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生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6)
争鸣与请教*
——致浦玉生先生
马成生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6)
《水浒传》的作者,究竟是钱塘(杭州)书会才人施耐庵,还是苏北进士施彦端,抑或是二者实为一人,既需要深入分析苏北那些文物的真伪,更需要重视《水浒传》内部的具体描写。本文就原著中梁山泊气候物象的描写、“从泗水入淮河”地理态势的描写、淮安与扬子江地理态势的描写、太湖与苏州地理态势的描写、是否应该更集中更高度地描写“文艺作品”《水浒传》中的气候物象与地理态势的问题、作者对自己籍贯地季节与方位描写的真实准确性的问题等多个方面,接应浦玉生先生的文章而进行“争鸣”,并对浦先生文章中引用的1979年出土的《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中有与王道生的《施耐庵墓志》相一致的“丙申”二字的真实性问题向浦先生“请教”。
《水浒传》;施耐庵;施彦端
2010年10月,浦玉生先生在“中国(梁山)天下水浒论坛”上有一论文《〈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同年12月,该文题为《〈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辨正》,发表于团结出版社出版的《水浒争鸣》第十二辑。2011年1月,该文题为《〈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发表于《菏泽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2011年3月,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水浒寻根》,收录了该文。以上四文,其中的一部分,是指名与我“争鸣”的。我在《杭州与水浒》(2009年10月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中提出:《水浒传》作者是“钱塘施耐庵”,“不是苏北施彦端”。浦玉生先生认为这“是错误的”。
《水浒传》的作者,究竟是钱塘(杭州)书会才人施耐庵,还是苏北进士施彦端,既需要深入分析苏北那些文物的真伪,更需要重视《水浒传》内部的具体描写。有关材料不少。不过,浦先生指名与我“争鸣”的只是其中极少部分。为此,我这为接应而“鸣”的内容,大体只限于浦先生所指的范围,顺序基本以《水浒传》中出现的先后为据。
第一,关于梁山泊的气候物象描写。“林冲雪夜上梁山”,正是坚冰封河的严寒时刻,而《水浒传》中描写成如“仲夏夜泛舟”(这是马幼垣先生的话,我当然同意)。这种完全违反季节的描写,实例不少。据此,我认为:久居于江北的施彦端进士,不可能是这样文章的作者。然而,浦玉生先生却说:“‘林冲雪夜上梁山’写成‘仲夏夜泛舟’,这个原型是在白驹场附近。”这就不禁让人有点想不通:所谓“原型”,总得与描写对象之间有些相同或相似之处,不然,就称不上“原型”,至于施彦端故乡白驹场,冬天也是结冰的,怎会变成“冬季如夏”?难道真有什么不可知的神力创造这样的奇迹?
第二,关于“从泗水入淮河”的地理态势描写。《水浒传》九十回,有“水军头领已把战船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壩”的描写。我认为,宋江“水军应当是经由通济渠东段,自黄河出发,东南向杞县,商邱……这才更为便捷,怎么却是‘从泗水入淮河’……这就要自开封东北向上行到山东省的济宁,有四百多里,这与南下征方腊不是背道而驰吗?”据此,我也认为,这不大可能是施彦端进士所写。浦先生指出:这是“理解之错”,认为“从泗水入淮河,并不是从泗水源头或拐道济宁,而是或从沛县、徐州、邳县、宿迁等一带入淮河”。对此,我想说的是:一,“从泗水入淮河”,我并不是说“要经从泗水源头而后入淮河”。这“并不是从泗水源头”云云,分明是浦先生说的。浦先生加了这一句,似乎我认为要“从泗水入淮河”,就要先经“泗水源头”了。自然,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指我的“理解之错”。这无疑会给浦先生的指责造些根据;然而,作为“争鸣”的手法这似乎好比是欲指别人不讲卫生,先给别人抹点黑。二,我是说过“从泗水入淮河,姑且在济宁这个地方吧”。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自元代开始,泗水就是指济宁市东南面的鲁桥镇为止。鲁桥镇距济宁不远,既然要“从泗水入淮河”,当然要在距鲁桥镇更西北面的上流若干距离处先入泗水;不然,为何能“从泗水入淮河”。既然如此,从开封到鲁桥镇、济宁这一段泗水,不是要向东北而上而后南下吗,比起从通济渠而东南向入淮,分明不是更远了吗!施彦端进士,北上考进士无疑还要经过泗水呢!上述地理态势,难道会懵懂无知,如果真是由他来设计宋江水军自开封南下的行军路线,难道会是这样?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不大了解开封与泗水的实际地理态势而只知当时通行的泗水名称者,即“钱塘施耐庵”或杭州一带的瓦子·勾栏伎艺人设计出来的呢!至于浦先生提出“从沛县、徐州……”的入淮路线,那是一条古代泗水的名称,自金代开始,河床或为黄河所占,或作漕运所用,泗水之名也就渐渐淡化了,到了元代,其名再也不大用了。这是一种历史事实。今天,随手翻阅一下《辞海·泗水》条就一目了然。然而,浦先生还要崇“古”废“今”,以此指责别人“理解之错”。何必!
第三,关于淮安、扬子江的地理态势描写。《水浒传》九十回,有这样的描写:“(宋江)前军已到淮安县屯扎,当有本州官员,置筵设席,等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前面便是扬子大江……’”对此,我说过:“此地南距扬子江(长江)还有三、四百里呢!‘本州官员’居然还说‘隔江却是润州’。润州就是镇江。……据这‘本州官员’的口气,似乎这个淮安城移到扬州之南的长江边上了,真是怪事!”我这话,自然又是认为,施彦端进士不大可能这样写。而对我这话,浦先生说:“这‘本州官员’当然不是淮安县官员,抑或是扬州官员……而是马成生理解之错……又一次说错了。”
浦先生的话,斩钉截铁,只好不避麻烦,先引一点历史事实:
《宋史·地理志》:“绍定元年升山阳县为淮安军,端平元年改军为淮安州。”
非常明白,“本州官员”就是淮安州的官员。“请进城中管待”,自然是请到淮安城中管待。历史事实,总得尊重,不好抹杀。宋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在南宋京都杭州作出改“淮安军”为“淮安州”之时,“水浒故事”在杭州的街谈巷语与瓦子·勾栏中已经相当热门了,众多说者自会知道“改军为淮安州”之事,在说“宋江征方腊”故事之时,很可能会把“淮安州”说进去的,他们本身知识有限,自然又未去过江北,地理态势如此舛错,也是不难理解的。后来,到了明代初期,“钱塘施耐庵”,或者采取前人之说,或者自己直接融入,因他久居杭州,也未去过江北,将错就错,也是不难理解。至于苏北施彦端进士,长期生活于淮安,并去世于淮安,凭其学识与经历,对上述地理态势自然是熟悉之极,如果真正是他执笔,怎么会有这样的舛错!然而,浦先生还用引号,写了这么一句:“《禹贡》天下九州中,扬州与徐州的分界线是淮河,淮河以南属扬州。”意思是,淮安地域曾经属于扬州范围。按《禹贡》,是二千多年前极为简单的古书,那时对淮安地域自然不可能很具体地述及什么,自然不可能有“军”、“州”之类话头。到了南宋末期,明确作出改军为州的决定。淮安州既然自立为一个州,自然不再与扬州有什么关联了。这是极普通的知识,所以,宋江到淮安州之时,自有淮安州的“本州官员置筵设席”,至于浦先生所指的“扬州官员”自然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跑上近四百里而到淮安来的啊!
第四,关于太湖与苏州地理态势的描写。当宋江部队直逼苏州城西北角,在“寒山寺下寨”之时,李俊却说:“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九十三回)对此,我提出:“太湖水域主要并非在苏州正南,而是正西。而‘宜兴小港’更在太湖西边偏北处”,“为何竟要这么大绕远路?”为此,我认为这也是地理态势描写的“少量舛错”。看来,“《水浒传》作者对这一带还并不太熟悉。”然而,一些肯定施彦端为《水浒传》作者的学者,大都肯定施彦端曾在苏州读书、结婚,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呢!对此,浦先生反问:“你能说小的方面就不符合实际吗?!我家就住在京杭古运河苏州段南岸。”于是,列举“大德五年七月朔,苏州大雨,太湖水挟飓风涌入城中”之类。然而,这些能改变“太湖水域”主要并非在苏州正南,而是“正西”这样的事实吗!太湖毕竟是一个水域的“专名”,亿万年来的地壳构造“铸”定了,能因疏导太湖与苏州大雨之类,便把太湖的主要水域移到苏州“正南”去!还有一个“宜兴小港”(自然在宜兴),在苏州西北面,隔着两千多平方公里面积的太湖,李俊从苏州城边的寒山寺一带南下,竟要先西北向跨越太湖,先“投宜兴小港”,这样的地理态势描写,无疑也是“舛错”的,“不符合实际的”,然而,这一“舛错”,浦先生虽然引出我的话,却不与我“争鸣”,完全减掉了。
第五,浦先生还提出:“《水浒传》是文艺作品,不是历史地理教科书。”这话,恐怕不会有人异议。文艺作品,须要艺术概括,不能机械刻求生活真实。这点理论,恐怕一般人也知道。但,能以此来掩盖《水浒传》中江北部分大量的气候描写的颠倒季节与地理态势描写的方位舛错吗?如梁山泊,该正是坚冰封河的严寒时刻,可以描写为“仲夏夜泛舟”吗?照文艺作品的要求,是应该更集中更高度地描写出梁山泊坚冰之坚,严寒之严呢。至于地理态势的描写,如果是用艺术的手法创造出的地理态势,如淮安写成张安,长江写成李江,那么,其方位自可任意变更(但也要合乎情理,合乎规律);如果仍是用现实生活中的地名,如淮安、长江,一般也还是要遵循淮安、长江之间的客观存在的地理态势,你把淮安南移到长江边,或让长江北移到淮安边,那还是不应该的。《水浒传》江北部分,在气候物象与地理态势方面有那么多的谬误(浦先生提出与我“争鸣”的,仅仅只极少一部分),确是很难说成是久居于江北的施彦端进士之手笔。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与知识才能,是一种客观存在,总要在他的作品,尤其是《水浒传》这样的长篇巨著中表现出来的。这是绝对的。
第六,有关朱元璋打张士诚与宋江征方腊的相似性问题,以后有便再说。
第七,浦先生还提出《水浒传》作者的籍贯问题。认为我的文章使他感到“鲁迅是上海人,而不是绍兴人;施耐庵是杭州人而不是江苏大丰人”。这意思很清楚:即不同意我把“钱塘施耐庵”与江苏施彦端进士分开,而要以祖籍绍兴而住过上海的鲁迅作比,认定祖籍江苏大丰的施进士就是住过钱塘的施耐庵。对此,我认为:要以鲁迅与施进士作比,首先就未必恰当。鲁迅祖籍绍兴,其作品如《药》、《故乡》、《孔乙己》、《阿Q正传》等,对祖籍绍兴以及江南一带的气候物象与地理态势方面,都是很真实而准确的,并无季节颠倒与方位舛错之事。而施进士呢,其祖籍为江北大丰,而《水浒传》中所描写的江北一带的气候物象与地理态势,大量是季节颠倒与方位舛错,很难认为是曾经久居江北的施彦端进士之作。这与鲁迅就无可比拟;如果上述种种硬要归于施彦端进士所作,那么,鲁迅如此,施彦端如彼,拉来作比,难免有点不伦不类。唯此之故,尽管曾有人要把苏北施彦端进士与《水浒传》作者钱塘施耐庵“合二为一”,实在是《水浒传》本身就不允许。唯此之故,浦先生提出“在没有弄清钱塘施耐庵家的门牌号码前,不要轻易否认钱塘施耐庵与苏北施彦端的一致性”,也就难以遵从了。
浦玉生先生指名与我“争鸣”,我只有接招;而既是“争鸣”,就应当扣紧“争鸣”要点,也不要给我或加一点,或减一点,既一连串地指出别人的“错误”、“理解之错”、“站不住脚”,但是,你又不提出自己正确的、站得住脚的理论或事实,难道是故意在藏而不露?所谓与我“争鸣”,难道只是“考”我一下,或“逗”我一阵?下一次,如果还要和我“争鸣”,希望诸方面比这次都更好些!
以上,算是与浦先生“争鸣”,以下,向浦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浦先生在《〈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新证》及《〈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辩正》两文中都说:
《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中有“‘于大元丙申生曾祖彦端’字样,与早期传世的王道生《施耐庵墓志》‘生于元贞丙申岁’相吻合。”
这里,出现两个“丙申”的“相吻合”,首先是涉及王道生《施耐庵墓志》的一个十分重要问题。
众所周知,王道生的《施耐庵墓志》谬误甚多。姑且不论其乱扯施耐庵的著作之类,光看他自称曾与元末的施耐庵“墙一间”而居而却写入明嘉靖之后以至清代、近代的内容,这就使众多学者弃而不取,指为“不可信”了。而《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是1979年出土的文物,其可信性是无可置疑的,其中居然有“‘于大元丙申生曾祖彦端’字样”,恰巧与王道生《施耐庵墓志》的“‘生于元贞丙申岁’相吻合”,这自然为“不可信”的《施耐庵墓志》提供了相当的“可信性”了。这样。自然也为那个“施彦端,字耐庵,为《水浒传》作者”的观点提供了“可信性”了。
然而,《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中,真有“丙申”字样吗?
这块《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于1982年4月18—25日,江苏省社科院召集了16位学者对它及其它有关文物史料进行研究辨析。同年8月21—23日在首都北京又召集了23位学者(另有两位书面发言),举行同样的座谈会。这两次座谈会,都因该铭已磨损严重,只是空白一小片,所以,对此空白处自然未表示什么意见,只是客观地留其空白而已。后,笔者去大丰参加研讨会,也与众多学者一起去看了此《铭》,正面看,侧面看,甚至搬到室外阳光下看,也真正是一小片空白,看不出甚何字样,那怕模糊的影子也没有。1984年8月,由江苏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施耐庵研究》一书,收进了这块《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校录),其空白处也是用两个口口表之,并无什么“丙申”字样。而,浦先生的文章中居然出现“丙申”这两个关键性字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请教一下,是浦先生新发现了什么“墓志”、“家谱”或“笔记”之类与王道生的《施耐庵墓志》“相吻合”?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只能说某“墓志”、“家谱”或“笔记”之类与之“吻合”,不应该说《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与之“相吻合”啊!这事,究竟如何,浦先生自己最清楚,总是请浦先生自己来说为好,免得学术界同仁的种种猜疑。
Contending and Consultation——To Mr.Pu Yusheng
MA Cheng-sheng
(Humanities College,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36,China)
The author ofWater Margin,is Shi Naian,a peforming hall talent at Qiantang(Hangzhou),or Shi Yanduan,Jinshi at the northern of Jiangsu,or they two are one person?To answer this question,we must analyse deeply the true and false of the cultural relics of the Northern of Jiangsu,and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concrete description ofWaer Marsin.This paper based on many factors such as the description of climate objects of Liangshanpo in the theoriginal word,of geographic condition of"from Sishui River to Huai River",of geograhic condition of Huaian and Yangzi River,of geographic condition of Taihu Lake and Suzhou,of the problem of whether describing the climate objects and geographic conditions of"literary composition"Water Marginmore concretely and highly or not,and of the problem of the real accaracy of the description of seasons and direction of author's hometown,applys to Mr.Pu Yushen's article and contending,and consultating with Mr.Pu of the reality problem of BingShen which citing in Mr.Pu's article ofScholar Shi Tingzuo Epitaphwhch is unearthed in 1979,of which there is an accordance withShi Naian Epitaphwritten by Wang Daosheng.
Water Margin;Shi Naian;Shi Yanduan
I 207.412
A
1673-2103(2012)01-0056-04*
2011-10-11
马成生(1931-),男,浙江缙云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浙江《水浒》研究会会长。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论,水浒文化。
(责任编辑:王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