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 慷
(集美大学美术学院,福建 厦门361021)
漳州传统刺绣的美感特征分析
涂 慷
(集美大学美术学院,福建 厦门361021)
将漳州刺绣纳入其本土文化背景,归于其自身固有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来进行考察,基于各种艺术形式、多种生活方式以及各地各具差异的伦理道德、风俗习惯、地域环境等对于主体自身价值与意义的影响,致力于在这些独特的艺术与生活的原生态环境中,揭示隐藏在漳州传统刺绣中的文化内涵及审美价值。
漳州刺绣;传统刺绣;刺绣美感;美感特征
漳州刺绣也称“针绣”、“绣花”,其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广泛的基础。刺绣原意是:以丝绸棉麻等为地,在其上穿针引线、布彩铺花。其后动词兼用做名词,指在丝绸棉麻等做成的衣物帘帐之上添加的花样,于是一般就概括地指有刺绣花样的衣物帘帐等。所以,依照这概括的说法,漳州传统刺绣的类别,从功用来说,可分为穿戴的、遮挂的、摆放的三类。穿戴的就是:人从头到脚一身穿着的帽、衣、裙、裤、云肩、肚兜、鞋等,以及佩戴在腰间的荷包、钱袋、扇袋、烟丝袋、眼镜袋、名片袋等;遮挂的是:垂挂于正厅的八仙彩、横披、垂幛、桌围,或卧房的门帘头、门帘、床帐、帐钩、坠饰、剑带,以及遮挂性的枕头套、被套、椅套、镜套、相框等;摆放的主要是客家人厅堂供桌上常见的,用来礼佛祭拜的看花、缠花等。换言之,刺绣之所以产生,最初本是基于实际的生活所需,属于生活实用制品。
相传从宋朝开始,福建漳州地区出现了刺绣家庭作坊,到清朝中期,漳绣达到了鼎盛。在明清两代,漳绣一直是朝廷贡品,又是著名的出口商品。民国时期由于军阀混战和日本侵华战争破坏,漳绣才慢慢衰落。《漳州竹枝词》话冬至:“家家碾末前圆香,祭祖祠堂共举觞。刺绣传闻添弱线,一天添得一条长”。反映漳台冬至日“补冬”节俗,凡外出者冬至这天必尽量回家与亲人团聚,合家品尝“冬节圆”,添置新绣衣。[2](P114-118)随着时间的发展,当时的漳州,不管名媛或贫女,都擅长刺绣。名媛是利用刺绣在自我夸耀;而贫女则单靠刺绣,便足以养家糊口撑起一家生计。换言之,在早期的漳州地区,刺绣既可说是闺房绣阁女子的才艺表现,也可说是由女子承担的一门生产事业。更简单地说,它是由女子主导的昔日漳州地区的一种文化现象。可是曾经灿烂的背后,是如今传统刺绣世家的惨淡经营。随着年轻一代对这门手艺不感兴趣,漳州传统刺绣手艺正面临传承危机。以前的传统刺绣不仅是一件艺术品,而且还有着很大的实用价值,但随着电脑绣花机的出现,手工刺绣品已逐渐远离人们的生活。
“美感特征”意指人所制造设计出来的多数物品,大抵都有非工具性的形式特色,也就是,都包含着美感意图,能释出让人满足的某些美感因子。所以特别能够集合这类美感期待与美感表现的物品,便构成了一个可以称为文化的美感所在。[3](P35-36)而刺绣就是吻合此意涵所指涉的事物。第一,它是通过某些设计理念,由人制作出的物品;第二,它基本上是实用的物品,却明显地包含着美感意图,能够释放出让人满足的美感因子,充满非工具性的形式特色。
那么,漳州传统刺绣究竟具备哪些文化导向的美感特征呢?以下分三点来做说明。
(一)刺绣是妇女功德、妇女日常生活的如实呈现 古时候的中国女子不用读书,她们最主要的事情是“女红”,就是:穿针引线的织绣工作。据《漳州府志》里面的记载:当时不论才媛或贫女,都擅长刺绣。而《漳州府志》在《风俗志》里又谈到“冠婚”之礼,说“纳征之礼”,就是施行俗称的“完聘”之时,男方要送凤冠、蟒袄、衣裳、绣鞋等给女方,而女方则回以红帽、煅靴、袍褂、鞋垫,以及荷包、扇袋等。[4]所有这些,从“蟒袄、衣裳”到“荷包、扇袋”,都是女子埋头努力于“女红”的制成品。由于结婚完聘是人人必经的终身大事,也就可知当时这些女功制成品在质和量上的需求,同时也证明了刺绣之于古代漳州女子,是何等重大的一项事功表现。
其次来谈妇德。漳州女子,遵从中国古礼加诸女子的所谓“三从四德”的训示,一向以来都习从“从父、从夫、从子”,谨慎恐惧地笃于实践“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项美德。她们做事不敢自专、自主,并且时时刻刻整饬言容、勤求事功,而《女诫》既然表示:“妇功,谓丝枲”,那么,丝线不离手的刺绣工作,乃至于刺绣的精熟与否、刺绣的成果种种,虽则是妇功,却也就等是妇德了。而且刺绣的内容总是致力于呈现最美善、最精致的面向,务求喜乐、和谐、众悦,对于终日埋首其中的妇女来说,这种情形正意味着妇德的修养。[4]
接着再谈妇言。妇言换成更委婉的解释就是:女子的心思、心意、心情。由于昔日的中国女子没有发言权,而且谨守闺训,尽量足不出户,漳州女子亦然。所以她们以手代口,在绣布上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展演出她们的全心全意,吐露出她们无法恣意畅述的心情。她们刺绣出来绣品,不管是自身的衣衫裙裤,或是帘幔帐饰等家庭用物,或者是男人佩带的荷包、扇袋、烟丝袋等,皆展现于外,全部都受到大众的观赏品评。所以,这众所公认的“女红”,此词音和意皆同于女人工作的“女工”,就是她们寄放全副精力,发挥创意、施展才艺的主要场域了,而这当然也可以换成另一个说法,即:另一种形式的妇言。
(二)由生活实用制品转化出多重功能——社会的、民俗的、装饰的 前面概说已经提到,刺绣可分穿戴的、遮挂的、摆放的三类,三类全都因应实际的生活需要而产生。然而他们在实用制品的功能以外,又转化出社会的、民俗的、装饰的等诸种功能。
社会的——刺绣品本身原本只有针法的精致或粗陋、纹饰的超特或俗浅、命题的创新或陈旧等的区别;可是,人性里含有争妍求胜的心理。于是,男人之间会比较自己佩带的荷包,孰优孰劣;女人也会把自己穿的绣裙暗自拿来和别人比较,从手艺到绣地到材料,无一不比。如此一来,除了原有的绣品本身精粗之别等等,更衍生出贫与富、高与低、上流与下流之类的社会性较量意味。事实上,人类制作之物,多半都从实用品出发,然后附生出其他功能,很少是单一的作用,因为如此,生活的演进轨迹里才能展现文化的身影。
民俗的——民俗趣味是漳州刺绣里最独特、最浓厚、最丰富的美感所在。而所谓民俗趣味,指的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共同信守不渝或依循不违的观念意识及宗教倾向。以漳州女子来说,大喜大庆之日必穿大红绣裙;云肩、肚兜上的花纹,总是云头纹(寓意如意)、瓶(寓意平安)、蝙蝠(寓意幸福),或是龟(寿的谐义)、鹿(禄的谐音)、鱼(寓意有余)等,男子佩带的荷包、扇袋、烟丝袋等也一样,盘长纹、八吉祥纹、牡丹富贵纹等,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吉祥纹。尤其孩童所戴的童帽,体积有限,却尽可能不留白,把所有祈福吉祥的符号,不论谐音、谐义,或是明喻、暗喻,一笼兜收,尽可能地表示出来,充分显露了为人父母者爱护子女唯恐不及的心意。
漳州传统刺绣的主题和内容,固然也包含图案性质和诗画意味;但吉祥纹饰却占压倒性的比例。所以,借由刺绣展示自己祈求幸福圆满人生的决心,岂非就是闽南人:敬鬼神、尊天命、趋吉避凶、自求多福的民俗理念。
装饰的——在漳州各类传统工艺品之中,凡提到兼具实用与装饰性能者,人们必先想到刺绣,因为刺绣固然起于要穿、要遮等不同的实用目的;可是刺绣所用的丝线,既富色彩,又富光泽,又可以任随人意地去做最无限制的自由组合和搭配,故而呈现出最耀眼、最鲜明、最高度的装饰性能。尤其在福建漳州地区沿承中国人喜爱成双成对、热闹、圆满等的民族心性,以至于一方面是蕴涵着祈福吉祥的各种符号;一方面又是洋溢着不尽欢乐的各种表示,当然会使漳州传统刺绣的装饰效果在各种工艺中高居榜首。
并且,刺绣是“添加物”,它须以“丝绸棉麻等为地”。这也就是说,刺绣的存在前提有如“画龙”最后的点睛,它是为已成形的物件注入盎然生机、几乎等于亮眼睛,本质上便有增美的装饰力量。
(三)综合布局、纹饰、色彩、针法的艺术表现前面简单提到刺绣属于“添加物”的性质,是依附性的存在,无法单独成立。所以我们说新娘衫、荷包上面有刺绣,但它们的名称并不叫刺绣,而是叫做新娘衫、荷包。然而此种现象反而使得刺绣更易于由其实用过程中体现艺术之美。而这种艺术之美与上面刚说过的,本质上增美的装饰力量不同,它指的是:综合布局、纹饰、色彩、针法的艺术体现。布局亦即结构,与纹饰等四者皆是构成美的基本要素,每一项皆可自成一门学问。
布局指的是各色花草人物纹样的位置安排;空间的处理;疏密性、连贯性、调节性等的布设。因为衣衫、裙裤、肚兜、云肩,乃至荷包、钱袋等,大致都呼应着使用需要而有其限定的形制,所以布局可以着力的不是大部轮廓,而是细致的变化。但这细处的变化与纹饰、色彩、针法等的各类变化一旦相互组合,便形成了广阔无边的吟味之趣。而从布局里,充分显露漳州刺绣“在规范之中含有不规范;不合适逻辑之中又有逻辑在”。比方说,有些布局是非常超现实的把狮子、鸟、花摆在一起,并且花最大,而且是居中地位,狮、鸟次之,乍看虽然荒谬无稽,细思之后必知它自有用意。它的用意就是告诉我们,它要赞美的是花,花的美丽。而且这种美的赞美,岂不就是民间刺绣特有的随心所欲和天真拙朴的最佳说明。
再说纹饰,常见的主要是植物纹、动物纹、人物纹、器物纹,以及几何纹、文字纹。植物纹当然是花草树木等,以有寓意的牡丹代表富贵、梅兰竹菊喻示四君子等最常使用;其次是易识易记的植物;再次便是初具轮廓的花草树木,它无意给出特定的名目,只欲望传达“植物”这个概念。动物纹最常使用的同样是带有谐音性质者,如“鹿”谐音为“禄”,或谐义性质者,如“龟”谐义“长寿”;或者是中国人最尊崇信奉的龙、凤形象等。而人物纹以八仙最常见、器物纹则以八吉祥最受喜爱,这两者几乎已成为中国吉祥纹饰的代称。至于几何纹,则是直线、曲线、弧线、圆形、点等的集合,其中盘常纹、回纹等富有绵延不尽寓意的吉祥纹饰,若非放在重要位置,便必然见于边缘地带,可以说使用率最高。最后说文字纹,随处可见的是“寿”字纹,还有“福”、“喜”字等。因此,关于漳州传统刺绣的纹饰可以简单的概括成一句话:它是避灾去祸、祈求吉祥的心灵寄托。
吉祥纹饰在采用谐音和谐义等手法时经历的迂回思路,加上各式布局显示的写意、夸张、拙朴手法,再加上闽南人独特的色彩生命观、不同针法的不同个性等,整体的构成就是:经过调和之后形、色、义三者具备的审美艺术体现。
从漳州传统刺绣可以看到昔日漳州人的生活观、社会观、民俗观、女性观,最主要的当然是美学观。其实,就当时人来说,或者就当时的女人来说,她们在刺绣的时候绝非先存着何种美学理念或生活观点,她们只是凭着自己的喜爱,也顺从众人的意愿,再加入时代潮流和社会趋势,而后,配好颜色、布好花样,就一针一线、全心全意地做起她们的女红。有的人聪明些,绣得精巧细致;有的人虽不聪明,绣得粗陋简单,但是,她们真实地、自然地借由刺绣显示出她们的自我。因此,漳州传统刺绣的美感所在,归纳来说,应该是体现了人们的繁衍生殖、生命长存、万事如意等朴素的文化心理。
[1]陈建才.八闽掌故大全,民俗篇[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
[2]陈娟英.闽南民间工艺美术[M].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
[3]彭立勋.美感心理研究[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4]罗青霄,等修纂,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漳州府志[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
J523
A
1003-8078(2012)02-0115-03
2012-02-21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2.37
涂慷(1971-),男,湖北武汉人,集美大学美术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张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