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词语札记一则

贾海建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西游记》词语札记一则

贾海建

(河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学者对《西游记》第五十四回中“销猪”一词的解释主要有“腌猪”、“阉猪”、“种猪”、“魈猪”等四种观点。从江苏、安徽等地的地方方言中存在“销猪”或“削猪”的情况并联系《西游记》文本的上下文语境来考察，“销猪”应为“阉猪”之义。这也应是“销猪”一词的唯一正解。

《西游记》;销猪;阉猪;方言;语境

《西游记》作为古代小说的经典之一，一直都是学界关注的热点，研究成果丰硕而深入。但《西游记》的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宗教、历史、语言等方方面面的知识，因此总有一些为人们所忽视或认识不清的问题存在。关于“销猪”一词的解释便是一例。《西游记》第五十四回写到:“忽见他四众来时，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慌得那三藏勒马难行，须臾间就塞满街道，惟闻笑语。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我是个销猪!’”①本文所引的《西游记》正文均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学术界对于上面引文中“销猪”一词的解释，归纳起来主要有四种:

一是认为“销猪”义为腌猪。田宗尧在《中国古典小说用语辞典》中认为“销”是“硝”的假借字，“销猪”就是“走硝的猪”。同时，他在解释此词条时提示:“参看‘老走硝’条”[1]1309，而他对“老走硝”的解释是:“腌肉必须加硝……走了硝(硝性消失)的肉，皮便变的很粗糙”[1]385。结合此词的释义可见，他所认为的“销猪”即是腌猪。张季皋主编的《明清小说辞典》中对“销猪”的解释完全承袭了上述观点[2]876。

二是认为“销猪”义为阉猪。刘怀玉在《 ＜西游记＞中的淮安方言》一文中认为“销猪”是淮安方言中的词汇，“就是阉割过的公猪”[3]。曾上炎在其编著的《西游记辞典》一书中也将“销猪”解释为“阉猪”(未说明作此种解释的原因)[4]365。

三是认为“销猪”义为种猪即未被阉割的猪。邵则遂在《 ＜西游记＞里的“销猪”》一文中以《西游记真诠》、《新说西游记》中此回中的“销猪”作“臊猪”为依据，②笔者核对了《西游记》各版本中的此处文字发现，作“臊猪”的实际为《西游记真诠》与《西游记原旨》两种，而《新说西游记》作“销猪”(以上据《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本)。其他如世德堂本《西游记》、杨闽斋本《西游记》、《西游记证道书》(以上据《古本小说集成》影印本)以及《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唐僧西游记》(以上据《明清善本小说丛刊初编》影印本)等重要的《西游记》版本的此处文字均作“销猪”。《西游记真诠》、《西游记原旨》作为清代的两个后出版本，此处异文的版本价值不是很大。之所以作“臊猪”，可能是在它们看来“销猪”的含义难以理解，而以“臊猪”代替“销猪”很可能是受到了第五十三回中“臊猪”一词的影响。认为“销猪”即“臊猪”，在淮安等地的方言中指未经阉割的公猪。[5]

四是认为“销猪”即是“魈猪”。张晓英在《也说

＜西游记＞里的“销猪”》一文中依据《西游记》第六十七回、第八十八回中曾出现的“猪魈”一词，认为“‘销’与‘魈’音同而通”。“魈”指山川精怪，而猪八戒曾据山场为妖，所以称为“魈猪”。[6]

除以上说法外，一些学者还提出了其他见解，如陈维昭在《古典名著中的酒色财气》一书中将“销猪”解释为“(猪八戒是)一头‘畅销’的好猪”，[7]36即将“销”理解为“畅销”;李安纲在《李安纲批评西游记》中则认为:“八戒色心重，木龙被虎销，所以称‘销猪’”[8]669……笔者认为这些解释都带有很强的主观随意性，因此不再一一列举。

由上可知，学界对“销猪”的理解还存在一定的混乱，有进一步澄清的必要。笔者认为第二种理解是正确的，即“销猪”应解释为阉猪。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证明:

首先，从方言的角度来考察，在一些地区的方言中“销猪”(或称“削猪”)就是指对猪进行阉割 (动词)，或指阉割后的猪 (名词)。刘怀玉在《 ＜西游记＞中的淮安方言》一文就是将“销猪”作为淮安方言来处理。笔者在查《淮安市志·方言》时并未发现此种用法的记录①不过，《淮安市志》中所记录的车桥等地对阉割家畜行为的称谓的发音却与“销”的读音近似。书中将其字符写作“骟”，但据其所标国际音标却非“骟”的本音，而与“销”相近。参见淮安市志编纂委员会编《淮安市志》(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57页)。，但却在与淮安同属江淮方言区(扬淮小片)的邗江县(现为邗江区，隶属于扬州市)的地方刊物——《邗江文史资料》(第4辑)中发现了“销猪”应用的实例，书中的《七代相传 兽医世家》一文写到:“汤氏多年来业务扩大……便利农民为牲畜治病，并深入农户人家为其销猪、骟牛……”，这里不仅用到“销猪”一词(此处用作动词)，而且和“骟牛”并提，其“销”肯定为阉割之义无疑。同时，“销猪”作为“术语”出现在兽医的传记之中，这也证明至少在当地此应是一种普遍的用法。除了江苏省地方方言中有“销猪”一词外，安徽省的地方方言中也有此种用法，不过常作“削猪”。笔者查《安徽省志·方言志》发现，安徽省的巢县(现为巢湖市)、泾县(属宣城市)等地就存在着“削猪”的说法(据笔者对周围安徽籍人士的调查，芜湖的南陵县也有此种用法)，其含义就是指对猪进行阉割或指阉割后的猪[9]150、355。另外，笔者查到安徽籍老作家彭拜的小说《三人行》中就明确使用了“销猪”一词:“快睡快睡，你这条销猪、骟马(笔者按:指司马迁)”[10]42，在此语境中，“销猪”(此处为名词)应作阉猪解也是毋庸置疑的。由上述语例可知，“销猪”即“削猪”，二者可通用，是在江苏、安徽等地的地方方言中本就存在的词汇，既可作名词，指阉割后的猪;也可用作动词，指阉割猪的行为。

其次，从《西游记》的文本来理解，“销猪”也理应作阉猪来解释。那么，猪八戒为什么要称自己为阉猪呢?这还要结合上下文的语境来考察。在第五十三回中，唐僧、八戒因误饮西梁女国子母河之水而怀孕，只得在一老婆婆家落脚。老婆婆告诉他们:“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照老婆婆的话来看，女儿国的妇人简直和吃人的妖怪一样可怕。第五十四回中唐僧师徒一进西梁都城，满街妇女“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须臾间就塞满街道，惟闻笑语”。这一场面让唐僧等惊慌失措，因为这些妇人所关注、所兴奋的就是师徒四人的男性身份。同时，结合老婆婆的不与之交合就要杀掉作人肉香袋的说法，在面对这些“粉骷髅”时难免会使人不寒而栗。所以，“八戒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我是个销猪!’”这是八戒的小聪明，他想通过声明自己无性能力来避免被纠缠，同时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着想。而下文悟空针对八戒的嚷叫所说的话，更加说明了八戒称自己为“销猪”是为了自保而不是想要招摇:“呆子，莫胡谈。拿出旧嘴脸便是”。悟空责备其“胡谈”，是因为八戒慌不择语，称自己是被阉割的猪，语言不雅又有失尊严。并且八戒的“声明”并没有起作用，所以悟空给其另支一招:拿出丑相吓走众人“便是”了。而“便是”一词明显包含一定的语气在内，说明“拿出旧嘴脸”与八戒称自己为“销猪”的目的具有一致性。另外，“诗曰”中的“不是悟能施丑相，烟花围困苦难当”一句也说明，在八戒看来，被有做人肉香袋嗜好的女人所包围并非是件乐事。因此，将“销猪”解释为阉猪也是与故事的情境完全契合的。相反，邵则遂在《 ＜西游记＞里的“销猪”》中认为猪八戒称自己为“销猪”“意在调戏妇女，反映了他好色之性难改”的观点，以及张晓英在《也说＜西游记＞里的“销猪”》中所称“销猪”一词反映了八戒“一遇女人，又望重做入赘女婿”的本性的看法都是与文本原意相违背的(当然，这也与他们对“销猪”一词的理解存在偏差有关，见上文)。

综上所述，《西游记》第五十四回中的“销猪”一词理应是被阉割之猪的意思，并且这也应是唯一的解释。

[1]田宗尧．中国古典小说用语辞典[M]．台北: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5．

[2]张季皋．明清小说辞典[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

[3]刘怀玉．《西游记》中的淮安方言[J]．明清小说研究，1986(1)．

[4]曾上炎．《西游记》辞典[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5]邵则遂．《西游记》里的“销猪”[J]．方言，2003(1)．

[6]张晓英 ．也说《西游记》里的“销猪”[J]．明清小说研究，2007(4)．

[7]陈维昭．古典名著中的酒色财气[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2．

[8]李安纲．李安纲批评《西游记》(下)[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

[9]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方言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

[10]彭拜．潮州梦[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I207．414

A

2095－0683(2012)04－0102－02

2012－04－20

贾海建(1983－)，男，山东泰安人，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博士。

责任编校文方