飞翔的翅膀,放飞自己于尘世中被锁困局促的灵魂,追逐真正的本真和自由,漫步在自己一直守望和保护的精神家园,带着隐隐的忧愁,在暗夜里也会哭泣,但终究,会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安居,寻找到最后的心灵慰藉,做一个成功超越的写者,一个成功的隐者,和一个成功超越的人。

“在我干完了一天的锄地工作之后,偶尔我来到一个不耐烦的侣伴跟前,他从早晨起就在湖上钓鱼了,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像一只鸭子,或一张漂浮的落叶,沉思着他的各种各样的哲学,而在我来到的时候,大致他已自认为是属于修道院僧中的古老派别了。”[3]100

据说,梭罗非常热爱钻研中国先秦哲学,对儒家思想特别感兴趣。但就其修身养性、热爱大自然的隐居生活而言,他则是与庄子或道家关系非常密切的。看一个作家,主要看他的行为,行为折射思想。梭罗,应该是道家虚静审美境界的实践者。梭罗,是一个忠实的大自然的聆听者,他用心去倾听大自然,与大自然进行最为真切的心灵的沟通与交流。他是道的体验者,是道的实践者,他最终找到“本我”的存在,从而悟出人生在世的价值和意义。

注释:

①《庄子·人间世》。

[1]张中载,赵国新.西方古典文论选读[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

[2]Baym,Nina,and others eds.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M].Shorter 5th edition.New york:Norton,1999.

[3]亨利·大卫·梭罗.瓦尔登湖[M].徐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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